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次元战姬攻略知乎:史记讲读·项羽本纪(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4:21:06

题解:

本篇是《史记》中的文学名篇之一,许多家喻户晓的成语与典故如 “破釜沉舟”、“作壁上观”、“鸿门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四面楚歌”、“霸王别姬”、“江东父老”、“乌江自刎”等都源于本篇。项羽,这位“喑呜叱咤,千人皆废”的盖世英雄,在秦汉之际的政治舞台上虽然只活跃了短短八个年头,但他灭秦之伟勋、辉煌之战绩、英雄末路之悲壮、从容赴死之慷慨,经司马迁的生花妙笔写来,不仅定格为史,深深铭刻在民族记忆之中;而且还升华为诗,扣人心弦,发人深省,使我们在千载之下还为之激昂、振奋,为之吟咏,唱叹。

战争是刻画项羽这个人物形象的宏大背景。就是在金戈铁马、血流成河、地崩山摧、杀声震天的战争背景下,项羽人格的英雄色彩和悲剧性得到强化。一方面,我们看到了项羽披甲持戟、瞋目而叱、快战溃围、斩将刈旗、东西驰骋、南征北战、力拔山、气盖世的英姿雄风;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他悲怜虞姬、护惜战马、体恤将士、愧对父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柔情悲怀;我们还能看到他目光短浅、心胸褊窄、凶残暴戾、优柔寡断、不谙机谋、好逞武勇等弱点错误。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言语呕呕’与‘喑噁叱咤’;‘恭敬慈爱’与‘剽悍滑贼’;‘爱人礼士’与‘妒贤忌能’;‘妇人之仁’与‘屠阬残灭’;‘分食推饮’与‘玩印不予’皆若相反相违,而既具在羽一人之身。有似两身分书、一喉异曲,则又莫不同条共贯。科以心学性理,犁然有当。《史记》写人物性格,无复综如此者。”司马迁巧妙地把项羽性格中矛盾的各个侧面,有机地统一在一起,既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又表现出人物的复杂性与立体性。

在本篇中,司马迁以灭秦为界碑,以历史的纵向发展为线索,把项羽的一生分为前后两个时期来描写:

先是通过学书、学剑、学兵法诸事,表现了项羽的豪迈不群,但也同时令人见到了他性情的粗疏,为其日后的成功和失败都埋下了伏笔。随后作品描写了他看秦始皇巡游时的情景,当时项羽与其叔父一起观看,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项梁赶紧手掩其口,说“勿妄言,族矣!”然而他也“以此奇籍”。用早年的一件事、一句话预示其日后的不凡是《史记》中常用的一种手法,在此也颇有画龙点睛之妙。后面,描写项羽从起事到名震天下可用明代凌约言的一段话来概括:“羽杀会稽守则一府慑服,‘莫敢’起;羽杀宋义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羽救巨鹿,诸将‘莫敢’纵兵;已破秦军,诸侯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势愈张而人愈惧,下四‘莫敢’字,而羽当时勇猛可想见也。”(见凌氏《史记评林》)尤其是写项羽的 “成名战”——巨鹿之战时,虽然只用了“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户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寥寥几句,却以短而劲节的句式营造出磅礴气势,淋漓酣畅地表现了项羽叱咤风云的大将气概。另外,还以“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的侧面描写、以限知视角的使用来烘托映衬项羽的英武形象。

后期主要写项羽一步步走向失败的过程。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始终把塑造项羽巨人般的英雄形象和浓郁的悲剧氛围巧妙地结合了起来,使项羽的形象不仅极为鲜明生动,而且还意蕴深厚。

鸿门宴是历史的转折点。从此,项羽就一步步地走向失败,走向灭亡。他兵力虽强,却被人处处牵着鼻子走:先是被田荣牵到了齐国,随后又被刘邦牵回了彭城;当他几次在荥阳取得了胜利、应对刘邦进一步发起进攻时,又总是被彭越牵回了梁地,简直是马不停蹄,疲于奔命。作品的后半部也曾多次写到了他的个人勇力,如当他与刘邦广武对峙,“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逆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当他兵败垓下时,“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虽说还是所向披靡,然而,正如吴见思《史记论文》中所说:“八十人渡江而西,忽化而二万,六七万,数十万,忽化而为八百余人,百余人,二十八骑,至无一人还。其兴也,如江涌;其亡也,如雪消。令人三叹”,项羽毕竟已是处于“如雪消”的英雄末路了,他此时的个人勇力已经与“如江涌”时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不难看出其中的悲壮色彩。

    如果说此种悲壮色彩还不过是粗线条勾勒,霸王别姬、乌江自刎则是对悲剧氛围的工笔渲染。令人称奇的是,司马迁的“工笔”不表现为精雕细刻,而是表现为生动传神:前者的点晴之处在“哭”,后者的点晴之处在“笑”。霸王别姬场面中的“哭”在本篇的“文学分析”部分中已有论述,此处不妨看一看项羽在乌江自刎时的“笑”:当他拒绝乌江亭长的救援、“不肯渡乌江”时,后有追兵,前有大江,英雄失志,霸王穷途,而且已面临自已一生的终点,他想必是悲愤填膺、百感交集吧,要表现出他此时复杂的心态、纷繁的情感,只怕千言万语也难以描绘。可是,司马迁只举重若轻地用了一个“笑”字,就把这一场面乃至全篇的悲剧氛围渲染得无以复加。我们完全可以想象,项羽此时的“笑”是悲凉的笑、愤恨的笑、无奈的笑、愧疚的笑、自责的笑、表达谢意的笑、苦痛的笑,还是无畏的笑、蔑视的笑、高傲的笑、自尊的笑、坚定的笑,伊或还有深情的笑、留恋的笑……我们简直忘了我们在读一部史书,不会煞风景地追问司马迁怎么知道项羽自刎前的表情?我们只知道,读到这里,一个悲剧英雄的形象跃然纸上。

 

正文:

项籍者,下相[1]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2]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3]。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4]不成,去[5]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6],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7]学。项梁尝有栎阳逮[8],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9]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10]。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11]。每吴中有大繇[12]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13]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14],渡浙江[15],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16]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17]鼎,才气过人,虽[18]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19]谓梁曰:“江西[20]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21]。”是时桓楚亡[22]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23]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24]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25]。门下大惊,扰乱[26],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27],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28]以所为[29]起大事,遂举[30]吴中兵。使人收下县[31],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32]。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33],徇[34]下县。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35],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36]至,乃渡江矫[37]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38]。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39],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40]。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41],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42]为王,异军苍头特起[43]。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44],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45]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46]、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47]不邳。

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48],军彭城东,欲距[49]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50]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51]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52]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53]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54]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55],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56]曰:‘楚虽三户[57],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蠭午[58]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项梁已破东阿下[59]军,遂追秦军。数使使[60]趣[61]齐兵,欲与俱西。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项梁曰:“田假为与国[62]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63]于齐。齐遂不肯发兵助楚。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64]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起[65]东阿,西,(北)[比][66]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67]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68]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69]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70],皆走入巨鹿茸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茸,章邯军其南,筑甬道[71]而输之粟。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巨鹿茸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72],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73]。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74]。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75],我承[76]其敝[77];不胜,则我引兵鼓行[78]而西,必举[79]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80]。夫被坚执锐[81],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82],贪如狼,强[83]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84]。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85]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86],军无见粮[87],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88]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89]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90]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慴服,莫敢枝梧[91]。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92]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93]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94],救巨鹿茸。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95],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96],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97],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98],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99]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100],留司马门[101]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102],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103]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104],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105]。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卻[106],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107]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108]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109],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110],妻子为僇[111]乎?”章邯狐疑,阴使候[112]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113],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114]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115]。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116]。

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117]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118],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119]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侯微[120]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121]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122],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123]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124],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125]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126],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127]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柰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128]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129]。”张良出,要[130]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131],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132]不敢有所近,籍吏民[133],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134]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135]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136]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137]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138]。亚父南向坐。亚父[139]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140]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141],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142],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143]。”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144]尽裂。项王按剑而跽[145]。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146]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147]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148]。”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149]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150],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151],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152]?”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153]。”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154]。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155],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156]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157]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158],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159],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160],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161]。怀王曰:“如约[162]。”乃尊怀王为义帝[163]。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164]。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165]。”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166],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167],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168]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169]。”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170],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171]。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172],都高奴[173]。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174],都平阳[175]。瑕丘申阳者[176],张耳嬖臣[177]也,先下河南[178],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韩王成因[179]故都,都阳翟[180]。赵将司马卬定河内[181],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182]。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183]。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184]。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185],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186]。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187],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188]。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189]。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190]。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191],故因环封三县[192]。番君[193]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194],王九郡[195],都彭城。

汉之元年四月[196],诸侯罢戏下[197],各就国[198]。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199]。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200]。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201],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202]。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203]。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204]。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205],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206],乃北居代,余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207]余兵,请以击常山[208],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扞蔽[209]。”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210]。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211],齐、赵叛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212]。彭越败萧公角等。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213],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214]:“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215],平原民杀之。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216],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217],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毂、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218]。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219],逢迎楚军[220]。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221],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222]。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223]。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224],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225],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226]荥阳,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227],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228],以取敖仓[229]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230],今释弗取,后必悔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231],举欲进之。见使者,详[232]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赐骸骨归卒伍[233]。”项王许之。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234]。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235],王可以间出[236]。”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237],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238],傅左纛[239],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240]。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241]。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乃共杀魏豹。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242]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井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243],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244]。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245],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246],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247],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248],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249],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250]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祇益祸耳。”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251]。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252],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253],楚挑战三合[254],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255]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256]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257]。汉王数之[258],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259],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260]。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261]。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262],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黄[263]。

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阬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264],往说项王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阬者。东至睢阳[265],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266]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267],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268],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269]。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270]国,故号为平国君[271]。”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272],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273],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柰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274],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毂城[275],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毂城与彭相国[276]。”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277],至垓下[278]。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279]。

项王军壁垓下[280],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281],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282],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283],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284],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285]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286]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287]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288],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289],必三胜之[290],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291],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292]。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293],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294],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295]。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296]:“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297]。乌江亭长檥船[298]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299]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300],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301]。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302]:封吕马童为中水侯[303],封王翳为杜衍侯[304],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305],封吕胜为涅阳侯[306]。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307],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毂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308]。桃侯、平皋侯皆项氏,赐姓刘[309]。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310]:“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311]邪?何兴之暴[312]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313],乘埶[314]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315],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难矣。自矜功伐[316],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文化拓展:

(1)后世许多史家对此篇归入“本纪”颇有微词,如司马贞《史记索隐》便曾云:“项羽崛起,争雄一朝,假号西楚,竟未践天子之位,而身首别离,斯亦不可称‘本纪’,宜降为‘世家’。”刘知几《史通》、欧阳修《原正统论》等亦持此种观点。不过,也有人为司马迁辩护,如张照《殿本史记考证》中便曾说:“史法,天子则称‘本纪’者,盖祖述史迁之文,马迁之前,固无所谓‘本纪’也。马迁之意并非以‘本纪’非天子不可用也,特以天下之权之所在,则其人系天下之本,即谓之‘本纪’。……后世史官以君为‘本纪’,臣为‘列传’,固亦无可议者,但是宗马迁之史法而小变之,顾不得转据后以议前也。《索隐》之说谬矣”。后者更具备历史发展的眼光,也更加辩证。

 

(2) “微言大义”的互见法:史公之互见法,颇得剪裁之妙,能够“微言大义”。同为项羽之“阴暗面”,史公存其阬秦卒、屠城池、焚宫室等史实,互见汉王数落其“十罪”之事。推敲个中缘故,项羽阬杀士卒等乃纯粹客观之事,汉王罗列的罪名,却带有敌军鲜明的主观色彩。为表现项羽“真相”,史公以互见法略去。                

 

文学分析:

(1)本文写著名的“鸿门宴”有这样一段: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刘邦先据关入秦,惹得项羽大怒,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情势如此紧张,司马迁却又不紧不慢地写了双方相会时所排的座次。从史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写法似乎过于琐细,与历史所着重要表现的军国大事关系不大。《汉书》为项羽立传时大部分沿用了《史记》的原文,可是在写“鸿门宴”时就把这一段给删掉了。然而,《汉书》的这种作法使得后世古文家们甚为不满,认为这样的改动使得文学效果大为削弱。

从文学效果来看,这一段描写使得场景具体化,为后面项庄舞剑、樊哙闯帐等提供了一个表演的舞台。而且,这段座次描写实际上可以表现项羽、刘邦二人的不同性格:“东向坐”是古人尊贵的座位,主人一般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项羽却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这恰恰可以表现出他的妄自尊大(《史记》中“东向坐”还有一个例子,同样是表现出人物的妄自尊大: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刘邦则“北向坐”,这是一种俯首称臣的座次,刘邦在时机尚未成熟时颇能忍让,以此来掩饰自已的野心。其实,看到秦始皇仪仗时,他曾不无艳羡地说:“大丈夫当如此也”;《高祖本纪》中还有这样一段: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於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本篇中又有范增这样的说法:“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这些例子都颇能看出他的野心。

另外,本文在紧要关头细写座次又是所谓的“摇曳”法,也即“急煞人事,偏用缓笔写之”,很好地设置了悬念,更能引人入胜。

 

(2)霸王别姬一段,写项羽: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泣数行下”在《汉书》中是“泣下数行”,虽然只是略微改动,文学效果却大不如《史记》。因为,“泣下数行”只是一般概述,如同一个远景镜头,“泣数行下”则是变远景镜头为特写镜头,更能表现项羽之泪乃英雄之泪,更好地渲染这里的悲壮气氛。

 

(3)本文的结构也甚为后人所称赞,如吴见思《史记论文》中便曾如此评点:“当时四海鼎沸,时事纷纭,乃操三寸之管,以一手独运,岂非难事?他于分封以前,如召平,如陈婴,如秦嘉,如范增,如田荣,如章邯诸事,逐段另起一头,合到项氏,百川之归海也。分封以后,如田荣反齐,如陈馀反赵,如周吕侯居下邑,如周苛杀魏豹,如彭越下梁,如淮阴侯举河北,逐段追述前事,合到本文,千山之起伏也。而中间总处,提处,间接处,遥接处,多用‘于是’、‘当是时’等字,神理一片。”

 

集评

齐桓不以射钩而致嫌,故能成九合之功;秦穆不以一眚而掩德,故能复九败之辱;前史序项籍之所以失天下,曰:“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过无所遗。”管仲论鲍叔牙不可属国,曰:“闻人过终身不忘”。然则弃瑕録用者,霸王之道;记过遗才者,衰乱之源。

————陆贽《翰苑集》卷二一

 

项羽僭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于古,则齐无知、卫州吁之类也,安得讳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春秋吴楚僣拟书如列国,假使羽窃帝名正可抑同羣盗,况其名曰“西楚”,号止“霸王”者乎。霸王者,即当时诸侯,诸侯而称本纪,求名责实,再三乖缪。

————刘知几《史通》卷二

 

世称项王不王秦而归楚,故失天下。观其拥百万之众,西入函谷,擅天下之势,裂山河以王诸侯,自谓可以逞其私心,而人莫敢违,安行无礼,忍为不义,欲以一夫之力服亿兆之心,材高者见疑,功大者被黜,推此道以行之,虽百秦之地将能免于败亡乎。

————司马光《稽古录》卷十二

 

世之言雄暴虓武者,莫如刘季项籍。此两人者,岂有儿女之情哉。至其过故乡而感慨,别美人而涕泣,情发于言,流为歌词,含思凄婉,闻者动心焉。此两人者,岂其费心而得之哉?直寄其意耳。

————张耒《柯山集》卷四十

 

太史公论“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三年,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近古所无。不知古人之治,未尝崇长不义之人。《左氏》载鄋瞒三人皆为诸侯所诛,盖是时先王之余政犹存,负力桀悍者终不得自肆。如项羽,气力不过长狄,而不幸遭世大坏,遂横行至此。迁以畏异之意,加嗟惜之辞,史法散矣。

                                    ————叶适《习学纪言》卷十九

愚观项羽,盗贼之雄耳。凡其失人心处,全在残忍;沛公脱秦民于水火者也,凡其得人心处,全在宽大。独遣长者扶义而西,而不许项羽,非怀王之贤不至是,然亦当时亲被苦祸,与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推择权量的当如是。向使从羽之请,与沛公俱遣,慓悍猾贼,如虎狼之求逞,必闷闷不快于长者之事,而卿子冠军之剑且转而之沛公矣,其祸可胜言乎!沛公入关,秦民大喜,而汉氏四百年之祚卒定于此日,有以也夫。

————钱时《两汉笔记》卷一

项羽背约,绛灌樊哙劝汉王攻之,萧何止之。当是时,项王可攻乎?曰:未可也。羽阳尊义帝,未有弑逆之罪;封九江王英布,未有隙;封衡山王吴芮,未夺其地,未有怨;田荣陈馀虽大怨羽,远在齐赵;羽之罪在于杀宋义,然义亦骄矜,送子相齐,置酒髙会。秦而胜赵,何敝之承?义固有以取羽之侮。羽之罪又在于坑秦卒二十余万。然当时闻见,习以为常。羽未出关东,归三秦,及羽之党合从以距汉,则以新造未就绪之汉,攻罪名未著、党羽未离之强楚,其不胜必矣。

————方回《续古今考》卷九

与高帝并起,灭秦之功略相当,而羽以霸王主盟,尤一时之雄也。秦灭六国,楚灭秦,秦既纪矣,可绌楚乎?故并尊羽于秦汉间,不欲以成败论英雄也。

                                          ————郝敬《史汉愚按》卷二

项王喑呜叱咤,千人皆废。然东城之役,灌婴以五千追之,虽杀伤过当,卒自刭,势也。垓下之战,汉兵亦六十万,非淮阴在军,鲜不为灵壁矣。第信亦非羽敌也。楚之谋臣,亚父而已,然其谋得与失,盖相等焉。其谋之失者,一曰立义帝;其谋之得者,一曰图沛公。以陈渉之庸也,大呼泽中,从者百万,智如梁、勇如籍,乃使立楚怀而君之。梁死,籍苦战以定天下,于怀无尺寸假也。虽然,君之矣,而弑之,以成汉之名,可乎?其图髙祖也,识天下之大势,虽羽弗如也。世之俚儒,坚执以为笑端,夫沛公死,至今数千年,无二沛公也,当时可知也。曰:天将启之矣,其可废与。噫,斯语也,他人则可,亚父则不可。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正笔》卷六

《孟子》云:“为天下驱民者,桀与纣也。”籍亦为汉驱者耳,岂能与汉争天下哉?迹其剽悍滑贼之性,嗜杀如嗜食,如起会稽,即诱杀守者,其后矫杀宋义,屠咸阳,残灭襄城,杀秦降王子婴,折韩王成、王陵母,甚至于杀义帝,此真天下之桀也。项欲举大事,霸西楚,其可得乎!

————凌氏《史记评林·项羽本纪》杨维桢批语

项王非特暴虐不得人心,亦从来无统一天下之志。既灭咸阳,而都彭城;既复彭城,而割荥阳;既割鸿沟,而死东归,殊预按兵休甲,宛然图伯筹画耳。岂知高祖规模宏远,天下不归于一不止哉?

————凌氏《史记评林·项羽本纪》凌稚隆批语

世谓羽与汉争天下,非也。羽曷尝有争天下之志哉!羽见秦灭诸侯而兼有之,故欲灭秦,复立诸侯,如曩时而身为盟主尔。故既分王,即都彭城;既和汉,即东归。羽皆以为按甲休兵为天下盟主之时,不知汉之心不尽得天下不止也。身死东城,不过欲以善战白于世,略无功业不就之悲,而汉之心,羽终其身不知。羽曷尝有争天下之志!

————黄震《黄氏日抄》卷四六

钝吟云:自秦亡后,天下之权在项羽,故作本纪。班孟坚《汉书》项羽与陈胜同传,与太史公不同。按当时羽实主约,汉封巴蜀,羽为之也,故太史公用共工之例,列于本纪。

————何焯《义门读书记·史记》

 

    著纪传无特著初起之年,此独大书之,所以为三年灭秦,五年亡国作张本,正是痛惜之意。

————姚苧田《史记菁华录·项羽本纪》

    文中书屠书灭书击书阬书杀降书烧夷书系虏,皆著其暴也;书惮书慴服书莫敢仰视书皆伏,皆著其以力服人也。夫以力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

————王又朴《史记七篇读法》

史称增素好奇计,以事考之,增计不能奇也。凡羽之恃强失道,如汉王临广武而数之者,未问增有所谏止;而两雄角逐,义理之端,事几之会,楚每失之,顾欲使壮士舞剑杀沛公于欢饮之间,是一老愚人而已。

————李晚芳《读史管见》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