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韩餐馆:转录【佛塔影下】之十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3:51:54

红木屐

泰国   林太深

           我的民俗柜里摆有俗称屐桃的三寸金莲,还有草鞋和木屐。偶尔,也会抚摸把玩,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艰辛和浪漫,一齐涌上心头。

    当年家里穷,买不起鞋子,只好赤足上学,每天走来回七公里的泥路。夏口多雨、泥泞路滑,赤足安全又方便;要是冬天,又逢微雨,正是“风霜雨微雪”,小脚丫冻得又红又肿,甚至冻裂出一道道血沟沟,大人看着也心疼,于是只好买双金钱牌力士鞋,又怕小孩长得快,一年半载飙长得穿不了,就选了双大两码的,太大了穿着也别扭,有时左右脚倒着穿,于是干脆还是赤足自在。好在家里早晚还是穿木屐,这木屐,也称拖拉板,它能避水,不怕石头土疙瘩,又免螺壳玻璃碎扎到脚,更兼便宜又实用。诸多好处,它便成

了我儿时的好伙伴。

    其实,鞋与木屐,要是让我选择,我宁要木屐不要鞋。鞋子它欺生,刚穿几天,脚后根总要磨破血泡,要疼好几天;木屐就没这毛病,除了头几天在重量上感觉不一样外,往后就像骑上识途老马那样驾轻就熟了。

    当夕阳西坠,夜幕低垂之时,为舒解疲劳,排解寂寞,也为了节省灯油,几乎每晚都要到大街上蹓跶。一来大街边骑楼下,摆着不少解放前出版的著作,那时我正如饥似渴地渴望得到新知识,所以每晚都要光临那个昏暗煤油灯下乍明乍暗的旧书摊;再从大街走到东门楼前的清凉茶,每杯两分钱,成了每晚功课。直出东门楼,躅踯在湘桥上,韩江边,吐出日间的抑郁,纳入夜晚的清凉,看看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再任由脚下“踢跶”的木屐声,领着我打道回府。家在小巷深处,巷子夹在两边高墙中,行进间的踢跶声,单调、孤独而深沉。日子久了,房东和邻居,都能辨声识人了。

    1955年秋日,因成份高而影响了升高中,一气之下毅然出走。走时只带走两套洗换衣服,还有足下的那双木屐,直奔广州。那时的广州,因解放而真正做到移风易俗,赤足或穿木屐,是劳动人民的作为,任何人也不敢厚非的,并不像香港和上海那样先敬罗衣后敬人。

    过好几天,盘川告罄,连坐公交车到石牌师院的二毛多钱也凑不上,只好穿着我的木屐,从中山五路走到石牌,仗着年轻,力气有的是,从中午走到下午三时多,走完十五公里的路程。回想起来,倒有点后怕,可在当时,那木屐陪走过的一十五公里,也是谈资中的一笑而已。

    现在,我远离木屐已有五十年光景。五十年中,梦里曾见那对“出花园的红木屐”,以及陪我从中山五路走到石牌的木屐,甚至,梦中也曾听见那小巷深处屐声的回响,我是多么怀念故乡,故乡的小巷,小巷里的红木屐,红木屐发出的踢跶声,以及那闻声辨人的温馨情景!还有慈母的嘱咐、叮咛。

    小时农村没有麻疹预防针,一人得病,整村范围内的小孩都受感染,这时候,家长们就会限制小孩的行动,再调皮也得穿上长裤长袖衫,足蹬木屐,呆在家里,不准外出,以免受寒,后来长大才晓得,限制行动此举,在于怕招摇过市会传染别人。木屐,已成了城乡家庭必备之物。

    虚龄十五那年元宵节,我已从乡下搬到城里寄读。大清早,母亲从乡下家中赶来。那时候,她的身份是地主婆,行动不得自由,出门要报告农会,戴着的无字竹笠是贱民的标志(贫下中农的竹笠上写着XX农会,是‘红’字通行证)。母亲拉着我的手端详着说:“吾儿,今天,你‘出花园’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个大人了。你要立志做个好人。来,过来拜‘生娘母’,保佑你一生平安。”说着递给我一双红木屐,并在眠床上端上米碗,虔诚地摆上冥纸和大吉(橘子,与“吉”同音),命我虔诚地插香谟拜,我跪拜如仪。香烟缭绕中,感到自己已经长大了,那对红木屐,仿佛是条船,将我从少年驶向青年彼岸……

    在逆境中“出花园”,印象特深,正好印证了那句“穷人的娃早当家”的说法。古时贵族十五岁戴帽、十五岁就服兵役(十五从军征),  十五岁,正是成年的标志,为此,也有相应的节目,杜甫《兵车行》有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看来,旧时的“成丁”也是人生途程的一个重要节目;作为最基层地方行政长官的“里正”与“成丁”者缠头,说明该员已是壮丁了,当然也逃避不了作为壮丁对国家应尽的义务。

    潮州“出花园”的风俗,看来也是从北方沿袭过来的,后来更是抄袭自状元公林大钦出花园时礼仪和器物,红木屐,正是重要器物之一;而拜“青母娘”,(我想应为“生娘母”之音误),正体现了古时生存率之低下以及小孩生长之艰难,人之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大都在床上进行的,所以要敬畏和拜祭床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