女生说怕舍友误会我们:拾慧志·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07:45:42

 ○许石林

    宋朝人仇泰然当四明(今浙江宁波)太守,属下有一些幕僚,幕僚的人品才能当然是有差别的,太守对此有亲有疏。仇太守有一次跟一位平时关系很好的幕僚闲居聊天,问:“你家几口人,一天花多少钱?”幕僚据实回答:“我家老少十口人,一天花费一千钱。”仇太守很吃惊:“怎么花那么多钱?一天两餐都吃什么了?”幕僚说:“早上去市场买点肉吃,晚餐吃菜羹,就这样。”仇太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当太守,薪俸比你高,但平常都不敢吃肉,你当个小官,居然每天吃肉!可见嘴上很腐败,一定不是廉洁的同志。”

自此,仇太守果断地疏远了那个幕僚。

古人当官拿俸禄,家庭负担也是很重的,所以居家很需要精打细算,一来不使超支;二来居家消费不尚奢华,是为修身养性。苏东坡给人的印象是放达不羁,喜欢美食,但是,他喜欢美食,更多的是知其味,并不是贪吃。他被谪黄州,每天花多少钱是有定量的,绝不能超过。一天也就只喝一杯酒、吃一个肉菜,来了很重要的客人,增加三倍而止。有人请他吃饭喝酒,他也提前告诉人家他的标准,不能超过,超过了养成坏习惯,回家就没法过日子了。切忌嘴上腐败——对此,东坡的解释是,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曰守分惜福,不要把福气都从嘴上吃光了;二曰腾出肠胃,以养浩然之气;三曰宽入严出,积蓄以备荒。

范仲淹官当得很大,但每天晚上睡觉,躺在被窝里,先把一天的消费仔细计算一下,没有超过开支预算,就安然入睡;如果超了,就难受得辗转睡不好。第二天必想办法节省,弥补昨天的超支,方才心安。他平常吃饭很节省,不让嘴上生腐败。

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官当得比他父亲还大,做到宰相,更节俭,他每天从衙署下班回家吃饭,先换上粗糙的短衣服,将官服方好。他从小就不怎么吃肉,不是不爱吃,是有所节制,吃简素的饭菜,不论当小官当大官,生活一直是这样。不让嘴上滋生腐败。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节省,他说:“唯俭可以助德,唯恕可以成德”——你见过嘴上腐败,喜欢吃喝而为人很廉洁的吗?没有!

这里产生了一个问题:他们花自己的钱,怎么还这么谨慎?因为他们对人性之恶有深入的体察和高度的警惕:由俭而奢易,由奢入俭难,厌穷困而慕奢华,是人之天性。奢华成习,而供应不继,会怎么办?你懂的。

汉代人说:士修于家而坏于天子之庭。就是说,一个人,尽管在家刻苦修养德行,但是,一旦到了天子之庭即官府,掌握资源、手握民脂民膏,就难免不犯错误而坏了先前的修养功夫,所谓近膏而不润者,十分稀少罕见。当然,这句话的意思不仅仅是这些。所以,防微杜渐,一点都不敢马虎。宋朝人讲得更极端,说是凡是坏于天子之庭的,以前都没有修养。我觉得这话要意会,不可死抠字眼儿。宋朝人所说,是强调修养不易,好的品行易坏而难养。多少贞正之士,都晚节不保,故有此奋激之言。

放宽一点说,其实可不可以说,士心是不断传递的,即血肉躯体所负载的士子之心,在士子之间传递,人之有士心则为士子,士心泯灭则脱士而堕,一血肉之躯沦落,而士心在别个血肉之躯上继续修养着。可不可以再说,譬如搬砖运石,有的人干到半截儿,不愿意干了,受不了了,要走,但他前面干的也不能给埋没了。所以,修养还是修养,修养得好,坏得慢;修养得不好,坏得快;无修养,就直接坏菜了。

所谓修养,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做的,即你想修养也不一定有资格。修养是克己,克己在真正的修养者看来,应该不全是痛苦的,甚至是甘之如饴的。所以,古人说:忠鲠孝义以劝君子,因果报应以警愚俗。就是说,对那些有君子资质的人来说,没有神秘的东西,用简单明白的忠鲠孝义教育即可;对一般人来说,脑子里浑成泥汤了,什么都怀疑,你说什么他都能找到反对的词儿,说什么也不相信古人有任何节操道义,他认为凡说道学者皆是伪善,不相信世间有比自己还高洁的人。面对这种浑汤脑子,怎么办?用迷信、用因果报应警戒,或许比较有效果。比如你说,俭能养廉,他不信。你说一个古人有风范的,他马上给你举出十个没风范的。发古人恶则喜,闻前人善则疑。你跟他说《礼记》曰:“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君子远庖厨,血气之类弗身践也。”他说这是虚假的,谁见过?谁做到过?你跟他说“奢则妄取苟求,志气卑辱。一从俭约,则于人无求,于己无愧,是可以养气也。”他说:你在说什么呢?

可是你说:人的福分是有定量的,你年轻的时候嘴上腐败了,透支了,到老年就木有了。他可能会被吓坏了,也许可能学着节俭点儿。

嘴上腐败难治,原因在于礼崩乐坏,即没有约之以礼,成之以乐,人是不知道好歹的,也即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很容易将幸福理解为有条件消耗世界上的物质才是幸福的,所以,物欲大开,能胡吃海喝为什么不?能一筷子下去顶别人一百筷子为什么不要这排场?

什么人才能克制这种由人性之恶而引起的嘴上的腐败?贤者。宋朝杨万里为官清廉,夫人也十分贤良,每天早上起床比家里的佣人还早,先动手给佣人做好饭,让佣人们吃得浑身热乎乎的好各忙各的。她的儿子杨东山这时已当官了,他见母亲如此,说:天这么冷,您这样做何必呢?他母亲说;我愿意!杨夫人八十多岁,生病了,儿子每月给老太太寄钱回去。后来老太太干脆不治病了,起身干活,结果身体反而好了。她对儿子说:看来呀!钱对我来说是身外之物,你给我钱治病,病老你好,现在我下地干活,你看病好了。把这些钱捐了做慈善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生了几个孩子,别人劝她;咱们这样级别的干部家属生孩子,都请奶妈喂养哩。杨夫人说;我怎么忍心断了人家孩子的奶喂自己的孩子!杨万里任江东转运副使,任期满,走的时候,连薪俸都不领,充公了;杨东山当官到期了,留下其薪俸,代那些特别穷困的人家交了租。杨家父子为官,但是家里从来都是土坯房,另外一个官员路过,杨家名声显赫,慕名拜访,但看到家境与一般农民没有区别,感动极了,让人画了图形带在身上,自励并宣扬于外。

杨家这个例子对今天的人来说,可能太极端了。今天的人理解不了过去很多人和事儿。

大概人之拜金慕利而毁坏心志,即腐败是必然的,犹如衣服会脏是一定的。但是,所谓修养,就是人有自我净化和抵抗的能力,修养之不同程度,则净化之程度有别,坏的速度有别。“士坏于天子之庭”,士之坏犹如衣服之脏,尽管脏是阻挡不了的,但不能因为脏是一定的,就干脆不洗了,甚至因为脏是必须的,有条件要脏,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脏,越脏越光荣似的。

 

                                    2012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