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让头发变少:辽金元三个征服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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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金元三个征服皇朝

版次:RB17   版名:名家在线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1-05-11 作者:许倬云 陈珮馨 陈航 

    许倬云说历史

    “相对于汉唐两个朝代,宋代不是弱,也不是贫,而是无效率。小民百姓在他们所属的单位之中,不见得有真正的自由和权力,可是他们可能享有小群体对个人的照顾。”

    在一般中国历史谱系上,说完了唐代,绝对就会跟上宋代,这是中国的正统历史。在此处,我们可是要从三个征服皇朝说起,因为他们是有延续性的,而且据有中国领土一半左右,而辽朝的出现其实比宋代还早。

    辽国是一国两制的二元体制

    辽金元都是从北方攻入中国的边疆民族,建立辽朝的契丹人,早就渗透了中国的北方,在安史之乱以后,原来边防驻军的地区,契丹人已经充满了中国军队,但后续的契丹民族,还是一波一波地进入中国,在唐代终于分裂的时候,契丹人力量已经非常强大,以至于,根据地在北方的五代,都要联络契丹人,甚至向契丹臣服。石敬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于是契丹的辽国间跨中国和塞外的土地。

    正如以前讲过南北朝的情形,辽国也是一国两制的二元体制,国内分成南北两部分,北方是以胡法治理,南方是以汉法治理,两个政府平行存在,北方是部落,南方是州郡,不过州郡之中,穿插了许多以北方胡人军队驻防的地区,称为“投下”,或者“头下”。辽国的中央政府,世世代代是耶律氏和萧氏通婚,京剧里面的萧太后,就是许多萧氏后族之中的一个。这样的一个国家,上下之间的隔绝是在所难免,下层的信息回馈可以说完全没有,不过正因为是征服皇朝,本来就是用武力统治,也就说不上上下沟通了。

    契丹辽国被东北人后来者女真征服,女真反叛的原因,也就是因为整个征服皇朝,对于非我族类的其它异族都横征暴敛,本来是契丹同一族类的女真人,也受不了契丹的统治。另一方面,半个契丹和半个汉人构成的辽国,终究躲不开汉文化的影响,几百年的统治,大多数的辽国上层人士也逐渐丧失当年的勇武之气,面对忽然崛起的女真,契丹的皇朝体制完全无法处理突发的危机。只有一些没有离开北边的契丹人,在辽国覆亡之后,逃往中亚,在那里建立了西辽,居然也维持二百年之久,号为强国。这一个西辽,在中亚族群的心目中,却是另外一个中国,号为三个“桃花石”之一。因此,辽国的兴亡,真是一部文化冲突和文化适应的故事,也许辽国两边都没有顾全,但也许他们在两边都搭上了边。

    女真人也是通古斯语系的民族,和鲜卑、契丹基本上都是一个语系。在契丹进入中国以后,女真人慢慢扩大,占据了今天东三省大部分地区,还是臣服于辽国。正如前述,他们受不了契丹的横征暴敛,终于起兵打败了契丹。金人的战术常常是轻装骑兵,远道奔袭,千百里外一群群骑兵小部队重新集合为大军,忽然出现在敌后,他们也没有什么后勤补给,因敌之粮,来去如风。他们不仅占领了契丹的辽国,而且攻进宋代的北部,占领了中原。这个皇朝,也是一国两制的方法,在占领区设立了许多驻防的基地,所谓猛安、谋克,不在文官体系之内。女真人在中国的时间不算长久,大部分很快就被汉化了。这个征服皇朝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管理体系,当然也谈不到上下信息的交流。

    蒙古成吉思汗大帝国结构完全没有章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人的后面是蒙古,蒙古覆灭金人,有如金人覆灭辽人。蒙古人的起源地,在今天的内蒙东部,其实是一个许多草原民族的混合体,他们是游牧的民族,而辽金的文化都是农牧混合,因此蒙古人的勇武更胜于辽金。中国历史上的元朝,只是蒙古成吉思汗大帝国的一部分,中国人常常拿成吉思汗帝国当作中国朝代,其实这个大帝国的许多部分,并不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这一个大帝国,其结构完全没有章法可言,在不同地方的汗国,都吸收了当地的文化因素和政治传统,因此,两代以后,蒙古帝国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了。各部分的蒙古族人也分别为当地文化同化,接受了不同的宗教、使用了不同的语文。他们最后的一个支派重新复活,成立了在印度次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后来被英国吞并,英属印度的许多土王,都带汗号,大多数都是旧日蒙古王公的后代。

    这个大帝国在中国的部分,我们称为蒙元,蒙元的统治结构也是一国两制,有汉人的府县,也有蒙古驻军的万户和千户府,而且这些驻军称为签军,往往并不是蒙古人,有很多是从中亚调过来的外族。譬如说,云南有许多回教民族,他们就是蒙古调来中亚族群后人。蒙古终于并吞了中国剩下的一部分,就是南宋,将整个中国纳入蒙古大帝国体系之内,在中国的部分,中国文化的影响也改变了蒙元,同时,中国土地上的人口结构,也忽然添加了一些中亚和北方的成分,北方草原民族的风俗,也又一次进入中国人的生活。这个征服皇朝,也是用暴力镇压和统治,谈不上和中国底层人口的回馈交流。因此,在元末年,群雄四起,都是农民出身的叛乱。其中,朱元璋接受了红巾的力量,终于在中国建立了又一个汉人的朝代——— 明朝。

    唐宋转换和宋代

    宋代的建国,实质上只不过是残唐五代以后的第六代,只是因为宋太祖断绝了武人专政的传统,才建立了一个国祚长久的宋代。宋代的文化和社会经济的确和唐代有很大的差别,然而又有许多可见的延续性,因此,中国近古的历史究竟是延续,还是断裂,就成为历史学家辩论的课题了。我们有时候拿宋代当作近代的开始,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第一个正面提出宋代的现代性,这一课题到今天还在许多学术讨论会上辩论不休。

    这所谓现代性包括,城市化、贵族的消失,和经济生产方式改变。我以为我们应该把宋代中国看作列国体制中的一个国家,而不再是“天下国家”。甚至于后来接上去的明清,也不是和汉唐一样的天下国家了。这些改变,使宋以后的中国却是代表另一个型态,但究竟这型态是不是可以和欧洲的近代史上的特色完全等同看待,却还是一个值得辩论的问题。

    在宋代中国的外围,有辽金元、有吐蕃、有南诏、有西夏、有高丽,还有南方的许多小国家,和海外的日本,这许多政治共同体并不归属于一个大的天下系统,宋代皇帝并不是天子、也不是天可汗。在列国环伺之中生活,中国必须尊重一定的国际关系和规律。当然,中国人自己以为是天下的共主,那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想而已,反而,中国必须不断地向辽人、金人进贡,甚至于也必须向疆域很小的西夏,年年送上丝帛。

    宋代的经济却是十分的发达,东方和南方的海外贸易,为宋人取得无数的财富,甚至于中国和北方、西夏、辽国之间,也有转口贸易的利润,将南方海外的香料,转运给北方,让他们再进一步转运到欧洲。海外贸易的兴盛,刺激了中国的内部生产,宋代的冶铁的数量,在当时整个世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其它如制造瓷器、丝绸、茶叶、酒类,以及各种工艺品,数量之大、种类之多,也是惊人的。也因为这些缘故,宋代对于强大的北方敌国,可以用金钱和丝帛换取和平。而在完全失去北方以后,偏安在南边的南宋,地方小了、人口少了,居然生活条件比过去还好。

    宋代地方层次有较大自主权

    宋代的中央政府管理体系,多头地分权,效率并不很高,但是宋代没有贵族,宋代的皇室和后族,基本上都不参加政治,政府是由科举出身的文官组成的,他们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也有一定的办事能力,但是,宋代整体讲起来,并不是效率很好的政府。整个宋代有那么多著名的文人和思想家,可是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政治家。宋代政府党争不断,许多贤达之士就在党争之中冲销了彼此的贡献,甚至于因此而牺牲了。宋代并没有管制思想,也没有官方钦定的理论,可是那么多思想家的自由竞争,却并没有真正造成一个像西方启蒙时代一样的风气。

    宋代的士大夫都出自民间,可是,政府的决策却并不一定反映民间的实际情形,因此,前面我们曾经讲过的政治体制的中央神经中枢和回馈系统的问题,在宋代一样存在。只是问题的所在,不是回馈和交流的断裂,而是在多种回馈之间找不到神经中枢有效的反应。在政治学和社会学上,这样的现象是相当奇特的。相对而言,宋代的地方层次,包括州县,甚至于乡里和家族,都有比较大的自主权,这一权力往往是掌握在一些士大夫或一些地方豪强手里。毋宁说,宋代是一个复合体,包括许多娇小的自主单位。陈寅恪曾经说天水一朝,最为自由,我想他的所谓自由,毋宁是在这小单位层次的自主性,可是在小单位之内,不论是士大夫或地方豪强,都还是一种专断的权威,不能等同于现代的民主自由。

    相对于汉唐两个朝代,宋代不是弱,也不是贫,而是无效率。小民百姓在他们所属的单位之中,不见得有真正的自由和权力,可是他们可能享有小群体对个人的照顾,譬如说,家族有族规、小区有社约,其中最主要的条件,就是给小区或社群的成员一定的约束、也有一定的保护。如果我们称其为一种朴素的小区性社会主义,也许竟是宋以后中国社会的特色。到今天,这种特色可能还有一些残留在所谓单位的功能。中国近年来,经济发展最早是由单位企业发动的,毋宁是上述“残留”发挥的功能。

    从唐代体制转变到宋代,的确有断裂的现象,但是也是经历一段过程,才逐渐蜕变而成。残唐五代,中国解体,可是许多地方单位和族群单位,却是小民百姓能够在乱世生存的依据。五代时候,南方的小国家最多不过今天一个省份那么大,甚至还有更小的,但他们在保境护民的口号下,也确实发展了经济,使这个小地区的老百姓有存活的机会,而当时南方海路的开通,使东南地区的小国都可以蒙受国际贸易的利益。这些条件放在一起,也许就使得宋代的散漫,居然变成了他的另一种优势。

    ● 许倬云口述

    陈珮馨 陈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