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宝是啥:谢灵运文艺思想管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3:55:22

内容提要 谢灵运的文艺思想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重视文学本体与文学总结意识,文学“性情”论,崇尚“丽”“则”的风格论,重视经历、个性与文学风格表现的鉴赏观以及革新的文体观。这些思想对当时的文学进步起到了非常巨大的指导作用,推动了元嘉文学的发展。

关键词 谢灵运 文学思想 元嘉文学

 

谢灵运是南朝元嘉时期最有成就的作家。他创作了大量优美的山水诗,扭转玄言控制诗坛的局面,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宋书·谢灵运传》记:“(谢灵运)每有一诗至京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后世研究者大多注意对其诗歌艺术的挖掘,但因为没有系统文学理论论著流传下来,谢灵运的文艺思想在相当长时期内几乎被忽视。本文从史书、当时的文学理论著作以及谢灵运本人作品中搜集材料,并对其文艺思想进行钩沉整理。

一 重视文学本体与文学总结意识

《隋书·经籍志》四“总集”部收有谢灵运撰辑的著述有:《赋集》九十二卷,《诗集》五十卷,《诗集钞》十卷,《杂诗钞》十卷,录一卷,《诗英》九卷,七集十卷,《迴文集》十卷,《连珠集》五卷等。

这一材料首先体现了谢灵运对文学的认识和态度。谢灵运所辑之诗、赋、七、迴文、连珠都是当时非常流行的韵文学文体,按照“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文心雕龙·总术》)的标准,都属于“文”的范畴,是纯文学,可见他对文学本质特征的认识已经比较深刻清晰。而且,这些总集合计将近两百卷,需要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体现出谢灵运对韵文学甚至对文学的重视。这种态度也可以从其他材料中看出,如谢灵运在《撰征赋》序中说:“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托文以求不朽由来已久。《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谓之不朽。”曹丕《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而声名自传于后。”这实为《左传》“不朽”理论翻版,因为曹丕所说之“文”是指道德文章,并非单指文学。谢灵运“作赋”以求不朽,直接提高了文学的社会地位,真正重视了文学的价值。

其次,谢灵运对如此诸多文体进行搜集并结成总集,也是他关注文学发展、积极总结前人文学成就的表现。谢灵运对诗歌的整理尤其引人注目,有四种诗总集,不过他所用的方法与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艾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隋书·经籍志》)以及《文选》选文“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略其芜秽,集其清英”(《文选序》)不同,谢灵运是求其全而不是求其精(钟嵘《诗品》序云:“谢客集诗,逢诗辄取”)。目的是为自己或他人提供学习、扬弃的范本,其中蕴涵了一种文学总结观念。元嘉时期,汉魏古诗已经达到一定高度,玄言诗也走到末路,文学发展何去何从成为作家探索的一个问题,总结思潮开始明显。晋代的陆机通过理论文章的创作、挚虞通过文学作品的辑录(《晋书·挚虞传》记挚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分别为文学的总结作出探索。但由于玄言文风影响,这一探索中断了,直到元嘉时期才重新出现。据《隋书·经籍志》“总集”部统计,元嘉时期除谢灵运所撰总集外,还有孔甯《续文章流别》三卷,宋新渝惠侯《赋集》五十卷,宋明帝《赋集》四十卷,张敷、袁淑补《谢灵运诗集》一百卷,颜竣《诗集》一百卷、并例、录二卷,宋明帝《诗集》四十卷,江邃《杂诗》七十九卷,刘和注《杂诗》二十卷,刘义庆《集林》一百八十一卷(注云“梁二百卷”),谢庄《?{集》五卷、《碑集》十卷,王僧绰《颂集》二十卷等等。而且据钟嵘《诗品序》:“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来看,当时也有人从理论角度对文学进行了一定探索。通过总结,社会对文学本质的认识开始成熟。《建康实录》?卷十二元嘉十五年十月:“是月,立儒学于北郊,延雷次宗居之,……明年,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郎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文学在社会中逐步取得独立地位。如果从时间上看,谢灵运是挚虞之后第二个大规模进行文学总集撰辑的作家,实际也是元嘉文学总结思潮的真正引导者,反映了他对文学发展即将出现转折的敏感。而且,从挚虞《文章流别论》、钟嵘《诗品序》、萧统《文选序》看,谢灵运在总集的撰辑中应该有大量理论著作问世,惜乎今天已经难以看到。

二 文学“性情”说

《山居赋》序云:“言心也,黄屋实不殊于汾阳。即事也,山居良有异乎市廛。抱疾就闲,顺从性情,敢率作乐,而以作赋。”《山居赋》云:“伊其龆龀,实爱斯文,援纸握管,会性通神。”自注云:“谓少好文章,及山栖以来,别缘既阑,寻虑文咏,以尽暇日之适。便可得通神会性,以咏终朝。”

在上述材料中,谢灵运要求“顺从性情”“而以作赋”,“性情”为“作赋”之内因。又要“援纸握管”以达到“会性通神”或“通神会性”,则通“性情”又为“作赋”之目的。故赋中又云:“研书赏理,敷文奏怀”。“性”一般有本性、本质的意思。而“情”,《礼记·礼运》云:“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可见“情”是人真实本质的体现。“性情”之内涵就有尊重本性、个性与情绪的倾向,不虚伪不隐饰。谢灵运在文学中讲究“性情”就是要求文学因“性情”而发,把文学当作个人情绪、本性的真正体现。

谢灵运“性情”说实际涉及到两个方面,一为文学之缘起,一为文学之功能,其实际源头在“诗言志”说。《尚书·尧典》云:“诗言志,歌咏言。”仅言诗之功能,对“志”并无限制。《汉书·艺文志》承之,进而论及文学之缘起:“《书》云:‘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哀乐之心”不仅是“诗”“歌”的起点,也是“志”的内涵。但《毛诗序》认为诗之“志”必须“发乎情,止乎礼义”,也就是说汉代诗学要求文学所表达之“志”符合某种社会思想规范。“情”虽然还是文学发生源泉,但如果它不能“止乎礼义”,就失去了成为文学缘起的权利。汉代经学对“志”与“情”的区分实际是用外在标准限制文学情感表现,也限制了作家的创作。由于汉代儒学影响强大,这种区分被社会深刻接受。谢灵运“性情”说取消了这一外在制约标准,纯以“情性”为文学产生唯一根据,文以“性情”而起,以“性情”而终,力图恢复“情”与“志”的同等地位,具有摆脱经学束缚的特征。

由于谢灵运将文学缘起及功能归于“性情”,实际就是归于自身精神,其文学观具有内敛特征,开启了六朝尚真情、贵本心的文学潮流。六朝文论对文学缘起的看法基本可归为两派:一派主张外部之感兴,如陆机,他虽然提出“诗缘情而绮靡”,但依然将“情”的起源归结于外在感兴:“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坟典。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文赋》)刘勰和钟嵘也有这一倾向。如《文心雕龙·明诗》:“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这一派实际继承《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的观念,在对文学功能的认识上大多具有传统特征,比较重视文学的社会功能。另一派则以谢灵运为先导,主张以“性情”或“志”作为文学之缘起。如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难。”又如萧纲《与湘东王书》:“未闻吟咏性情,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摩《酒诰》之作”。如果说钟嵘与刘勰以理论胜的话,沈约等人则是以创作胜,更能代表文学发展的实际情况。沈约是永明文学的领袖人物,其《宋书》不列《文苑传》,而于《谢灵运传》后大发宏论,一方面可以看出他对谢灵运文学地位十分重视,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是将谢灵运当作了元嘉文学的代表。他赞赏谢灵运“兴会标举,……方轨前秀,垂范后昆”,同样将“志动于中”作为文学发生的源头。萧子显是梁天监时期著名作家,他以“性情”评价南齐文学,实际揭示了永明诗风与元嘉尤其是谢灵运诗风的内在联系。萧纲则是永明文学之后宫体诗人代表,他同样要求以“性情”为文学之根本。宫体诗人毫无顾忌的抒写风格,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性情”的表现。从这条线索看,谢灵运“性情”说的历史地位就非常重要,它基本指导了南朝文学发展,对南朝文学表现形态产生了巨大作用。

对于谢灵运“性情”说,需要指出两点。一,谢灵运“性情”说的出现与其经历有关。谢灵运早期文学观念带有传统色彩。《撰征赋》序云:“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涂经九守,路逾千里。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言古迹,其怀已多。”这篇赋是他义熙十三年春奉使北行南返时所作,从所引材料中可以看出他的文学缘起观依然带有感兴说特点。但由于他先在反对刘裕的刘毅幕下任职,宋建立之后,朝廷“惟以文义处之”(《宋书·谢灵运传》),谢灵运无法获得真正机会。出于政治投机目的,他与庐陵王刘义真结党,得罪当时权臣傅亮、徐羡之等人。少帝与刘义真被废杀之后,谢灵运被贬到遥远偏僻的永嘉任职。这对雄心勃勃的谢灵运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自然生出很多感慨。为了缓和情绪,他不理事务,遍游永嘉山水,“所至辄为诗咏,以至其意焉”(《宋书·谢灵运传》)。这时的文学已经成为谢灵运精神的寄托与反映。文学与个人精神的距离拉近了,对文学功能的认识自然发生变化。二,谢灵运“性情”说与其思想格局有关。陈郡阳夏谢氏虽然也是旧族,但其兴起却在六朝时期,家世中带有名士背景。所以谢灵运不仅对儒学有较深理解,对道家思想尤其是当时流行的“三玄”(《老子》、《庄子》、《周易》)非常精通,从他本人的诗文与行为看,更有魏晋名士的特征。他对“性情”在文学中地位的肯定与张扬,带有道家崇尚真实自我、构建自我精神家园的痕迹。

三 崇尚“丽”“则”的创作观念

《山居赋》序云:“扬子云云:‘诗人之赋丽以则’,文体宜兼,以成其美”。按,“诗人之赋”指屈原的作品。楚辞抒情真挚深沉,具有很高艺术成就的同时也具有较高思想价值。《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云:“《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班固《离骚序》亦云:“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所以扬雄认为楚辞“丽以则”(《法言·吾子》)、“体同诗雅”(《文心雕龙·辨骚》)。楚辞是华美形式与深刻思想的完美结合,是文质彬彬的艺术典范,《文心雕龙·辨骚》云:“《骚经》《九章》郎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糜以伤情”,其艺术成就引起后世作家的重视。谢灵运很喜欢楚辞,其作品引用楚辞的地方很多。他认同“诗人之赋丽以则”,是将楚辞当作一种理想的文学标本。“文体宜兼”显然是指文学应该既“丽”又“则”,这种思想也可以从下面的材料中看出。

首先,《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平原侯植》:“副君命饮宴,欢娱写怀抱。……众宾悉精妙,清辞灑兰藻。”这几句写宴饮之中,宾客述怀写志,“清辞”、“兰藻”显然指所写之诗文辞藻华美清秀。而谢灵运对此颇为赞赏,可见其对诗文“丰藻”的认可。

其次,《诗品上》“晋记室左思”条记:“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同书评左思诗:“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虽野于陆机,而深于潘岳。”又评潘岳诗:“《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鸟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豰,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燗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诗品上》“晋黄门郎潘岳”条)。左思诗典雅深沉,颇具风骨;潘岳诗华美婉约,亦有佳处。他们一可称“则”,一可称“丽”,故而谢灵运称之“古今难比”。许文雨云:“康乐诗实擅有二种之长:一曰妙合自然,取之于喻,犹如初发芙蓉。二曰经纬绵密,察诸其文,恒见丽典络绎。自前者言之,潘诗轻华,容有螺蛤之思。由后者言之,左思精切,尤笃平生之好。”(引自曹旭《诗品集注》注,第158页)。

第三,《南史·谢惠连传》:“灵运见其(惠连)新文,每曰:‘张华重生,不能易也。’”张华是西晋太康时期重要作家,他知识渊博,文词华美,钟嵘评其诗:“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治”(《诗品中》“晋司空张华”条)。谢惠连诗歌之特色,钟嵘以为:“才思富捷……又工为绮丽歌谣,风人第一。”(《诗品中》“宋法曹参军谢惠连”条)可见其与张华在风格倾向上的确有近似之处。谢灵运虽然批评张华诗歌“虽复千篇,犹一体耳”(《诗品中》“晋司空张华”条),但以张华诗比惠连,绝非贬语,是对惠连诗巧思华美的认可。而且从谢灵运本人的诗歌看,也有这种巧丽特征。

在上面的材料中也可以发现,谢灵运对太康作家是非常重视的。太康诗风特色之一即是其具有华美化倾向。《文心雕龙·明诗》云:“晋世群才,稍入轻绮。……或木片文以为妙,或流糜以自妍”。《宋书·谢灵运传论》亦云:“降及元康(晋惠帝年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而且太康诗歌依然受汉魏经学影响,典雅平稳,适合了谢灵运对文学“丽”“则”的要求,因而为其所重。

另外,谢灵运在《山居赋》序中说:“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咏于文则可勉而就之,求丽,邈以远矣。览者废张、左之艳辞,寻台、皓之深意,去饰取素,傥值其心耳。”似乎谢灵运有去饰返朴的态度。按,这一材料不能看作是谢灵运真实文学观的表现。《山居赋》创作时,谢灵运仕途不畅、心怀郁闷,几乎是被迫隐居,他对社会有许多怨言而尽力掩盖,并用道家思想抚平自己心中的沟壑,虽言“去饰”,并非真心为之。而《山居赋》体格宏大,丽辞新语并出,正是追步张、左之艳辞。同时,谢灵运诗歌追求华美,甚至累于“繁富”(《诗品》语),并无朴素可言。

四 重视经历、个性与文学风格表现的鉴赏论

谢灵运对作家经历与文学风格关系的论述如《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王粲》序云:“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寓,自伤情多。”又如《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应玚》序云:“汝颖之士,流离世故,故有漂薄之叹。”

按,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曾祖父龚、祖父畅,皆为汉三公”。关中大乱,王粲往荆州依附刘表,“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后曹操平定荆州,粲归曹操。“魏国既建,拜侍中”,建安二十二年卒(《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其为诗“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诗品上》“魏侍中王粲”条)。故谢灵运称之“自伤情多”。

又按,应玚字德琏,为曹操丞相掾,转平原侯文学,后为五官中朗将文学,建安二十二年卒。其诗现存六首,《报赵淑丽诗》、《侍五官中朗将建章台集诗》、《别诗二首》等皆有身世之感慨。作家经历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很早就有人注意,如司马迁之“发愤著书说”。但经历与文学风格表现尤其是情感表达的联系却很少有人注意。谢灵运看到了王粲、应玚的经历与文学风格生成的关系,这是值得关注的。

谢灵运对个性与文学风格关系的论述如《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徐干》序云:“少无宦情,有箕颖之心事,故仕世多素辞。”“素”有质朴、无藻饰含义,“素辞”当指诗风朴素而言。又如《拟魏太子邺中诗八首·刘桢》序云:“卓茕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

按,徐干字伟长,《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附有《徐干传》,裴注云:“《先贤行状》曰:干清玄体道,六行修备,聪明洽闻,操翰成章。轻官忽禄,不耽世荣。建安中,太祖特加旌命,以疾休息。后除上艾长,又以疾,不行。”《典论·论文》亦云:“干时有逸气”。其诗现存五首,钟嵘评之云:“能闲雅”(《诗品下》“魏白马王彪、魏文学徐干”条)。“闲”是平静、淡泊之意,近于谢灵运之“素辞”。

又按,刘桢字公干。《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附有《刘桢传》,裴注引《典略》记其“辞旨巧妙”,又记“太子尝请诸文学,酒酣坐饮,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咸伏,而桢独平视”。《诗品上》“魏文学刘桢”条记:“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文心雕龙·体性》云:“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与灵运之评价颇相似。

谢灵运的作家批评方法对后世有一定影响。以钟嵘为例,在《诗品上》“汉都尉李陵”条中,他说:“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又《诗品下》“汉上计赵壹”条:“元叔散愤兰蕙,指斥囊钱。苦言切句,良亦勤矣。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皆是从经历角度探索文学风格成因;又上文所引《诗品上》“魏文学刘桢”条则是从个性言其风格,观点与谢灵运也大体一致。钟嵘吸收谢灵运的文学思想是有可能的。他对谢灵运很熟悉也很重视,在《诗品序》中他称谢灵运为“元嘉之雄”,又云:“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从,固已含跨刘、郭,凌铄潘、左”;在其所称道之“五言之警策”中,谢灵运独有两首作品入选。而且在《诗品》正文中,钟嵘两次引用谢灵运的评语(见“晋记室左思”条与“晋司空张华”条)作为自己的辅证,可见钟嵘对谢灵运的诗歌以及文学思想都有深刻的理解,吸收谢灵运的某些文学观念与批评方法是极为可能的。

五 革新的文体观念

谢灵运没有对当时文体发展作出直接评价,但他的文体观念还是在他的创作中得以表现。其革新文体观念主要体现在赞、颂两种文体的创作中。

谢灵运创作过很多赞文,其中值得注意者如《侍泛舟赞》:“泛鷁画兮游兰池,渚相委兮石参差。日隐云兮月照林,风辽冷兮水涟漪。”又如《〈维摩诘经〉中十譬赞·幻》:“幻工作同异,谁复谓非真?一从逝物过,既往亦何陈?谬者疑久近,达者皆自宾。勿起离合情,会无百代人。”于颂文中谢灵运有《和从弟惠连无量寿颂》值得注意,其云:“法藏长王宫,怀道出国城。愿言四十八,弘誓拯群生。净土一何妙,来者皆清英。颓年欲安寄,乘化必晨征。”赞与颂都是有严格文体要求的韵文,《文心雕龙·颂赞》云:“赞,明也、助也。……然本其为义,事生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文心雕龙·颂赞》云:“原夫颂惟典雅,辞必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赞、颂作为雅体韵文,句式多用诗经体四言、赋体四六句式,因为如挚虞《文章流别论》所言:“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五言、七言句则“于俳谐倡乐多用之”。从汉魏两晋赞、颂创作实际看也是如此,绝不用五七言俗体,甚至骚体句式也不用。

谢灵运在赞、颂创作中都用了五言这种流行句式,反映了他具有突破原有文体局限、用新起句式改造旧文体并增强其艺术性的观念,也体现了他主动提高五言文体学地位的思想。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维摩诘经〉中十譬赞》(八首)中的七首(《焰》一首为五言六句)、《衡山岩下见一老翁四五少年赞》、《王子晋赞》、《和从弟惠连无量寿颂》等都是五言八句,每首都讲究用韵,虽是言理,却是当时五言诗的形式,具有融合诗颂、诗赞的倾向。可见,谢灵运的文体观具有一定的革新因素。

除了上述五个方面外,谢灵运对文学还有“学”的要求。其《答纲、琳二法师书》云:“藻丰论博,蔚然满目。”“藻丰”者论其辞采,“论博”者则指其学识丰博。谢灵运以此称赞二位法师,可见其对才学的重视。又据《晋书·殷仲文传》记:“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袁豹,据《晋书·袁瑰传》附《袁豹传》记其:“博学善文词”,《宋书·袁豹传》亦记其:“好学博闻,多览典籍。……善言雅俗,每商较古今,兼以诵咏,听者忘疲。”殷仲文实际是元嘉文学开路者之一,他文辞华美,《诗品下》“晋徵士戴逵、晋东阳太守殷仲文”条记:“义熙中,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然而谢灵运认为他的创作缺乏学识基础,犹未能尽其才力。这两则材料明显体现出谢灵运在文学创作中要求才、学并重的特点。

以上梳理了谢灵运的主要文学思想。如果把这些观念放在元嘉文学发展的大背景下,我们就不难发现,谢灵运的文学观念对元嘉文学起到了巨大的引导作用。元嘉文学之所以能成为诗运转折的阶段,与总结思潮的出现是密不可分的,因为每一次总结思潮的出现都能带来文学革新。元嘉诗歌对情感表达的关注,对华美艺术的热衷,以及在文体上的大胆革新,无不与谢灵运的文学观念吻合。谢灵运通过直接的交往影响了谢惠连、何长瑜、颜延之等作家,其作品又间接影响到了袁淑、鲍照等元嘉作家,甚至还影响到后来的永明、天监文人。在接受谢灵运文学的同时,人们自然吸收了其中所蕴涵的文艺思想,这对南朝文学关注自我性情、注重抒情、讲究文学形式起到了一定的启发作用。谢灵运文学思想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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