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娘街机移植pc:陈传席谈今古书法家及书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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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传席谈今古书法家及书法

(2010-05-01 11:13:19)转载 

 

  此为十年前陈传席教授在南京接受几位记者联合采访的部分内容,现予摘发。——编者 

 

记者(以下简称记):陈教授,你虽然是研究美术史的,但你偶尔对书法发一些议论,我们读了都觉得很有深度,很有学问,十分中肯,十分正确。现在书法界鱼龙混杂,希望你出来点评一番。
陈传席(以下简称陈):我在美术界得罪了一大批人,不想在书法界再得罪人。
记:我们只听,不乱传。
陈:不乱传就好,至少十年内不能把我讲的内容传出去,更不能在报刊上……你们叫我谈什么?评谁?
记:先评你们南京的林散之吧,他被人称为书圣。他的字到底如何?
陈:首先给林散之定位:当代书法家中他是第一人,和他同时的书法家都超不过他(业余书法家又另论)。他的字有书卷气,内蕴丰富,即内在变化丰富。这方面,他甚至超过一些古人。(记者插话:他的字符合你提出的“阳刚大气”、“正大气象”吗?)林散之的书法,其优点我们可以说一本书,讲的人已经很多,现在就不多说了。
现在谈存在的问题。首先他的字缺少“结构”。完整地说,他的字有线条而无结构。结构在书法上又叫结体,也叫结字。结字,你们是怎么理解的?我理解就是结构,犹如绘画的造型结构,是非常重要的。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二中说:“……书则不得笔法,不能结字,已堕家声,为终身之痛……”一个“笔法”,一个“结字”,是十分重要的。我们学字,学名家字,首先学其结构。你学王字、学颜字、柳字,线条完全一样,但结构错了,那就不是王字、颜字、柳字了。比如“柳”字,你把右边提高,左边“木”字压低,你的线条再像柳字,也不是柳字了。记得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说:“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等咒也。然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有人说学古人书要“略其形迹,得其神采”。这完全是胡说。学古人字首先是得其结构,最后得其神采。结构都不像,学王字不像王字,学颜字不像颜字,还奢言什么神采。你们都是学米字的,米“于结字最留意”,怎么能不讲结字呢?林散之写字就不讲结字(结构),当然不是绝对不讲,这一点可能是受他的老师黄宾虹的山水画的影响。黄宾虹晚年成熟的山水画不太讲究结构,因为他晚年眼睛不好,看不清,所以不讲结构。黄宾虹以“法高”而取胜,人们欣赏其“法高”而忽其结构。其实黄宾虹早年画山水十分讲究结构,你们注意看黄宾虹早年的画就知道了。
林散之书法线条质量高,也是“法高”,但忽视结构总不是优点。这正如一个满腹经纶的硕儒,而身体却瘫痪,总不是好事吧。霍金是大数学家、大经济学家、大天文学家,他对宇宙起源的研究震动全世界,但他身体瘫痪,脸斜口歪,说话艰难,坐轮椅,不能自立,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缺陷吧,至少说不是优点吧。《庄子·盗跖篇》中,孔丘说:“丘闻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记者插话“呦,你都能背诵出来”。)他把人的结构之美,看为上德,才、勇反在其次。当然这只是他一家之说。封建社会用人标准“身、言、书、文”,也是把人的身体结构之美放在第一位的。那么,书法作为艺术,岂能不讲结构美?古人说“得形体不如得笔法,得笔法不如得气象”。这气象就是形体结构和笔法的结合,结构还是应该讲一点的。
当然,林散之字的线条内涵更重要。这正如霍金,人虽病瘫,但毕竟是大学问家。我只是说,他的字不讲结构美,总不算是优点。(记者插话:对对,陈老师您如果不讲,我们就把他的缺陷看成是优点了。)现在学林字的人只学他的缺点,他的线条质量反而被人忽略了。所以,几乎没有人请他写大牌子。你看这个《益寿文摘》四字书名,写得……(记者插话:结体真的不美,甚至很难看)但格调还是不俗的。你看毛泽东的字,谢无量的字,结构都很美的,但人家字的内涵也不错呀。
还有林散之说他的字比祝允明好,但见到王铎低头。当然,你林老的字肯定不如王铎,说比祝枝山字好,绝非公论。祝枝山作为书法家,何等了得,于右任也赶不上,其他人要想和祝枝山比,先缓一缓吧。我也曾经认为祝字内涵不足,但现在我看法变了,祝字结构优美爽朗,他的线条为表达他的真性情,流畅而飞动,恰到好处。书,如也,如其人,祝字最得其真。任何人都不可以己长立项,强人从之……(当中一段听不清)
所以,江苏人宁肯找尉天池写大牌子,也不找林散之写大牌子。你的字线条质量高,但只有专家看得懂,貌似专家的人跟着叫好,不懂字的人看不懂你的线条质量,(记者插话:这不能怪林散之)当然,所以我说他们不懂字。但不懂字的人专看字的结构,尉天池就专讲字的结构,这方面,尉天池并不错……
 

陈传席谈今古书法家及书法(二)


  记:好的,您再评评尉天池的书法吧。
陈传席:尉天池的字和林散之的字相反,林字有线条而无结构,尉字有结构而无线条。呦,你们千万不能乱传。我和尉先生是同事,半师半友,如果传出去可不得了。(记者:那也不见得,就看他的修养如何,也许他会很感谢您。)他的字主要就是一个结构。此外,他还力图表现“力”和“势”,这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是徐州人,和我是老乡。他年轻时和一个上海姑娘谈恋爱,那个女孩很爱他,花前月下,搞了很久。后来,准备和他结婚,回上海给她父亲讲,有这么一个年轻的书法家,如何如何。其父很满意,最后问了一句“他是哪里人”,女孩说“是砀山人”。“原来属于徐州”,女孩的父亲马上反对:“那个地方是出土匪的地方,不行。”就这样把他们拆散了。真可惜。徐州固然出过土匪,但出皇帝更多。灭掉历史上最强大的唐朝而建立五代第一个王朝的梁朝皇帝朱温(梁太祖)就是尉天池老乡,砀山人。汉朝皇帝刘邦(包括他的后代,有的是皇帝,有的是将军、亲王等),是徐州沛县人;明朝皇帝朱元璋也是徐州沛县人。《明史·太祖本纪》第一句:“姓朱氏,先世家沛。”后来因生活困难迁到泗州的凤阳。灭掉晋朝而建立南朝第一个王朝宋的刘裕也是徐州人。南唐的皇帝李璟、后主李煜都是徐州人,还有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等都是徐州人。至于跟随皇帝打天下的那些大将丞相如汉萧何、周勃、樊哙、张良等全是徐州人,项羽、韩信等也距徐州不远。所以,当时人嘲笑项羽不在关中建都,而在家乡徐州(彭城)建都。《宋书》有云:“英才起于徐沛,茂异出于荆宛。”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说徐州只出土匪,那就错了。当然,皇帝是大土匪,但徐州不也出了李可染吗?还有李可染的老师齐白石。齐白石《自述》说他先世是江苏砀山人,也是尉天池老乡。至于小名家朱德群、刘开渠、王子云、王肇民、吴燃等,那就更多了。(记者:朱德群是世界大名家,刘、王、王也是大名家。)尉天池从小就喜爱书法,在徐州运河师范、在南京师院中文系读书时,他主要精力学书法,据他的同学说,在中文系,他不肯学中文,有时作业都是别人代做,他天天练书法。当然,他同学的话也未必可信。(记者:也未必不可信,尉天池的文学水平摆在那里。)尉天池的字,主要是从宋人来,以学米芾居多。当然,他什么字都读过,学过,但形成他现在书法的基础主要是宋字,是米芾的字。米芾的字是刷出来的,他对书法很有贡献,但也有问题……(略,未听清)
宋人书法,宋人写可以,后人学就有问题,宋人写宋书,格调并不低,但后人学宋书,格调绝不会高。
元明清的大画家差不多都是书法家,但沈周例外。沈周的画被称为“明四家”之首,但没有人称他为书法家,他的书法主要学黄庭坚,学得很好,但格调却并不高,缺少古气。以学宋人书法为主的书法,其格调大多不会高。学书一定要从隋以前学起,汉以前的书法都很朴厚,大篆、小篆,用笔都很沉稳,不像宋人书法那样,腾、挪、跳、跃、闪、避、顿、挫。汉书也是朴厚的,特别是西汉书,东汉书法更成熟,但我对东汉书法在赞扬之余还是有点意见,太讲技巧,蚕头凤尾,每下一笔,必回锋,逆笔方转或圆转,再回锋,方可向下运笔,而且一波三折,收笔前还要再用力按一下,再轻轻挑起,叫欲下先上,欲右先左,否则就出不了那个效果。这太麻烦,书法者,抒余之性情也,这就压抑性情了。但东汉书法还属于沉稳一路。
魏晋南北朝书法家对汉书大约也有意见,他们下笔不再欲右先左,欲下先上了,都是下笔直书。当然,有的下笔时重一点,或略顿,但这并不压抑性情,并不麻烦,都是很爽快的。所以,魏晋书法虽朴厚不及前代,但潇洒过前代,也为后世所不及……
记:陈先生,你讲的是魏晋行书,行书和隶书、正书当然有别。
陈:魏晋的正书也是下笔直写,不必回来逆去的,你看钟繇的《昨疏还示帖》、《荐季直表》、《宣示表》,还有王羲之的《黄庭经》、《乐毅论》(隋和唐初正书与此一脉相承)一横一竖都是下笔直写。你看那一横左边尖细,右端圆浑,不像汉隶那样圆头或方头,也不像唐楷那样方正。它是轻缓下笔,基本上没有欲右先左的回锋,收笔也是缓缓而收。不像汉代书法那样逆来回去,而且一提一按,波折太过。魏晋书法当然也有提按,但皆是十分自然,情绪所使,自然为之。所以,魏晋书法是中国书法最高峰,必须学的。魏晋书法转折处皆很自然,顺势而折,是所谓折钗股。而绝不像宋人书法那样转折处有时还要顿一下,或在转折处重新起笔,宋书转折太讲究了。魏晋书法,运笔时也很顺很自然,顺势而转折,所谓“一波三折”也基本上不存在,顶多有一点意思而已。后人硬说是“一波三折”、“欲下先上”,那也没有办法,大部分所谓书法家并无头脑,更无文化,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说。我在年轻时,听过一个著名书法家的讲座和表演,我问他:“先生你说每一笔都要回锋、藏锋,欲下先上,欲右先左,一波三折。但我看你写字,并没有回锋,也没有先下后上,还有一波三折……”他写的行书我看得清清楚楚,下笔就写,并没有先下后上的动作。他听了我的提问,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用笔前在空中回了一下,你没有看到……至于一波三折,我在意念中已有了……”“空中”、“意念”,这只有鬼知道了。
唐人书法,到了中唐以后,又恢复了汉人的方法,用笔也是欲下先上,回锋、转锋,真正是一波三折。虽然唐人写的是楷书,汉人写的是隶书,但用笔方法大体相类,只是形体不一样。而且唐书在技巧上更强调,尤其是“顿”,十分突出,比如“颜”、“真”、“阳”中的长横,魏晋人写,一笔画过,略收而已,而唐人往往在一横的收笔处认真回顿一下(见颜书)留下一个明显的顿点。比如“太守”的“守”、“祖宏”的“宏”,其第三笔最后折处,都是另起笔的,汉隶也有另行起笔的,但比较自然。唐书一定要把方法显露出来。这样写,一是很麻烦,二是很难直抒性情。
宋人又开始贬唐褒晋。米芾的斋号叫“宝晋”,而不叫“宝唐”,米芾贬唐最狠,尤其贬颜,认为“颜、柳挑踢,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颜鲁公……真便入俗品”。苏东坡年轻时赞扬过颜真卿,但后来也贬唐崇晋。“何曾梦见王与钟”,“谢家夫人淡丰容”。宋人书法虽然学晋,但并没有脱离唐意。他们下笔直率,不再回锋、逆锋,不再拐来拐去的。但是,宋人书法,腾、挪、跳、跃、闪、避、顿、挫,太活跃了,缺少沉稳,缺少朴厚,米芾尤甚。就拿这本《虹县诗帖》来说吧,你看这个“气”字,第四笔转折,虽然连着,其实是另起笔的了。这个“碧”字的“白”字拐处又增加一个拐,这个“退”字第二笔转折,也不是折钗股,而是又转又顿,其实等于另起笔了。他的竖提,不是一竖一提,而是一竖再左横再上提,这太麻烦,太复杂了。尉天池就认真学这个麻烦、复杂。还有这个“风”的第二笔,肤(繁体)第三笔,是意到笔不到,实际上已断开了。尉天池更发展成为一种样式了。宋人书法,苏轼的字腾、挪、跳、跃,比较少一点,闪、避、顿、挫也不严重,所以有人说苏轼书法最好,但苏轼对书法的发展变化不如米芾大。米芾字毛病多,变化也大。他的毛病也是他的贡献,他的字如前所述,跳跃太过,因而显得很有活力,动多静少。这正如一个人庄严地坐在台上,基本不动,更不摇头晃脑,这就十分稳重,十分沉着,像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而多动,时时腾、挪、跳、跃,左摇右晃的人就不庄重,就不像个稳重的大人物,当然可以像一个运动员或腿跑得快的服务生。前者如魏晋以前的书法,后者如宋人书法。所以,学宋人书法,气息不会高古。但宋人书法易学,写了易像,忽按忽提,忽转忽折,而且胆子越大越易学好。所以,赵子昂反对宋法、提倡“古意”是有一定道理的。
记:陈先生你对先秦两汉魏晋唐宋书法的研究结论,十分有道理,书法界研究家还没有看到这一点。我也学米字,看来上当了。
陈:我因没有时间看今人文章,只从先秦到唐宋的作品中看到这些。学米字也不上当,看你怎样对待它。项穆在《书法雅言》中说:“苏、米之迹,世争临摹,予独哂为效颦者……苏之点画雄劲,米之气势超人,是其长也。苏之浓耸棱侧,米之猛放骄淫,是其短也。皆缘天资虽胜,学力乃疏,手不从心,藉此掩丑。”苏东坡天资虽佳,但他又做官,又写诗词散文,又坐牢,又流放,他哪有时间练字。米芾玩世不恭,以收藏鉴定为主,见石下拜,绘画创米点法,他五十多岁便死了,不是“学力乃疏”,而是“学时太短”。你林散之90多岁,尉天池也60多岁了吧,都比人家大……(略)“米之猛放骄淫,是其短”,尉天池学米不是收敛,而是更猛更放,把米的“短”放大。猛刷猛扫,把线条变成块面了。你要是现代派,有意把线变成面也可以,但你又是传统派(略)。项穆又说:“书之为言,散也,舒也,意也,如也。欲书必舒散怀抱,至于如意所愿,斯可称神。”(大意)气太冲,力太猛,就不散,不舒了。人家写字是“淡丰容”,“潇然自有林下风”。米芾写字已猛了,你更猛……但似乎不猛也不行。不猛就不如米,更猛又过了。这都因为我太忙了,尉更忙。如果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讨论,互相切磋,也许会好一些……搞艺术是闲人的事,忙是搞不了艺术的。忙可以做官,但艺术人就是做到全国美协主席、全国书协主席,那又叫什么官呢?不过是为人家装修大会堂和办公室墙壁的匠人头而已,天可怜见。(略)
记:那武中奇书法如何?
陈:武字是军人字,但书法是文人的事、学者的事。但武中奇年轻时学书法很下过一些工夫,我在读研究生时期,看过他的一个回顾书法展,他年轻时写的颜字,很了不起。用笔生涩,非同寻常,但后来,他大概主要是从事军事吧,没有时间读书……(略)
(摘自《中国书画印》(2010年 春之卷) 陈传席文 可 堂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