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岭南印象园好玩吗:日知录(全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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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全文)6

卷三十一
●河东山西 河东、山西,一地也。唐之京师在关中,而其东则河,故谓之河东;元之京师在蓟门,而其西则山,故谓之山西:各自其畿甸之所近而言之也。古之所谓山西即今关中。《史记•太史公自序》:“萧何填抚山西。”《方言》:“自山而东五国之郊。”郭璞解曰:“六国惟秦在山西。”王伯厚《地理通释》曰:“秦汉之间,称山北、山南、山东、山西者,皆指太行,以其在天下之中,故指此山以表地势。《正义》以为华山之西,非也。”
●陕西 《续汉•郡国志》:“陕县有陕陌,二伯所分,故有陕东、陕西之称。”《水经注•河水》:“又东得七里涧,涧在陕西七里。”《宋书•柳元景传》:“庞季明率军向陕西七里谷。”《北史•魏孝武帝纪》:“高昂率劲骑及帝于陕西。”《旧唐书•大宗纪》:“贞观十一年九月丁亥,河溢,坏陕西河北县。”《肃宗纪》:“乾元三年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将军郭英义为陕州刺史、陕西节度潼关防御等使。”《肃宗诸子传》:“杞王亻垂充陕西节度大使。”《李渤传》:“泽潞节度使郗士美卒,渤充吊祭使,路次陕西。”《回纥传》:“广平王副元帅郭子仪,领回纥兵马,与贼战于陕西。”皆谓今陕州之西。后人遂以潼关以西通谓之陕西。晋时以关中为陕西。《晋书•宣帝纪》:“西屯长安,天子命之曰:‘昔周公旦辅成王,有素雉之贡。今君受陕西之任,有白鹿之献。’”《张实传》:“愍帝末,拜都督陕西诸军事。张华祖道。”梁王肜《应诏诗》:“二迹陕西,实在我王”是也。东晋则以荆州为陕西。《南齐书》曰:“江左大镇,莫过荆、扬。周世,二伯总诸侯,周公主陕东,召公主陕西,放称荆州为陕西也。”考之于史,桓冲为荆州刺史,安帝诏曰:“故太尉冲,昔藩陕西,忠诚王室。”《毛穆之传》:“瘦翼专威陕西,刘毅为荆州刺史,安帝诏曰:‘刘毅推毅陕西。”《南史•宋文帝纪》:“命王华知州府,留镇陕西。”《宋书》:蔡兴宗为辅国将军,南郡太守,行荆州事。袁ダ曰:“舅今出居陕西。”《邓琬传》:晋安王子勋檄曰:“前将军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练甲陕西,献徒万数”是也。亦有称陕东者。《晋书•载记》:刘聪署石勒大都督陕东诸军事,又加崇为陕东伯。唐太宗为秦王时,拜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
●山东河内 古所谓山东者,华山以东。《管子》言:“楚者,山东之强国也。”《史记》引贾生言:“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后汉•陈元传》言:“陛下不当都山东。”盖自函谷关以东,总谓之山东,内者,在冀州三面距河之内,《史记》正义曰:“古帝王之都多在河东、河北,故呼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又云:“河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卫州东北入海,曲绕冀州,故言河内。盖自大河以北总谓之河内,而非若今之但以怀州为河内也。”
●吴会 宋施宿《会稽志》曰:“按《三国志》,吴郡会稽为吴、会二郡。张谓:‘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孙贲传》云:‘策已平吴、会二郡,’《朱桓传》云:‘使部伍吴、会二郡。’《全琮传》云:‘分丹阳、吴、会三郡险地为东安郡’是也。前辈读为‘都会’之会,殆未是。钱康功曰:‘今平江府署之南名吴会坊。《汉书•吴王濞传》:上患吴会轻悍。’按今本《史记》、《汉书》并作‘上患吴、会稽’,不知顺帝时始分二郡,汉初安得言吴会稽?当是钱所见本未误,后人妄增之。魏文帝诗:“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陈思王《求自试表》曰:“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晋文王与孙皓书曰:“惠矜吴会,施及中土。”魏元帝加晋文王九锡,文曰:“扫平区宇,信威吴会。”阮籍为郑冲劝晋王笺曰:“朝服济江,扫除吴会。”陈寿《上诸葛亮集》曰:“身使孙权求援吴会。”羊祜上疏曰:“西平巴蜀,南和吴会,”荀勖《食举乐东西厢歌》曰:“既禽庸蜀,吴会是宾,”左思《魏都赋》曰:“览麦秀与黍离,可作谣于吴会。”武帝问刘毅曰:“吾平吴会,一同天下,”石崇奏惠帝曰:“吴会僭逆,几于百年。”石勒表王浚曰:“晋祚沦夷,远播吴会。”慕容谓高瞻曰:“翦鲸豕于二京,迎天子于吴会,”丁琪谏张祚曰:“先公累执忠节,远宗吴会。”此不得以为会稽之会也。盖汉初元有此名,如曰“吴都”云尔。若《孙贲、朱桓传》则后人之文偶合此二字,不可以证《吴王濞传》也。
●江西广东广西 江西之名殆不可晓,全司之地并在江南,不得言西。考之六朝以前,其称江西者并在秦郡、历阳、庐江、之境。盖大江自历阳斜北下京口,故有东西之名。《史记•项羽本纪》:“江西皆反。”扬子《法言》:“楚分江西。”《三国志•魏武帝本纪》:“进军屯江西郝溪。”《吴主传》:“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孙瑜传》:“宾客诸将多江西人。”《晋书•武帝纪》:“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穆帝纪》:“江西乞活,郭敞等执陈留内史刘仕而叛。”《郗鉴传》:“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桓伊传》:“进督豫州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今之所谓江北,昔之所谓江西也。故晋《地理志》以庐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寿春,皆谓之江西。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为江西,是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其八日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后人省文,但称江东、江西尔。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谬矣。今之广东、广西亦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献通考》:“太宗至道三年,分天下为十五路,其后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广甫东路,其十八曰广南西路。”
●四川 唐时,剑南一道止分东、西两川而已。至宋,则为益州路、粹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渭之川峡四路,后遂省文名为四川。
●史记菑川国薛县之误 汉鲁国有薛县。《史记•公孙弘传》:“齐菑川国薛县人也。”言齐,又言菑川,而薛并不属二国,殊不可晓。正义曰:“《表》云:“菑川国,文帝分齐置,都剧。”《括地志》云:“故剧城在青州寿光县南三十一里,故薛城在徐州滕县界,”《地理志》:“薛县属鲁国。”按薛与剧隔兖州及泰山,未详。今考《儒林传》言:“薛人公孙弘。”是弘审为薛人,上言齐菑川者误耳。《续汉•郡国志》:“薛,本国。”注引《地道记》曰:“夏车正奚仲所封,冢在城南二十里山上。”《皇览》曰:“靖郭君冢在鲁国薛城中东南陬。孟尝君冢在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诗》云:“居常与许。”郑玄曰:“常或作‘尝’。在薛之旁,为孟尝君食邑。”《史记•越世家》:“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索隐曰:“常,邑名。盖田文所封者。”《魏书•地形志》:“薛县,彭城郡,有奚公山、奚仲庙、孟尝君家。”《水经注》:“今薛县故城侧犹有文家,结石为郭,作制严固,莹丽可寻。”而《史记•孟尝君传》正义曰:“薛故城在徐州滕县南四十四里。”今《淄川县志》据《公孙弘传》之误文,而以为孟尝君封邑,失之矣。又按《地理志》:“菑川国,三县,剧、东安平、楼乡。”剧在今寿光县西南,东安平在今临淄县东南一十里,楼乡未详所在。又《高五王传》:”武帝为悼惠王家园在齐,乃割临淄东圜悼惠王家园邑,尽以予菑川。”足明菑川在临淄之东矣。今之淄川不但非薛,并非汉之西川,乃般阳县耳。以为汉之菑川,而又以为孟尝君之薛,此误而又误也。
●曾子南武城人 《史记•仲尼弟子传》:“曾参,南武城人。”“澹台灭明,武城人。”同一武城,而曾子独加“南”字,南武城故城在今费县西南八十里石门山下。正义曰:“《地理志》:定襄有武城,清河有武城,故此云南武城。”《春秋•襄公十九年》:“城武城。”杜氏注云:“泰山南武城县。”然《汉书》泰山郡无南武城,而有南成县,属东海郡。《续汉志》作“南城”,属泰山郡。至晋始为南武城。此后人之所以疑也,宋程大昌《澹台祠友教堂记》曰:“武城有四:左冯翊、泰山、清河、定襄,皆以名县。”而清河特曰东武城者,以其与定襄皆隶赵,且定襄在西故也。若干游之所宰,其实鲁邑。而东武城者,鲁之北也,故汉儒又加南以别之。史迁之传,曾参曰南武城人者,创加也;子羽传次曾子,省文但曰武城,而《水经注》引京相潘曰:“今泰山南武城县,有澹台子羽冢,县人也。”可以见武城之即为南武城也。孟子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新序》则云:鲁人攻费,曾子辞于费君曰:‘请出,寇罢而后复来,毋使狗豕入吾舍。《战国策》甘茂亦言:“曾子处费。”则曾子所居之武城,费邑也。哀公八年传:“吴代我,子泄率故道险从武城。”又曰:“吴师克东阳,而进舍于五梧。”《续汉志》云南城有东阳城,引此为证。又可以见南城之即为武城也。南城之名见于《史记》,齐威王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汉书》但作“南成”,孝武封城阳共王子贞为南成侯。而后汉王符《潜夫论》云:“高阝毕之山,南城之冢。”章怀太子注:“南城,曾子父所葬,在今沂州费县西南。”此又南成之即南城,而在费之证也。成化中,或言嘉祥之南武山有曾子墓,有渔者陷入其穴,得石褐而封志之。嘉靖十二年,吏部侍郎顾鼎臣奏求曾氏后,得裔孙质粹于吉安之永丰,迁居嘉祥。十八年,授翰林院五经博士,世袭。夫曹县之冉固,为秦相穰侯魏冉之冢。而近人之撰志者,以为仲弓如此之类,盖难以尽信也。
●汉书二燕王传 《汉书•燕王定国传》:“杀肥如令郢人。”按《地理志》,肥如自属辽西郡,不属燕。《武帝本纪》:“元朔元年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诸侯王表》言:“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国自析,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然则肥如今之杀于燕,必在元朔以前,未析边郡之时也。《燕王旦传》:“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其上云:“武帝时,旦坐臧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是文安已削,不属燕,又云:“昭帝立,大将军霍光秉政,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昭帝本纪》亦云:“始元元年,益封燕王、广陵上及鄂邑长公主各万三千户。”然则文安县之仍属于燕,必在益封万三千户之后也,此皆史文之互见者,可以参考而得之也。
●徐乐传 《汉书》:“徐乐,燕郡无终人也。”《地理志》无燕郡,而无终属右北平。考燕王定国,以元朔二年秋。有罪自杀,国除。而元狩六年夏四月,始立皇子旦为燕王,而其间为燕郡者十年,而志轶之也。徐乐上书当在此时,而无终以其时属燕,后改属右北平耳。
●水经注大梁灵丘之误 《左传•桓九年》:“梁伯伐曲沃。”注:“梁国在冯翊夏阳县。”芮曰:“梁近秦而幸焉”是也。《汉书•地理志》云:“冯翊夏阳县,故少梁也。”《水经注》乃曰:“大梁,周梁伯之居也。梁伯好土功,大其城,号曰新里。民疲而溃,秦遂取焉。后魏惠王自安邑徙都之。”《竹书纪年》:“梁惠成王六年四月甲寅,徙都于大梁”是也。是误以少梁为大梁,而不知大梁不近秦也。《汉书》:“代郡灵丘。”应劭曰:“赵武灵王葬其东南二十里,故县氏之。”《水经注》曰:“《史记》:“赵敬侯二年,败齐于灵丘。”则名不因灵王也。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赵世家》:“惠文王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十五年,赵与韩、魏、燕共击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淄。”而孟子谓氐{圭黾}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此别一灵丘,必在齐境,后入于赵。而孝成王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益明其不在代郡矣。《水经注》云云,是误以赵之灵丘为齐之灵丘,而不知齐境不得至代也。
●三辅黄图 汉西京宫殿甚多,读史殊不易晓。《三辅黄图》叙次颇悉,以长乐、未央、建章、北宫、甘泉宫为纲,而以其中宫室台殿为目,甚得体要。但其无所附丽者悉入北宫及甘泉宫下,则舛矣。今当以明光宫、太子宫二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城内诸宫;永信宫、中安宫、养德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宫异名;长门宫、钩弋宫、储元宫、宣曲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城外离官;昭台宫、大台宫、扶荔宫、蒲萄宫别为一条,为上林苑内离宫;宜春宫、五柞宫、集灵宫、鼎湖宫、思子宫、黄山宫,池阳宫、步寿宫、万岁宫、梁山宫、回中宫、首山宫别为一条,为各郡县离宫。别有明光宫,不知其地,附列于后。而梁山宫当并入秦梁山宫下。则区分各当矣。
●大明一统志 永乐中,命儒臣纂天下舆地书。至天顺五年乃成,赐名曰《大明一统志》,御制序文,而前代相传如《括地志》、《太平寰宇记》之书皆废。今考其书,舛谬特甚,略摘数事以资后人之改定云。《一统志》:“三河,本汉临们县地。”今考两汉书,井无临氵句县。《唐书•地理志》:“幽州范阳郡潞县”下云:“武德二年,置临氵句县。贞观元年,省临氵句。”而“蓟州渔阳郡三河”下云:“开元四年,祈路县置。”故知本是一地,先分为临氵句,后分为三河,皆自唐,非汉也。《一统志》引古事舛戾最多,未有若密云山之可笑者。《晋书•石季龙载记》:“段辽弃令支奔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使征东将军麻秋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曰:‘彼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彼不疑也,若伏重兵要之,可以得志。’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兵三万迎辽,为烙所袭,死者什六七,秋步遁而归。”是段辽与燕合谋而败赵之众也。今《一统志》云:“密云山在密云县南一十五里,亦名横山。昔燕。赵伏兵于此,大获辽众。”是反以为赵与燕谋而败辽之众,又不言段,而曰辽,似以辽为国名。岂修志诸臣并《晋书》而未之见乎?《一统志》:“杨令公祠在密云县古北口,把宋杨业。”按《宋史,杨业传》:“业本太原降将,太宗以业者于边事,迁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会契丹人雁门,业领麾下数千骑,自西京而出,由小径至雁门北口,南向背击之,契丹大败,以功迁云州观察使。雍熙三年,大兵北证,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路行营都部署,命来副之。以西上阁门使蔚州刺史王亻先、军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护其军。连拔云,应,衰,朔四州,师次桑干河。会曹彬之师不利,诸路班师,美等归代州。未几,诏迁四州之民于内地,令美等以所部兵护之。时契丹复陷寰州,亻先令业趋雁门北川。业以为必败,不可。亻先逼之行,业指陈家谷口曰:‘诸君于此张步兵强弩,为左右翼以援。’美即与亻先领麾下兵陈于谷口。自寅至已,亻先使人登托逻台望之,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即领兵离谷口。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俄闻业败,即麾兵却走。业力战,至谷口,望见无人,即柑膺大励,再率帐下士力战,身被数十创,士卒殆尽,业犹手刃数十人,马重伤不能进,为契丹所擒。不食三日死。”是业生平未尝至燕。况古北口又在燕东北二百余里,地属契丹久矣,业安得而至此?且史明言雁门之北口,而以为密云之古北口,是作志者东西尚不辨,何论史传哉。又按《辽史•圣宗纪》:“统和四年七月丙子,枢密使斜轸奏复朔州,擒宋将杨继业。”《耶律斜轸传》:“继业败走,至狼牙村,众军皆溃。继业为飞矢所中,被擒。”与《宋史》略同。《密云县志》:“威灵庙在古北口北门外一里,祀宋赠大尉大同军节度使杨公。”成化十八年,礼部尚书周洪范《记》引《宋史》全文,而不辨雁门北口之非其地。《丰润县志》:“令公村在县西十五里,宋杨业屯兵拒辽于此。有功,故名。”并承《一统志》而误。《一统志》:“辽章宗陵在三河县北五十五里。”考辽无章宗,其一代诸帝亦无葬三河者。《一统志》:“全太祖陵、世人陵俱在房山县西二十里三峰山下。宣宗陵、章宗陵俱在房山县两大房山东北。”按《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三月乙卯,命以大房山云峰寺为山陵,建行宫其麓。五月乙卯,命判大宗正事京等如上京,奉迁太祖,太宗梓宫。十一月乙巳朔,梓宫发丕承殿。戊申,山陵礼成。正隆元年七月己酉,命太保昂如上京,奉迁始祖以下梓宫。八月丁丑,如大房山,行视山陵。十月乙酉,葬始祖以下十帝于大房山。闰月己亥朔,山陵礼成。”又《太祖纪》:“太祖葬睿陵。”《太宗纪》:“太宗葬恭陵。”《世宗纪》:“世宗葬兴陵。”《章宗纪》:“章宗葬道陵。”又《熙宗纪》:“帝被弑,葬于皇后裴满氏墓中。贞元三年,改葬于大房山蓼香甸,诸王同兆域。大定初,追上谥号,陵曰思陵。二十八年,改葬于峨眉谷,仍号思陵。”又《海陵纪》:“葬于大房山鹿门谷,投降为庶人,改葬于山陵西南四十里。”又《睿宗纪》:“大定二年,改葬于大房山,号景陵。”《显宗纪》:“大定二十五年十一月庚寅,葬于大房山,章宗即位,号日裕陵。”是则金代之陵自上京而迁者十二帝,其陵曰光、曰熙、曰建、曰辉、曰安、曰定、曰永、曰泰、曰献、曰乔、曰睿、曰恭。其崩于中都而葬者二帝,其陵曰兴、曰道。被弑者一帝,其陵曰思。追谥者二帝,其陵曰景、曰裕。被弑而降为庶人者一帝,葬在兆域之外。而宣宗则自即位之二年迁于南京,三年五月,中都为蒙古所陷,葬在大梁,非房山矣。今《一统志》止有四陵,而误列宣宗,义脐于章宗之上,诸臣不学之甚也!《汉书•地理志》:“乐浪郡之具二十五,其一曰朝鲜。”应劭曰:“故朝鲜国,武上封箕子于此。志曰: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山海经》曰:“‘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注:“朝鲜,今乐浪县,箕子所封也。在今高丽国境内。”慕容氏于营州之境立朝鲜县,魏义于平州之境立朝鲜县,似取其名,与汉县相去则千有余里。《一统志》乃曰:“朝鲜城在永平府境内,箕子受封之地。”则是箕子封于今之永平矣。当日儒臣,令稍知今人者为之,何至于此?为人太息。《一统志》:“登州府名宦”下云:“刘兴居,高祖孙,齐悼惠王肥子。诛诸吕有功,封东牟候。惠泽及于邦人,至今庙把不绝。”考《史记》、《汉书》:“本纪”、“年表”,兴居以高后六年四月丁酉封。孝文帝二年冬十月,始令列侯就国,春二月乙卯,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其明年秋,以反诛,是兴居之侯于东牟仅三年,其奉就国之令至立为济北王,相距仅五月,其曾到国与否不可知,安得有惠泽及人之事历二千年而思之不绝者乎?甚矣,修志者之妄也!王文公《虔州学记》:“虔州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以“旷”字绝为一句,“谷”字绝为一句,“阻”字绝为一句,文理甚明。今《一统志》:“赣州府形胜”条下,摘其二语曰:“地最旷大,山长谷荒。”句读之不通,而欲从事于九丘之书,真可为千载笑端矣。
●交耻 《大学衍义补》曰:“交耻本秦汉以来中国郡县之地。五代时,为刘隐所并。至宋初,始封为郡王,然犹授中国官爵勋阶,如所谓特进检校太尉、静海军节度观察等使及赐号推诚顺化功臣,皆如内地之臣,未始以国称也。其后封南平王,奏章文移犹称安南道。孝宗时,始封以王称国,而天下因以高丽、真腊视之,不复知其为中国之郡县矣。李氏传八世,陈氏传十二世,至日为黎季所篡。季上表窜姓名为胡一元,子苍易名{大且}。诈称陈氏绝嗣,查为甥求权署国事,大宗皇帝从其请。逾年,陈氏孙名添平者始遁至京,诉其实。季乃表请迎添平还国,朝廷不逆其诈,遣使送添平归。抵其境,季伏兵杀之,并及使者。事闻,太宗遍告于天地神只,声罪致讨,遣征夷将军未能等征之。能道卒,命副将张辅总其兵。生禽季及其子苍、澄,献俘京师。诏求陈氏遗裔立之,国人咸称季杀之尽,无可继者。佥请复古郡县,遂如今制,立交趾都、布、按三司及各府州县卫所诸司,一如内地,其像有黎利者,乃彼中么麽个丑耳,中官庇之,遂致猖肆,上表请立陈氏后。宣宗皇帝谓此皇祖意也,遂听之,即弃其地,俾复为国。鸣呼!自秦并百粤、交趾之地己与南海、桂林同入中国。汉武立岭南九郡,而九真、日南、交趾与焉。在唐中叶,江南之人仕中国显者犹少,而爱州人姜公辅己仕中朝,为学士、宰相,与中州之士相颉颃矣。奈何世历五代,为土豪所据。宋兴,不能讨之,遂使兹地沦于蛮夷之域,而为诛亻离蓝缕之俗三百余年,而不得与南海、桂林等六郡同为衣冠礼乐之区,一何不幸哉!按交耻自汉至唐为中国之地,在宋为化外州,虽贡赋版籍不上户部,然声教所及皆边州帅府领之。永乐间,平定其地,设交趾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各一,卫十,千户所二,府十三,州四十一,县二百八,市舶提举司一,巡检司百,税课司局等衙门九十二。而升遐之后,上尊谥议,以“复交耻郡县于数千载之后,驱漠北残寇于数万里之外”为言,既述武功之成,亦侈舆图之广,后以兵力不及而弃之。乃天顺中修《一统志》,竟以安南与占城、暹罗等国同为一卷。嗟乎,巴、濮、楚、邓,吾南土也。妞域中之见,而忘无外之规,吾不能无议夫儒臣者。《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书》,洪武十六年闰十月进。其中如上都、大宁、辽东诸郡县并载前代沿革,而云“本朝未立”。内地如河间府之莫州、莫亭、会川、乐寿亦具前代沿革,而云“本朝未立”。不以一时郡县之有无,而去历代相因之版籍,甚为有体。
●蓟 《汉书》:“蓟,故燕国,召公所封。”《后汉书》:“蓟,本燕国刺史治。”自七国时,燕都于此。项羽立臧茶为燕王,都蓟。高帝因之,为燕国。元凤元年,燕刺王旦自杀,国除,为广阳郡。本始元年,为广阳国。建武十三年,省,属上谷。永平八年,复为广阳郡。晋复为燕国。魏为燕郡。隋开皇初,废。大业初,置涿郡。唐天宝元年,更名范阳郡,并治蓟《水经•湿水》:“过广阳蓟县北,又东至渔阳雍奴县。”注:“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后汉书•彭宠传》:“宠反渔阳,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晋书•载记》:“魏围燕中山、清河,王会自龙城遣兵赴救。建威将军余崇为前锋,至渔阳,过魏千余骑,鼓噪直进,杀十余人,魏骑溃去,崇亦引还。会乃上道徐进,始达蓟城。”即此三事,可见蓟在渔阳之西,《唐书•地理志》:“幽州范阳郡,治蓟。开元十八年,析置蓟州渔阳郡,治渔阳。”及辽,改蓟为析津县,因此蓟之名遂没于此而存于彼。今人乃以渔阳为蓟,而忘其本矣。《史记》乐毅书:“蓟丘之植,植于汶篁。”此即《水经注》所言蓟丘。《礼记•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疏云:“今涿郡蓟县是也。即燕国之都。”孔安国、司马迁及郑皆云:“燕祖召公,与周同姓。”按黄帝姓姬,召公盖其后也。按此以蓟、燕为一国,而召公即黄帝之后。《史记•周本纪》:“武王封帝尧之后于蓟,封召公于北燕。”正义曰:“按周封以五等之爵,蓟、燕二国俱武王立,因燕山、蓟丘为名,其地足自立国。后蓟微燕盛,乃并蓟居之。”其说为长。
●厦谦泽 《晋书•载记》:“慕容宝尽徙蓟中府北趋龙城魏石河,兴引兵追及之于夏谦泽。’胡三省《通鉴》注‘夏谦泽在蓟北二百余里。”恐非。按《水经注》:“鲍丘水东南流,径潞城南,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纡曲渚一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下云:“鲍丘水又东与氵句河合。”《三河志》:“鲍丘河在县西二十五里。源自口外,南流径水庄岭,过密去,合道人溪,干通州之米庄村,合沽水,人氵句河。”今三河县西三十里,地名夏店,旧有驿,鲍丘水径其下,而氵句河自县城南至宝坻,下入于海。疑夏店之名因古夏泽,其东弥望皆陂泽,与《水经注》正合。自蓟至龙城,此其孔道。宝以丙辰行,魏人以戊千及之,相距二日,适当其地也。
●石门 《后汉书•公孙瓒传》:“中平中,张纯与乌桓丘力居等人寇,瓒追击战于属国石门,大败之。”注:“石门山在今营州柳城县西南,”而《水经注》:“云:“氵水又东南径石门峡,山高崭绝,壁立洞开,俗谓之石门口,汉中平五年,公孙瓒讨张纯,战于石门,大破之。”今蓟州东北六十里石门驿,即《水经注》之石门是也。按史《本纪》但言“石门”,而《传》言“属国石门”,明有两石门。《水经注》所指乃渔阳之石门,非辽东属国之石门。当以柳城为是,《通典》柳城有石门山。
●无终 玉田,汉无终县。《汉书•地理志》:“故无终子国,氵更水西至雍奴入海。”《史记》:“项羽封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后汉书》:“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韦昭《国语解》:“无终,山戎之国,今为县,在北平。”《水经注》:“蓝水出北山,东屈而南流,径无终县故城东。故城,无终于国也,”《魏氏土地记》曰:“右北平城西北百三十里有无终城,”无终之为今玉田,无可疑者。然《左传•襄公四年》:“无终于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昭公元年》:“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太原。”《汉书•樊哈传》:“击陈稀,破得綦毋,尹潘军于无终广昌。”则去玉田千有余里,岂无终之国先在云中代郡之境,而后迁于右北平与?而今之昌黎乃金之广宁县,大定二十九年改为昌黎,名同而地异也。《三国志》:“魏武帝用田畴之言,上徐无山,堑山埋谷五百余里,经白檀,历平冈,涉鲜卑庭,东指柳城。”徐无山在今玉田。则柳城在玉田之东北数百里也。《北齐书》:“显祖伐契丹,以十月丁酉至平州,从西道趋长堑。辛丑,至白狼城。壬寅,至昌黎城。”是昌黎在平州之东北,齐主之行急,犹五日而后至也。《隋书》:“汉玉谅伐高丽,军出临渝关,至柳城。”《唐书》:“太宗伐高丽还,以十月丙午次营州,诏辽东战亡士卒骇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丙辰,皇太子迎谒于临渝关。”关在今抚宁之东,则柳城又在其东。太宗之行迟,故十日而后至也。《辽史》载柳城曰:“兴中府。古孤竹国,汉柳城县地。慕容以柳城之北,龙山之南,福德之地,乃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而迁都之,号曰和龙宫。慕容垂复居焉。后为冯跋所灭。魏取之,为辽西郡。隋平高宝宁,置营州。扬帝改柳城郡。唐武德初,改营州总管府,寻为都督府。万岁通天元年,陷李万荣。神龙初,徙府幽州。开元四年,复治柳城。八年,徙渔阳。十年,还柳城。后为奚所据。太祖平奚,及俘燕民,将建城,命韩知方择其处,乃完葺柳城,号霸州彰武军节度,重熙十年,升兴中府。有太华山、小华山、香高山、麝香崖——天授皇帝刻石在焉、驻龙峪、神射泉、小灵河。统州二,县四。其一曰兴中县,百六十年而始封昌黎伯,又一百六年而始立今之昌黎县,以金之县而合宋之封,遂谓文公为此县之人,其亦未之考矣。
●石城 汉右北平郡之县十六,其三日石城。后汉无之,盖光武所并省也,至燕分置石城郡。考之《通鉴》及《晋载记》,得二事。慕容宝宿广都黄榆谷,清河王会勒兵攻宝。宝帅轻骑驰二百里,晡时至龙城。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是广都去龙城二百里,而石城在其中间也。慕容熙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与尚方兵于后作乱。注云:“高和本为石城令,时以大丧,会于龙城。”是石城去龙城不远也。《魏书•地形志》:“广兴”下云:“有鸡鸣山、石城、大柳城。”此即汉之石城矣。魏太平真君八年,置建德郡,治白狼城。领县三:其一曰石城,有白鹿山祠,其二曰广都。《水经注》:“石城川水出西南石城山,东流径石城县故城南,北屈径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又东北人广成县东。”广成即广都城,燕之石城在广都之东北,而此在广都之西南,是魏之石城非燕之石城矣。《隋书》始无石城,云北齐废之。而《唐书》:“平州石城”下云:“本临渝。武德七年省,贞观十五年复置,万岁通天二年更名。有临榆关,有大海。有碣石山。”是武后所更名之石城又非魏之石城矣。《辽史》:“滦州”统县三,其三曰石城。下云:“唐贞观中,于此置临榆县,万岁通天元年,改石城县。在滦州南三十里。唐仪凤石刻在焉。”今县又在其南五十里,辽徙置,以就盐官。是辽之石城又非唐之石城矣。今之开平中屯卫自永乐三年徙于石城废县,在滦州西九十里,乃辽之石城;而《一统志》以为汉旧县,何其谬与!
●木刀沟 新乐县西南三十里有水名木刀沟,《新唐书•地理志》:“新乐”下云:“东南二十里有木刀沟。有民木刀,居沟旁,因名之。”《宪宗纪》:“元和五年四月丁亥,河东节度使范希朝、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及王承宗战于木刀沟,败之。”《张茂昭传》:“承宗以骑二万逾木刀沟,与王师薄战,茂昭躬擐甲为前锋,令其子克让、从子克俭与诸军分左右翼绕战,大破之。”《沙陀传》:“王承宗众数万,伏木刀沟,与朱邪、执宜遇飞矢雨集,执宜提军横贯贼阵鏖斗,李光颜等乘之,斩首万级。”而《旧书•李光进传》:“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有功。”此沟在镇定二节度之界,古为战地。
●江乘 古时未有瓜洲。蔡宽大《诗话》:“润州大江本与今扬子桥对岸,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今与扬子桥相连矣。以故,自古南北之津,上则由采石,下则由江乘,而京口不当往来之道。”《史记》:“秦始皇登会稽,还,从江乘渡。”正义云:“江乘故县在今润州句容县北六十里。”吴徐盛作疑城,自石头至江乘。晋蔡漠自土山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皆以沿江为防守之要。今其地在上元县东北五十里。唐肃宗上元元年,李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刘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趋北固者。如是累日,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胡三省《通鉴》注云:“此自白沙济江也。”州东北九十里至句容县有下蜀戍,在句容县北,近江津。今江乘去江几二十里以外,皆为洲渚,而渡口乃移于龙潭。又瓜洲既连扬子桥,江面益狭。而隋唐之代复以丹阳郡移治丹徒,于是渡者舍江乘而趋京口。宋乾道四年,筑瓜洲南北城,而京口之渡至今因之。瓜洲得名,本以瓜步山之尾生此一洲故尔。《旧唐书•齐辩传》:“润州北界隔江,至瓜步尾纡汇六十里,船绕瓜步,多为风涛漂损。氵乃移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又立伊娄埭,官收其课,迄今利济焉。”此京口漕路繇瓜洲之始。《玄宗纪》载此事则谓之瓜洲浦。而《五行志》:“开元十四年七月,润州大风,从东北,海涛奔上,没瓜步洲,损居人。”《永王磷传》:“李承式使判官评事裴茂,以步卒三千拒于瓜步洲伊娄埭。”则此洲本亦谓之瓜步洲也。
●郭璞墓 《晋书•郭璞传》:“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王恽集》乃云:“金山西北大江中乱石间,有丛薄,鸦鹊栖集,为郭璞墓。”按史文元谓去水百步许,不在大江之中,且当时即已沙涨为田,而暨阳在今江阴县界,不在京口。又所葬者璞之母,而非璞也。世之所传皆误。
●枭矶 芜湖县西南七里大江中枭矶,相传昭烈孙夫人自沈于此,有庙在焉。按《水经注》:“武陵孱陵县故城,王莽更名孱陆也,刘备孙夫人,权妹也,又更修之。”则是随昭烈而至荆州矣。《蜀志》曰:“先主既定益州,而孙夫人还吴。”又裴松之注引《赵云列传》曰:“先主入益州,云领留营司马,时孙夫人以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先主以云严重,必能整齐,特任掌内事。权闻备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后主还吴,云与张飞勒兵截江,乃得后主还。”是孙夫人自荆州复归于权,而后不知所终,枭矶之传殆妄。
●胥门 《史记》:“吴王既杀子晋,吴人为立祠于江上,号曰胥山。”《水经注》引虞氏曰:“松江北去吴国五十里,江侧有丞、胥二山,山各有庙。鲁哀公十三年,越使二大夫畴无馀、讴阳等伐吴。吴人败之,获二大夫,大夫死,故立庙于山上,号曰丞、胥二王也,胥山上今有坛石,长老云:胥神所治也。一以为子胥,一以为越大夫。”今苏州城之西南门曰胥门,陆广微《吴地记》云:“本伍子胥宅,因名。”非也。赵枢生曰:“按《吴越春秋》:吴工夫差十三年,将与齐战,道出胥门,因过姑胥之台。”则子胥未死已名为胥门。愚考《左传•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战,胥门巢将上军。胥门,氏;巢,名。盖居此门而以为氏者,如东门遂、桐门右师之类。则是门之名又必在夫差以前矣。《淮南子》:“勾践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越绝书》:“吴王起姑胥之台,五年乃成。”姑胥,山名也,不可知其所始。其字亦为“姑苏”。《国语》:“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史记》:“越伐吴,败之姑苏。”伍被对淮南王,言“见糜鹿游姑苏之台”。古“胥”、“苏”二字多通用。
●潮信 白乐天诗:“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谙潮候。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时到。每日迟三刻有馀,至望日则子潮降而为午,午潮降而为夜子。以后半月复然。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则五十六回,无六十回也。水月皆阴之属,月之丽天,出东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十八回,亦无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阳有馀而阴不足,自然之理也。
●晋国 晋自武公灭翼,而王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其时疆土未广,至献公始大。考之于传:灭杨、灭霍、灭耿、灭魏、灭虞。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太子居曲沃,不过今平阳一府之境。而灭虢、灭焦,则跨大河之南。不惠公败韩之倏,秦证河东,则内及解梁。狄取狐厨,涉汾,而晋境稍蹩,文公始启南阳,得今之怀庆,襄公败秦于附,惠公赂秦之地复为晋有。而以河西为境,持霍太山以北大部皆狄地,不属’于晋。文公广三行御狄,裂公败狄于箕,而秋牛始怖。忡公川槐绊朴戍之谋。以货易土。平公用荀、吴,败狄于太原。于是晋之北境至于洞涡、洛阴之间,而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盂为祁氏之邑,晋阳为赵氏之邑矣。若成公灭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顷公灭肥、灭鼓,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亦未敢以为然也。
●绵上 《左传•僖二十四年》:“晋侯赏从亡者,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绵上。”《水经注》:“石桐水即绵水,出介休县之绵山。北流经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祠也。”袁崧《郡国志》曰:“介休县有介山,有绵上聚子推庙。今其山南跨灵石,东跨沁源,世以为之推所隐。而汉魏以来,传有焚山之事,太原、上党、西河、雁门之民至寒食不敢举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前史载之,无异辞也。然考之于传,《襄公十三年》:“晋悼公于绵上,以治兵,使士モ将中军,让干荀偃。”此必在近国都之地。又定么人年》:“赵简子逆宋乐祁,饮之洒于绵上,”自宋如晋,其路岂出于西河介休乎?况文公之时,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与晋都远不相及。今翼城县西公有绵山,俗谓之小绵山,近曲沃,当必是简子逆乐祁之地。今万泉县南二里有介山。《汉书•武帝纪》诏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皆有光应。”《地理志》:汾阴,介山在南。”《杨雄传》:“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师群臣,横大河,凑汾阴。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陡西岳,以望八荒。雄作《河东赋》曰:‘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水经注》亦引此,谓晋《太康记》及《地道记》与《永初记》并言子推隐于是山而辨之,以为非然,可见汉时己有二说矣。
●箕 《左传•信公三十三年》:“狄伐晋,及箕,”解曰:“太原阳邑县南有箕城。”非也,阳邑在今之太谷县,襄公时未为晋有。传言“狄伐晋及箕”,犹之言“齐伐我及清”也,必其近国之地也。成公十三年,厉公使吕相绝秦,曰:“入我河县,焚我箕、郜。”又必其边河之邑,秦、狄皆可以争。而文公八年,有箕郑父;襄公二十一年,有箕遗,当亦以邑氏其人者矣。
●唐 《左传•昭公元年》:“迁实沈于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服虔曰:“大夏在汾、浍之间。”杜氏则以为太原晋阳县。按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尧裔于所封,成王灭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晋阳七百余里,即后世迁都亦远不相及;况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又《史记•晋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东,而晋阳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史记》屡言“禹凿龙门,通大夏”。《吕氏春秋》言“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则所谓大夏者,正今晋、绛、吉、隰之间,《书》所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蛮夷猾夏”者也,当以服氏之说为信。又齐桓公伐晋之师,仅及高梁,而《封禅书》述桓公之言,以为西伐大夏,大夏之在平阳明矣。
●晋都 春秋时,晋国本都翼,在今之翼城县。及昭侯,封文侯之弟桓叔于曲沃。桓叔之孙武公灭翼,而代为晋侯,都曲沃;在今闻喜县。其子献公城绛,居之;在今太平县之南,绛州之北。历惠、怀、文、襄、灵、成六公,至景公,迁于新田;在今曲沃县,当汾、浍二水之间。于是命新田为绛,而以其故都之绛为故绛。此晋国前后四都之故迹也。晋自都绛之后,遂以曲沃为下国。然其宗庙在焉。考悼公之立,大夫逆于清原:是次郊外。庚午,盟而入;辛巳,朝于武宫:是入曲沃而朝于庙。二月乙酉朔,即位于朝:是至绛都。而平公之立,亦云“改服修官,于曲沃”,但不知其后何以遂为奕氏之邑。而栾盈之人绛,范宣子执魏献子之手,赂之以曲沃,夫以宗邑而与之其臣,听其所自为。端氏之封,屯留之徙,其所由来者渐矣。
●瑕 晋有二暇。其一,《左传•成公六年》:“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杜氏曰:“郇瑕,古国名。”《水经注》:“涑水又西南迳瑕城。”京相曰:“今河东解县西南五里,有故瑕城”是也。在今之临晋县境,其一,《僖公三十年》:“烛之武见秦伯曰:‘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解:“焦、瑕,晋河外五城之二邑。”《文公十二年》:“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师夜遁,复侵晋人瑕。”解以河曲为河东蒲坂县南,则瑕必在河外。《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按《汉书•地理志》:“湖,故曰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水经•河水》:“又东迳湖县故城北。”郦氏注云:“《晋书》:《地道记》:《太康记》并言:胡县,汉武帝改作“湖”。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古“瑕”、“胡”二字通用。《礼记》引《诗》:“心乎爱矣,瑕不谓矣。”郑氏注云:“暇之言胡也。瑕、胡音同,故《记》用其字。”是瑕转为胡,又改为湖。而瑕邑即桃林之塞也,今为阌乡县治。而《成公十三年》:“伐秦,成肃公卒于瑕。”亦此地也,道元以郇瑕之瑕为詹嘉之邑,误矣。《信公十五年》:“晋侯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正义曰:“自华山之东,尽虢之东界,其间有五城也。”传称焦瑕,盖是其二。《成公元年》:“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瑕嘉即詹嘉,以邑为氏。《僖公十五年》:“暇吕饴甥。”当亦同此,而解以瑕吕为姓,恐非。
●九原 《礼记.檀弓》:“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水经注》以在京陵县。《汉志•太原郡》:“京陵”,师古曰:“即九京。”因《记》文“或作九京”而傅会之尔。古者卿大夫之葬必在国都之北,不得远涉数百里,而葬于今之平遥也。《志》以为太平之西南二十五里有九原山,近是。
●昔阳 《左传•昭公十二年》:“晋苟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遂人昔阳。秋八月壬午,灭肥,以肥子绵皋归。”杜氏谓:“鲜虞,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又谓:“钜鹿下曲阳县西有肥{系}城。”是也。其曰:“昔阳,肥国都,乐平沾县东有昔阳城。”则非也。疏载刘炫之言,以为:“齐在晋东,伪会齐师,当自晋而东行也。假道鲜虞,遂入昔阳,则昔阳当在鲜虞之东也。”今按乐平沾县在中山新市西南五百余里,何当假道于东北之鲜虞,而反入西南之昔阳也?既入昔阳,而别言灭肥,则肥与昔阳不得为一,安得以昔阳为肥国之都也?昔阳既是肥都,何以复言钜鹿下曲阳有肥{系}之城?疑是肥名取于彼也。肥为小国,境必不远,岂肥名取钜鹿之城建都于乐平之县也?“十五年,苟吴伐鲜虞,围鼓。”杜云:“鼓,白狄之别,钜鹿下曲阳县有鼓聚。”炫谓:“肥、鼓并在矩鹿。昔阳即是鼓都,在鲜虞以东南也。”《二十二年》传曰:“晋荀吴使师伪籴者,负甲以息于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则昔阳之为鼓都断可知矣。《汉书•地理志》:“钜鹿下曲阳。”应劭曰:“晋荀吴灭鼓,今鼓聚昔阳亭是也。”《水经注》:“低水东经肥{系}县之故城南,又东经昔阳城南,本鼓聚。”《十三州志》曰:“今其城昔阳亭是矣。”京相曰:“白狄之别也。下曲阳有鼓聚。”其说皆同。《史记•赵世家》:“惠文王十六年,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夫昔阳在钜鹿,故属之齐,岂得越太行而有乐平乎?晋之灭狄,其用兵有次第。宣公十五年,灭潞氏。十六年,灭甲氏及留吁。成公十一年,伐廧咎如;而上党为晋有矣。昭公元年,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卤;而大原为晋有矣。然后出师以临山东,昭公十二年,灭肥。二十二年,灭鼓。于是太行以南之地谓之南阳,太行以东之地谓之东阳。而晋境东接于齐,盖先后之勤且八十年,而鲜虞犹不服焉,平狄之难如此。
●太原 太原府在唐为北都。《唐书•地理志》曰:“晋阳宫,在都之西北。宫城周二千五百二十步,崇四丈八尺,都城左汾右晋,潜丘在中。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广三千一百二十二步,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其崇四丈。汾东曰东城,贞观十一年长史李筑。两城之间有中城,武后时筑,以合东城。宫南有大明城,故宫城也。宫城东有起义堂,仓城中有受瑞坛。当日规模之闳壮可见。自齐神武创建别都,与邺城东西并立。隋炀继修宫室。唐高祖因以克关中,有天下。则大以后名为北都。五代李氏、石氏、刘氏三主皆兴于此。及刘继元之降,宋太宗以此地久为创霸之府;又宋主大火,有参,辰不两盛之说,于是一举而焚之矣。《宋史•太宗纪》:“太平兴国四年五月戊子,以榆次县为新并州。乙未,筑新城。丙申,幸城北御沙河门楼,尽徙馀民于新城,遣使督之,既出,即命纵火。丁酉,以行宫为平晋寺,”陆游《老学庵笔记》曰:“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平太原,降为并州,废旧城,徙州於榆次。”今太原则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旧城东北三十里,亦形胜之地,本名故军,又尝为唐明镇,有晋文公庙,甚盛。平太原后三年,帅潘美奏乞以为并州,从之,于是徙晋文公庙,以庙之故址为州治。又徙阳曲县放三交,而榆次复为县。然则今之太原府乃三交城,而太原县不过唐都城之一隅耳。其遗文旧绩,一切不可得而见矣。《旧唐书•崔神庆传》曰:“则天时,擢拜并州长史。先是并州有东西二城,隔汾水,神庆始筑城相接,每岁省防御兵数千人,边州甚以为便。”此即《志》所云“两城之间有中城”者也。汾水湍悍,古人何以架桥立城如此之易?如长安东,中,西三渭桥,昔为方轨,而今则咸阳县每至冬月,乃设一版河阳驿,杜预所立浮桥,其遗迹亦复泯然。蒲津铁牛,求一僧怀丙,其人不可得。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不但坐而论道者不如古人而已。
●代 春秋时,代尚未通中国。赵襄子乃言:“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正义曰:“《地道记》云:“恒山在上曲阳县西北一百四十里,北行四百五十里得恒山及,号飞狐口,北则代郡也。”《水经注》引梅福上事曰:“代谷者,恒山在其南,北塞在其北,谷中之地上谷在东,代郡在西。”此则今之蔚州,乃古代国。项羽徙赵王歇为代王,歇更立陈馀为代王,汉高帝立兄刘仲为代王,皆此地也。十年,陈豨反。十一年,破豨,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则今之太原县矣。《孝文纪》则云:“都中都。”而文帝过太原,复晋阳、中都二岁。又立于武为代王,都中都。则今之平遥县矣。又按卫绾,代大陵人。大陵,今在文水县北,而属代,代都中都故也。代凡三迁,而皆非今代州。今代州之名自隋始。
●阙里 《水经注》:“孔庙东南五百步有双石阙,故名阙里。”按《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王辰,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注:“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也。”《礼记》:“昔者仲尼与放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史记•鲁世家》:“炀公筑茅阙门。”盖阙门之下,其里即名阙里,而夫子之宅在焉。亦谓之“阙党”,《鲁论》有“阙党童子”、“荀子、仲尼居于阙党”是也。后人有以居为氏者。《汉书•儒林传》:“有邹人阙门庆忌”注云:“姓阙门,名庆忌。”
●杏坛 今夫子庙庭中有坛,石刻曰“杏坛”。《阙里志》:“杏坛,在殿前,夫子旧居,”非也。杏坛之名出自《庄子入庄子曰:“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又曰:“孔子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又曰:“客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侍水波定,不闻音,而后敢乘。”司马彪云:“缁帷,黑林名也。杏坛,泽中高处也。”《庄子》书凡述孔子皆是寓言。渔父不必有其人,杏坛不必有其地,即有之亦在水上苇间,依破旁渚之地,不在鲁国之中也明矣。今之杏坛,乃宋乾兴间四十五代孙道辅增修,祖庙移大殿,于后因以讲堂旧基石为坛,环植以杏,取杏坛之名名之耳。
●徐州 《史记•齐大公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田敬仲完世家》:“宣王九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魏世家》:“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楚世家》:“威王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伐齐,败之于徐州。”《越世家》:“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鲁世家》:“顷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按《续汉书•志》:“薛本国,六国时曰徐州,在今滕县之南薛河北。有大城,田文所筑也。”此与楚、魏二国为境。而威王曰:“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余家。”盖与梁惠王言,不欲斥魏,更以燕、赵夸之耳。索隐曰:“《说文》:“?,邾之下邑,在鲁东。”又《竹书纪年》云:“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迁于薛,改名曰徐州。”则徐与邻并音舒也。今读为《禹贡》:“徐州”之徐者,误。《齐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春秋》正作“舒州”。
●向 《春秋•隐二年》:“宫人入向。”杜氏解曰:“谯国龙亢县东南有向城。”《桓十六年》:“城向。”无解。《宣四年》:“公及齐侯平宫及郯。宫人不肯,公伐莒,取向。”解曰:“向,莒邑,东海县东南有向城。远,疑也。”《襄二十年》:“仲孙速会莒人,盟于向。”解曰:“莒邑。”按《春秋》,向之名四见于经,而社氏注为二地,然其实一向也。先为国,后并于宫,而或属莒,或属鲁,则以摄乎大国之间耳,承县今在峄,杜氏以其远而疑之,况龙亢在今凤阳之怀远乎?《齐乘》以为今沂州之向城镇,近之矣。
●小谷 《春秋•庄三十二年》:“城小谷。”《左氏传》曰:“为管仲也。”盖见昭公十一年,申无宇之言曰:“齐桓公城,而肯管仲焉,至于今赖之。”而又见《信二年》经书“城楚丘”之出于诸侯,谓仲父得君之专,亦可勤诸侯以自封也。是不然。仲所居者谷也,此听城者小谷也。《春秋》有言谷,小言小者,《庄二十三年》:“公及齐侯遇于谷。”《僖二十六年》:“公以楚帅伐齐,取谷。”《文十七年》:“公及齐侯盟于谷。”《成三年》:“叔孙侨如会晋荀首于谷。”四书“谷”而一书“小谷”,别于谷也。范宁:“小谷,鲁地。”然则城小谷者,内城也,故不系之齐,而与管仲无与也,汉高帝以鲁公礼葬项羽于谷城,即此鲁之小谷。而注引《皇览》,以为东郡之谷城,与留候所葆之黄石同其地,其不然明矣。《春秋秋发微》曰:“曲阜西北有小谷城。”
●泰山立石 岳顶无字碑,世传为秦始皇立,按秦碑在玉女池上,李斯篆书,高不过五尺,而铭文并二世诏书咸具,不当又立此大碑也。考之宋以前亦无此说,因取《史记》反复读之,知为汉武帝所立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其下。”云:“刻所立石。”是秦石有文字之证,今李斯碑是也。《封禅书》云:“东上泰山,泰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巅上。遂东巡海上。四月,还至奉高。”上泰山封而不言刻石,是汉石无文字之证,今碑是也。《续汉书•祭把志》亦云:“上东上泰山,乃上石,立之泰山巅。”然则此无字碑明为汉武帝所立,而后之不读史者误以为秦耳。始皇刻石之处凡六,《史记》书之甚明,于邹峄山则上云“立石”,下云“刻石颂秦德”,于泰山则上云“立石”,下云“刻所立石”。于之罘则二十八年云“立石”,二十九年云“刻石”。于琅邪则云“立石,刻颂秦德”。于会稽则云“立石,刻颂秦德”。无不先言立,后言刻者;惟于碣石则云“刻碣石门”,门自是石,不须立也。古人作史,文字之密如此。使秦皇别立此石,秦史焉得不纪;使汉武有文刻石,汉史又安敢不录乎?
●泰山都尉 《后汉书•桓帝纪》:永兴二年,泰山琅邪贼公孙举等反,杀长史。永寿元年七月,初置泰山琅邪都尉官。延熹五年八月己卯,罢琅邪都尉官。八年五月王申,罢泰山都尉官。《金石录》载汉《泰山都尉孔宙碑》云:“宙以延熹四年卒。”盖卒后四年官遂废矣。然泰山都尉实不始于此,光武时曾置之。《文苑传》:“夏恭,光武时拜郎中,再迁泰山都尉。”又按《光武纪》:“建武六年,初罢郡国都尉官。”恭之迁盖在此年前也。泰山自公孙举、东郭窦,劳丙叔、孙无忌相继叛乱,以是置都尉之官。以后官虽不设,而郡兵领于太守,其力素厚。故何进使府掾泰山王匡东发其郡强弩,而应劭、夏侯渊亦以之破黄巾,可见汉代不废郡兵之效。而建安中,曹公表曰:“泰山郡界旷远,旧多轻悍。权时之宜,可分五县为赢郡。”则其时之习俗又可知矣。
●社首 《史记》:“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唐书》:高宗“乾封元年正月庚午,禅社首。”玄宗“开元十三年十一月辛卯,禅社首。”《宋史》: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十月王子,禅社首。”今高里山之左有小山,其高可四五丈,《志》云即社首山。在岳旁诸山中最卑小,不知古人何取于此?意者封于高,欲其近天;禅于下,欲其近地。且山卑而附岳址,便于将事,初陟高之后不欲更劳民力邪?
●济南都尉 汉济南郡太守,治东平陵。而都尉治放陵者,以长白山也。《魏书•辛子菠传》:“长白山连接三齐瑕丘数州之界,多有盗贼,子馥受使检覆,因辨山谷要害宜立镇戍之所。又诸州豪右在山鼓铸,奸党多依之,又得密造兵仗,亦请破罢诸冶,朝廷善而从之。”隋大业九年,齐人孟让、王薄等众十余万,据长白山,攻剽诸郡。以张须陀、王世充之力不能灭,讫于隋亡。观此二事,则知汉人立都尉治于陵之意矣。
●邹平、台二县 《汉书》济南郡之县十四,一曰东平陵,二日邹平,三曰台,四日梁邹。《功臣表》则有台定侯戴野,梁邹孝侯武虎,是二县并为侯国。《续汉志》济南郡十城,其一曰东平陵,其四曰台,其七日梁邹,其八日邹平。而《安帝纪》云:“延光三年二月戊子,济南上言:凤皇集台县丞霍收舍树上。”章怀太子注云:“台县属济南郡,故城在今齐州平陵县北。”《晏子春秋》:“景公为晏子封邑,使田无字致台与无盐。”《水经注》亦云:“济水又东北过台县北。”寻其上下文句,本自了然,后人读《汉书》,误从“邹”字绝句,因以邹为一县,平台为一县。《齐乘》遂渭汉济南郡有邹县,后汉改为邹平,又以台、平台为二县。此不得其句读而妄为之说也。汉以邹名县者五。鲁国有驺,亦作“邹”;胶东国有邹卢;千乘郡有东邹;与济南之邹平、梁邹,凡五。其单称邹者,今兖州府之邹县也。亦有平台,属常山郡。《外戚恩泽侯表》:“平台康侯史元。”《后汉书•邱彤传》:“尹绥封平台侯”是也。有邹平、有台,而亦有邹,有平台,不可不辨也。晋时县名多沿汉旧,按史《何曾传》:“曾孙机为邹平令。”是有邹平矣,《解系传》:“父修,封梁邹侯。”《刘颂传》:“追封梁邹县侯。”是有梁邹矣。《宋书》言:“晋太康六年三月戊辰,乐安、梁邹等八县陨霜,伤桑麦。”《文帝纪》:“元嘉二十八年五月乙酉,亡命司马顺则自号齐王,据梁邹城。八月癸亥,梁邹平,斩司马顺。”则是宋有梁邹矣。不知何故,《晋书•地理志》于“乐安国”下,单书一“邹”字,此史之阙文。而《齐乘》乃云:“晋省梁邹入邹县。”夫晋以前,此地本无邹县,而何从人之乎?盖不知而妄作者矣。
●夹谷 《春秋•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夹谷。”传曰:“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杜预解及服虔注《史记》,皆云在东海祝其县。刘昭《志》、杜佑《通典》因之,遂谓夹谷山在今赣榆县西五十里。按赣榆在春秋为莒地,与齐、鲁之都相去各五六百里,何必若此之远?当时景公之观不过曰“遵海而南,放于琅邪”而已,未闻越他国之境。《金史》云:“淄川有夹谷山。”《一统志》云:“夹谷山在淄川县西南三十里,旧名祝其山,其阳即齐鲁会盟之处,萌水发源于此。”《水经注“:“萌水出般阳县西南甲山。”是以甲山为夹谷也,而《莱芜县志》则又云:“夹谷在县南三十里,接新泰界。”未知其何所据,然齐,鲁之境正在莱芜;东至淄川,则已人齐地百余里。二说俱通。又按《水经注》莱芜县曰:“城在莱芜谷,当路绝两山间,道由南北门。旧说云:齐灵公灭莱,莱民播流此谷,邑落荒芜,故曰莱芜。《禹贡》所谓莱夷也。”夹谷之会,齐侯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宣尼称“夷不乱华”是也。是则会于此地,故得有莱人,非召之东莱千里之外也。不可泥祝其之名,而远求之海上矣。
●潍水 潍水出琅邪郡箕屋山。《书•禹贡》”潍淄其道”,《左传•襄公十八年》:“晋师东侵及潍”是也。其子或省“水”作“维”,或省“系”作“淮”,又或从“心”作“惟”,总是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贡》:“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古人之文或省,或惜其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径人误读为“淮沂其”之“淮”,而呼此水为槐河,失之矣。又如《三国志•吴主传》:“作棠邑涂塘,以淹北道。”《晋书•宣帝纪》:“王凌诈言吴人塞涂水。”《武帝纪》:“琅邪王出余中。”《海西公纪》:“桓温自山阳及会稽,王昱会于涂中。”《孝武纪》:“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安帝纪》:“谯王尚之众溃逃于涂中。”并是“滁”字,《南史•程文季传》:“秦郡前江浦通涂水”是也。古“滁”省作“涂”,与“潍”省作“淮”正同,韵书并不收此二字。
●劳山 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若《魏书•地形志》、《唐书•姜抚传》、《宋史•甄栖真传》并作“牢”,乃传写之误。《诗》:“山川悠远,维其劳矣。”笺云:“劳劳,广阔。”则此山或取其广阔而名之。郑康成,齐人;劳劳,齐语也。《山海经•西山经》亦有劳山,与此同名。《寰字记》:“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后人因谓此山一名劳盛山。”误也。劳、盛,二山名,劳即劳山,盛即成山。《史记•封禅书》:“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汉书》作“盛山”,古字通用,齐之东偏,环以大海,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二山,故始皇登之。《史记•秦始皇纪》:“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弯,侯大鱼至,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正义曰:“荣成山即成山也。”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后见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也,遂使劳山并盛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著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先生《劳山图志序》略曰:劳山在今即墨县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汉书》:“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二山,古人立言尚简,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贝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疏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亻待,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人苦之,而名之曰劳山,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然而致止则有由矣。《汉志》言齐俗夸诈。自大公、管仲之馀,其言霸术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猖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不过欲时君拥,辩士诎服,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
●楚丘 《春秋•隐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杜氏曰:“楚丘,卫地,在济阴成武县西南。”夫济阴之成武,此曹地也,而言卫非也。盖为僖公二年“城楚丘”同名而误。按卫国之封本在汲郡朝歌。懿公为狄所灭,渡河而东,立戴公,以庐于曹。杜氏曰:“曹,卫下邑。”《诗》所谓“思须与潜”,庐者,无城郭之称,而非曹国之曹也。《僖公三年》:“城楚丘。”杜氏曰:“楚丘,卫邑。”《诗》所谓“作于楚宫”,而非戎伐凡伯之楚丘也。但曰卫邑,而不详其地,然必在今滑县、开州之间。滑在河东,故唐人有““魏、滑分河”之录矣。《水经注》乃曰:“楚丘,在成武西南,即卫文公所徙。”误矣。彼曹国之地,齐桓安得取之而封卫乎,以曹名同,楚丘之名又同,遂附为一地尔。今曹县东南四十里有景山,疑即《商颂》所云:“陟彼景山,松柏丸丸”,而《左传•昭公四年》椒举言:“商汤有景毫之命”者也。《诗》:“望楚于堂,景山与京。”则不在此也。
●东 汉陈留郡有东。《续汉志》注云:“《陈留志》曰:‘故户牖乡有陈平祠。”而山阳郡有东缗,《续汉志》:“春秋时曰缗。”注云:“《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齐侯伐宋,围缗,”《前书》师古曰:“缗音。”《左传》解:“缗,宋邑。”高平昌邑县东南有东缗城。《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攻爰戚、东缗以往。”索隐曰:“山阳有东缗县。”属陈留者,音。属山阳者,音。《括地志》云:“东缗故城在兖州金乡县界。”《水经注》引《王海碑》辞曰:“使河堤谒者山阳东司马登。”是以“缗”为“”,误矣。《隶释•酸枣令刘熊碑》阴:“故守东长苏胜。”则陈留之东也。
●长城 春秋之世,田有封洫,故随地可以设关。而阡陌之间一纵一横,亦非戎车之利也。观国佐之对晋人则可知矣,至于战国,井田始废,而车变为骑,于是寇钞易而防守难,不得已而有长城之筑。《史记•苏代传》:“燕王曰:‘齐有长城拒防,足以为塞。’”《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续汉志》:“济北国卢有长城,至东海。”《泰山记》:“泰山西有长城,缘河经泰山,一千余里,至琅邪台入海。”此齐之长城也。《史记•秦本纪》:“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苏秦传》:“说魏襄王曰:‘西有长城之界。’”《竹书纪年》:“惠成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此魏之长城也。《续汉志》:“河南郡卷有长城,经阳武到密。”此韩之长城也。《水经注》:“盛弘之云:叶东界有故城始县,东至氵亲水,达Г阳,南北数百里,号为方城,一谓之长城。”《郡国志》曰:“叶县有长城,曰方城。”此楚之长城也。若《赵世家》:“成侯六年,中山筑长城,”又言:“肃侯十六年,筑长城。”则赵与中山亦有长城矣。以此言之,中国多有长城,不但北边也。其在北边者,《史记•匈奴传》:“秦宣太后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此秦之长城也。《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此魏之长城也。《匈奴传》又言:“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此赵之长城也。燕将秦开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此燕之长城也。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渐土}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桃,至辽东,万馀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此秦并天下之后所筑之长城也。自此以往,则汉武帝元朔二年,遣将军卫青等击匈奴,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魏明元帝泰常八年二月戊辰,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馀里。大武帝太平真君七年五月丙戌,发司、幽、定、冀四州十万人筑城。上塞围,起上谷,西至河,广袤皆千里。北齐文宣帝天保三年十月乙未,起长城自黄护岭北至社平戍四百余里,立三十六戍。六年,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先是,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八年,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凡四百余里,而《斛律羡传》云:“羡以北卤屡犯边,须备不虞。自库堆戍东距于海,随山屈曲二千余里,其间二百里中,凡有险要,或斩山筑城,或断谷起障,并置立戍逻五十余所。周宣帝大象元年六月,发山东诸州民修长城,立亭障,西自雁门,东至碣石。隋文帝开皇元年四月,发稽胡修筑长城。五年,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黄河,西至绥州,南至勃出岭,绵历七百里。六年二月丁亥,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七年,发丁男十万余人修长城。大业三年七月,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逾榆林,东至紫河。四年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林谷而东。此又后史所载继筑长城之事也。
卷三十二
●而 《孟子》:“望道而未之见。”集注:“‘而’读为‘如’,古字通用。”朱子答门人,引《诗》:“垂带而厉”,《春秋》:“星陨如雨”为证。今考之,又得二十余事。《易》:“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虞翻解:“而,如也。”《书•顾命》:“其能而乱四方。”传释为“如”。《孟子》:“九一而助。”赵岐解:“而,如也。”
《左传•隐七年》:“歃如忘。”服虔曰:“如,而也。”《僖二十六年》:“室如悬罄。”注:“如,而也,”《昭四年》:“牛谓叔孙,见仲而何?”注:“而何,如何。”《史记•贾生传》:“化变而嬗。”韦昭曰:“而,如也,如蝉之蜕化也。”《战国策》:“威王不应而此者三。”《韩非子》:“嗣公知之,故而驾鹿。”《吕氏春秋》:“静郭君炫而曰:不可。”又曰:“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荀子》:“ポ然而雷击之,如墙厌之。”《说苑》:“越诸发曰:意而安之,愿假冠以见;意如不安,愿无变国俗。”又曰:“而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新序》引邹阳书:“白头而新,倾盖而故。”后汉《督邮斑碑》:“柔远而迩。”皆当作“如”。《战国策》:“昭奚恤曰:请而不得,有说色,非故如何也?’疵曰:‘是非反如何也?’”《大戴礼》:“使有司日省如时考之。”又曰:“然如曰《礼》云《礼》云。”又曰:“安如易,乐而湛。”又曰:“不赏不罚,如民咸尽力。”又曰:“知一而不可以解也。”《春秋繁露》:“施其时而成之,法其命如循之。”《淮南子》:“尝一哈水如甘苦知矣。”《汉乐府》:“艾如张后。”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庙碑》:“无为如治,高如不危,满如不溢,”《太尉刘宽碑》:“去鞭拊,如获其情;弗用刑,如弭其奸。”《郭辅碑》:“其少也,孝友而悦学;其长也,宽舒如好施。”《易》王弼注:“革而大亨以正,非当如何?”皆当作“而”。《汉书•地理志》:“辽西郡,肥如,莽曰肥而。”《左传•襄十二年》:“夫妇所生若而人。”注云:“若如人。”《说文》:“需从雨,而声。”盖即读“而”为“如”也。唐人诗多用“而今”,亦作“如今”。今江西人言如何亦曰“而何”。《周礼》:“旅师而用之以质剂”注:“‘而’读为‘若’,声之误也。”陆德明音义云:“‘而’音‘若’。”《仪礼•乡馀酒礼》:“公如大夫入”注:“‘如’读为‘若’。”
●奈何 “奈何”二字,始于《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左传》:“河鱼腹疾,奈何。”《曲礼》曰:“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楚辞•九歌•大司命》:“愁人兮奈何!”《九辩》:“君不知兮可奈何!”此“奈何”二字之祖。《左传》华元之歌曰:“牛则有皮,犀尚多,弃甲则那!”直言之曰“那”,长言之曰“奈何”,一也。又《书》:“如五器”,郑康成读“如”为乃个反。《论语》:“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音亦与“奈”同。六朝人多书“奈”为“那”。《三国志》注文钦《与郭淮书》曰:“所向全胜,要那后无继何!”《宋书•刘敬宣传》:“牢之曰:“平元之后,令我那骠骑何!”唐人诗多以“无奈”为“无那”。
●语急 《公羊传•隐元年》:“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注:“‘如’即‘不如’,齐人语也。”按此不必齐人语。《左传•僖二十二年》:“宋子鱼曰:‘若受重伤,则如勿伤。受其二毛,则如服焉。’”《成二年》:“卫孙良夫曰:‘若知不能,则如无出。’”《昭十三年》:“蔡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二十一年》:“宋华多僚曰:‘君若受司马,则如亡。’”《定五年》:“楚于西曰:‘不能如辞。’”《八年》:“卫王孙贾曰:‘然则如叛之。’”《汉书•翟义传》:“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左传》正义曰:“古人语然,犹‘不敢’之言‘敢’也。”古人多以语急而省其文者。《诗》:“亦不夷怿。”“悸”下省一“乎”字。《书》:“弗慎厥德,虽侮可追。”“可”上省一“不”字。“我生不有命在天。”“不”上省一“岂”字。“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人”下“刑”下“及”下各省一“乎”字。《孟子》:“虽褐宽博,吾不惴焉。”“不”上省一“岂”字。《礼记》:“幼壮孝弟,耆耋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不在此位也。好学不倦,好礼不变,旄期称道不乱者,不在此位也。”“幼”上“好”上各省一“非”字。《公羊传•隐公七年》;“母弟称弟,母兄称兄。”注:“母弟,同母弟。母兄,同母兄。不言同母,言母弟者,若谓‘不如’言‘如’矣,齐人语也。”
●岁 天之行谓之岁。《书》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岁二月,东巡狩”是也。人之行谓之年。《书》:“维吕命王,享国百年。”《左传》:“季魄曰:‘我二十五年矣。”“绛县人有与疑年,使之年。师旷曰:‘七十三年矣。’”“于是昭公十九年矣。”《史记》:“盖大公之卒百有馀年”是也。今人多谓年为岁。《周礼》:“太史”注:“中数曰岁。朔数曰年。自今年冬至至明年冬至,岁也。自今年正月朔至明年正月朔,年也。”古人但曰年几何,不言岁也,自太史公始变之。《秦始皇本纪》曰:“年十三岁。”今人以岁初之日而增年,古人以岁尽之日而后增之。《史记•仓公传》:“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月半 今人谓十五为月半,盖古经已有之。《仪礼•士丧礼》:“月半不殷奠。”《礼记•祭义》:“朔月月半,君巡牲。”《周礼•大司乐》:“王大食三侑。”注:“大食,朔月月半,以乐侑食时也。”晋温峤与陶侃书:“克后月半大举。”然亦有以上下弦为月半者。刘熙《释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张弓施弦也。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比小十五日,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是则所谓月半者弦也,《礼经》之所谓月半者望也。弦曰半,以月体而言之也;望曰半,以日数而言之也。
●巳 吴才老《韵补》:“古‘巳午’之‘巳’亦谓如‘已矣’之‘已’。”《汉律•历志》:“振美于辰,已盛于巳,”《史记》:“巳者,言阳气之已尽也。”郑玄梦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岁在辰,明年岁在巳。”愚按古人读“巳”为“矣”之证不止此。《淮南子》:“斗指巳,巳则生,已定也。”《说文》:“巳,已也。四月阳气已出,阴气已藏,万物见成文章,故已为蛇,象形。”《释名》:“巳,已也。阳气毕布已也。”《诗》:“似续姒祖。”笺云:“似读如‘巳午’之‘巳’。巳续姒祖者,谓已成其宫庙也。”《五经文字》:“起从长巳之巳。”《白虎通》:“太阳见于巳,巳者,物必起。”《晋书•乐志》:“四月之辰谓之巳,巳者,起也,物至此时毕尽而起也。”《诗。江有汜》亦读为“矣”,《释名》:“水决复人为汜,汜,已也。如出有所为,毕已复还而入也。”“以享以祀”亦读为‘矣’,《说文》:“祭无已也。从示,巳声。”《公羊传》何休注:“言祀者,无已长久之辞。”《释名》:“商曰祀。祀,已也,新气升,故气已也。”今人以“辰巳”之“巳”读为士音。宋毛晃曰:“阳气升于子,终于巳。巳者,终已也,象阳气既极回复之形。”故又为“终巳”之义。今俗以有钩为“终已”之“已”,无钩为“辰巳”之“巳”,是未知字义也。季春三月,辰为建,巳为除,故用三月上巳拔除不祥。古人谓病愈为已亦此意也。“戊己”之,“己”,篆作己。“辰巳”之“巳”,篆作[1234],象蛇形。隶书则混而相类,止以直笔上缺为已,上满为巳。
●里 《激梁传》:“古者三百步为里。”今以三百六十步为里,而尺又大于古四之一,今之六十二里遂当古之百里。《毅梁传》:“鞍去国五百里。”今自历城至临淄仅三百三十里,《左传》:“黄人谓自郢及我九百里。”今自江陵至光州仅七百里。邾子谓:“吴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今自苏州至邹县仅一千五百里。《孟子》:“不远千里而来”,“千里而见王”,今自邹至齐至梁亦不过五六百里,又谓;“舜卒鸣条,文王生歧周,相去千有馀里。”今自安邑至岐山亦不过八百里。《史记》张仪说魏王,言从郑至梁二百余里。今自郑州至开封仅一百四十里。戚夫人歌:“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贡禹上书言:“自痛去家三千里。”自今琅邪至长安亦但二千余里,赵则二千里而近。是则荀子所谓“日中而趋百里者”,不过六十余里,而千里之马亦日驰五六百里耳。《王制》:“古者百里,当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殆未然。
●仞 《说文》:“仞,伸臂一寻八尺。从人,刃声。”《书》:“为山九仞。”孔传:“八尺曰仞。”正义曰:“《考工记•匠人》有畎、遂、沟、洫,皆广深等。而浍云广二寻,深二仞,则浍亦广深等,切与寻同。故知八尺曰仞。”王肃《圣证论》及注《家语》,皆云“八尺日仞”,与孔义同。郑玄云“七尺曰仞”,与孔义异。《论语》:“夫于之墙数仞”注:“包云七尺。”《孟子》:“掘井九轫。”注“八尺”。朱子乃两从之。当以八尺为是。若《小尔雅》云“四尺”,《汉书》应劭注云“五尺六寸”,则益非矣。
●不淑 人死谓之“不淑”,《礼记》:“如何不淑”是也。生离亦谓之“不淑”,《诗•中谷有{艹推}》:“遇人之不淑矣”是也。失德亦谓之“不淑”,《诗•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是也。国亡亦谓之“不淑”,《逸周书》:“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曰:呜呼!不淑!?是也。
●不吊 古人言不吊者,犹曰不仁。《左传•成十三年》:“穆为不吊。”《襄十三年》:“君子以吴为不吊。”《十四年》:“有君不吊。”《昭七年》:“兄弟之不睦,于是乎不吊。”《二十六年》:“帅群不吊之人以行乱于王室。”皆是不仁之意。《襄二十三年》:“敢告不吊”及《诗》之“不吊昊天”,“不吊不祥”,《书》之“弗吊,天降丧于殷”,则以为哀闵之辞,杜氏注皆以为“不相吊恤”;而于“群不吊之人”则曰:“吊,至也。”于义不通。惟《成七年》:“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乃当谓大国无恤邻之义耳。
●亡 亡有三义。有以死而名之,《中庸》:“事亡如事存”是也。有以出奔于外而名之,晋公子称“亡人”是也。有但以不在而名之,《诗》:“予美亡此”,《论语》:“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是也。《汉书•袁盎传》:“不以在亡为辞。”
●乾没 《史记•酷吏传》:“张汤始为小吏乾没。”徐广曰:“乾没,随势沈浮也。”服虔曰:“乾没,射成败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为乾,失利为没,”《三国志•傅嘏传》:“岂敢寄命洪流,以徼乾没,”裴松之注:“有所徼射,不计乾燥之与沈没而为之也。”《晋书•潘岳传》:“其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乾没不已乎!’”《张骏传》:“队事刘庆谏曰:‘霸王不以喜怒兴师,不以乾没取胜。’”《卢循传》:“姊夫徐道覆素有胆决,知刘裕已还,欲乾没一战。”《魏书•宋维传》:“维见宠势日隆,便至乾没。”《北史•王劭传》赞:“为河朔清流,而乾没荣利。”《梁书•止足传》序:“其进也光宠夷易,故愚夫之所乾没。”晋《鼙舞歌•明君篇》:“昧死射乾没,觉露则灭族,”《抱朴子》:“忘发肤之明戒,寻乾没于难冀。”乾没大抵是徼幸取利之意。《史记•春申君传》:“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即此意。
●辱 《仪礼》注:“以白造缁曰辱,”故老子谓杨朱曰:“大白若辱。”
●奸 《广韵》:“奸,古颜切。私也,诈也。亦作奸。”今本误“奸”作“奸”,非也,奸音干,犯也,《左氏•僖公七年》传曰:“君以礼与信属诸侯,而以奸终之。”曰:“子父不奸之谓礼。”一传之中二字各出,而义不同。《释名》:“奸,奸也,言奸正法也。”以“奸”释“奸”,其为两字审矣。又奸字亦可训为“干禄”之干,《汉书,荆燕吴传》:“齐人田生以画奸泽。”《史记》作“干”,然则“奸”但与“干”通用,而不可以为“奸”也。后人于案牍文移中以“奸”字画多,省作“奸”字,此如“繁”之为“烦”,“冲”之为“冲”,“‘驿”之为“ㄞ”,“台”之为“台”,皆借用之字。
●讹 “讹”字古作“讠为”,“伪”字古亦音讹。《诗•小雅》:“民之讹言。”笺云:“伪也,小人好诈伪,为交易之言。”《尔雅》注:“世以妖言为讹,”《太平御览》引武王之《书钥》曰:“昏谨守,深察讹。”泰昌元年八月,御史张泼言:“京师奸宄丛集,游手成群,有谓之把棍者,有谓之讹头者。请将巡城改为中差,一年一代。”
●谁何 《诗》:“室人交遍摧我。”《韩诗》作“讠崔”,《玉篇》作“{谁工}”,丁回切。谪也。《六韬》:“令我垒土,谁何不绝?”《史记》:贾谊《过秦论》:“陈利兵而谁何?”“谁”、“讠崔”同,“何”,“呵”同。《汉书•五行志》:“主公车大谁卒?”注:“大谁,主问非常之人,云姓名是谁何也。”此解未当。《焦氏易林》:“当年少寡,独与孤处,鸡鸣犬吠,无敢谁者。”《说苑》:“民知十己,则尚与之争,曰不如吾也。百己则疵其过,千己则谁而不信。”杨雄《卫尉箴》:“二世妄宿,败于望夷。阎乐矫搜,就者不谁。”《史记•卫绾传》:“岁余,不谯呵绾。”《汉书》作“不孰何绾”,难晓,疑“谯”讹为“谁”,“谁”又转为“孰”也。《周礼•射人》:“不敬者苛罚之。”注:“苛谓诘问之。”按此“苛”亦“呵”字。
●信 《东观馀论》引晋武帝、王右军、陶隐居帖及《谢宣城传》谓:“凡言信者,皆谓使人。”杨用修又引《古乐府》:“有信数寄书,无信长相忆”为证,良是。然此语起于东汉以下,杨太尉夫人袁氏《答曹公卞夫人书》云:“辄付往信。”《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魏杜挚《赠母丘俭诗》:“闻有韩众药,信来给一丸。”以便人为信始见于此。若古人所谓信者,乃符验之别名。《墨子》:“大将使人行守,操信符。”《史记•刺客传》:“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汉书•石显传》:“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西域传》:“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后汉书•齐武王传》:“得司徒刘公一信,愿先下。”《周礼•掌节》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此如今人言印信、信牌之信,不得谓为使人也。故梁武帝赐到溉《连珠》曰:“研磨墨以腾文,笔飞豪以书信。”而今人遂有书信之名。
●出 《尔雅》:“男子谓姊妹之子为出。”《传》中凡言出者皆是外甥。《左氏•庄二十二年》:“陈厉公,蔡出也。”《僖七年》:“申侯,申出也。”《成十三年》:“康公,我之自出。”《襄二十五年》:“我周之自出。”又:“桓公之乱,蔡人欲立其出。”《二十九年》:“晋平公,杞出也。”《三十一年》:“莒去疾奔齐,齐出也。展舆,吴出也。”《昭四年》:“徐子,吴出也。”《公羊•文十四年》传:“接,晋出也。”“ㄑ且,齐出也。”《史记•秦本纪》:“晋襄公之弟名雍,秦出也。”《汉书•五行志》:“王子晁,楚之出也。”而《公羊•襄五年》传:“盖舅出也。”则以舅甥为“舅出”矣。
●鳏寡 鳏者,无妻之称。但有妻而于役者,则亦可谓之鳏。《诗》:“何草不玄,何人不矜。”“矜”读为“鳏”是也。寡者,无夫之称。但有夫而独守者,则亦可谓之寡。《越绝书》:“独妇山者,勾践将伐吴,徙寡妇独山上,以为死士,示得专一。”陈琳诗:“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是也。鲍照《行路难》:“来时闻君妇,闺中孀居独宿有贞名。”亦是此义。
妇人以夫亡为寡,夫亦以妇亡为寡。《左传•襄二十六年》:“齐崔杼生成及疆而寡。”《小尔雅》曰:“凡无妻无夫通谓之寡。”《焦氏易林》:“久鳏无偶,思配织女。求其非望,自令寡处。”
●丁中 唐高祖武德六年三月:人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天宗天宝三载十二月癸丑,诏曰:“比者成童之岁,即挂轻徭;既冠之年,便当正役。悯其劳苦,用轸于怀。自今宜以十八已上为中男,二十三已上成丁。”杜子美《新安吏》诗:“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是十八以上皆发之也。然史文多有言“丁中”者,举丁、中可以该黄、小矣。《辽史•耶律学古传》:“多张旗帜,杂丁黄,为疑兵。”盖中小皆杂用之,而史文代以“黄”字,黄者,四岁以下,何可杂之兵间邪?
●阿 《隶释•汉ゾ坑碑》阴云:其间四十人,皆字其名,而系以‘阿’字,如刘兴阿兴、潘京阿京之类,必编户民未尝表其德,书石者欲其整齐而强加之,犹今闾巷之妇以“阿”挈其姓也。《成阳灵台碑》阴有主吏“仲东阿东”,又云:“惟仲阿东年在元冠,幼有中质。”又可见其年少而未有字。《抱朴子》:“称衡游许下,自公卿国士以下,衡初不称其官,皆名之云阿某,或以姓呼之为某儿。”《三国志•吕蒙传》注:“鲁肃柑蒙背曰:‘非复吴下阿蒙。’”《世说》注:“阮籍谓王浑曰:‘与卿语不如与阿戎语。’”皆是其小时之称也。妇人以阿挈姓,则隋独孤后谓云昭训为阿云。唐萧淑妃谓武后为阿武。韦后降为庶人,称阿韦。刘从谏妻裴氏称阿裴。吴湘娶颜悦女,其母焦氏称阿颜、阿焦是也。亦可以自称其亲,《焦仲卿妻》诗:“堂上启阿母”,“阿母谓阿女”是也。亦可为不定何人之辞,《古诗》:“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三国志•庞统传》:“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晋书•沈充传》:“敦作色曰:‘小人阿谁?’”是也。阿者,助语之辞,古人以为慢应声,《老子》:“唯之与阿,相去几何?”今南人读为人声,非。
●幺 一为数之本,故可以大名之,一年之称“元年”,长子之称“元子”是也。又为数之初,故可以小名之,骰子之谓一为“幺”是也。《尔雅》:“幺,幼。”注曰:“豕子最后生者,俗呼为幺豚。”故后人有“幺<麻骨>”之称,《说文》:“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幼”字从“幺”,亦取此义。《汉书•食货志》:“王莽作钱货六品:小钱、幺钱、幼钱,中钱、壮钱、大钱。贝货五品:大贝、壮贝、幺贝、小贝及不盈寸二分者。布货十品:大布、次布、弟布、壮布、中布、差布、厚布、幼布、幺布、小布。”《隋书•律历志》:“凡日不全为馀,积以成馀者曰秒,度不全为分,积以成分者曰蔑。其有不成秒曰磨,不成蔑曰么。”班彪《王命论》:“幺<麻骨>尚不及数子,”蔡邕《短人赋》:“其馀幺。”晋陆机《文赋》:“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郭璞《萤火赞》:“熠熠宵行,虫之微幺。”卢谌《蟋蟀赋》:“享神气之幺[B091],”“并用此字。《唐书•扬炎传》:“卢杞貌幺陋。”《宋史•岳飞传》:“杨幺本名杨太。太年幼,楚人谓小为幺,故曰杨幺。”俗作“么”,非。
●元 元者,本也。本官曰元官,本籍曰元籍,本来曰元来。唐宋人多此语,后人以“原”字代之,不知何解。原者,再也。《易》:“原筮”,《周礼•马质》、《礼记•月令》“原蚕”,《文王世子》:“末有原”,汉“原庙”之“原”,皆作“再”字解。与“本来”之义全不相同,或以为洪武中,臣下有称元任官者,嫌于元朝之官,故改此字。古人亦有称原官者。后汉张衡应问:“曩滞日官,今又原之。”注:“《尔雅》曰:‘原,再也。’衡为太史令,去官五载,复为太史令,故曰原之。”然则“原官”乃再官之义也。
●写 写,《说文》曰:“置物也。”《诗》:“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周礼•稻人》:“以浍写水。”《仪礼•特牲馈食礼》:“主人出,写啬于房。”《礼记•曲礼》:“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韩非子》:“卫灵公召师涓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其状似鬼神,子为听而写之,’”《国语》:“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史记•秦始皇纪》:“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苏秦传》:“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寡人。”《新序》:“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周髀经》:“笠以写天。”《上林赋》:“布写。”《汉书•贾捐之传》:“淮南王盗写虎符。”今人以书为写,盖以此本传于彼本,犹之以此器传于彼器也。始自《特牲馈食礼》:“卒筮写卦。”注:“卦者主画地识爻,爻备,以方写之。”《汉书•艺文志》:“孝武置写书之官。”《河问献王传》:“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路温舒传》:“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霍光传》:“山又坐写秘书。”《师丹传》:“吏私写其草。”《淮南子•说山训》:“窃简而写法律。”孔安国《尚书序》:“更以竹简写之。”至后汉而有图写、缮写之称,传之至今矣。
今人谓马去鞍曰写,货物去舟车亦曰写,与“器之溉者不写”义同。《后汉书•皇甫规传》:“旋车完封,写之权门。”《晋书•潘岳传》:“发写鞍,皆有所憩。”《说文》作“卸”,舍车解马也。读若汝南》:“写书”之“写”。
●行李 古者谓行人为行李,亦曰“行理”。《左传•僖三十年》:“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襄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皆作“李”。《昭十三年》:“行理之命,无月不至。”作“理”。《国语》:“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贾逵曰:“理,吏也。小行人也。”汉李翕《析里桥甫阝阁颂》:“行理咨嗟。”至唐时,谓官府导从之人亦曰行李。《旧唐书•温造传》:“左拾遗舒元褒言:‘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敕曰:‘宪官之职,在指佞触邪,不在行李。’”岂其不敢称卤簿,而别为是名邪?
●耗 今人以音问为耗,起自《后汉书•章德窦皇后记》:“家既废坏,数呼相工问息耗。”注引薛氏《韩诗章句》曰:“耗,恶也。息耗,犹言善恶也。”
●量移 唐朝人得罪,贬窜远方,遇赦改近地,谓之量移。《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二十年十一月庚午,祀后土于隹上,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处。”“二十七年二月己巳,加尊号,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处。”“量移”字始见于此。李白《赠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诗云:“潮水还归海,流人却到吴。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白居易《贬江州司马自题》云:“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随例未量移。”及迁忠州刺史,又云:“流落多年应是命,量移远郡未成官。”故韩愈自潮州刺史量移袁州,有“遇赦移官罪未除”之句。而《宋史》卢多逊贬崖州,诏曰:“纵经大赦,不在量移之限。”今人乃称迁职为量移,误矣。
●罘罳 “罘罳”字虽从网,其实屏也。《汉书•文帝纪》:“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师古曰:“罘罳,谓连阙曲阁也,以覆重刻垣墉之处,其形罘罳然。一曰:屏也。”崔豹《古今注》曰:“罘罳,屏之遗象也,臣朝君,行至门内屏外,复应思惟,罘罳,复思也。汉西京罘罳,合板为之,亦筑土为之,每门阙殿舍前皆有焉,于今郡国厅前亦树之。”《考工记•匠人》:“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注:“宫隅、城隅,谓角浮思也。”《广雅》:“罘罳患谓之屏。”《越绝书》:“巫门外罘罳者,春申君去吴,假君所思处也。”鱼豢《魏略》:“黄初三年筑诸门阙外罘罳。”参考诸书,当从屏说。又《五行志》:刘向以为,东阙所以朝诸侯之门也,罘罳在其外,诸侯之象也。则其为屏明甚。而或在门内,或在门外,则制各不同耳。《盐铁论》:“词堂屏阁,垣阙罘罳,”《董贤传》:“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王莽传》:“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毋使民复思也。’”《后汉书•灵帝纪》:“中平四年二月己亥,南宫内殿罘罳自坏。”《西阳杂俎》曰:“今人多呼殿榱桷护雀网为罘罳,误也。《礼记•明堂位》疏:‘屏,天子之庙饰也。’注云:‘屏谓之树,今桴思也,刻之为云气、虫兽,如今阙上为之矣。亦引《广雅》及刘熙《释名》为证。作书者段成式,盖唐时有呼护雀网为罘罳之目。故史言甘露之变,宦者扶上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而温庭筠亦有“罘昼卷,阊阖夜开”之句矣。罘罳字有作“桴思”者,《礼记•明堂位》注;有作“浮思”者”,《考工记》注,并见上,有作“罘罳”者,《博雅》:“罘罳谓之屏。”有作“复思”者,《水经注》:“象魏之上加复思以易观。”又云:“谯城南有曹嵩冢,家北有庙堂,榱栌及柱皆雕镂云矩,上复思已碎。”有作“覆思”者,宋玉《大言赋》:“大笑至兮摧覆思。”言一笑而垣屏为之倾倒也,若榱护雀网亦不足大也。陈氏《礼书》曰:“古者门皆有屏,天子设之于外,诸侯设之于内。礼,台门面旅树。旅,道也。当道而设屏,此外门之屏也。治朝在路门之外,天子当宁而立,宁在门屏之间也,路门之屏也。《国语》曰:‘上背屏而立,夫人向屏。’此寝门内之屏也。《鲁庙》疏:‘屏,天子之庙饰。’此庙门之屏也。《月令》:‘天子田猎,整设于屏外。’此田防之屏也。《晋天文志》:‘屏四星,在端门之内,近右执法。’然则先王设屏非苟然也。”
●场屋 场屋者,于广场之中而为屋,不必皆开科试士之地也。《隋书•音乐志》:“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至晦而罢。”故戏场亦谓之场屋。唐元微之《连昌宫辞》:“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
●豆 《战国策》张仪说韩王曰:“五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姚宏注曰:“《史记》作‘饭寂而麦’,下文亦作‘菽’。古语但称菽,汉以后方谓之豆。”今按《本草》有赤小豆、大豆之名,《本草》不皆神农所著。《越绝书》:“丙货之户曰赤豆为下物,石五十;己货之户曰大豆为下物,石二十。”《越绝书》亦非子贡所作。《汉书•杨浑传》:“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陉今 “井陉”之陉,古书有作“钅开”者,《穆天子传》:“至于钅开山之下”是也,有作“研”者,《汉书•地理志》上党郡“有石研闻”是也。有作“岍”者,《晋书•石勒载记》:“使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是也。有作“岍”者,《晋书•胡奋传》:“顿军北”是也。有作“”者,扬子《法言》:“山之溪”是也。有作“径”者,李尤《函谷关赋》:“于北则有萧居天井、壶口石径,贯越代朔,以临北庭”是也。
●豸 《庄子•在宥篇》:“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止”当作“豸”,古止、豸通用。《左传•宣十六年》:“庶有豸乎!”豸,止也。
●关 关者,所以拒门之木。《说文》:“关以木横持门户也。”《左传》:“臧孙纥斩鹿门之关。”《吕氏春秋》:“孔子之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贾谊《新书》:“豫让曰:‘我事中行之君,与帷而衣之,与关而枕之。”《鲁连子》:“譬若门关,举之以便,则可以一指持中而举之;非便,则两手不能。关非益加重,手非加罢也,彼所起者,非举势也。”皆谓拒门之木。后人因之,遂谓门为关也。《史记》谓拒门之木为关。《汉书•杨浑传》:“有奔车抵殿门,门关折,马死。”《赵广汉传》:“斩其门关而去。”《宋书•少帝纪》:“突走出昌门,追者以门关踣之。”《王镇恶传》:“军人缘城得入门,犹未及下关。”《唐书•李训传》:“阍者欲扃锁之,为中人所叱,执关而不能下。”
●宙 《说文》:“宙,舟舆所极覆也。”此解未明。《淮南子•览冥训》:“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高诱注:“宙,栋梁也。”似合。“宙”字从宀,本是宫室之象,后人借为往古来今之号耳。
●石炭 今人谓石炭为墨。按《水经注》:“冰井台并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石墨可书,又然之难尽,亦谓之石炭,”是知石炭、石墨一物也,有精粗尔。北人凡入声字皆转为平,故呼墨为煤,而俗竟作“煤”字,非也。《玉篇》:“煤,炱煤也。”《韵会》:“煤,炱灰集屋者。”《吕氏春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素米,得而爨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人攫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高诱曰:“煤室,烟尘之煤也。”《素问》:“黑如炱者死。”注:“炱谓炱煤也。”唐张祜诗:“古墙丹ぬ尽,深栋墨煤生。”李商隐诗:“敌国军营漂木[A081],前朝神庙锁烟煤。”温庭筠诗:“烟煤朝奠处,风雨夜归时。”是煤乃梁上烟煤之名,非石炭也。崔铣《彰德志》作“悔”,“按《玉篇》、《广韵》并无“每”字。
●终葵 《考工记》:“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礼记•玉藻》:“终葵,椎也。”《方言》:“齐人谓椎为终葵。”马融《广成颂》:“终葵,扬关斧。”盖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傩之为耳。今人于户上画钟馗像,云唐时人能捕鬼者,玄宗尝梦见之,事载沈存中《补笔谈》。未必然也。《魏书》:“尧暄本名钟葵,字辟邪。”则古人固以钟葵为辟邪之物矣。又有淮南王佗子名钟葵,有杨钟葵、丘钟葵、李钟葵、慕容钟葵、乔钟葵、段钟葵,于劲字钟葵,张白泽本字钟葵,《唐书》有王武俊将张钟葵,则以此为名者甚多,岂以其形似而名之?抑取辟邪之义与,《左传•定四年》:“分康叔以殷民七族,有终葵氏。”是又不可知其立名之意也。
●魁 今人所奉魁星,不知始自何年,以奎为文章之府,故立庙祀之。乃不能像奎,而改奎为“魁”。又不能像魁,而取之字形,为鬼举厄而起其斗。不知奎为北方玄武七宿之一,魁为北斗之第一星,所主不同,而二字之音亦异。以文而祀,乃不于奎而于魁,宜乎今之应试而获中者皆不识字之人与?又今人以榜前五名为五魁。《汉书•酷吏传》:“所置皆其魁宿。”《游侠传》:“闾里之侠原涉为魁师。”古曰魁者,斗之所用盛而构之本也。故言根本者皆云魁。《说文》:“魁,羹斗也。”赵宦光曰:“斗首曰魁,因借凡首皆谓之魁。”其见于经者,《书•胤征》之“歼厥渠魁”,《记•曲礼》之“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然则五魁之名,岂佳语哉。或曰:里有里魁,市有市魁,皆长帅之意。要非雅俊之目。近时人好以魁命名,亦取五魁之义。古人以魁命名者绝少。《左传》有阝魁垒、卢蒲就魁,《吕氏春秋》齐王杀燕将张魁。
●桑梓 《容斋随笔》谓:“《小雅》‘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并无乡里之说,而后人文字乃作乡里事用。愚考之张衡《南都赋》云:‘永世克孝,怀桑梓焉。真人南巡,睹旧里焉。’蔡邕作《光武济阳宫碑》云:‘来在济阳,顾见神宫,追惟桑梓褒述之义。’陈琳为袁绍檄云:‘梁孝王先帝母弟坟陵尊显,松柏桑梓,犹宜肃恭。’汉人之文必有所据,齐、鲁、韩三家之《诗》不传,未可知其说也。以后魏钟会《与蒋斌书》:‘桑梓之敬,古今所敦。’晋左思《魏都赋》:‘毕、昂之所应,虞、夏之馀人,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陆机《思亲赋》:‘悲桑梓之悠旷,愧蒸尝之弗营。’《赠弟士龙诗》:‘迫彼窀穸,载驱东路。继其桑梓,肆力丘墓。’《赠顾彦先诗》:‘眷言怀桑梓,无乃将为鱼。’《百年歌》:‘辞官致禄归桑梓。’潘尼《赠陆机出为吴王郎中令诗》:‘祁祁大邦,惟桑与梓。’《赠荥阳太守吴子仲诗》:‘垂覆岂他乡,回光临桑梓。’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诗》:‘旋反桑梓,帝弟作弼。’陆云《答张士然诗》:‘感念桑梓域,仿佛眼中人。’阎式《复罗尚书》:‘人怀桑梓。’刘琨《上愍帝表》:‘蒸尝之敬在心,桑梓之情未克。’袁宏《三国名臣赞》:‘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宋武帝《复彭沛下邳三郡租诏》:‘彭城桑梓本乡,加隆攸在。’文帝《复丹徒租诏》:‘丹徒桑梓,绸缪大业攸始。’谢灵运《孝感赋》:‘恋丘坟而萦心,忆桑梓而零泪。’《会吟行》:‘东方就旅逸,梁鸿去桑梓。’何承天《饶歌》:‘愿言桑梓思旧游。’鲍照《从过旧宫诗》:‘严恭履桑梓,加敬览榆。’梁武帝《幸兰陵诏》:‘朕自违桑梓五十余载。’刘峻《辨命论》:‘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江淹《拟陆平原诗》:‘明发眷桑梓,永叹怀密亲。’则又从《南都赋》之文而承用之矣,”按古人桑梓之说,不过敬老之意。《说苑》:“常机谓老子曰:‘过乔木而趋子,知之乎?’老子曰:‘过乔木而趋,非谓敬老邪?’常枞曰:‘嘻,是已!’”此于《诗》为兴体,言桑梓犹当养敬,而况父母为人子之所瞻依。
●胡咙 《说文》:“胡,牛颔垂也。”徐曰:“牛颔下垂皮也。”《释名》:“胡,互也。在咽下垂,能敛互物也。”《诗》:“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颔下垂胡。《汉书•郊祀志》:“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师古曰:“胡,颈下垂肉也。”《金日碑传》:“ㄏ胡投何罗殿下。”晋灼曰:“胡,颈也。”《张敖传》:“仰绝亢而死。”注:“苏林曰:“亢,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也,”《后汉书》:“请为诸君鼓咙胡。”《太玄经》:“七为枯。”范望解:“谓唐胡也,”古人读侯为胡,《息夫躬传》师古曰:“咽,喉咙,即今人言胡咙耳,”
●胡 《说文》:“胡,牛颔垂也。从肉,古声。”《续汉•舆服志》:“圣人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是也。《诗》曰:“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颔下垂胡,故以为寿考之称。《诗》曰:“胡考之宁。”传曰:“虽及胡。”《谥法》:“弥年寿考曰胡。保民耆艾曰胡,”陈有胡公,而蔡仲及周厉王名胡,似亦皆取此义。《考工记》:“戈广二寸,内倍之,胡三之。”谓戈锋之曲而旁出者,犹牛胡也。《周礼•大行人》:“侯伯七十步,立当前疾。”注:“前疾谓驷马车辕前胡下垂柱地者。”《礼记•深衣》:“袂圜以应规。”注:“谓胡下也。下垂曰胡。”《方言》:“凡箭镞胡合嬴者。”郭璞解:“胡镝在于喉下。”则亦取象于牛胡也。又国名。今之胡姓,以国为氏,或以谥为氏者也。又与“何”字义同,如“胡能有定”、“胡然而天”、“胡斯畏忌”之类。见于经传如此而已。《史记•匈奴传》曰:“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盖必时人因此名戎为胡。而下文遂云“筑长城以拒胡”,是以二国之人而概北方之种,一时之号而蒙千载之呼也。盖北狄之名胡自此始。而《考工记》亦曰:“粤无,燕无函,秦无庐,胡无弓车。”春秋,北燕仅再见于经,而于越至哀公时始盛,以此知《考工》之篇亦必七国以后之人所增益矣。又虏者,俘获之称。《曲礼》:“献民虏者,操右袂。”《公羊传》:“闵公矜此妇人,妒其言,顾曰:‘此虏也,尔虏焉。’”故鲁仲连所谓“虏使其民”,韩非所谓“臣虏之劳”,而《戚夫人歌》所谓“子为王,母为虏”,东方朔《答客难》所谓“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者也。故汉高帝言“虏中吾指”,而骂娄敬为“齐虏”,戾太子骂江充为“赵虏”。《水经注》:“临淄外郭,世谓之虏城。”言齐王伐燕,燕王哙死,虏其民,实居郭,因以名之是矣。自南北朝以后,其名遂以加之北翟,亦习而不察也。
●草马 《尔雅》:“马属,牡曰骘,牝曰舍。”郭璞注以“牡为殳马,牝为草马。”《魏志•社畿传》:“为河东太守,课民畜牛草马。”《晋书•凉武昭王传》:“家有草马生白额驹。”《魏书•蠕蠕传》:“赐阿那环父草马五百匹,”《吐谷浑传》:“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匆驹。”《隋书•许善心传》:“赐草马二十匹。”今人则以牡为儿马,牝为骤马,而唯牝驴乃言草驴。
●草驴女猫 今人谓牝驴为草驴。《北齐书•杨传》:“选人鲁漫汉在元子思坊,骑秃尾草驴。”是北齐时已有此语。山东、河北人谓牝猫为女猫。《隋书•外戚独狐ヌ传》:“猫女可来?无住宫中,”是隋时已有此语。
●雌雄牝牡 飞曰雌雄,走曰牝牡。雉鸣求其牡,诗人以为不伦之刺。然亦有不一者。《周礼》疏引《诗》:“雄狐绥绥”,走亦曰雄。《书》“牝鸡无晨”,飞亦曰牝。今按经传之文,不止于此。如《诗》:“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左传》:“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庄子》:“猿偏犭旦以为雌。”《焦氏易林》:“雄大夜鸣,雄罴在后,”《晋书•五行志》:“吴郡娄县人家闻地中有犬子声,掘之,得雌雄各一。”《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皆走而称雌雄者也,《尔雅》:“鹩鹑,其雄皆牝痹。”《山海经》:“带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五采而赤文,名曰奇余,是自为牝牡。”“阳山有乌焉,其状如雌雉,而五采以文,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则飞而称牝牡者也。龙亦可称雌雄,《左传》:“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是也。虫亦可称雌雄,《列子》:“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是也。介虫亦可称雌雄,《庄子》注,司马云:“雄者鼋类,雌者鳖类”是也,人亦可称雌雄,《管子》:“楚人攻宋、郑,今其人有丧雌雄。”《庄子》:“鲁哀公之言哀骀他曰:‘且而雌雄合乎前”是也。虹亦可称雌雄,《诗》疏:“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虮”是也。干支亦可称雌雄,《史记》索隐:“岁雄在阏逢,雌在摄提格。月雄在毕,雌在訾。日雄在甲,雌在子”是也,金亦可称雌雄,王子年《拾遗记》:“禹铸九鼎,择雌金为阴鼎,雄金为阳鼎”是也。石亦可称雌雄,《续汉•郡国志》:“夜郎出雄黄、雌黄”是也,符契亦可称雌雄,《隋书•高祖纪》:“颁木鱼符于总管、刺史,雌一雄一。”《唐六典》:“太府寺置木契九十五只,雄付少府将作监,雌留太府寺”是也。箭亦可称雌雄,《辽史•仪卫志》:“木箭内箭为雄,外箭为雌。皇帝行幸则用之,还宫,勘箭官执雌箭,东上阁门使执雄箭”是也。草木亦可称牡,《周礼》:“牡辜”、“牡{艹鞠}”、《檀弓》:“牡麻”;《尔雅》:“牡[B113]”、“牡{艹赞}”、“牡茅”,《仪礼》注“牡蒲”,《史记•封禅书》:“牡荆”,《本草》:“牡桂”是也。车箱亦可称牝,《考工记》:“牝服”,正义云:“车较,即今人谓之平鬲,皆有孔,内令子于其中,而又向下服,故谓之牝服”是也。管钥亦可称牝牡,《汉书•五行志》:“长安章城门,门牡自亡。”《月令》注:“键牡闭牝也。”正义:“凡锁器入者谓之牡,受者谓之牝”是也。棺盖亦可称牝牡,《礼记•丧大记》:“君盖用漆。”正义:“用漆者,涂合牝牡之中也”是也。瓦亦可称牝,《广韵》:“<瓦反>,牝瓦”是也。五藏亦可称牝牡,《灵枢经》:“肝心脾为牡藏,肺肾为牝藏”是也。齿牙亦可称牡,《说文》:“牙,牡齿”是也。病亦可称牡,《史记•仓公传》:“牡疝”是也。星亦可称牝牡,《天文志》:“大自在南,岁在北,名曰牝牡”是也。五行亦可称牝牡,《左传》:“水,火之牡也”是也。铜亦可称牝牡,《抱朴子》:“灌铜当以在火中向赤时,有凸起者牡铜,凹陷者牝铜”是也。若《淮南子》云:“北斗之神有雌雄,月从一辰,雄左行,雌右行。”而《隋书•经籍志》有《孝经雌雄图》三卷。《五代史•四夷附录》:“高丽王建进《孝经雌图》一卷,载日食星变,”不经之说,则近于诞矣。
附:顾炎武小传
顾亭林初名绛,国变后改名炎武,字曰宁人,学者称为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生明万历四十一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年七十。
他是一位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富户。他承祖父命出继堂叔为子。他的母亲王氏,十六岁未婚守节,抚育他成人。他相貌丑怪,瞳子中白而边黑,性情耿介,不谐于俗,唯与同里归玄恭(庄)为友,时有归奇顾怪之目归玄恭,明亡后屡次起义,晚年筑土室于丛冢间,与妻偕隐,自署门联云:“妻太聪明夫太怪,人何寥落鬼何多。”
他少年便留心经世之学,最喜欢抄书。遍览二十一史,明代十二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利害者,分类录出,旁推互证。著《天下郡国利病书》,未成而国难作。清师下江南,亭林纠合同志起义兵守吴江。失败后,他的朋友死了好几位,他幸而逃脱。
他母亲自从昆山城破之日起绝粒二十六日而死,遗命不许他事满洲。他本来是一位血性男子,受了母亲这场最后热烈激刺的教训,越发把全生涯的方向决定了。《亭林余集》里有一篇《王硕人行状》,读之便可知亭林受母亲影响之程度。他初时只把母亲浅殡,立意要等北京恢复,崇祯帝奉安后,才举行葬礼。过了两年,觉得这种希望很渺茫,勉强把母先葬,然而这一段隐痛,永久藏在他心坎中,终身不能忘却。他后来弃家远游,到老不肯过一天安逸日子,就是为此。
他葬母之后,隆武帝(唐王)在福建,遥授他职方司主事。他本要奔赴行在,但因为道路阻隔,去不成。他看定了东南的悍将惰卒,不足集事,且民气柔脆,地利亦不宜于进取,于是决计北游,想通观形势,阴结豪杰,以图光复。曾五谒孝陵明太祖陵,在南京),六谒思陵(明怀宗陵,在直隶昌平)。其时他的家早已破了,但他善于理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每到一地,他为有注意价值者,便在那里垦田,垦好了,交给门生或朋友经营,他又往别处去。江北之淮安,山东之章丘,山西雁门之北、五台之东,都有他垦田遗迹。可见他绝对的不是一位书呆子,他所提倡穷经致用之学,并非纸上空谈。若论他生平志事,本来不是求田问舍的人。原有的家产尚且弃而不顾,他到处经营这些事业,弄些钱做什么用处?我们试想一想。他下半世的生涯,大半消磨在旅行中。他旅行,照例用两匹马换着骑,两匹骡驮带应用书籍。到一险要地方,便找些老兵退卒,问长问短,倘若和平日所闻不合,便就近到茶房里打开书对勘。到晚年,乃定居陕西之华阴,他说:“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势”。可见他即住居一地,亦非漫无意义。他虽南人:下半世却全送在北方,到死也不肯回家,他本是性情极厚、守礼极严的君子。他父母坟墓,忍着几十年不祭扫。夫人死了,也只临风一哭。为何举动反常到如此田地?这个哑迷,只好让天下万世有心人胡猜罢了。
他北游以前,曾有家中世仆,受里豪唆使,告他“通海”。当时与鲁王、唐王通者,谓之通海。他亲自把那仆人抓住投下海去!因此闹了场大官司,几乎送命。康熙三年,他在京,山东忽然闹什么文字狱,牵连到他。他立刻亲到济南对簿,入狱半年。这是他一生经过的险难。
康熙十六年开博学鸿儒科,都中阔人,相争要罗致他。他令他的门生宣言:“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开明史馆,总裁叶方蔼又要特荐他。他给叶信说:“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清廷诸人,因此再不敢惹他。
他的外甥徐乾学、徐元文,少时由他抚养提拔。后来他们做了阔官,要迎养他南归,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他生平制行极严。有一次徐乾学兄弟请他吃饭,入坐不久,便起还寓。乾学等请终席张灯送归,他作色道:“世间唯有淫奔、纳贿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其方正类如此。
先生讲求经世之学,究心一代掌故,考制度得失,生民利害,与前史旁推互证,而折其中于六经。游历所至,以骡马载书自随,凡西北阨塞,东南海陬,必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检勘。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措意,则马上默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即又发书熟读之。放所撰《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取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旁逮文编说部公移邸抄之类,凡有关于国计民生者随录之,斟酌损益,不空言泥古,务质之今日所可行,垂二十年始就。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病之馀合图经而成者。今偶获传本,书计百卷,密行细字,所自谓“本行不尽,则注之旁;旁又不尽,则又别为备录”者也。惜虽造端宏大,而《郡国》仅具长编,颇疏义例;《肇域》又未遑删定,以成一家之言。
先生精于音韵之学,据遗经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来人之失,著《音学五书》:一、《音论》三卷,分十五篇,皆引据古人之说以相证验,持论精博。惟入声变乱旧法,后来音韵学者,愈阐愈密,或出其所论之外。要其发明古义,则陈第后屹为正宗;二、《诗本音》十卷,主陈第诗无叶韵说,不与吴棫《补音》争,而亦全不用棫例;列本证旁证二条,明古音原作是读,非由迁就,故曰本音。举南宋来随意叶读之谬,至是廓清。三、《易音》三卷,以其音与诗音异,又或往往不韵,乃不如诗音之确,且有附会;然考核精当处,于古音不无有裨。四、《唐韵正》二十卷,以古音正唐韵之讹,逐字以求古吉,当移出者移出之,当移入者移入之。视他家谬执今韵言古音,但知有字之当入,而不知当出,以至今古纠牵,不可究诘;其体例特为明晰。五、《古音表》二卷,分十部——一东、冬、钟、江;二支、脂、之、微、齐、佳、皆、灰、咍;三鱼、虞、模、侯;四真、谆、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五萧、宵、肴、豪、幽;六歌、戈、麻;七阳、唐;八耕、清、青;九蒸、登;十侵、覃、淡、盐、添、咸、衔、严——凡以平为部首三声随之。其移入与割并之部附见其中。考以古法,多相吻合。另《韵补表》一卷,于古音叶读之舛误,今韵叶读之乖方,各为别注,得失自见。
先生兼嗜金石,当其足迹所经,荒山颓址,遇有古碑遗迹,必披蓁菅,拭斑藓读之,手录其要以归。著《求古录》一卷,《金石文字记》六卷,《石经考》一卷,每有欧、赵、洪、王所不及者。
先生生平精诣之书,无过《日知录》三十二卷。于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之属,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谬误,最有补于学术世道。自序云:“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其去取谨慎、空诸依傍如此。晚益笃志经学,居华阴时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者不足为也。韩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叙》,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排斥王派理学最力,谓“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乃本朱子之说,参之以黄东发回抄,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渠、象山者甚峻,作《下学指南》一卷。凡请讲学者,亦谢绝之。在关中对人曰:“诸君,关学之馀也。横渠蓝田之教,以礼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而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告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方将赋茅鸱之不暇,何问其馀哉!”其宗旨所存,具见于与友人论学书云;
“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已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营学之事也;自于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士而不失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
康熙庚申,其妻殁于家,寄诗挽之而已。次岁,卒于华阴,年六十九。无子,自立从子衍生为后。门人奉丧归葬昆山。所撰著除上述外,尚有《顾氏谱系考》一卷,《菰中随笔》三卷,《救文格论》一卷,《杂录》一卷,《亭林文集》六卷,《诗集》五卷,《馀集》一卷。高弟子吴江潘耒收其遗书,序而传之。
其做学问的方法,第一要看他搜集资料何等精勤。亭林是绝顶聪明人,谅来谁也要承认。但他做工夫却再笨没有了。他从小受祖父之教,说“著书不如抄书”。(《文集》卷二《抄书自序》)他毕生学问,都从抄书入手;换一方面看,也可说他“以抄书为著书”。如《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全属抄撮未经厘定者。(《天下郡国利病书》自序云:历览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县志书,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卷文册之类,有得即录,其成四十余帙。《肇域志》自序云:先取《一统志》,后取各省府州县志,后取二十一史,参互书中,凡阅书一千余部。本行不尽,则注之旁行;旁行不尽,则别为一集,曰备录。)若《日知录》,实他生平最得意之作。我们试留心细读,则发表他自己见解者,其实不过十之二三,抄录别人的话最少居十之七八。故可以说他主要的工作,在抄而不在著。
虽说抄书,却绝非如“文抄公”那样为抄而抄,实际上是寓创新于抄书之中。有人问他《日知录》又成几卷,他答道:
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文集》卷四《与人书十》。)
你说《日知录》这样的书容易做吗?他一年工夫才做得十几条。我们根据这种事实,可以知道,不独著书难,即抄也不容易了。须知凡用客观方法研究学问的人,最要紧是先彻底了解一事件之真相,然后下判断。能否得真相,全视所凭藉之资料如何。资料,从量的方面看,要求丰备;从质的方面看,要求确实。所以资料之搜罗和别择,实占全工作十分之七八。明白这个意思,便可以懂得亭林所谓采山之铜与铜之分别何如。他这段话对于治学方法之如何重要,也可以领会了。
亭林的《日知录》,后人多拿来比黄东发的《黄氏日抄》和王厚斋的《困学纪闻》。从表面看来,体例象是差不多,细按他的内容,却有大不同处。东发、厚斋之书,多半是单词片义的随手札记。《日知录》不然,每一条大率皆合数条或数十条之随手札记而始能成,非经过一番“长编”工夫,决不能得有定稿。试观卷九宗室、藩镇、宦官各条;卷十苏松二府田赋之重条,卷十一黄金、银、铜各条,卷十二财用、俸禄、官树各条,卷二十八押字、邸报、酒禁、赌博各条,卷二十九骑、驿、海师、少林僧兵、徙戎各条,卷三十古今神柯条,卷三十一长城条,则他每撰成一条,事前要多少准备工夫,可以想见。所以每年仅能成十数条,即为此。不然,《日知录》每条短者数十字,最长亦不过一二千字,何至旬月才得一条呢?不但此也,《日知录》各条多相衔接,含有意义。例如卷十三周末风俗、秦纪会稽山刻石、两汉风俗、正始、宋世风俗、清议、名教、廉耻、流品、重厚、耿介、乡愿之十二条,实前后照应,共明一义,剪裁组织,煞费苦心。其他各卷各条,类此者也不少。所以,如果拿阎百诗的《潜丘札记》和《黄氏日抄》《困学纪闻》相比,还有点像。顾亭林的《日知录》,却与他们都不像。他们的随手札记,性质属于原料或粗制品,最多可以比绵纱或纺线。亭林精心结撰的《日知录》,确是一种精制品,是篝灯底下纤纤女手亲织出来的布。亭林作品的价值全在此。后来王伯申(王引之)的《经传释词》、《经义述闻》、陈兰甫的《东塾读书记》都是模仿这种工作。这种工作正是科学研究之第一步,无论做何种学问都该用他。
亭林对于著述家的道德问题,极为注意。他说:“凡作书者莫病乎其以前人之书改窜为自作也”。(《文集》卷二《抄书自序》)又说:“晋以下人,则有以他人之书而窃为己作者,郭象《庄子注》,何法盛《晋中兴书》之类是也。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书,无非窃盗而已。”《日知录》卷十八《窃书》条)又说:“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无隽才,不能通作者之义,其盗窃所成之书,必不如元本,名为‘钝贼’何辞?”(同上)他论著述的品格,谓“必古人所未及就,后世之所必不可无者,而后为之”。(《日知录》卷十九《著书之难条)他做《日知录》成书后常常勘改,“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削之”(《日知录•自序》)然则虽自己所发明而与前人暗合者尚且不屑存,何况剽窃!学者必须有此志气,才配说创造哩。自亭林极力提倡此义,遂成为清代学者重要之信条。“偷书贼”不复能存立于学者社会中,于学风所关非细。
大学者有必要之态度二:一曰精慎,二曰虚心。亭林著作最能表现这种精神。他说:“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书传之于人。”(《文集》卷四《与潘次耕书》)又说:“古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为之……后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也。”(《日知录》卷十九《著书之难》条)潘次耕请刻《日知录》,他说要再待十年。其初刻《日知录•自序》云:“旧刻此八卷,历今六七年。老而益进,始悔向日学之不博,见之不卓。……渐次增改,……而犹未敢自以为定。……盖天下之理无穷,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故昔日之所得,不足以为矜;后日之所成,不容以自限。”(《文集》卷二)
亭林说:“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自小,少也;自大,亦少也。”(《日知录》卷七《自视然》条)他的《日知录》,阎百诗驳正若干条,他一见便欣然采纳。(见赵执信所作阎墓志)他的《音学五书》,经张力臣改正一二百处。(见《文集》卷四《与潘次耕书》)他说:“时人之言,亦不敢没君子之谦也,然后可以进于学。”(《日知录》卷二十《述古》条)。这种态度,真永远可为学者模范了。
亭林的奢述,若论专精完整,自然比不上后人。若论方面之多,气象规模之大,则乾嘉诸老,恐无人能出其右。要而论之,清代许多学术,都由亭林发其端,而后人衍其绪。
此外著述,尚有《五经同异》三卷,《左传杜解补正》三卷,此外《九经误字》一卷,《五经考》一卷,《求古录》一卷,《韵补正》一卷,《二十一史年表》十卷,《历代宅京记》二十卷,《十九陵图志》六卷,《万岁山考》一卷,《昌平山水记》二卷,《岱岳记》八卷,《北平古今记》十卷,《建康古今记》十卷,《营平二州史事》六卷,《官田始未考》一卷,《京东考古录》一卷,《顾氏谱系考》一卷,《谲觚》一卷,《茀录》十五卷,《明季实录》一卷,《圣安皇地本纪》二卷,《救文格论》、《诗律蒙告》、《下学指南》各一卷,《当务书》六卷,《菰中随笔》三卷,《文集》六卷,《诗集》五卷。其书或存或佚今不具注。但观其目,可以见其影响于后此学术界者如何矣。要之,亭林在清学界之特别位置,一在开学风,排斥理气性命之玄谈,专从客观方面研察事务条理。二曰开治学方法,如勤搜资料,综合研究,如参验耳日闻见以求实证,如力戒雷同剿说。如虚心改订不护前失之类皆是。三曰开学术门类,如参证经训史迹,如讲求音韵,如说述地理,如研精金石之类皆是。独有生平最注意的经世致用之学,后来因政治环境所压迫,竟没有传人。他的精神,一直到晚清才渐渐复活。至于他的感化力所以能历久常新者,不徒在其学术之渊粹,而尤在其人格之崇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