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场凉受:筋书之圣——温庭筠的上乘之作——《南歌子》 - 诗词 - 中国古代文学 - 北大中文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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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书之圣——温庭筠的上乘之作——《南歌子》







南歌子七首

飞卿之词固已无大唐之气象,然尚存大唐之遗泽:《菩萨蛮》诸阙正得大唐之富丽,《南歌子》诸阙则见大唐之风流。余谓《南歌子》诸阙不惟高胜古雅,且姿态百出,而结构谨密,无一笔失操纵,当是飞卿最上乘。
昔卫铄《笔阵图》有云:“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余谓飞卿《南歌子》诸阙正是一字一句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又云“善于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余谓飞卿《南歌子》诸阙正有筋书之圣,而《菩萨蛮》则稍见墨猪之病矣,然亦不失其美。世以墨猪迹苏轼之书,然何曾稍损令名。胡国瑞《论温庭筠词的艺术风格》谓:这七首词前后一贯,写一对青年男女从追幕而相思,而欢合而又相思云云,甚为得意之解。


其一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透脱雅驯,只是善于换笔。何谓善于换笔,“手里”句正是写女子眼中之男子,换笔,“胸前”正是说女子自己。“偷眼”与“暗”正写出女子羞怯之态,全是摹神之笔。“形相”正是看看你“手里金鹦鹉”,看看我“胸前绣凤凰”,察觉如此般配,方有“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之句。动作、心理一并而出。从“偷眼”句亦可看出前二句是在写人,若俞平伯《唐宋词选释》谓:这两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所以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俗称“绷子”,古言“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所以说“胸前绣凤凰”云云,费却无数笔墨只是不着根柢。设是女子独处而不见所爱之人,则何以用偷眼暗形相耶?再若夫吴熊和等《唐五代词三百首》谓:这些绣花的织物就是她为自己准备出嫁用的。“偷眼”二字也不应误解。因为正在刺绣,不能老是抬头正面看,于是边绣边看几眼,所以说“偷眼”云云。此解虽亦可通,但何其无味之极也!

其二
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逐香车。


飞卿是善用笔者,一笔作百十来笔用。有谓“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 一则写女子之细腰,一则写女子之粉面,不深察词意,甚也。区区小词本仅二十三字,奈何以十字之多而特专写女子容貌,何其浪费也!余谓飞卿绝无此赘句赘字。实则此二句正同“九衢尘欲暮”皆是“帘卷玉钩斜” 之后所见也,不过倒用一笔,先写女子之所见而已。此皆欲摹写思妇之神态者,写其晨起至昏,倚楼骋望,则见柳絮成团,车尘漠漠,此正见其惆怅无聊也。此首正同《梦江南》(梳洗罢)之意,只是无其波澜而已。惟其无有波澜,则更见落寞压抑。

其三
鬓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谓:此首写相思,纯用拙重之笔。是也。又云:起两句,写貌。“终日”句,写情。未得深思也。余谓起两句,非仅写貌,而是写神,正是重中之重之笔。且不管女子是何种发型,何种眉式,单说“低梳”“细扫”两个动作之中正有无限消息文章——这梳妆之女子正企图把全部幽怨、惆怅都投射、融释到这两个无聊而又不厌其烦的动作中,从中我们可以见出她极度的压抑。“为君”二句则是另一重笔,以芳春之美好衬托女子之孤寂憔悴,是飞卿惯用之加倍法。而“终日”句,一则钩起男女两端,一则连贯前后两笔,好比草书之牵丝,飞天之映带,正可见词境之飘逸、灵动也。

其四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倚枕覆鸳衾,隔帘莺百啭,感君心。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正可见出梳妆之繁琐细致。是上首之意,而无牵丝映带而已。


其五
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鸳枕映屏山,明月三五夜,对芳颜。


三五之夜,则月欲明矣,则思愈炽矣。于是乎,对芳颜,扑蕊、呵花以自消遣。以上三首,正是同一机杼,皆以自然之景物而兴托人物之思欲,或昼或夜,或形或声,是背面敷粉之法。又皆将女子之情思、欲念投射于梳妆动作之中。

其六
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忆君肠欲断,恨春宵。


李冰若《栩庄漫记》评云:末二句率致无余味。是未深察也。此首描绘男子相思之情状,追念旧时情事。“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 写女子貌美如花,风流俊洒,全从男子回忆中出。沉浸多时,待视今宵之独苦,故冲口而曰:忆君肠欲断,恨春宵。是得决绝淋漓之妙,正可见男子情感之促急阳刚,非女子之缠绵阴柔也。

其七
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懒”、“休”、“罢”三字,皆为思君之故。然飞卿妙以变化而出“罢”字,使之错落有致,便觉情味无限。设若“罢”亦在当头,虽只略倒转,便成算子恶札矣。始知文章通于造化,非通灵而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