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双子百度云:第九章 佛教思想与当今人类思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0:47:08

第九章佛教思想与当今人类思潮

 

我认为在今天要有力地提倡现代佛教,除了在行持上要使佛法的精神能和现代人的生活打成一片,在思想上也要能使现代人明确地了解佛教对许多“世间问题”的态度与看法。尽管佛教因为一直有“思想自由”的开放传统,而对一些问题也许并不一定会有统一的见解,但在基本的原则上,应是不会有太大出入的。我个人以为佛教在这一方面做得不够。这样自然就会使不少人觉得佛教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只管自己“修行”。我以为今后佛教要在这方面多加努力才好。

过去的佛教往往形成“自成一文化圈”的现象。自己有自己的文化用语与思维方式,也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与人生目标。就连所谓的“人生问题”,佛教中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答案,而没有深入地关怀到现代人的感情上、家庭中、事业上及思想上的许多切身问题。这样会令教外的人觉得“佛教”是一个只往内观而不向外看的宗教团体,是十分自然的。

所以我觉得教内有对经论阐述的够水准的著作,固然很好,但整体的现代佛学,不能仅是如此。应该同时也有人探讨到现代人生活与生命的深处才好。不仅是个人的生命需要探讨,就是整体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思想,都应是佛教文化探讨的对象。这并不是说佛教要取代人类社会中政治思想家与经济学家的功能。而是依据佛教缘起思想的原则,任何的“专业”必然皆有其专业中的有限性和死角。就如科学的力量很大,但人类该如何运用及发展科学,却无法在科学中找到答案。尤其是现代的高等教育较偏向“专才”的专业训练,而对作为一个“人类”的通才教育,普遍说来较为缺乏。这就更使得人文思想教育的提升变得更为重要了。而佛教思想中的理性、慈悲、人本与中道的精神,刚好可弥补了目前人类人文思想教育之不足。故在本章中,我想尝试以佛教的缘起思想为立足点,去探讨一些直接和现代人的生命密切相关的人类思想。我所做的探讨,当然不会完整。因为现代人的思想十分复杂,而且不断变迁。我个人的所知,也十分有限。我主要的目的,只是希望能打开一个佛法研究的方向,使深刻的佛理能更实际地整合入现代人类生命的深处。使人类能真地更理性,更爱好和平。而这个目的之达成,则要有待全体佛教修行人之努力。我主要的关怀,仍是一些人类生命及社会中实际存在的问题。“纯哲学”及形上学,则不在我的探讨之列。原因是我常能谨守佛陀不谈形上学的教训。我也希望日后做此研究的人,要能有这个体认。毕竟人间实际存在的问题已是如此之多,作为佛弟子的我们,岂有这种闲情去讲不着边际的话?

讲到今天人类的思潮发展,我觉得佛教应是能肯定西方世界由文艺复兴以来的“启蒙运动”和“理性主义”的。西方的文化过去一直是以基督教的神学为重心。教廷的力量大于国家,教皇及主教的权威胜过君主。人的价值和神比起来,微不足道。世间的道德体系,则是完全建筑在神的旨意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当然完全决定于和神较“接近”的僧侣阶级。在神的绝对权威下,人不当有什么思想。“知识”在《圣经》的一开始,就被斥为魔鬼用来引诱亚当的东西。

后来西方的人渐渐苏醒了,新的思想一波又一波地随着科学的发展应运而生。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几乎完全推翻了传统基督教的宇宙观。西方的知识分子因为一下子经由科学而解除了许多精神上的原有桎梏,思想和创造力就变得蓬勃活跃起来了,也影响到了社会科学的发展。其中对人类影响最大的,应就是“民主思想”。而民主思想事实上是和佛法的缘起思想相符合的。

由缘起的观点来看,因为“人”亦是因缘所生之物,故任何的“执政者”都会有两个性质。一个是他不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具有其“有限性”。另一个就是人正如世上其他任何东西一般,是会随缘而变化的,也就是有佛法中所说的“无常性”。正因为任何人及任何从政团体皆有此两种特质,故佛法不主张让任何执政者拥有绝对或永恒的权力。因为他们有可能会变得迂腐、顽固而不能自我调整,或老迈而不堪有效地发挥功能。故佛法的思想支持议会的制度,由众人来管理公共之事。当初的佛教僧团之中,也本来就有这一种事情由众多的长老共议而决定的制度。其实,这就可说是最早期的人类民主思想了。

中国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了“民本思想”。孟子曾经果敢地提出“民为贵、君为轻”的观念。孔子所仰慕的周公,更是为中国政治家树立了“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服务典范。要以民族大义为理由而说中国不适合民主,我看是难逃史家“妄执神器,弄权误国”之评断的!我很希望将来中国的政治家,要能重视老百姓的尊严与福祉,而能有中国政治哲学中“民为邦本”的体认才好。

“民为邦本”这四个字,充分地道出了佛法对政治哲学的看法。以《金刚经》的精神来看“邦”,就是“国家即非国家,是名国家”。国家并非一实有物,而是由土地、人民与文化组合而成的。没有百姓,就没有国家。这就是缘起的政治哲学思想。故以佛法来看,老百姓应具有任免执政者的权力,是非常合理的。

伴随着西方民主思想理念而同时存在的,是西方人尊重个人基本自由与权力的思想。这其中包括个人思想、言论、宗教、集会及结社之自由。而其主要的精神,就是要把“人”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有他的人格、思想与感情。人不能只是国家的一部分或教会的一部分,而成为它们的附属品。人当有人的尊严、人的价值。

佛教中对这一种尊重人的尊严与存在意义的思想,事实上讲得更彻底。只是因后来中国佛教太偏重信仰,而没有那么明显而已。但真若探究到理论的深处,佛法中的个体生命哲学是比西方的个人主义讲得更理性,更深入,也更实际的。

佛陀根本就认为所谓“世界”,是在人类的“六根”(六种感受及认知器官)——眼、耳、鼻、舌、身、意——之间。离开“六根”、“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及由中而生的“六识”,人类并找不到“世界”。故佛法的世界观,是由我们众生出发而有的。离开众生,并没有世界这回事。所以我会以“我们即世界”来解释佛教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以佛法世界观来看“世界和平”的理想,实在并不只是一种“理想”,而是可达到的事实。不是吗?人只要能有觉观的法眼而能远离“我见”,就能在十八界(六根、六尘及六识)中得到和平及自在。也就是经中所说的“远离尘垢,得法眼净”。等每个众生身心上的“小千世界”能和平了,“中千世界”就能和平。“中千世界”能和平了,“大千世界”就能和平。故在佛法之中,一切讲到最后,必讲“修行”——也就是使自己之身心世界及当下的人格完整、和谐。这实在不是由较狭隘的道德理想主义出发的,而只是觉观后如实合理的人生态度。以此来看佛法“入世”的实相观,的确是实际、合理而又卓越的。

佛陀发现了一个众生就是一个世界的事实。故由佛法发展出来的理念,当然是主张尊重一切众生的生命意义与尊严的。中国佛教中甚至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思想。这一种由对生命彻底的觉观而流出的“生佛平等”“法界等流”等思想,实在是在“平等”上超出了共产主义思想,也在人的尊严上超出了西方“天赋人权”的思想。我很希望今后中国的政治思想家,要能在此点上留心。不要一味地以为“民主思想”就一定在西方世界才有。事实上佛法中平实的智慧鲜为世人所知。以我看人类的政治及经济生活,若能适当地运用佛教的理则,必定是能有更进一步发展的。只是运用的人必须要能有觉观的能力及和谐、喜悦的人格。

西方讲人权,主要的思想仍是“天赋人权”。以佛法看,这仍是未能超越基督教文化的思想模式的。这种思想仍是“神本”的。好像人若没有“天”给予了人权,就仍是奴隶一般,而现在既然是天给了人类这些权利,那当然这些权利就是“神圣”的,不可侵犯。西方人正因为有这种思想模式,故容易在处理人的种种问题上,流于偏向放纵的“个人主义”的一边。对有佛法觉观修行训练基础的人,会觉得西方社会中的种种问题,不少皆和这一种思想有关。

美国尊重人权,认为人权是神圣的。于是就特别注重犯人的权利。结果是犯人不但有电视看,有所有的休闲活动,就连想上大学念学位都不成问题。一年之中,美国政府要在一名犯人身上花掉好几万美元。以我看,这就是落入“人权神圣”的自性见了,是一种“法执”而西方知识分子若不能觉观到此点,毕竟仍是无法合理而又无挂碍地面对问题的。

另外一项和这种“人权神圣论”思想有关的现象就是教育。西方一方面是有“天赋人权”的思想,另一方面多少也受了近代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之“幼儿期人格形成理论”之影响,对儿童及青少年之教育,几乎完全是偏向启发,而不注重约束。结果形成了不少青少年视社会公益及法纪如无物之情形。最近有美国的青少年在新加坡公然破坏公物及私人财产,遭到当地法律的严厉制裁。这正反映出了西方教育思想偏向放任的事实。以佛教思想来看,会觉得这也是西方现代文化中的一个盲点。而其原因,归根结底仍是“人权神圣论”之自性见。

 

总而言之,是西方的民主思想中仍有一个盲点,就是如何才是对“个人存在”合理的看法及态度。若以佛法如实观的立场出发,会觉得西方的“个人主义”思想,是落入了“小我实有”的一边,故会在处理情感、婚姻、司法及教育上产生偏执。总以为个人的情感及感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于是几十年的婚姻,一旦遇到一点点的考验,就解体了。当事人几乎完全不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反省及检讨。

只是一味地认定对方和自己“不合适”!以佛法来看,这就是执著于“小我实有”的感情观了。

佛教虽把个人的生命当成一个世界去看待,但却不对这个世界存有任何形而上式的幻想。因为眼前的身心世界是缘起的,故它当然会受过去种种因缘所影响。而过去若是曾造下贪、瞋等业,当然当下这个身心“十八界”是会有贪及瞋之“余势”的。故佛法的教育,当然要讲究人类生命中的“自制力”及“他约束力”。若不讲究,你叫人类何以面对生命中由缘所生的贪、瞋等“执著”呢?但若只讲约束而不讲启发,就会像修行只修定却不修慧一样,会造成人类永远只是在和业力搏斗,却不能超越它们而提升人类的人格。这样就会造就出一大群“守己”却容易为政客或野心宗教家所煽惑而利用的人。故佛法的教育思想,是主张启发与制约并重的。不主张近代西方文化中的偏向放任,也不主张中国人一向的偏向制约。其原因是佛教对生命如实观察后,会承认生命的和谐要靠经由启发式的自觉,但毕竟生命的现状,是存在着“我见”之染著。若不透过制约的力量,人类的人格是很难形成一个成熟的基础,而让自觉得到健康发展的。

西方的个人主义倾向,虽然是偏向“小我实有”思想而流于我见造成之“贪”,但过失却不会很大。它大不了是造就了一大群以自我利益为中心的人们,在世上竭尽所能地赚钱及表现自我。这一种行为模式的伤害性,是远逊人类因我见而造成之“瞋”的。

目前人类因我见而造成之瞋,多不是附着于个人主义思想,而是表现在民族主义思想及宗教意识上。在民族主义上,较显著的例子就是二次大战时日本人往往为了使祖国战胜,不惜做自杀式的军事行动,用自己的飞机去撞敌方的大型战舰。而在宗教意识上,就有部分仇视犹太人及基督教的回教激进教派,在美国及世界各地不断进行恐怖行动。这些行为对人类造成之伤害,是很大很大的!若以佛教缘起思想来看,会觉得这是落入“大我实有”思想之偏差,以民族及宗教为终极价值之所归。西方虽然仍是以基督教为宗教之主流,但今天的基督教在整体上来说,是逐渐在走向远离我执及与其他宗教互敬及沟通的道路上的。这是很可喜的!但因为基督教的本质毕竟仍是宗教,故不大能有力地发挥人类觉观的智慧,而明显地向全人类展现“放下我见”的宗教观。这是西方神学及哲学有限的地方。我很希望西方世界要能虚心地去吸收佛法的觉观文化精髓,而使整体的西方文化能愈来愈远离我见才好。我看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化解这一个严重的人类两大文化体系之对立问题。因为西方本身有启蒙运动后之开放型社会文化环境,故比较有可能吸收佛叫文化。事实上西方人也已经在认真地研究佛法。我对西方人这一种向学的精神,是颇为敬佩的!而要目前的回教世界吸收佛教文化,就很不可能了。但我也总还是希望他们能使整体的回教社会走向理性及爱好和平的道路。我相信《可兰经》中真正的教说,也是主张人类和平及互敬的。

讲到西方的个人主义思潮,就不能不提到现在仍流行于全世界工商业中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这一种思想的形成,我个人以为只是假借达尔文“物竞天择”的生物演化理论,来解释并支持资本主义中“优胜劣败”之事实。而实际上这一种思想,已可以在二十世纪末叶的今天,被觉察到不少缺点。我个人在纽约的财经界服务,目睹不少工商界因“优胜劣败”哲学而形成的企业管理方针。其中不少可以说是颇为非理性的,且对企业长期的发展并非最有利益。

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对企业界形成最大的影响,是在于人事制度之决策。美国一般的工商业者都相信要使公司能在市场上维持最大的“竞争力”,就要有有效的人事部门,能使公司人事的“新陈代谢”迅速进行。再加上美国公司一般来说皆以营运的短期损益作为政策的决定性指标,就使得人事的变迁变得更为迅速了。结果是不少在公司服务了十几二年的人,一旦面临人事紧缩或改组,一样难逃资遣的命运。毫不留情。结果相对地,美国的薪水阶级也就养成了无情的个性,完全不再把公司当成一个“家”。只看厉害,不看其他。只要有较好的待遇,马上求去。其真正造成的结果,是几乎任何一家大公司每年都支出巨额的“挖角”费用。而在工商界服务的人,也是“人人自危”,不知明日会身在何方。但以我看其真正对美国社会最大的影响,是使得人的“道德水准”逐渐下降。大家都没有安全感。不少人为了自保、往上爬,不惜撒谎及牺牲他人。公益及商业道德,逐渐成为仅是作秀及门面。以我看,这才是西方社会真正的隐忧。

以佛法的立场来看社会达尔文主义,会觉得这种思想虽如实地看出了经济流转部分的因果,但不够深,也不够长远。佛教中尊称佛陀为“正遍知”,就是说佛陀能对法界流转的“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看得深入而长远。以佛法来看西方的个体经济理论,一切皆以短期损益为政策决定方针,是不正确的。也许今天的西方工商界决策者,并没有太多选择。但以佛教的哲学来看,世间事还不是事在人为?主要还是看眼光及魄力。这就是佛教文化中的“慧力”与“定力”了!我很希望将来能有具佛教思想的经济学家,提出更深刻的个体经济理论,看出人类经济生活上更长远的因果,则西方人幸甚!全人类幸甚!这也才是我所期盼的“佛法现代化”所应发挥的功能。

个人主义思想若探究到深处,就会发现佛所说的“断见”。因为对自我的分量执著得太厉害,自然就增益了我见及我执,以为生命在当下具有“实体性”。一旦以为生命有实体性,面临到“死亡”时就会有锥心之痛。这就是全人类在思想上所无法突破的“生死关”!而西方的现代思想家所没有洞察到的,正是愈是强调个体的实有性,也就成正比地增加了人的“锥心之痛”除非在这一点上能有突破,否则人类的生命,毕竟仍在“不安”的驱迫下讨生活的。佛法能实际地探讨并关怀人类的“生死大苦”,实在是人类整体文化中的明灯!

西方启蒙运动思想家笛卡尔曾云:“我思故我在”。以佛法觉的文化观来看,这却正是“生死大苦”之始。而今天整体西方文化在人的生命哲学上最薄弱也最缺乏的,正是对生命存有的看法。

西方人过去对生命存在的看法,是在神学中建立意义。这虽不能十分满足人类的智性需要,但至少回答问题到了一个程度。宇宙万有也在神的意志与安排下有了一种秩序与目的。后来西方文化在近代随着科学的发展与理性主义思想的抬头,不少知识分子已不能再接受基督教思想了,也不愿在“神的恩典”中建立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于是,西方的思想家开始尝试建立“人的生命哲学”,希望能在离开神学思想后,仍能确立生命的意义。直到今天,西方文化仍然在尝试走这一条路,但走得可以说是十分辛苦。叔本华的“意志哲学”在近代的西方思想界可说是十分深刻的,但毕竟叔氏整体的思想与人格仍是悲剧性的,并未能为人类找出生命的意义与实践的道路。这就是难怪近代美国及欧洲的文艺中会有强烈的“犬儒主义”讽世传统,及颇为灰色的“虚无主义”人生态度。因为西方文化中有理性,却没有“觉”;有科学,却没有修行方法。这就造成了普遍存在于西方文化中的一种苦闷。

“犬儒式”的自讽,固然也是一种智慧,但以佛家来看,毕竟仍是一种不够成熟。纽约派的当代电影大师伍迪艾伦,可说已是把人生的荒谬和矛盾讽刺到极点了。但除了能使观赏的人在心中点燃片刻的火花,又能如何呢?你对人生不满意,事实上谁又对人生满意呢?你觉得世人虚假做作,但古今中外又有几个有“真性情”的人呢?佛法不主张对生命嘲讽,反而主张接受生命,开创生命,超越及提升生命。嘲讽,严格说来只是不负责任罢了!它意味着一种借思想的发泄而达成的“生命妥协”,完全忽略了实践。发泄完了就算了。实质上什么也没改变,对不对?我看这才是“真犬儒主义”,真是够讽刺呢!我常会强力地批评中国人的玄学思想,其实西方人的犬儒主义也是差不多的。而归根究底,却都是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的我执。近代的中国,难免也受到“西风”的影响,愈是有才情的作家,往往就愈有嘲讽的本事。民国以来的鲁迅,近代的张爱玲,都是高手!讽世当然亦有讽世的价值,有时这亦是一种觉醒。但真正中国及东方文化对生命的态度仅是如此吗?这是中国文人内心世界的真面目吗?如果只靠这些,中国人是无法对当今的西方文化提供太多帮助的。因为西方人对生命的嘲讽,那真可说是高手如云呢!而以佛教文化看来,西方人正是因为没有想通,没有觉悟,才会去嘲讽。而嘲讽本身,往往也正意味着当事人觉得很矛盾,很好笑或很痛苦,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它的确是达到“发泄”的作用了,能使人的生命不会太痛苦而崩溃。这就是西方犬儒主义文学传统的真相!

近代的中国人对西方文化往往有一种“迷思”。不是存有一种幻想,以为西方什么都是进步,就是抱着“民族文化本位主义”,以为西方一切都只是“物质文明”,没有精神文明。我倒觉得自从学了佛法,又来到美国以后,许多旧日的迷思已逐渐烟消云散。而且我能确知今日的西方人需要佛法,也需要中国文化。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有更深刻的人类文化觉观力,而能对美国人及全人类也有一些贡献。

今天存在于西方社会最叫我不忍的,就是年轻人“虚无主义”的思想,造成颇流行的吸毒、反社会行为。情形严重的人甚至会走上自毁的道路!近来最叫人痛心的事件,就是美国流行乐坛“涅槃合唱团”主唱柯本服毒过度而身亡的事。我本人是老摇滚乐迷,当然对柯本的死亡是颇能了解的。这些年轻人都是西方社会中顶尖的精英。他们不见得会去念哈佛,进耶鲁。但他们代表了西方另一批有“反功利”思想的人。他们觉得人生不该只是念名校、赚大钱。他们要寻找更真实的人生意义,但他们找不到,于是就很苦闷。吸毒对他们而言,正如中国文人的喝酒,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妥协。但当逃避得太厉害时生命就失去了。以佛法看来,这正意味着西方的“启蒙运动”仍在摸索,尚未在生命的价值与存有的意义上找到明确的答案。

西方人的教育重启发,思想讲理性,注重个人独立人格的培养以佛教来看,这是相对于过去以基督教神学思想为中心时之文化进步。但进步的情形仍不够“成熟”。理性,毕竟只是人类生命中的一个层面。光是用它来解决人类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很显然是不够的。也无法完全取代西方人原来和“信仰”相结合的文化生命。因为旧的文化中有的一些东西,新的文化尚无法完全供给。就像科学的发展,尚无法照顾到人类的心灵一样,理性也只是理性,尚无法解决人类的“生死问题”。故我不主张今天的西方人完全放弃基督教。除非个人有特殊的文化因缘,而深入地接触到了佛学或中国哲学,否则还是信仰上帝为佳。因为毕竟文化不是一样可被移植的东西,而在短时间内发生作用。西方人接触佛学,有一世纪了。这是很好的。也值得再深再广地去发扬它。但以佛教的文化观来看,弘扬佛法并不需要去贬抑基督教,反而当要鼓励西方人肯定基督教的价值。因为人类的生命如是!以我看西方人在尚不能由佛法的觉观而“看破生死”以前,信仰基督教仍是有益的。生命中会比较有安定及和谐,而不会流于犬儒思想尖刻的嘲讽,或虚无思想的终无所托!

真要解决人的生死问题,要靠觉观及正知见。东方哲学这这一方面的智慧,是要超越西方文化很多的。而其中最大的不同,是东方哲学并不仰赖信仰,而是靠人的智慧超越了生死。西方文化在此点上最主要不能突破的,仍是“终极”的思想模式,总觉得必须要有一个终极之处,可作生命的归宿。而东方哲学对生命的态度却是“江水江花岂终极”?“终极”观念的本身,恰好正是人类被生死幻网罩住的主要原因。孔子亦曾感叹过:“逝者如逝夫,不舍昼夜!”这些均是东方文化中对人生实相智慧觉观的写照。故真正儒家的哲学,是和佛家一样地主张不依靠外在终极观念的。若有什么凭借,就是凭借自己的人格了。故儒家有“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和佛家“自依止,法依止”的精神,则又是不谋而合。我曾在本书的第一章中,较详细地以河川为例,说明佛教对生命的看法。读者君可仔细地参详参详。弄清楚了,佛法中的其他部分也就比较容易深入。再配合上觉观力的训练,就能体会出东方哲学超越生死相之自在是怎么回事了!

超越生死就是“了生脱死”,也就是解脱“轮回”的束缚。其意义很深刻,也很平实。就是一个人本来不了解“生死相”的本质,而在生命中有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安。后来透过智慧和觉观力之提升而看清生死的真面目了,生命就不再为原来的不安所推动,也不再有那一种苦闷和压迫感。这就是“了解了生命而挣脱了死亡之束缚”之了生脱死了。生命中的忧苦,原先在未悟以前是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在心湖中涌上来,无以解脱。这就是“轮回”。无论你是如何打压,如何念、如何“修”,均没有办法。后来彻悟了缘起的生命哲学,不再打压,不再“修”,也不再想办法了,那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反而退了,不再来了。修行人在此时反而会跳入如幻的生死流中,“随波逐流”地去度化无量如幻的众生。佛教文化讲到这一个层次,不单是西洋文化无可企及,就是中国儒家及道家的哲学,亦尚未见到。不明就里的人以为这不过是人类文明中的另一个“故事”,而事实上它是很平实的人生事实。只是若不透过修行,就无法见到而已。

以佛法来看当今人类的生命,当然是因受到生死大苦的驱迫而在“轮回”的。生命中的束缚,处处皆是。只是没有觉观力的心灵,看不出来而已!严格说来,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积聚那么多东西呢?为什么要“拥有”那么多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欲望呢?以佛法来看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了解什么是“死”。因为不了解,就有一种恐慌,觉得有需要在那一天来到以前吃那么多,喝那么多,玩那么多。尽量地用自己的生命去表现自己,美其名为服务人群。尽情地享受,尽情地表现,因为生命是短暂的。这就是当今人类的“理性人生观”。以佛法来看,这种人生观是“断见”。有这种见解,生命毕竟仍是“苦”的,是“忙”的。也总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伤。

要人类个个皆能“了生脱死”,这当然是无法在短期内实现的。但可透过知识分子的觉醒,而在世间建立一股文化的力量。西方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文学家赫曼·赫塞的觉醒。赫氏早年在心灵上虽没有太多犬儒式的嘲讽,但终无所托的空虚感总是有的。由早期的著作“漂泊的灵魂”就可看出来。后来他有缘接触到了佛法,思想为之一变。《释达坦》就是其佛教思想的代表作,其影响在西方的知识界,是很大的。我很希望西方日后有更多的思想巨匠,能觉醒而看破生死,并建立一个全人类“觉的文化”。而由佛教文化或哲学传统中成长的知识分子,则有责任去帮助这一个人类文化伟业的成长,也当然应是其推动者之一。

以上只是有感而发地用佛法的立场去探讨一些目前人类的思想问题。其中包括西方启蒙运动依赖的理性主义、民主思想、人权思想,并以佛法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之生命观来做比较。也指出了西方“天赋人权”思想流于自性见的一边,并以司法及教育问题之一面来说明。最后也提到了西方个人主义思想的流弊,并提出全人类之“生死问题”,借西方文学中的犬儒主义及虚无主义来说明为何佛教能对人类有所帮助。

我主要的目的,仍是希望佛教文化能真的走入人类的知识界与思想界而发挥“法界觉观”的力量。对有在四念处上用功的佛法修行人而言,则可把此章作为“法念处”修行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