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e jbl试听:老兵,从战场归来(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04:11:13

 老兵,从战场归来(上)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经为中华民族而战的中国老兵!战火虽已远去,但你们的事迹永存!

老兵,从战场归来

——中国人民空军老兵严芳田采访实录

【采访对象】严芳田(1934—),男,中共党员,浙江衢州人,人民空军老兵,1951年入伍,1952年入党,曾参加抗美援朝、入闽作战、抗美援越作战,现为解放军某政治学院退休教授,军队管理学专家。

一、少经战难

记者(以下简称记):严老师,您是一位几经战火考验的老兵,对于今天的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战争是一个充满神秘而又刺激的话题,所以,我们想听您讲一讲战争,讲一讲您经历过的战争。

严芳田(以下简称严):我是1934年出生的,老家在浙江衢州,出生以后没几年抗战就爆发了,所以,抗日战争是我一生中经历的第一场战争。那时候啊,我还很小,只有几岁大,就开始跟着大人开始“跑轰炸”——当时,日本人的部队虽然没打到浙江,但他们的飞机天天来轰炸,那个轰炸啊是没完没了,主要是针对我们中国的城市、交通线、仓库和兵营。那时候中国军队的防空能力很差的,没有高射炮,拉了防空警报以后,只能用机枪、步枪对着天空打,我们这些老百姓只能赶紧往郊外的跑,日本人知道咱们没什么对抗能力,飞机飞得很低的,就这么呜呜呜呼啸着来回轰炸,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房倒屋塌,又气又急却干瞪眼没办法。十几年后,我到东北参加抗美援朝作战时候,美军飞机偷袭我们东北边境城市,一下子就让想我起小时候跑轰炸的场景来,那种感觉特别强烈。

记:老师,我记着1942年日军曾先后发动浙赣战役、金衢战役,后来攻占衢州,那时您和日军面对面遭遇过吗?

严:遭遇过啊。你说的没错,1942年,也就是我八岁那年,日本人打过来了!那时候在衢州一代设防的是国民党将领余汉谋,面对日军的进攻,中国军队节节抵抗,但因为装备战术落后、兵力部署失当等原因,最后还是挡不住了。

母亲安排我们分头走:她带着姐姐逃往江山山区,把我委托给一个旁亲外婆,让我们坐船往上游走,也是为保住我家里唯一的的男丁香火。那时候船上还载了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小孩,我和外婆睡在一侧,国民党军官夫人她们睡在我们对面,本来船是往上走的,没想到半路上突降暴雨、山洪暴发,船被这股洪水冲往下游了,方向完全反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这艘船随波逐流往下游飘,经过一处国民党军队防区的时候,他们一个劲儿的鸣枪要口令,我们这些老百姓哪里见过这阵势,趴在船里不敢回话。结果,人家机关枪突突突的扫过来,一直扫到船飘远,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船舱里满是鲜血和脑浆,子弹全打在我们对面一侧,国民党军官夫人和那两个孩子全死了。也就是说,我离死亡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那个场面相当血腥恐怖,直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飘到了日本人的占领区,连人带船都被抓起来了。

记:哇!老师,你们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了啊?

严:是啊!船被日本人强行征用了,船家被日军抓去当了挑夫,我们这些小孩子也被逼着给日本兵送饭。刚开始的时候,日本兵还是装得比较和气的,有时候摸摸我们的头逗我们玩,有时候还分点吃剩的饭团让你“米西米西”。这样子过了大约一个月以后,日军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准备撤退,同时也开始准备对我们这些民夫老幼下手了,他们计划把女的全部强奸杀死、男的统统抓走做苦力。幸亏有个当翻译的中国人还比较有良心,半夜偷偷透露出来这个消息,让我们赶快走。

当时,为了防止日本人发觉,大人们决定分批逃走,妇女儿童先走,每天晚上偷偷运走一批,没走的继续敷衍着日本人。我是第三天晚上被运走的,后来才知道,我们逃出来的人,仅仅是总数的三分之一,那些没有逃出来的人,他们的命运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回到家里以后,发现房子被日本兵烧光了,东西也被砸完了,家人和我还都被日本人留下的细菌武器给感染了,不光是我们,全城的每家每户都一样,所有的人都长那个脓包疥疮,只能抹土制硫磺膏慢慢治疗,整整感染了一年才好。但是,我们家人最终都顽强的活下来了,这就是我童年时代经历的第一场战争。

二、从军沪上

记:严老师,刚才听了您的童年战争经历,感觉您真是历尽劫难,那么,您是怎么参加空军的呢?

严:我参军入伍啊,多少有点偶然。1949年解放前后,我姐姐在上海一个工厂里做工,我也在她的资助下,到上海念中学,可是刚一解放,资本家就跟着国民党跑了、工厂关门了,我姐姐从此没了生计,这样一来,我不仅没法念书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个时候呢,幸亏咱们党开办了华东军政大学,大量招收进步青年,不但不收学费,还给发生活费,我在上海看见了招生启事,觉得这是我需要的好学校啊,就去考取了,于19503月成为华东军大的青年学员。所以说,我之所以参加革命工作,既是因为自己从军祖国的理想志向,也不排除给家人减轻负担的现实考虑,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它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党当时对广大社会底层知识分子施政得当,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

当时我们的校长是陈毅,副校长是陈士榘,教育长是聂凤智,学校本部在黄埔路原国民党国防部,其他地方还有分校,前后总共培养出40000多名优秀的党政军干部,有好几个后来还当上将军。我只不过是其中比较普通的一员,1951年毕业后,服从组织分配,很幸运的分到空军工作了。

记:这段历史真有趣,严老师,请问你参军后最初都负责什么工作呢?

严:刚开始没安排工作,我们到空军的学员还是要学习,因为空军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军种,光凭基础理论、不懂专业技术是不行的。当时,我们就在南京城郊学习,我主要学的是标图和通信,因为我们文化功底不错,学得都非常快,1951毕业了以后,就分到了空军混合第四旅,后来组成空2师,属于空军的太平洋部队。我们的主战装备都从苏联引进,既有图2轰炸机,又有拉11战斗机,都是螺旋桨飞机。

记:那个时候,我们空军的训练教官是苏联人吧?

严:对!是苏联人。当时我们团就有苏联顾问,负责我们的技术教学指导,还有一些苏联飞行员和士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特别爱喝酒。说嗜酒如命,可能有点夸张,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酒就和咱们的油、盐、酱、醋一样,是不能缺少的。我就见过一个苏联士兵,站岗的时候在口袋里偷偷藏了一小瓶二锅头,当着他们领导的面不敢喝,领导刚一转身,他就以飞快的速度把酒拿出来,就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喝两口,等领导转过身来时,他已经把酒瓶子藏好,继续端端正正的站他的岗。

记:真有意思,他的动作够快的啊。

严:这个不算快的,还有更快的呢。我告诉你啊,苏联人都是在纬度高的寒带地区生活惯了的,到了咱们南方,热的受不了,很多人都是光着膀子工作。按照规定,值班飞行员必须穿着飞行服待命,准备对付来犯的国民党飞机,但他们热得实在受不了,有时领导不在,值班飞行员也脱个大光膀子,飞行服全都放在座舱里。偏偏有一次,空袭警报突然拉响了,三分红色信号弹砰砰砰的打上天去,这是通知飞行员立刻升空作战的紧急命令,这个时候,只见有个苏联飞行员光着膀子就进了座舱了,飞机按时升空警戒。等执行完任务落地的时候,我们就想,这光着膀子开飞机,恐怕冻得够呛吧,结果一看,那个苏联飞行员一点事儿都没有,人家一身飞行服穿得整整齐齐的从座舱出来了——他是什么时候、怎么样在座舱内把飞行服穿好的,我们不知道,但这个速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记:哇!太夸张了吧!老师您再给我讲点苏联人的故事吧。

严:当时的苏联人啊,他们的飞行员不但飞行技术很棒,还又能唱歌又能跳舞,能力素质比较全面,而且,他们的性格普遍比较张扬,很好玩。比如,有一次升空作战归来,有个苏联飞行员战绩不错,兴致非常高,他在快要落地的时候,突然又把飞机拉起来,低空翻几个筋斗,然后才落地,按理说这属于违反飞行规定,但他觉得这样痛快,连他们总顾问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苏联人也有比较含蓄的一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我们请我们团的苏联顾问到上海国宾饭店吃饭,两个西餐两个中餐吃完以后,端上来一盘饺子,顾问吃得很爽,边吃边说“哈拉少”(俄语音译:好)。吃完了以后,他要求再来一盘,我们当时觉得他饭量真大,不愧是外国人,没想到的是,第二盘饺子上来以后,人家顾问同志用手帕啪啪一包,说是拿回家给妻子吃,敢情人家是模范丈夫啊!

三、初战朝鲜

记:严老师,听说您参军后的第一战,是在朝鲜战场?

严:195110月,我们部队奉命到到达东北凤城机场,抗美援朝战争已经打了有一段时间了,抽我们这支部队过去,除了增强空中作战力量以外,还带有培养作战经验、锤炼部队战斗作风的目的,有点类似于后来老山轮战的做法。

我们在那里的时候,生活条件比较差,也确实很受锻炼。我记得当时我们吃的是高粱米,很多和我一样的南方人都吃不习惯;住宿条件就更差了,我们住在帐篷里,睡的是高粱杆铺的大通铺,硌得人生疼;再加上东北冬天又很冷,最冷的时候,吐口痰马上就结冰,我们这些从南方过去的人都没感受过。有一次,部队的通信线路突然发生了故障,最后发现是河里的线路断了,有个叫张老伟的战友就下去接线,那个水冷得啊,接线也就1分钟,上岸以后他的两条腿就冻硬了、站不住了,赶紧烤火、取暖,休息了好多天才复原,我们就是在那种条件下参加作战。

记:严老师,请问当时你们部队的哪一仗对您印象最深?

严:要说印象最深,那得算195111月第二次轰炸大和岛了。那一仗,我们损失很大,好几架轰炸机都被敌人击落,地面保障组的成员一看自己的飞机没回来,脸色一下就黑了,痛苦的连饭也吃不下。

记:我看过那段史料,好像是咱们的米格15护航飞机和轰炸机群没能汇合?

严:你说的这个,是那一仗失利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轰炸行动情报提前泄密,虽然我没有看到美军解密的相关资料,但美国佬的飞机出现的时间也太巧了,咱们的图2轰炸机还没到达轰炸空域呢,几十架F86就从半路上杀出来了,这很明显是早有准备的伏击啊。

那个时侯,我在塔台负责通信联络,得知我军机群遭到美军伏袭后,整个指挥所都很紧张,美国人是F86喷气式战斗机,咱们的只有图2和拉11全是螺旋桨飞机,对抗起来很吃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部队的飞行员王天保,硬是利用拉11螺旋桨战斗机转弯半径小的机动优势,把美国人的F86喷气式揍下来了,他后来成了空军的战斗英雄。

记:您刚才说,这一仗咱们行动泄密了,怎么会这样呢?

严:有好多种可能,但起码两点很关键,首先,这次行动是第二次轰炸同一个目标,美国人也不是傻瓜,吃了第一次的亏,肯定有所防备,不能让你轻易轰炸成功;其次,我们当时的无线电保密能力不是太强,美军就算不知道你要干什么,通过侦听分析你的无线电收发量,也能猜出来你即将有大的行动。类似这样的因素累积起来,必然影响整个作战行动的保密性。

记:根据现在公开的资料,当时在朝鲜空战战场上,除了我们志愿军空军,还有不少苏联飞行员也同美国空军进行对抗,您在东北见过他们吗?

严:苏联飞行员在朝鲜战场上出现,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那时候美国人实际上已经发现了,出于政治目的,美苏双方都秘而不宣。不过,我在东北没遇到苏联人,而是碰到了朝鲜人。

当时,凤城机场除了我们的空军以外,还驻有朝鲜人民军空军的883军。他们受苏联军队的影响比较大,不仅是清一色的苏联式军装,而且训练很严格,纪律要求很严酷,谁不听话就关进地窖,我们有时候路过看见了,偷偷看几眼,但不准乱说,这个上级是有外事纪律要求的。当然了,朝鲜人民军的抗寒能力普遍比我们强很多,早晨起来,我们穿着棉袄跑步,都冷得直打哆嗦,人家只穿着衬衣,就在室外练哑铃、单双杠等器械,这个我们比不了,呵呵。

朝鲜人民军的同志们当时是在我们境内休整,他们不参加空中作战。人民军的战士们和我们很友好,称呼我们“同木”(朝鲜语音译:同志),还教我们朝鲜语,和我们一起合影,还互相留了姓名,可惜就是没留地址,离开东北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记:老师,抗美援朝战争是咱们人民空军第一次出境作战,积累了宝贵的空战经验。而我想问的是,根据您的参战体会,您觉得我们空军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严:要说遗憾,我觉得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在朝鲜境内没有机场,所有的参战飞机都只能从东北的机场起飞,飞机的作战半径和滞空时间都受到很大限制。可惜,朝鲜所有的机场都被美国空军炸毁了,咱们的工程兵部队一直试图在朝鲜境内修筑机场,可是美国人盯得很死,头一天晚上你好不容易摸黑建好一点,第二天他就过来给你炸掉,反反复复努力了好多次,最终还是没建起来。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我们在朝鲜境内有机场的话,抗美援朝空战的战果恐怕会更辉煌,我们就不仅能创造“米格走廊”,还能为地面部队打出一条“米格通道”!遗憾哪!

第二个遗憾,就是咱们空军在成长初期的能力不足。虽然我们的米格-15能够同美军的F-86进行正面对抗,但是,我们的飞行员毕竟作战经验不足,飞行时间才100多小时,整体实力和敌人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比如,最明显的,协同作战能力,刚才我们谈到的轰炸大和岛作战失利,就暴露出咱们在大机群协同作战方面的问题,你连这个空军内部的协同都做不好,就更谈不上空地协同了,所以说,整个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空军和地面部队没有进行一次空地协同作战,这个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那个时候我们的能力确实达不到,只有承认差距不足,才能迎头赶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