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县到天水汽车时刻表:也说清高

读了金开诚老先生的《漫话清高》，觉得其文也还有意思。

“清”就是为人清白正直，“高”就是孤高。“清高”就是不慕荣利，洁身自好。

唐尧要把天下禅让给许由，后者认为这话污染了耳朵，竟跑到颍水边上去洗耳。此事在古代传为美谈。唐尧穿了草鞋，吃苦在前，忠实实践“三个代表”，是人人称颂的圣君，不愿为天下人办事的许由为什么却受到称赞？我想，对许由津津乐道的人，不见得是广大老百姓吧。只因黎民百姓从来都没有话语权，如今的人们不大容易听到他们的声音。苏轼在《石钟山记》中说得很清楚：“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欣赏许由的人，只能是与其心有戚戚焉者，也就是对仕途不太感兴趣的可爱读书人；当然，也可能是对仕途感兴趣而不能遂愿的可怜读书人。——据说许由洗耳的典故最早出自魏晋人的文章，魏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最赞赏孤高、最喜欢清谈的时代，于是它的真实性就被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没准，只是魏晋名士自己想洗耳而已。

清高的人不富贵。诸葛亮“高卧隆中”时可谓清高，后来成为蜀汉丞相，尽管在后人心目中德高望重，却无人说他清高。作家陆文夫认为，隐居隆中时的诸葛亮也难说清高，只因他时刻准备出山，不然，他何必花那么多的精力来通晓天下大事。

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田园，做了一个种菜浇粪的农民。嗜酒的他穷到连酒都弄不到，偶尔有亲戚朋友打电话约他，他便一路狂奔前去，一醉方休，不喝到甏见底不走。（《五柳先生传》：“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陶因此成为古人心目中纯正的清高。不过也有人质疑：“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后才辞官归隐，对自己的归隐之志反复表白，不禁让人对其归隐目的生疑，让人觉得他并非骨子里的清高之人。陶潜受挫后才退出官场，比较而言，许由同志实在要可爱得多，堪称真正的清高者，甚至第一清高之人，假如其事迹属实的话。

清高须有资本，那就是出众的才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也。像我等平庸之辈，就算哪天真的隐姓埋名，躲到山洞里，也是自作多情，不会有人承认是清高。岂止不会承认，人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只因咱没才能，因而没名气。种棵包菜，说这就是我的老婆，养只蟋蟀，说这就是我的儿子，固然没人会说你清高；就算真的像宋代林和靖那样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也还是没人会说你清高，你写不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好诗啊。出众的才能是指文才，是指琴棋书画，不包括连喝12瓶啤酒、赤膊用刀砍不伤毫毛之类。

当官的当然不在清高之列，这叫一票否决。就是仅仅想当官，也就此被排斥在清高的门槛外。李白终其一生都没有当什么像样的官，夸张了说也就当了两年秘书。但李白真的很想当官，当初唐玄宗召他的时候他豪情万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后来打发他回老家，他便很生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对，这话是他在人家不让其做官后的愤激之语，否则才不会这么决绝呢。事实上，直到去死的前一年，61岁高龄的李白还有心报考公务员——听到太尉李光弼大军出征临淮，讨伐安史叛军，他老人家当即整装北上……用世之心实在有点过。还有，先后与三个女人有婚姻关系的李白一不小心就“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杨州”——也不知道有过多少“一夜情”——相当于今天怀揣10万美金坐飞机去美国夏威夷度假，足见他是个有钱人。这样的一个李白是很难和清高挂钩的，古人评定清高就是这么严格。

读罢《漫话清高》，我情不自禁想到自己：我清高吗？

我一向以为自己是清高的。为人清白正直的我不慕荣利，洁身自好，与富贵绝不沾边，更主要的是，我骨子里对权贵深恶痛绝，甚至始终以决不加入任何党派为做人的原则。但现在得知清高者必须有文艺方面的才能，我就有些不自信了——心底里极喜欢柳永那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也是虑及自己胸无点墨，才始终不敢借用。想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清高，充其量也就自以为是而已。不过转而又想，就算我不清高，我也可以努力做一个精神的贵族啊，尽管这很难。

昨天在QQ里，我问一个朋友：“假设你在路上遇到你们的市长和一个忠厚的老农，而你必须向其中的一人敬礼，你预备向谁献上你的礼赞？”可惜朋友没有回答我。我对最近的几届学生都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可以向一个市长敬礼，但不能仅仅因为他是市长，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学生！”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我认识的文人对某个领导的巴结，那种点头哈腰的样子，恶心到残忍……

也许，卑微的我真的没有什么资格清高。但我不管那么多。爱我所爱，憎我所憎。舒了这口气再说。哪怕你说我分明是变态，纯粹是自慰，我也无所谓。

我好像真的有点……想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