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婴幼儿游泳馆加盟:胡绩伟自述(五)一场不战而胜的“家庭革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0:01:25
回到自流井继续上学,一家老少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母亲。
  这时,祖母已经去世,母亲成了四合堡的一家之主。母亲是受到亲友邻里喜欢的人物。她为人忠厚,助人为乐,人缘很好。
  二伯父还是每月给我们这一家(家里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供应粮肉。母亲悄悄对我说:“常常拖着不送来。好在你二伯母心好,总想到我们孤儿寡母,经常提醒二伯父送东西到寨子上。”
  母亲是一个治家能手,她不仅能做一手好菜,还会精心搭配,用一斤肉做出八样香喷喷的美味佳肴。她还会做十几种咸菜,会裁剪、缝纫、刺绣,还会为邻里调解纠纷,是一个相当活跃的人物。她有两三位最相好的老姐妹经常在一起为自己或他人缝衣服、做鞋袜。
  祖母去世以后,家里的日子不算好。现在她唯一的希望--远在千里的儿子回到她的身边,当然就更加高兴。母亲特地做了几样菜,请她的几位好友来为我“冲喜”。
  我在雅安的情况和重新回到自流井上学的事,母亲早就告诉了二伯母。我从雅安回来后,母亲一再催促我到界牌场去看望二伯父。从四合堡到界牌场五里路,半个小时就走到了。这时,二伯父在界牌场重新开设了一个比原来规模大的茶馆,他总是坐在茶馆通后屋的门边一张黑漆桌子旁边,凡是进后屋的人,都得经过他的身边。他见到我,问了几句关于雅安的情况,根本不提回自流井读书的事,我也不说一句,急忙去后屋找二伯母。这时,二伯父已讨了一个小老婆。二伯母显得更加瘦弱。她劝我“由二舅盘(供给之意)你读书,这就好了。你二伯父的脾气你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要生他的气,好好读你的书,毕了业就好了。”她留我吃中饭,我借口还要去看几个同学就告辞了。走时,二伯母把三块银元塞在我口袋里。
  回到界牌场的老屋,见到了大伯母一家,情绪就完全不同了。我向大伯母和堂姐们滔滔不绝地诉说了我在雅安的情况,她们和我一同欢笑,一同气愤,相互间充满了亲情的友爱和温馨。我似乎感觉到大伯母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强烈地吸引着我,使我得到了快乐和安慰。
  回到培德中学上初中三年级,原来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很高兴。我仍然喜爱数理课。我还从高中数学课本中找出一些难题来演算。我没有钱买练习本和纸张,总是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蹲在地上,用树枝和瓦片在地上演算,划了又抹,抹了又划,完全沉浸在渴求知识的愉悦里。
  在培德中学读初中三年级的这一学年,是1931年的下半年到1932年的上半年,震惊世界的“九一八”和“一二八”事变发生了,日本侵略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占领了东北三省,然后又向上海进攻,蒋介石实行不抵抗政策,将祖国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日本人。全国人民奋起抗战,掀起了抗日救国的浪潮。像自流井这样的内地中等城市,也到处响彻着抗日救国的呼声。课堂里,老师们慷慨激昂地大讲抗日救国的道理,大讲近代帝国主义的侵华史,更加激起了青年学生抗日救国的热情。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抗日救亡宣传队,和同学们一起到繁华大街、桥头、公园,特别是茶馆等人多的地方去演讲。我人矮,就站在凳子上讲演。
  在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中,我被强烈的爱国热情所驱使,恨不得立即上前线拿枪去打日本鬼子,爱国报国之心,油然而生。这大概是我以后决心加入中国共产党,走上职业革命者道路的一个契机。在宣传活动中,从街头群众对我的演讲报以热烈掌声的感应中,我发现自己颇有讲演口才,我能以不同群众对象的身分、心理和情绪变化等方面,调整、增减我的演讲内容。我能说当地的方言土语,群众听的明白,听得亲切,听得入心。回想我的演讲本领,还是小时从祖父的茶馆里学来的。那时在祖父开的茶馆里,每晚都有说评书的,说的是《七侠五义》、《三国》、 《水浒》等等。那时,我总是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祖父的椅子脚旁边,听得入迷。界牌镇三六九逢场赶集,也总有卖唱的、打金板、唱莲花落,还有武术表演、耍猴的,我都爱挤到跟前去看。在同小朋友玩耍时,我常学着唱一段,受到称赞,我也就越爱学,走起路来也边说边走。
  从小喜欢民间说唱,对我以后自愿从事通俗化大众化的宣传工作,产生了偏爱。从1937年以后,我热心从事和潜心研究大众化报纸工作达十年之久,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
  回到自流井,由二舅供给我的学费和食宿费,我到外婆家的次数也多了,对盐工们的苦难,简单地归结为帝国主义侵略,那时我还不懂得封建官僚统治的祸害。我对封建专制危害的认识,主要是从反对家庭专制开始的。为了争取二伯父答应供我上学,我和二姐德辉酝酿过一场“家庭革命”。
  这年(1932年-1933年)大伯母到自流井蜀光学校教书,二姐也在紧靠自流井的贡井一个大盐商家作家庭教师。
  星期天,二姐回到大伯母的学校,也把我叫去,她们带我逛公园、看电影,吃豆花饭加卤猪头肉。老实说,就是今天,家乡的豆花饭也是价廉味美的快餐。几十年来,我每次回到四川,总要去吃一顿民间的豆花饭。
  当时,能在星期天逛公园、看电影、吃豆花饭,算是比较富裕的生活了。想起前两年,二伯父到自流井单独把七弟叫出去看电影,下饭馆,自己却在学校里生闷气、伤心落泪的滋味,更加珍惜大伯母和二姐对我的疼爱。这使我更深切地体验到了天伦之乐,也更深切地感受到封建家庭的不平等。
  使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那年春天,我到二姐教书的庄园里,议论我初中毕业后上成都继续读高中的事。
  二姐教书的那户人家,是一个有点现代文化知识的大盐商。他家是一个幽静的富豪庄园,房子是当地十分罕见的砖瓦洋房,园里绿树参天,浓荫蔽日,花圃里繁花似锦、万紫千红。屋内陈设雅致,中西合壁,十分豪华气派,是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我没见过男主人,他家太太,姨太太、丫环奴仆很多。二姐专门教管他家一个七岁的女孩和一个五岁的男孩。
  那时,二姐刚从成都女子实业高中毕业回来,她最关心我初中毕业后的前途。在几次的亲密谈话中,她尖锐地提出我们家庭的严重问题。比如,祖父去世后,为什么二伯父一人霸占全家的财产?在祖父的财产中,大伯父的抚恤金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由二伯父一人继承?为什么要把祖母和我母亲迁出界牌?为什么不负担供我上初中的学费?我初中毕业后,为什么不供我上高中、上大学?怎样才能使二伯父答应出钱供我到成都升学?等等。
  这些都是关系到我家庭里的大是大非问题,关系到我的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这年,她二十岁,我十五岁。我们心里都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我们多次反复议论着,讨论着,时而消沉悲观,唉声叹气;时而信心百倍,勇气十足;时而顾虑重重,忧心仲仲。二姐的勇敢、坚定、敢做敢当的豪气鼓舞着我,最后我们商定,在我快毕业的时候,向二伯父提出这些问题,争取得到他正式的承担供养我上成都升学的费用。
  当时,我们向大伯母谈过自己的想法,她表示赞成,但她不同意我们提出霸占财产和抚恤金等问题。
  每年寒暑假,大伯母一家都要回到界牌,住在祖父留下来的老屋里。而且,每次大伯母回界牌,二伯母都要督促二伯父把全家人请到他家吃一顿饭,团聚一次,这是我们发动“家庭革命”的最好时机。
  事先,我也向母亲透了口风,母亲主张用“请求”的办法,还一再关照我:“说话要讲礼貌,不能没大没小。”还说“得罪了二伯,将来我在寨子上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这事,二姐事先也向二伯母通了气,希望她劝二伯父送我上成都升学,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提出来评评理。二伯母也同意,她说:“这两年二伯父因为没有供你上学,心里也感到内疚。不过,他现在又讨了小,对我的话也越来越不答理了。”
  二伯父的饭厅不大,平时摆一张方桌,人多的时候就换一张大圆桌。到吃中饭的时侯,大家站着等着入座,二伯父也从小客厅来到饭厅。就在这时,二姐对二伯父说:“二叔,刚才我们正议论,三弟初中毕业了,请二叔送三弟上成都升学。”没等二伯父答话,大伯母就说:“我们家几个男孩子,就是德恕读书用功,成绩最好,我们家是书香人家,二叔送德恕上成都,我家出一个大学生,也为我们家争光呀!”二伯父笑笑说:“不是我不愿供德恕读书,你们都不知道我的苦衷,要支撑这个家的门面,一大家人要花多少钱呀!你二婶早就给我说过德恕上成都的事,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家用再紧,也要供德恕上学。”接着,我母亲就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而我始终站在一旁,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问题就这样顺利地解决了。原来打算提出的那些大问题都没有说,气氛也很温和,大家都很高兴,只是我心里还是闷气。以后,我对二姐说:“好象供我上学不是他的责任,而是对我的施恩和赏赐!”
  一场预谋的“家庭革命”,就这样“不战而胜”了。

2007年1月19日五柳村经作者授权据《胡绩伟自述》制作上网。
《胡绩伟自述》,香港卓越文化出版社2006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