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电影1在线播放:布鞋是自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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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正文

布鞋是自由的象征

作者:姜飞   2010-11-12 11:54 星期五 晴  一
  
  中国人是植物还是动物,这个问题比它看上去更要命一些。
  我们也许会认为,“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限制了我们的步履和想象,让我们像个植物似的,栽种于故乡的田间地头。如此一来,我们基本显示为花草树木的静态,当然也会在某些时候呈现为动态,却大抵是缘于外力的强加,相当被动,譬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譬如“树欲静而风不止”,譬如“风吹草低见牛羊”,譬如“老牛吃嫩草”,譬如“鲜花插在牛粪上”。
  其实,“父母在,不远游”恰好说明中国人是动物,你要不是想到处跑的动物,他又何必告诫你“不远游”呢,只是不要乱跑,让双亲大人睡不好觉,所以附加一个条件,“游必有方”。
  然而,如果我斩钉截铁宣布,中国人就是植物,中国人做农民做了几万年,跟自己栽种的作物越长越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立在那里隐忍不跑坚韧不拔,就是拔了也没关系,如果我还指示要像植物一样热爱和平安静的生活,百年不窥山外,不乱说不乱动,要维持作为植物的稳定性,等待毛主席或者花花公子的收割或采摘,那么,我就是一个独裁者,我可能不是要提倡绿色与环保,我是要收缴你们的行动自由和思想自由,让你们变成植物大约有些技术性的困难,但是把你们变成植物人就比较容易,因为我有专政机器。
  阿来有个小说,《遥远的温泉》,讲,新社会把阿坝的马拉来当牛,下地春耕,从前能够骑马远走去泡温泉泡花姑娘的牧民从此被限定于耕地,想要出门要有上级的介绍信,牧民而无自由,就变成了农民,农民而无自由,就变成了农作物。
  农民,农作物,植物人,话题是不是有点严重,搞得像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似的。其实我是受到谢师不谦的文章《布鞋维克》的影响,想起了我与布鞋的往事。有个高尔泰,说,美是自由的象征,他的话相当玄虚,我则说得具象一些,对我而言,布鞋是自由的象征。
  
  二
  
  我在许多年以前,大抵是穿布鞋,布鞋是我娘亲手做的,她老人家手艺好,不但做得合脚,穿得舒服,而且鞋型瘦劲,鞋边齐整,鞋底耐磨。我娘做鞋,都是忙完家里家外的事情之后,在煤油灯下纳鞋底,钻针、麻线、顶针、抵手、布壳子、切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我娘做鞋是跟我共用一盏煤油灯,我做作业,她在一旁做鞋,她老人家偶尔还用长针给我挑灯花。那时候的老师不讲人道主义,布置的作业总不容易做完,夜深了,我娘就放下鞋底,去灶房给我煮个荷包蛋或者一碗醪糟。她不敢催我吃,只是放在我桌上,继续纳她的鞋底。
  冬天的早上,我娘叫我起床,然后把布鞋放在我面前,穿上脚,很温暖,因为她刚把布鞋在烘笼上烤过。有时候天雨路滑,我娘会在布鞋旁边放一双水靴。我觉得穿水靴笨重,而且带到学校也是个累赘,再加上我家也没那么多水靴可用,还是留给我娘下地穿吧,于是我把布鞋装进书包,卷起裤子,一脚踏进冬天的泥水,飞奔而去。身后是我娘的一片咒骂,你个砍脑壳的短命娃娃,要死了,这么冷,打光脚板。其实我们是山里的野人,不觉得有多冷,走到学校,就在校外的堰塘把脚洗了,金鸡独立,把右脚在左边裤子上揩干,穿鞋,再金鸡独立,把左脚在右边裤子上揩干,穿鞋,然后跑过堰塘与学校之间的石板路,一头钻进叽里呱啦的早读声中。
  我穿过多少双我娘做的布鞋,现在已经不好统计了,总之不算少吧,我娘爱面子,不会让我们穿破了洞的布鞋,所以就比能够容忍这一点的其他母亲要辛苦一些,做的鞋自然更多,这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娘相当自负,她就像现在的我一样,不但是做鞋的(作协的),而且是评论家:你这个鞋,左右都不分,啷个会好看。
  我娘给我做鞋的时候,不会想到我这个砍脑壳的短命娃娃有一天会在一个叫做博客的地方记录那些遥远的故事。她那时候对我只有一个期望,就是初中毕业能考上县城的师范学校,毕业了,当小学老师,做公家的事,吃公家的粮,不要再做狗也不理的农民,连婆娘都找不到,每天挑着粪桶背太阳过山。1989年的中考,我遵从我娘考师范学校的意见,否决了我爹读重点高中的建议,结果却不如愿,成绩全县第二,竟然读了一个普通高中。我自然比较难过,但我估计我爹娘更难过,他们可能觉得这个短命娃娃怕是也要被栽在观音岩的土地上,长成一根歪脖子树了吧。那年的暑假,我在大山梁子的峰顶远望山外的世界,我看不出去,云遮雾绕,我发现自己没什么出息,眼泪汪汪的,因为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愧对爹娘,我娘在煤油灯下为我做过多少布鞋呢,她老人家肯定不希望我穿破了所有的布鞋却还没逃出苦寒的山村。
  我读的高中什么人都出,就是不出大学生,如果不是经常想起我娘做布鞋的样子,想起她的针偶尔穿不过鞋底时穷凶极恶地咬着钢针使劲拔河的样子,我根本坚持不了在那所高中无望的学习,那是我第一段黑暗的人生。
  
  三
  
  后来,我不再做背太阳过山的农民,自然也不再是栽在观音岩动弹不得的农作物,我从扁担和政虎的压榨与群山和赤贫的逼迫中获得了自由和解放,我就像我少年时代梦想的那样,走向了山外的世界。我是穿着我娘亲手做的布鞋走出来的,我娘做的布鞋,载着我抵达人身和精神的自由。如今,我不再穿布鞋,我相信,天下不可能再有我娘做的那么合脚、温暖和美观的布鞋。当我穿着我娘做的布鞋的时候,我和我娘都梦想着我能够走出观音岩,最终脱下布鞋。当我真正脱下我娘做的布鞋以后,那些已在故乡的泥土里分解掉的布鞋却排列成一条山路,穿过垭口,蜿蜒为自由的象征。
  有一天,我接受朱兄鹏景和《常识》的访问,我说,我考大学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我的目的不过是逃离农村。然而,那个今天看来庸俗的目标,当年却是有关自由的神话。我们今天谈论的自由与我当年不做农作物的自由是不同层次的概念,可是,自由之路却正是这样一步一步踏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