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咆哮宝宝:韦国清传—第一章(1-5)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20:15:13

第一章:走出壮乡-壮家长子001

    英雄的历史,即是他所代表的群体的历史。英雄使群体获得了个性特征,群体则使英雄获得了惊天动地的力量。

    本书就是一部英雄的历史。它既是一部个人传记,又是一部个人与群体、个人与时代的关系史。

    韦国清,他生命的第一页:壮乡山村一个满怀深仇大恨的孤儿;他生命的最后一页: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领袖集团的一位卓越成员。他的一生,是峥嵘的一生,又是平淡的一生,也是伟人和凡人都值得阅读的一生。

 

    一棵从磐石下顶出的幼苗,怀着参天之势。 

    1954年12月下旬的一个清晨,两台汽车一大一小驶出南宁市区,在通往桂西北的山路上缓缓而行。韦国清坐在小吉普车的前排,一座座挺秀的山峰,一道道清澈的河水,迎面而来。这里的山,如笋独秀,如角触天。这里的水,飘逸如丝,平静如镜。坎坷的山路上,不时遇到行人牵着比板凳稍高的小马。村头的池塘边,或立或卧着粗大的水牛。从北方的雪地里走出来的警卫员看到这景色,以为到了异国他邦,小声耳语道:“是不是到了越南?”到过越南的老警卫说:“什么?越南还远着哪!”只有韦国清看到这景色,心中倍感亲切。

    渡过红水河不远,就到了东兰县城。当年离开家乡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出韦国清的脑海。

    东兰县这块土地,在历史上曾经是培育壮族英雄的摇篮,也是孕育右江地区土地革命的母腹。这里是中国革命最早的根据地之一。1929年前后,全县约十二万人,经过几年的残酷战争,人口骤减一半以上。先后有五千余名壮、汉等各族青年参加了红军,其中一半人牺牲在中国革命的各个战场上。

    从县城往南约三十八华里的地方,有五座峻秀的山峰,东向半环而立,布局如虎爪之五趾,俗称虎爪峰。山上木秀竹茂,葱茏苍翠。南侧的拉力峰最高,为五峰之首。五峰之间,一掌半坡半平之地,散落着几间茅屋。屋前屋后,有几块水田。当地壮语称这里为弄英屯,意即野猫出没的地方。高大的巴侧山斜卧在东方,从前面关注着虎爪峰和弄英屯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一股清泉自巴侧山西侧而下,久旱不涸,这是大自然对弄英屯的恩赐。弄英屯后面也有一眼泉水,可供人畜饮用。

    这里就是韦国清的家。1913年9月2日,韦国清就出生在这虎爪峰下的茅屋之中。

    韦国清一行在县城住了两天,而后弃车步行,艰难地走在坎坷的山间小路上。路上,韦国清对喘着粗气的北方警卫员陈崇文说:“小陈啊,你们家乡没有这个路,这个山。”走到离家五、六里的劳丘屯山坡上,韦国清想起去年回乡,弟弟邦宏和邦武就站在这里等他,见面后两个弟弟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韦国清安慰他们说:“见了面要高兴,不要哭。”1953年3月,韦国清赴越南途中第一次回家乡,因为越南战事紧张,家乡道路难走,只在离家不远的新烟村小学里住了两个晚上,就离开了。弟弟邦宏和邦武赶到新烟小学,与哥哥见了阔别后的第一面。韦国清对弟弟说:“敌人那样折磨我们,你们能活下来不容易。我也没有想到我能活着回来。”那次韦国清交给他的保健医生李志学几十元钱,买了一口猪,杀了招待大家。

    总算到家了!申酉时分,大家总算走到了弄英屯。生我者父母,比肩者兄弟。一到弄英屯,几十年中很少萌发的亲情,一时在韦国清心中波澜起伏。他走到屋后,站在一棵高大的黄皮果树下,望着父亲、祖父和其他亲人的坟茔,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地跃然眼前,他依稀听到亲人们唤起他的乳名:“日宽!”

    ……

    弄英屯原来只住着韦庭繁、韦庭盛两家。他俩是堂兄弟,祖籍在东兰县城,后来迁到了山里。在弄英屯,他们两家共同祭扫的祖坟有十个。估计韦家住在这里已有好几代了,弄英屯真正的拓荒者,当是庭繁与庭盛的祖父或曾祖父。从庭繁、庭盛开始,韦氏才分为两个家庭,称上面家和下面家。

    庭繁、庭盛两人素有助危扶困之心。韦庭盛没有结过婚,胞兄早逝,嫂嫂改嫁时,他便将两个幼小的侄儿宗长和宗义留下来自己抚养。宗长、宗义长大后,庭盛又为他们俩娶妻成家。宗义为革命牺牲后,庭盛又抚养宗义的儿子邦贵。另外,庭盛还收养了一个年幼的孤儿,名叫黄绍康,待之如同亲生。抚养黄绍康长大后,庭盛又为他另盖房屋,使他成立门户。这样,弄英屯就有了三户人家。韦庭繁家赡养了一个无依靠的老先生,名叫陆三奇。陆先生谙传统文化,懂拳脚功夫,通阴阳风水,平时戴一副小圆墨镜,为山里人测房选墓,讲解命运,传授武术。庭繁喜好陆先生的学问,也敬重他的为人,两人亲如兄弟。陆三奇死后,庭繁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材,为他治丧送葬。

    韦庭繁家几代单传,他年过五十,才得一独生子,取名宗典。在壮族之乡,韦庭繁是看重传统汉学的。他读过儒家经典,待人宽厚,治家严谨。宗典自幼受父亲熏陶,农作之余,悉心读书习武,养成体民情、重道义的品行。

    一个重传统伦理的人家,自然把生儿教子、传宗接代看成一件大事。老年得子的韦庭繁更加关心着后继有人、子孙兴旺的问题。宗典十七岁,庭繁就为他娶了下免村覃按书的小女儿为妻。覃氏婚后随夫姓,改名韦乜宽。贤淑勤快的覃氏女,让韦庭繁一家大添光彩,第一胎便顺产一男儿,使韦家两代人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喜悦。随着一阵强劲的婴啼声划破夜空,弄英屯茅屋里的灯火更亮了。

    按礼,小孙子属于邦字辈。韦庭繁寻思着,要把自己为人的准则和对未来的希望,通过孙辈的名字叫响,以便给家庭带来运气。他想到了“宽、宏、宁、定”四个字,便为长孙取名邦宽,乳名日宽。这“宽”字,不仅确立了宽厚的为人准则,也寄托着宽裕的生活希望。

    邦宽生得一脸福相,眉目含英,面色红润,生着两个小酒窝,邻近的阿婆、阿嫂们都很喜欢他。可是一到人世间,便遇上命运为他安排的第一道难关。辛劳而又缺乏营养的母亲,生下他以后一直缺奶,常常把他抱到邻村,请婶子韦乜烈喂奶。他三岁到六岁间,弟弟邦宏、邦宁和妹妹的花相继出生,更加上沉重的社会压迫与剥削,家里的生活就渐渐地为难了。幼小的邦宽,也一步一步地在家中取得了长子、大哥的地位。

    幼儿从学会走路开始,便会注意到户外的环境,并受到环境的陶冶。不同的是,山里的孩子在注意环境的同时,就在学习改造环境了。邦宽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们观察山民的各种劳动,并学着自己去做,好象知道自己不久就要承担起大人们所承担的一切。苍翠秀丽的自然环境和勤劳勇敢的山民也特别地垂青于他,帮他唤醒了聪明、早熟的灵性。

第一章:走出壮乡-壮家长子002

弄英屯周围人烟稀少,青山叠翠。山上古木参天,老藤交错,泉溪汇流,禽兽如梭。五座山峰从左右和后面紧逼着房舍,将整个屯子压缩得很狭窄。邦宽在大人们的指点下,认识了很多野生植物与动物。樟树、榕树、椿树、毛竹等是最常见的,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家屋后的那棵高大的黄皮果树,他一直到晚年还记得小时侯在树下打果子吃的情景。动物中常见的有猴子、野猫、獐子、豪猪、黄猄、竹鼠和老虎。艰苦成勤劳,险峻出勇敢。有时候老虎在沟边路旁引颈长啸,当地人却见惯不惊,依旧劳作。

    韦庭繁家约有八亩薄田、四亩旱地,亩产一、二百斤。丰年尚需以红薯、南瓜补充,欠收年岁只有靠借贷助度春荒。不及牛背的邦宽,即开始上山放牛,或割草砍柴。他与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品尝着同样的苦辛,也同他们分享着同样的欢乐。直到晚年,他还记得小时候插秧时可以吃到红烧肉,过年还可以吃到扣肉、豆腐丸子和猪肉绿豆粽子。香甜之甚,还因为其中包含着自己劳动的果实。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幸福的,即使生长在艰苦的环境也不例外。因为皮肉之苦一旦缓解,贪玩的本性就会抹去对痛苦的记忆。玩陀螺是壮乡青少年最喜爱的娱乐活动,春节期间尤为风行。邦宽也喜欢玩陀螺,而且每次都表现出他顽强的性格,不战胜对手决不罢休。

    太阳缓缓移过西山,林荫下走出几个龀龄童子。他们每人扛着一捆柴,腰里系着一把砍刀。“宽哥,我们今天已经打了三捆柴了,回到家该好好玩了吧?”邦宽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树枝说:“你们看见了吧,这是一根很好的料,可以做几个好陀螺呢!我今天回去就做,作好后你们一人一个。”邦宽的好胜心和成功欲,不只在于玩陀螺,他的兴趣还在于亲手制作各种各样的陀螺,他战胜对手的信心,就是从使用自制的陀螺开始的。

    劳动与游戏树起了邦宽在同伴中的威信,使他渐渐成为同族的长子、同辈的大哥。在邦宽的同伴中,除了自己的弟妹和族兄弟邦贵外,还有附近几个屯里的孩子。皮相屯的韦顺规、韦日能,纳召屯的覃建元、覃日六、覃的英,巴龙屯的黄美芳,廷怀屯的陆秀清,屯更屯的黄的秋、黄日荣、黄茂芳,还有弄而峒的陆日年等,都常与邦宽在一起为伴。尤其是顺规和建元,与邦宽最要好,经常形影不离。大家称他宽哥。在小姑娘的心目中,宽哥的长相比谁都强,人品也格外讨人喜欢。他聪明而且肯吃苦,温和而且坚强,是山屯少儿心里自然的“领袖”。

    韦庭繁有两件心事,头一件是抱孙子。当邦宽出息成山区人见人爱的俏哥之后,第二件就是给长孙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在邦宽十一、二岁的时候,家里就为他订了亲事。女方就是纳召屯的姑娘覃的英,比邦宽大两岁。姑娘确实不负祖心。不仅人生得俊俏,而且聪明善良、勤快能干。的英父亲早逝,但家资富裕,家中缺少男力。按当地风俗,农忙时,邦宽常到她家帮着干活。不料,善者偏遇恶人欺。与纳召屯一坡之隔的皮相屯,有一个名叫韦福任的,一贯蛮横乡里,粗暴弱小,动不动就想对妨碍他的人下毒手。韦福任看中了邦宽的未婚妻,欲强娶入门,被的英与家人拒绝。为排除障碍,韦福任几次谋于途中杀害邦宽。邦宽的好友顺规、建元听到风声,便通知邦宽小心堤防,并于途中为伴,韦福任未能得手。由此,韦福任便对邦宽一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潜下祸根。

    邦宽做为家中的长孙、长子和大哥,始终是全家人的中心。不过,无论是对他寄于厚望的祖父,还是把他引上革命道路的父亲;无论是为他的吃穿而操劳的祖母,还是几乎把全部的爱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母亲,都未曾想到、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所生、所养,抱在怀中,拖于膝下,念在心中的小日宽将要经历的非同常人的命运。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站在他们坟前的邦宽,已经改名韦国清,他走过了漫长的峥嵘岁月,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高级将领和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军事总顾问,他的名字已经为中越两国的领导集团所熟悉,然而,他的弟弟和新烟村的同乡们见到他,只知道韦邦宽是带着十几个警卫人员的大官,对他的经历和职务却一概不知。直到他两年后回广西担任了省长,乡亲们和壮族人民才渐渐明白,出生在东兰县新烟村弄英屯的韦国清是他们共同的骄傲,是全体壮族人民真正的长子。

    韦国清这次回家,为乡亲们带来一件特殊的礼物。他从广西军区带了一部电影放映机,带了两部苏联影片,一部叫《钢铁战士》,一部叫《丰收》。在县城放了两场,在新烟村放了两场。乡亲们翻山越岭,背着老人孩子,从周围几十里路赶来,这是大山里一件空前的盛事。乡亲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不可思议电影的希奇,不可思议洋人的新鲜,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古老的山林中,乡亲们的惊奇与兴奋不可言状,只是在影片放完后,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要求重放。韦国清交代放映人员:“满足群众要求,要看几遍就放几遍。”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礼物。家乡把韦国清引回到过去,韦国清则把乡亲们引向未来,让大家大开了眼界。当时还有土匪活动,韦国清的警卫们全副武装。放映场周围也有民兵和公安人员站岗。电影虽然新奇,不过孩子们的眼睛却不时地被吸引在韦国清的警卫们身上,他们对那些不曾见过的冲锋枪、驳壳枪和轻机枪更感兴趣。

    韦国清住在老二邦宏家中。此时,老三邦宁被国民党抓丁早已失踪他乡。妹妹的花被人拐卖下落不明。老四邦定已参加人民解放军。小弟邦武住在新烟。只有邦宏住在弄英屯。山民们生活十分困难,邦宏住的茅草屋里,麻床破被,连桌凳都没有。窗户无纸,风雪飞入。韦国清与警卫邓华有、陈崇文住楼上。楼顶蛛网纵横,烟串如穗;楼板缝长隙宽,高低不平。邓华有想找一块木板为首长支床,转了几圈也没找到。韦国清说:“不用找了,就住地下。长征时那有这个?抗战时也没有。”小邓与小陈只好用干草铺在地板上,铺一块床单,顶上支起一块自越南带回的降落伞挡灰。从南宁来时只为首长带一床被子,邓、陈便裹着棉衣睡在草上。寒气彻骨,邓华有一夜未合眼。天亮后,他找来一个瓦盆,买来木炭,生着一盆火,给首长取暖。

    第二天,韦国清叫邓华有:“明天就是元旦,我要请几个弟弟全家,在一起吃餐饭。你准备吧。”1955年元旦,两个弟弟和弟媳、孩子们都坐在一起吃饭。鸡鱼肉菜,弟弟们从未这样吃过。韦国清对邦宏说:“妹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一找?总是在东兰这一片吧。”去年回乡,听说小弟随母改嫁后取名陆秀雄,韦国清说:“还是改过来吧,叫韦邦武吧。”

    邦宏是乡干部。韦国清详细了解了村里的生产情况,鼓励邦宏做好工作。他看到乡亲们困难,对邦宏和村干部们说:“现在解放不久,人民的生活还很困难。今后要过好日子,就要克服困难。不克服困难就难以生存,我就是靠克服困难才活下来的。一次战斗中负重伤,手术没有麻药,治疗七个月伤口长不好,如果不克服困难,这次负伤也难救活。”韦国清边说边解开衣裤让弟弟看他的伤口。伤口又大又深,弟弟看了很害怕,连声说:“革命的胜利真不容易!”韦国清说:“都是革命。我出去了几十年,在外面打仗是革命,你们在家种地也是革命。没有人种地,全国人民吃什么?大家一定要搞好团结,要人人讲团结,要听党的话。”

    韦国清见大弟邦宏咳的厉害,对他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再抽烟了。”

    在大哥面前,两个弟弟什么要求也没有提。但却深深体验到在大哥身边的亲切与温暖。

第一章:走出壮乡-宽哥劝学003

   

    在新烟小学,韦国清看到了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儿童,想起了小时侯读书时的情景。恰在这时,对面走来一个人,满面笑容,望着自己却不说话。“黄茂芳!”韦国清惊喜地叫到。两个人紧紧握手,互致问候。“我们是老同学啊!”韦国清说。“不,你还是我的先生呢。”黄茂芳认真地补充了一句。“那是因为我爷爷先教了我两年。”黄茂芳接着说:“记得你小时侯给我说过,你爷爷是真正的观音菩萨,是世上最善良、最疼爱你的人。”

    是啊,在韦国清的亲人中,祖父给他留下的记忆最多,也最深刻,因为祖父是他的第一个启蒙教师,又是当年最后一个离开他的亲人。

    在乡里,韦庭繁是以严于家教闻名的。儿子宗典,小时侯就在他的督导下,读了多年的旧书,包括国学启蒙和儒家经典。不仅识了字,而且懂得了一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韦庭繁似乎预感到长孙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对邦宽的教育抓得特别紧。

    竹木遮掩的小屋里,传出一阵阵诵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邦宽至晚从六岁起,就由爷爷教他识字了。

    “爷爷,‘善’我不懂。”

    “‘善’就是见人有难处,我去帮他。”

    “什么近、远?为什么狗不叫?”

    “不是狗不叫!‘性相近,习相远’,是讲人的心本来差别不大,都是好心。后来,有的学好,有的学坏,差别就大了,所以叫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是讲小孩一天不读书,就会变懒、变笨、变坏。”

    “‘贵以专’我搞不懂。”

    “这个最要紧!要学好大本事,最要紧的是不分心,要一心一意地读书,搞不懂决不能松心。贵以专才会有出息。”

    “贵以专”三个字,邦宽记得很认真。他是个听话的孩子,爷爷说要紧,他便照着去做,牢记不忘。正是这三个字,成为他少年聪明的源泉,成为他后来一生中为人做事的根本,也是他之所以善于担当重任、善于解决新问题的性格依据。

    “该讲故事了!”邦宽合上书,兴奋地望着爷爷。邦宽最喜欢听爷爷讲故事,韦庭繁也把讲故事看作教育儿孙的功课。《水浒传》、《三国演义》与太平天国的故事,常常使邦宽听得入迷,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成为他崇拜的偶像。父亲宗典小时侯就常听爷爷讲这些故事,养成疾恶如仇的性格。在邦宽的心目中,父亲就象爷爷故事里讲的英雄。邦宽想,听故事比学《三字经》更管用。他在生活中处处受到英雄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今天爷爷给他讲太平天国洪秀全、冯云山组织农民举行起义的故事,并教给他“天父为王事事公,客家本地总相同”的祖传民谣。从这首民谣中,邦宽渐渐懂得了民族平等与天下太平的道理。

    爷爷的启蒙教育持续了一年多。大约在七岁的时候,家里就送邦宽到七、八里外的弄往屯去读私塾。

    韦国清还记得私塾先生的第一堂课。一开头,先生就诵了几句古诗:“……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然后说:“光阴好比河水东流入海,永远不会再回来。你们今天不努力读书,将来后悔就晚了。”

    弄往屯的私塾先生程礼科,本地人,汉族。当时,他带有十几个学生。程先生为人正直,是位循礼守道的忠厚长者。每个学生每月交给他七、八筒米做学费,逢年过节再给先生送些礼物,这便因学生的家境而有别了。但先生待学生并不分贫富贵贱,倒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因贪玩不用功常常挨先生的板子。

    弄往屯路远,又要爬山过水,邦宽便与住在附近的孩子相约同行。屯更屯紧靠弄英屯,又是邦宽去弄往屯的必经之地。住在这里的黄茂芳是邦宽的同窗,每天清晨都等邦宽一同上学,很快他们便成了要好的伙伴。邦宽与茂芳每天带午饭去上学,下午放学,傍晚才能回到家里。茂芳家富裕些,常带大米饭,而邦宽家田少米缺,多是带玉米稀饭,有时是红薯。

    邦宽吃的虽不及人,但读书特别用功。私塾教学仍以旧书为内容,邦宽年纪虽小,但有爷爷为他打的基础,人又聪明,好记性,对先生布置的课文,能背诵如流,深受先生喜爱和同学敬重。茂芳比邦宽大七岁,但贪玩、脑子笨,对书无兴趣。每次背诵课文,他都不能善始善终,常被先生在掌上打板子。一提到读书,邦宽与茂芳的年龄便倒了过来。邦宽常象兄长劝导小弟一样,要茂芳少贪玩些,读书要肯吃苦,要专心。茂芳从心底里尊重他,遇到问题,也情愿向这位不打板子的小先生请教。可是秉性的改变很难,一年多了,邦宽已经读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开始读《大学》和《中庸》。而茂芳还是读《三字经》与《千字文》,总过不了启蒙关。

    从弄英到弄往,山荒林密,几个孩子走在僻幽的小路上,听任草丛树林里禽兽出没,不曾停步。但心里总不免有些畏惧。每次上路时,他们都要以游戏定输赢,谁输了谁就第一个上路,走在最前面。邦宽每次都能赢,但遇到胆小的朋友输了,他还是主动地走在最前面。

    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传统的教育从内容和形式上都发生了动摇。僻远的广西东兰,到二十年代初,也开始推行教育改革,兴办小学堂,私塾随着也被禁停了。1922年,邦宽和茂芳一起自弄往转到巴朋屯上小学堂。巴朋小学堂离弄英屯四、五华里,有二十多个学生,一个老师。小学堂给孩子们教语文、算术等新知识,邦宽耳目一新,学习的兴趣更浓了,他的成绩依然领先。不过巴朋离家近了,虽依旧带午饭上学,但放学回家较早,爷爷又不能允许他中断对旧书的学习,因而每天晚上他要按照爷爷的要求和布置读《四书》。两种学习任务他都要完成。后来他回忆说:“假如当时只读小学堂的功课,我的成绩会更好。”茂芳终因小学堂的功课太深,而停止了上学。

    巴朋小学堂的老师名叫程义学,汉族。他是一个有新思想的读书人,对农民子弟很有感情,一心为了山区子弟的开化,对无力缴学费的学生也很照顾。后来在苏维埃时期他仍然当老师,还支持自己的儿子程维德参加红军。

    黄茂芳问韦国清:“小学堂程义学先生的儿子好象叫程维德,是不是跟你一起参加红军的?没有见回来。”“是程维德,开始与我在一个班,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后来分开,在去江西的路上还见过一面。他在58团,后来听说1930年12月打湖南武冈时牺牲了。去江西的路上,牺牲了不少战友。” 韦国清停止了说话,黄茂芳也低下了头。一时,韦顺规和覃建元的面孔出现在韦国清的眼前。

    在巴朋小学堂时,邦宽结识的朋友越来越多,陀螺比赛成为小朋友的盛会。在比赛中,能与邦宽争冠军的,只有顺规和建元。1926年春节,在拉力屯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陀螺比赛,附近村屯的男女长幼都来观看。比赛持续了半个月,最后是韦邦宽与韦顺规进行决赛。两个人大战三天,最后韦邦宽夺取第一名。

    邦宽在巴朋小学最难忘的,是听程义学老师讲《论说文海》,使他接受了许多关于爱国反帝、批评时弊、主张社会改革的思想。不幸的是,在他读书期间,家里不断遇到灾难性的打击,上学时断时续,三年后终因家破亲亡而辍学。

    俗话说,亲不过母子。邦宽自来到人世间,幼小心灵遭受的第一个沉重的打击,便是母亲的病逝。母亲对邦宽的爱与邦宽对母亲的爱,都超过了对所有的亲人。母亲覃氏未嫁前开朗活泼,能歌善舞。自嫁到弄英屯开始,便成为韦家生活的主要支撑。从田间的劳作,到家务的操持,她全要尽力用心。她进门十年,为韦家生了三男一女。这样的付出,已经接近于妇女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她上有二老,下有四小,中有夫君,自己的生活需要便排到了最后。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两种生产的消耗,疾病便必然地成为她生命的严重障碍。在这个家里,唯一能给她带来轻松和快乐的,就是她的小日宽。邦宽手勤眼快,读书之余,常帮母亲分担劳务。更重要的是,邦宽成为与母亲对话的主要对象。语言的交流对一个山村妇女来说,是缓解疲劳和疏理郁结的重要条件。只有邦宽能给母亲说几句体贴的话,也只有邦宽能给母亲输送一点新的信息。高兴时,母亲也给邦宽唱山歌听。在精神上,可以说母亲对儿子的依赖超过了对丈夫的依赖。对邦宽来说,比起严厉的爷爷和沉默的父亲,母亲的怀抱使他感到无限的幸福和温暖,而且这种幸福和温暖在离开母亲之后,就再也寻找不到了。

    在帮宽去弄往屯读私塾的第二年,严霜到底是厚厚地压在了这棵稚嫩的幼苗顶上。

    那一天下小雨,我放学回家就去山上放牛。母亲病倒在床上,问:“日宽回来没有?”奶奶就到门口等我。母亲等我回到家以后,才断了气。

    这是七十多岁的韦国清对自己幼年的回忆。

    不幸的母亲就这样耗尽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在临终前,见不到宽儿就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而离开母亲时的情景,也是韦国清晚年最清楚的一段记忆。可见是母子连心,终身难忘。

    自从母亲去后,邦宽放了学要用更多的时间搞家务、放牛,忙时还要缺课。但毕竟还有祖母照顾。三年后,祖母又病逝,继母生了弟弟帮定和邦伍。家境日下,邦宽的学业就难以为继了。而且,更大的灾难还在等待着他。 第一章:走出壮乡-恨长仇深004

    韦国清回家乡,一到县城就在县长等负责同志的陪同下,祭扫了韦拔群烈士的陵墓。韦国清站在韦拔群墓前默哀,他想到,父亲和自己都是随着韦拔群出来闹革命的,是韦拔群把成千上万的壮族兄弟和桂西北各族人民引上了革命道路,并且把人民革命和共产党的领导结合起来。

    广西是一个富有革命传统的地方。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就是在这里兴起的。在起义军的队伍中,就有不少壮族兄弟。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广西壮乡又走出一位农民领袖,他就是壮族英雄韦拔群。拔群是东兰县武篆区东里屯人,1894年2月6日出生。他被农民兄弟们尊称为拔哥,随着农民运动的发展,拔哥很快成为壮乡农民心中的希望。时势召唤英雄。韦国清的父亲韦宗典,就是随着拔哥揭杆而起的骨干之一。

    韦宗典与父亲不同,他平素沉默寡言,温厚平和,从来不打骂孩子,对治家教子也不在意。然而,他却热心于救助危困,关注着百姓疾苦,愿为正义而献身。他练得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并通过给邻近村屯的青年传授武术,在周围集聚了不少有志之士,组织起一个数十人的武术队,在附近的一个叫拉力岩的大山洞内活动。1922年春,一个拳友找到韦宗典说,西边,二十多里的武篆东里屯,有一个叫韦萃的,人称韦拔群。此人在当地领导抗税斗争,常在北帝岩一带活动。韦宗典听到这件事很兴奋,一天,他把拳友集中在拉力岩,对大家说:“捐税是吊在我们颈上的石头。外边一亩税是一毫,我们板梅乡是三毫三。一年的收成都被他们拿走了。现在武篆那边搞抗税,我们也应该行动起来。”在韦宗典的领导下,板梅乡的抗税斗争开展起来了。除了群众拒缴苛捐重税外,豪绅地主收租子也不敢摆威风了。1923年春,韦拔群决定将“改造东兰同志会”改组为“东兰公民会”,并筹备组织农民自卫武装。他了解到韦宗典和板梅乡抗税斗争的情况后认为,韦宗典的武术队是组织农民进行斗争的一支骨干力量,也是“东兰公民会”发展壮大的理想对象。7月初,农民自卫军一打东兰县城后,急需扩大力量。韦拔群找来十九岁的同胞弟弟韦菁,要他代表自己去见韦宗典,并详细交代了争取韦宗典参加“东兰公民会”和武术队参加农民自卫军的方法。不久,韦菁在拉力岩约见了韦宗典。二人交谈后,韦宗典极为振奋,尤其对攻打东兰县城的壮举激动不已。从此,韦菁便成为韦宗典的好友。月底,韦宗典便带着韦宗义、黄茂盛、韦福林、韦永赖、鄢发恩、鄢发举等武术队的拳友,参加了二打东兰城的战斗。战后,韦宗典与韦拔群见了面。拔群以宗典为骨干分子,指示他在东院区板梅乡秘密发动群众,组织农民协会和农民自卫军。宗典担任乡屯农协和农军负责人,经常召集积极分子参加的秘密会议,贯彻拔哥的指示,反对土豪劣绅。

    10月,韦拔群指挥几个县的千余农军,三打东兰县城。这次战斗取得胜利,赶跑了县知事,占领全城,宣布废除苛捐杂税。广西当局十分惊慌,立即派兵镇压,并下令宣布取缔农民协会,通缉韦拔群、陈伯民等农民运动领导。1924年,各县民团与土豪劣绅勾结谋划,开始了对农民运动的镇压和对农运积极分子的捕杀。韦宗典继续领导积极分子,坚持秘密活动。到年底,韦宗典被捕入狱。

    邦宽对农民运动开始了解甚少。父亲的活动在他看来是非常重要和神秘的。父亲在农军和农协担任什么职务?做些什么事情?邦宽从来不敢开口去问。直到父亲被捕,爷爷忙着四处张罗,设法营救,他才知道父亲做着同官绅地主们对立的事情。后来,爷爷卖掉五亩田,缴纳罚金小洋六百,才把父亲保释出来。

    韦拔群和陈伯民在到处被通缉的情况下,秘密离开广西,于1925年1月进入广州第三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这时的广州,充满着革命大本营的热烈气氛,国共两党实现了第一次合作。在讲习所,韦拔群认识了毛泽东,不仅接触到共产党人关于中国社会的理论,而且学习了进行武装斗争的基本知识。5月,韦拔群被委任为中央农民部特派员,返回广西东兰县,公开恢复、发展各级农协、农军。这时候,韦宗典出狱不到三个月,又一次坚定地参加了农民自卫军的工作,并担任板梅乡农民协会的秘书(当时的领导职务)。9月15日,韦拔群在武篆区北帝岩(后改称列宁岩)开办了广西第一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参加学习的有右江地区的二百七十六名农运积极分子,韦宗典及其族兄韦宗义都被选送参加了此届讲习所。

    宗典和宗义在北帝岩农讲所,算是大开了眼界。韦拔群参照广州农讲所的办法,开设“中国农民问题”、“军事运动与农民运动”、“中国民族革命运动史”、“社会问题与社会主义”等理论课程,并进行军事训练。宗典第一次明白了农民运动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懂得了斗争策略的重要性,义气变成了觉悟,发展农运的决心更坚定了。他与宗义兄的武术,在训练中也找到了用武之地。宗典真正地感觉到了自己生命价值的崇高。

    正在农讲所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土豪劣绅及其走狗的破坏又潮水般地卷来。土豪劣绅们懂得农讲所对农民意味着什么,因而恨之入骨。原来农民运动是秘密的,他们便公开宣布取缔。如今农运进入公开发展的阶段,他们又采取了搞阴谋、放暗箭的办法。他们指派走狗到农讲所附近打家劫舍,然后大肆造谣,嫁祸农讲所,诬告农讲所是“匪巢”,学员是“匪徒”,韦拔群是“匪首”。此状一告便准。东兰县长黄守先立即率警团、并勾结一个团的正规军,于12月向农讲所、农协、农军展开疯狂进攻,很快由武篆区各村屯波及全县,“扫荡”、“进剿”长达半年以上,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东兰农民惨案”。

    农讲所只办了三个月,便提前结束,学员返回各地,组织农民展开斗争。血腥与恐怖笼罩着东兰全境。巴朋小学堂已不能正常开课,邦宽听说东兰县城的墙上贴着大布告,上面有广西省主席黄绍竑的签名,布告说共产党杀人放火,当局要对东兰、凤山的农军进行清剿。宗典12月底回到家,立即组织青年农军进行斗争,并掩护群众转移到山上躲避。邦宽从学校回来,随着农民自卫军和群众上山,住在潮湿的山洞里。情况紧张的时候,在山洞里一住就是许多天。

第一章:走出壮乡-恨长仇深005

    农民的生命系于土地之上,即使有再大的危险,也不能有违农时。1926年开春后,自卫军的任务日益繁重,他们既要保护群众的安全,又要保卫春耕春种。有时候白天警戒,掩护生产;晚上则组织群众上山,防止民团夜袭。地主武装的进攻,使邦宽开始明白了农民自卫军的重要。在他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开始高大起来,同时也萌发出对父亲的莫名的担心。农民自卫军成了孩子们的信任与向往,邦宽与他的好朋友韦顺规、覃建元等在一起关心着大人们的事情,并主动担负起为自卫军放哨的任务。比他们年龄稍大的山妹子,屯更屯的黄的秋和韦奶新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在孩子们的心里,并没有大人们那样多的苦痛和惶恐,反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斗争的激情和兴奋。

    在东兰县负责进剿农民自卫军的,是新烟人、陆哨总团团长韦鼎伯。进剿东院区则由本区的民团负责执行。他们通过秘密探察掌握情况,而后派兵埋伏,捕杀农军干部和骨干。土豪劣绅对农民自卫军的刻骨仇恨,正是通过这些民团表现出来的。

    1926年7月,炎热的天气笼罩着整个山区。民团的魔爪再一次向自卫军伸来。一天,韦氏三兄弟宗典、宗义、宗长同十几个自卫军战士,挎着马刀前去新烟开会,行至丘劳屯附近的小路上,遭东院区民团四十余人伏击。事后才知道,是敌人以假情报诱骗他们出来的。三兄弟以其素日练就的武功与敌人展开搏斗,掩护同行的农军弟兄们突围。在搏斗中,宗典负伤,宗义、宗长也因寡不敌众,三兄弟全部被抓。民团头子韦一文要将三兄弟解往县城领赏,宗典则于押解途中激烈反抗,宁死不往。心残手毒的韦一文便令团丁将宗典压倒在地上,亲手用刺刀割断宗典的喉管,宗典壮烈牺牲。宗长于新烟被关押时逃生,返回家中。宗义与在其他村屯被俘的五名农军骨干,一起被送往县城,全部惨遭杀害。宗长于家中悲痛不欲独生,不久即饮恨而死。

    韦氏三兄弟死得惨烈。弄英周围的村屯陷入沉重的悲哀之中。尤其是宗典的死,使自卫军心理上遭受到巨大的打击。宗典牺牲前,当地青壮年参加自卫军的活动十分踊跃,连宗长那样老实本分的农民都毫无顾忌。宗典牺牲后,参加自卫军活动的人就明显地减少了。对于家庭,宗典的死则意味着毁灭。全家人顷刻间被抛入老年丧子、幼年丧父、壮年丧夫的深渊。宗典被害当晚,临屯的村民协助韦庭藩、韦庭胜将宗典的遗体抬回家,安放在谷仓下。这时,韦庭藩想到的头一件事便是邦宽、邦宏和邦宁三个孙子的安全,他立即托人送他们上山,在洞中躲避。宗典的续妻程氏带着女儿的花、四子邦定,在山妹韦奶新的陪同下看守尸体,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三个孩子醒过来,面前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韦庭藩将给自己准备的棺木搬出来,为儿子入了殓,并将棺材移至屋旁的竹林下,用茅草覆盖,但没有正式下葬。因当时新烟有一个会看罗盘的亲戚给韦庭藩讲,将来再做坟埋葬比较好。韦庭藩就是这样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他生前的最后一件大事,同时体验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人生的最大不幸。

    在恐怖潮湿的山洞里,邦宽忍受着难耐的煎熬。六年前,他无奈地送走了母亲,母亲的死留给他的是无限的遗恨。今天,他又不平地失去了父亲,父亲的死留给他的则是无比的忾仇。邦宽在山洞中整整熬了一个星期,并且在山上眼看着家里的房子被团丁烧毁。待他下山进屯后,才知道家里的田也被没收了。无以为生,他跟邦贵有时候住在庭胜公家里,有时候则白天放哨,晚上上山。后来,在亲友的帮助下,于焦土残烬之上盖起了三间茅草屋。庭藩老汉便坚持住在家里,只让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上山躲避。

    10月,天气开始转冷,晚稻已经长高了,夜里上山也需要带被子了。一天晚上,邦宽兄弟正准备上山,便听到屋外来了不少人。爷爷立即催促他们离开,从屋后爬出去上山。邦宽与弟弟刚爬到半山,便看到家中的茅屋火光大起。夜空被照亮了,邦宽的心里却顿时一片漆黑。

    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是混入农民自卫军中的坏人所为。皮相屯一向横行乡里的韦福任,摇身一变,也成了农民自卫军的积极分子,而且参加了北帝岩的农讲所。在土豪劣绅向农军全面进剿的严重关头,他却利用手中所握武装而图一己之快。自从强夺邦宽的未婚妻不成,韦福任一直怀恨在心。一日,他听说逃难的群众路过弄英屯时,韦庭藩说:“你们走其他屯的路也成,都过这里,民团知道了,我家的人是保不住的。”儿子牺牲后,庭藩本能地把孙子的安全看成头等大事,这样的话本为情理之言。而韦福任听到后则忿然说:“这个老头多嘴,要杀掉!”这天下午,他召集几个农军青年说:“今晚跟我去执行任务,都要听我的吩咐。”几个人跟他走到弄英屯后,他才指着韦庭藩的茅屋说:“今晚干掉这一家,把屋子包围起来,不要放走一个人!”然后,韦福任前去敲门。韦庭藩点亮桐油灯,刚打开门,韦福任便朝他开了一枪。随后便命人将屋子烧掉。

    韦庭藩的死,给弄英屯的这个家庭划了一个句号。这个家,是一个书香子孙,文明门庭的家;也是一个慎己善人,勤劳俭用的家。这个家是韦庭藩一手创建起来的,也随着韦庭藩的结束而结束。不过,当一棵公孙树倒下的时候,它结出的金色的种子却会随风逐水,走得很远很远,将那绿色的神话传遍天涯海角,唤醒人间现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