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业障因果:不能将《三字经》表彰为“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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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将《三字经》表彰为“国学”
发布时间: 2009-03-28 10:20 来源:新京报
从《三字经》窥视传统文化启蒙之道

《钱文忠解读》最近正流行,同名讲座不但一扫《百家讲坛》之前的阴霾,更让所谓传统文化热,温度又高上了几分。在书里面,钱文忠把《三字经》讲得非常丰富,有很多新的解释,不过也有学者认为,《三字经》这东西根本就代表不了传统,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价值。关于这一点,我们暂不争论,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失去的传统里,是怎么给孩子开蒙的吧。
朱维铮:不能将《三字经》表彰为“国学”

朱维铮 1936年生,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兼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室主任,对中国经学史造诣甚深,主要著作有《走出中世纪》、《音调未定的传统》、《维新旧梦录》、《中国经学史十讲》等。


钱文忠并不是第一个解读《三字经》的学者,上海古籍社的顾静版同样注重现代化的讲解,而岳麓书社版《三字经》则收入了三种不同版本。


由于钱文忠在百家讲坛的讲述,以及同名图书的上市,《三字经》和蒙学读物近期成为电视观众和读者关注的焦点,它的再度流行也被认为是传统文化升温的一个符号。不过《三字经》在中国传统蒙学中地位到底如何,它与“国学”的关系如何,现在阅读它还有什么意义等问题,在热潮当中却并没有厘清。为此,本报近日专访了经学史专家、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朱维铮先生,对《三字经》进行正本清源的解说。
变迁
《三字经》600年来一直在改
新京报:人们一般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即所谓的“三百千千”看作蒙学课本。那么,什么叫做蒙学?它是从何时起源的。
朱维铮:蒙学即启蒙教育,主要教童蒙识字并初知人文的自然的常识。至迟在秦汉时期,已有官方颁行蒙学课本,如秦朝李斯所编《仓颉篇》、汉朝史游所编《急就章》,在清末敦煌、汉长城遗址均曾发现残简,可知都已普及到边疆。这类课本,多半偏重知识启蒙。到南宋朱熹区分“小学”、“大学”,自编训蒙课本,强调启童稚之蒙,也应以伦理为依归,所谓“含理之事”,因而他的《小学》,内篇四卷分立教、明伦、敬身、稽古四类,外篇二卷则分录嘉言、善行。
新京报:关于《三字经》的作者,现在有好几种说法,你认为究竟是谁?
朱维铮:宋末王应麟曾被认为是《三字经》的原作者,1979版《辞海》仍取此说,而对1936年版《辞海》已举王应麟非其作者的证据置之不理,可见混乱并未澄清。
关于《三字经》的作者,我以为1936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舒新城等四先生主编的《辞海》的说法较可信,即它初为南宋末的广东南海人区适子所作,经明朝黎贞增广,至清亡后又有续补。续补者可能是逊清遗老,由末段“至宣统,大宝倾”可证。我幼时所读,就是民初的本子。所以它由初编,中经宋元明清四朝,到民初还在改,历时六百多年。时异势移,列朝统治者的族类不同,文化政策取向有异,蒙学教材的内容当然也会“与时俱进”。我不知道有谁搜集并比勘过自宋末至民初的《三字经》的历代传本,但我以为仅从近年那些不知出于何朝何代何人所编或改编的文本,就来宣传它的特性或价值之类,并非尊重历史的态度。
缘于对官方教材的抵制
重订
缘于对官方教材的抵制
新京报:在论及现在幼儿读经的时候,有学者曾经说过,《三字经》只是蒙学课本,而蒙学课本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经”,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朱维铮:《三字经》从来不是“经”。它到民初还由疑为逊清遗老的作者补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由于民国历届政府准行的小学教科书在民间迭遭抵制。民国十七年(1928),即国民党登台执政的次年,“中华民国”招牌的设计者章太炎,却因反国民党“攫夺国民政权”,遭到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呈请当局通缉。正是此年,章太炎忽然 “重订《三字经》”,“增入者三之一,更定者亦百之三四”。
我以民初流传的刊本《三字经》,与章太炎的重订本比照,可知章太炎不仅对民初高等教育不满,更指责当时小学教育已教少年数典忘祖。于是他宣扬《三字经》远胜于民国部颁部定的启蒙教科书,却又认为其祖本已粗陋,“明清人所增尤鄙”。
新京报:章太炎先生重订,与原来版本的主要差异在哪里?
朱维铮:据我所见《三字经》的民初续补本,与章太炎的重订本,一大差异在于叙清史:
乞援师,吴总兵。满入关,据神京;传十世,国号清。至宣统,大宝倾。(《三字经》民国通行本。)
清太祖,兴辽东,金之后,受明封。至世祖,乃大同。十二世,清祚终。(章太炎《重订三字经》。)
两本均为三言八句二十四字,表述的历史认知却大不相同。据民初通行本,作者意谓满洲与明朝原为两国,因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乞援,入主北京,创建大清帝国,从顺治到宣统,凡历十帝而国运终结。章太炎的重订本呢?却强调清史必从努尔哈赤在辽东初兴算起,他犹如秦汉到元明的那班王朝创业者,起初都是胜朝臣民,却因缘际会而成帝国太祖。所以章太炎认为清世祖即顺治帝,并非满清的创业者,只是帝国的一统者。因此在满清末代皇帝被迫逊位以前,这个帝国已历十二世。较诸民初通行本《三字经》的说法,更合历史实相。
地位
从来不是正统启蒙教材
新京报:有学者认为,《三字经》是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关键词,传承的是孟子一派的儒家思想,这个定位是否准确?
朱维铮:在朱熹死后半个世纪左右,出现的《三字经》,开篇就宣扬朱熹调和孟、荀的人性论,一面说“人之初,性本善”,似为孟学,一面又承认“性相近,习相远”,暗寓《荀子》所谓人性本恶,“善者伪也”,要通过教育改变后天的积“习”,才能改过迁善。所以,倘若不了解中世纪的经汉学与经宋学的区别,不了解由唐代韩愈、经过北宋的王安石到二程兄弟,直至南宋中叶的所谓朱陆之争的实际历史过程,便很难说清朱熹那套“道问学”,距离孟轲自诩的儒学原教旨有多远。
新京报:这些蒙学读物,从它在历史上实际的作用来看?具有怎样的功能?
朱维铮:十八世纪晚期编成的清修《四库全书总目》,正目存目均不提《三字经》,仅有一次提及早于它二三百年编成的《百家姓》,也鄙夷地称作“村塾所传”的陋本。由于太平天国二年(1852)天王洪秀全曾新编《三字经》,启发儿童的反清意识,更使清朝官员讨厌这类民间蒙学课本。清光绪元年(1875),四川学政张之洞假手幕客缪荃孙所编的《书目答问》,所附“别录”,列有“童蒙幼学各书”,所介绍的五代宋元的启蒙读物五种,也不列《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还在介绍《仪礼韵言》时用讥笑的笔调写道,由读此四言韵编而再读经典,“岂不胜于读村书杂字、《百家姓》万万耶!”对于较《百家姓》晚出的《三字经》,连书名也不屑一提。
正因为清亡前六百多年里,列朝官方都没有将村塾蒙学课本放在眼里(官绅家族是不用《三字经》之类给儿童启蒙的),也使此类读物逃过了明清的官方图书审查,例如《清代文字狱档》所记诸案,便未见涉及《三字经》之类村塾课本的案例。
当下
《三字经》已进入历史坟墓
新京报:在中国南方,有相当一批小学生在读经,《三字经》也是必读书之一。除了教人识字以外,它显然也包含着一些儒者的观念在内。
朱维铮:我不知近年来他们所读的《三字经》,所据为哪种文本?但无论任何文本,都早进入历史坟墓。它在问世后600年,从来只是底层某些平民的识字课本。它的原作者或改编者,无疑都想给其注入某种时髦理念,却从未赢得主流意识形态的肯定。它到上世纪20年代末,由于文史大师章太炎的青睐并予改编,始登大雅之堂,但这个重订本长期湮没不彰。
新京报:按照某些学者的观点,《三字经》可以算是儒学里面最为普及的读物,影响也最大。我发现现在有一种趋势:一谈到国学,有人就以“儒家思想是主流”为理由,特别强调儒学的作用,仿佛儒学成了国学的代名词。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朱维铮:你说《三字经》“可以算是儒学里面最为普及的读物,影响也最大”,令我很吃惊。据我所知,1986年岳麓书社辑印《传统蒙学丛书》,收入《千字文》、《百家姓》等十种,内《三字经》有清代王相、贺兴思和民国章太炎三个本子。丛书前有周谷城先生序,以为所收诸种有益于研究文化史和教育史,乃持平之论,在我很赞成。但汉唐经学已非古典儒学。明清官方理学,也非两宋道学,更不可泛称儒学。将明清官方理学称作儒学,乃至不顾十九、二十世纪中国的教育文化不断变动的历史,将它表彰为“国学”,岂非是反历史的说法?
《三字经》算不算“儒学”的普及读物,早有争议。假如像章太炎那样,对现行的某种小学教科书不满,要“重订”《三字经》,作为“家塾”的教科书,似乎也可一试。但倘若将它当作“读经”的入门教材,借助某种威权强行推广,那就很可怕。周予同先生对于朱熹的教育理念是很赞赏的,却对朱熹构建“四书”体系多有批评,正好在80年前写道:“如果我们民族自力更生的第一义是‘现代化’的话,那么,这发霉的经典已不是大众所必需的了!”我以为这话仍值得注意。
【名词解释】
蒙学
《辞海》对“蒙学”的解释为:“中国封建时代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的学校。教育内容主要是识字、写字和封建道德教育。教材一般为《蒙求》、《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四书》等。没有固定年限。采用个别教学,注重背诵,练习。”
《辞海》的解释,把《三字经》、《百家姓》等和《四书》并列,虽然这些书都可能被用来开蒙,但一般来说,《三字经》、《百家姓》等主要是民间用来识字的,而士绅阶层给儿童开蒙,则会使用包括《四书》在内的儒家经典。
《三字经》
《三字经》共一千多字,三字一句的韵文极易成诵,内容包括了中国传统的教育、历史、天文、地理、伦理和道德以及一些民间传说,广泛生动而又言简意赅,有英文、法文、俄文译本。1990年的英文新译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入“儿童道德丛书”,加以世界范围的推广。
模拟《三字经》形式的读物,曾经有《女三字经》、《地理三字经》、《医学三字经》、《西学三字经》、《工农三字经》、《军人三字经》、《佛教三字经》等。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