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泽家园在哪里:聆听传记家和传主的对话(书界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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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正润
《 人民日报 》( 2011年08月02日   20 版)

 

 

 
新时期以来,传记作品持续高产,我们还记得当年以揭露秘闻为卖点的传记书刊塞满书摊的情景,也记得一年出版1000多种明星传记、最后大多化为纸浆的传闻。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中国传记成熟了,出现了一批优秀作品,可以说中国传记很少出现长篇佳作的历史结束了。
传记家应当选择适合自己的传主。传记家同传主的关系,是传记写作中的核心问题,传记的成败与此有关。一批优秀作品的出现,证明传记家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比如张胜写《从战争中走来》的体会是,“要写他,你就必须是他”。这类说法体现了现代传记理念。传记写作中有两个主体:传记家和传主,他们在身份、经历、气质、兴趣、价值观等方面应当具有尽可能多的一致性,这样才能形成对话和互动关系,传记家才能理解传主,对其人格、命运和人生选择作出准确的描述和合理的解释。
张胜写的是父亲张爱萍,他用了一个看似平常但颇有张力的副标题:“两代军人的对话”。他们是父子,同为军人,都是从士兵提升为军官,这里传记主体具有高度一致性。父亲是身居高位的首长,儿子没有父亲那样的军功,但有年轻一代的优势:现代知识和国际眼光,得到父亲的器重,也有资格和父亲一道讨论历史和现实问题。主体的一致和对话,使张胜不但写出父亲的光荣历史,也写出他的失误和弱点;不但写出他的正直、坚毅,也写出他晚年的固执、天真,写出一位可敬、可信的领导人形象。
季羡林在学界有很高的地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季承的《我和父亲季羡林》则披露了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家庭生活中的孤独、吝啬和无情。他的形象不再完美,但更加真实。季承写作的目的在于“同父亲谈心”,通过对话实现父子间的进一步和解。这部传记虽然不符合“子为父隐”的古训,但也反映了现代传记的潮流:对真相的顽强追求。还有一部《诗囚》是许结写他父亲许永璋,父子都是诗人和学者。儿子从父亲两万多首诗作中精选出一部分,用于叙述他坎坷的一生并解析其心态历程。诗为传材,别具一格,父子间的“心灵契约”得以完成。
英国传记史家说过:包斯威尔遇到约翰生、约翰生遇到包斯威尔,对他们都是幸事。《约翰生传》就此诞生,这是主体一致的典范。李辉写《传奇黄永玉》,让人产生联想:作者同传主都是有广泛兴趣的文人,关系在师友之间,有长期密切的交往,而且从相识开始就为传记做准备。李辉的写作方法是从黄永玉的小说、诗歌、散文以及书信、讲演、档案等各式资料中清理、考订他的生平故事及其心理发展的线索,资料不足或是把握不住的时候,他就询问黄永玉。20年中无数次交谈,使他深入了传主的世界。李辉把所收集到的材料称为“风中碎片”,而他们的谈话无论在传记文本中是否出现,都是把“碎片”拼贴成完整画像的黏合剂。这也正是包斯威尔写约翰生的方法。
传记家同传主的对话,语言只是形式,关键是传记家对传主用心理解和体验。有些传主已经去世,对话仍然可以进行:传记家带着种种困惑和问题,对传主的资料进行“症候式阅读”,寻找答案,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发现新的问题,然后继续去寻找答案,这样的过程反复进行,传主仿佛复活了,同传记家诉说自己的隐秘。这也是新历史主义主张的“同死者对话”。
西方传记惯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去解读传主,中国传记家则注意到童年及两性关系对传主的影响,不过更主要的是,通过历史背景、生存形境和人物关系来理解传主。张培忠是写张竞生传的不二人选:他们是同乡,前者十分熟悉后者童年的生活环境,十六七岁就有了写他传记的梦想,这种一致性是他们对话的基础。张培忠把此传取名为《文妖与先知》,清楚地表明他为传主辩诬,解读其人格、确定其历史地位的目标。他让我们看到张竞生阴沉灰暗的童年,他的浪漫气质。对家庭和社会的不满使他向往革命;在法国他深受卢梭影响也更加特立独行、不计后果;他回国后无论从教还是做实业,总是不能长久,不断碰壁。但这种性格也使他取得多方面成就,成为许多领域的先行者。张培忠并不刻意进行人物分析,但他让读者明白了这个“中国的堂吉诃德”为什么要写一本引起无穷争论的《性史》,又为什么会这样磕磕碰碰走过一辈子。
同传主对话和作出解释的前提是掌握大量资料,上面说到的一些作品就是证明,它们的厚重和作者为此付出的精力让人感叹。《从战争中走来》对于解放军军史,《传奇黄永玉》对于现代美术史,《文妖与先知》对于现代史的许多领域,都是很有价值的参考著作。不过它们的个性化叙事又不同于正史的宏大叙事,它们重建了一个个历史场景:传主占据着中心,众多平民百姓或是历史名流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有生动的轶事和细节,也有人物的感情和感受。它们是民间记忆,鲜活的内容是正史无可替代的。
近年长篇传记的成绩使人鼓舞,但是读来也不能不让人产生隐忧。当下各种文化形式在激烈争夺着受众,传记需要参与竞争、需要趣味,但是不能为趣味失去真实——纪实传真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如果用了太多不合传记规范的虚构,或者过分溢美,就会失去公信力,结果是消解传记文类。传记作品中有的用注释说明材料的来源,这对作者是必要的约束,对读者是赢得信任。但许多作者还不习惯用注释,使人遗憾。
传记难写,但传记是时代精神的表征和国民教育的重要手段,过去的一个世纪也出现了那么多值得立传的人物,我们的传记家应当迎难而上、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