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下跳棋视频教程:恍然如梦(下部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4:52:05
第九章
  康熙四十八年,在朝野上下对康熙将立谁为皇储的猜测中到来。
  其实我不明白,康熙准备复立太子的心已经这样明显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自然,这些人此时的想法,我根本无从了解考证,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胤祥偶然会说起的星星点点,对于朝政,胤祥看似和过去并没有两样,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有些冷下来了,不再夜以继日的把自己关在书房忙碌,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同我一起翻翻书,随便聊些家居的琐事,甚至喝些酒。
  只是他喝酒并不图醉,倒是我这陪喝的人往往不胜酒力,其实很多的时候,我宁愿他能够醉一场,将心里的苦发泄出来,只是,他却不醉。
  正月未出,宫里却忽然传出了消息,说是良妃娘娘病重。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正瞧着胤祥下棋。
  良妃的身子并不牢靠,这是我知道的,只是大年下忽然这么病倒,却也奇怪。
  “你在良妃宫里呆过,这个时候,论理论情,都该去请安的。” 胤祥见我并没有要进宫的打算,只得提醒我。
  我闻言也只能点头,其实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去请安,只是,顾忌却实在太多了。
  虽然胤祥没有提起,不过我也大概猜到了良妃病起,必然同八阿哥胤禩有关。复立太子在即,康熙急于要否定胤禩而肯定胤礽,恐怕会从各个方面打击胤禩。
  我几乎有些不敢去想了,胤禩身上,最不能同其他皇子,尤其是胤礽相比较的,大概就是他的出身了。
  眼前晃动着良妃纤细的身影,美丽得有些如梦如幻。我不知道康熙是不是真的爱过她,只是隐约的觉得,她是爱他的,但是她也是骄傲的,因此她可以承受所有人的冷眼,承受他的冷落,却不能承受一句来自他的诋毁。
  只是,事实上,情况比我能想到的竟然还要糟糕。
  在储秀宫里,我遇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有多久呢?大约久到我已经将她从我的记忆中刨了出去。
  眼前的人,便是夕日的凌霜格格,今日的八福晋。只是,我却已经没办法把她同我的记忆联系起来。
  还是一样的娇艳明媚,还是一样的有些飞扬跋扈,只是,眼神里,很多东西却变了。
  起身告退时,她意外的也站了起来,同我一起退出。
  “想不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站在一起。”在储秀宫门前,她与我并肩,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我微笑,脚下微微停了停,同她错开半步,才说:“八嫂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婉然!”她却在身后叫住我,“今时今日,我们是一样的了,我并不能怎样你,又何必这样急着走?”
  我只得站住,回身,面对她。
  “你很——幸福。”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却只迟缓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八嫂难道不是吗?”我反问,却在话出口之后,瞧见她的脸色瞬间雪白一片。
  不是不后悔的,不过话已经出了口,后悔也难了,只是,看她的神色,又不似不幸福的样子。
  “每个人心里对幸福的理解都不同,大概是如人饮水吧。”她缓缓向前,仍旧与我并肩。
  如人饮水吗?我暗叹,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只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女,却真的变了,有些犀利,更多的,却似一种无奈。
  “你知道良妃娘娘为什么病得这样重吗?”出宫后,我们走到并排停的马车前,她忽然问我。
  “天气冷暖不定,偶然感染风寒。”我说,这是太医的官方说法。
  “是吗?这你也信了?难道你没听说?”凌霜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诮。
  “难道不是吗?”听她这样提起,我已经猜到了其中自有一番曲直的内情,既然她提起了话头,必是准备告诉我,倒是不必太急了问她。
  
  “‘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这就是皇上的原话,”凌霜忽然停住了脚,转头看我,“如果十三阿哥将来这么说你和你的孩子,当然,你还没有孩子,不过大概早晚会有吧,你会怎么样?”
  我一愣,只觉得寒气自脚下汹涌而上,很冷,毕竟还是冬天呀,这风好像把心都冻住了似的。
  缓了缓神,凌霜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马车前,挺着胸,头抬得高高的,一步一步上车。
  宫门口,一队当值的侍卫正好走过,我也不理会,转头往自己的车前走,只是转身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却在眼前晃过,随之而来的,是很清冷的目光。我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却又并没有异常,只是听到侍卫们的脚步整齐的经过。
  走到车前,我终是忍不住又回头,在侍卫们的背影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而我之所以眼熟,是因为那天他旋风般的骑上马就跑,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常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该是这么名字,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和我,不,正确的说,是和婉然,有什么样的亲属关系。
  其实回想一下,那天的情形有些混乱,不过关于这个常宁,我还真有些无从下手打听的感觉。
  算了,操心的事情已经不少了,何必再自寻烦恼呢,我摇了摇头,上车。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了个圈,买了蜜饯和几样小点心。这些东西,在小摊子上买,又便宜又好吃,比吩咐厨房做经济实惠得多,最近一直喜欢这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路过绸缎庄的时候,我又吩咐车停下来,过年的时候,也不过给胤祥做了一身衣服,眼见年过完了,天气就要转暖了,该是换夹的时候了,今年虽不同于以往,可也不该差得太远才对。
  选好布料,出来时才发现天都黑了,女人的天性吧,看到可看的东西,就会流连一阵子,胤祥总是要等我一起吃饭的,今天一早出来,也不知他吃了晚饭没有。
  从下午开始,北风就一直没停过,这会,其间竟然夹杂了大片的雪花席卷而来,很多人家门前挂了灯,远远望去,昏黄的灯光,映着漫天的飞雪,却有一种温暖又萧瑟的感觉涌上心头。
  府门口还没到,车夫却忽然砰的跳了下去,我一愣,就听见车夫说:“奴才给爷请安。”
  手一把掀起了帘子,触目的就是胤祥的脸,他站在门前,红绒顶的帽子上,却挂了白白的一层,黑绒的披风上也是,而他就那样站着,在这漫天风雪中,在府门前两盏灯笼柔和的光亮下。
  “胤祥!”我叫他,一时也忘了车并没有停稳,匆忙的起身就想跳下去。通常我喜欢这样下车,感觉很爽快和干净,当然,不能让胤祥看到。
  “婉然!”胤祥的惊呼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微一犹豫,反而几乎跌到车下,当然,不过眨眼的工夫,人就落入到了胤祥的怀中。
  “你存心的,存心要吓死我!” 胤祥指控我。
  “没有,是你吓了我一跳,害我掉下来的。”我伸手环住胤祥的脖子,安心的把头靠过去,可是头上的钗子却刮在了他的盘扣上。
  “有你这么下车的吗?” 胤祥说,“别动!”
  头发被拉得很痛,只是,我大有越动越糟糕的趋势,只好保持姿势不动,任由胤祥抱着我回到了家里。
  这只钗是我最喜欢的,虽然很重,不过很美丽,丝丝缕缕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它还可以缠在扣子上。
  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头发拆开,让钗与我分离,然后再小心的从扣子上绕下来。
  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又和平时一样,长发扎在脑后,随意得不能再随意,“这个头发我梳了很久的。”夹了口菜,我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让胤祥好好欣赏一下,结果……
  
  “我的婉然,怎么打扮都好看,不打扮也好看。” 胤祥也夹了口菜,却是放在我碗里的,最近我挑食挑得越发的厉害,饭桌上,经常被他监督。
  “有蜂蜜吗?”我问。
  “没有,要准备吗?” 胤祥一愣,站起来就要喊人,吃饭的时候不让人在旁边伺候,是我规定的新家规。
  “没有蜂蜜,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我笑,拉他坐好。
  “哪有甜,实话实说而已。” 胤祥一本正经。
  我笑却不再说什么,被人夸漂亮,心里还是得意的。
  吃过饭,胤祥拉我坐在暖炕上,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会各自找一本书,读一阵子然后睡觉。
  他拿的是什么书我没留意,我却翻了又翻,也没打定注意看什么,最后胡乱抽了一本,拿到手里一看,却是孙子兵法。
  兵法也好,说的虽然是行军打仗,不过道理却可以通用,在我现在生活的环境里,尤其适用,看吧。
  书翻开,我靠在胤祥身上,只是却没看进一行字,感觉上,就是字都在走动,而我,眼皮却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自然,再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最近很嗜睡,基本达到不管时间地点的程度了,可恨的是胤祥也不叫我,就任我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亮的时候,有宫里的消息说良妃的情形很不好,胤祥叹了口气,叫人进来服侍我梳洗,很不好的意思,大约就是真的很不好了,虽然没有早朝可上,不过他也照样穿戴起来。
  这一天的早饭吃得很沉闷,胤祥一直不开口,我自然想到,他的生母早逝,此时,大约是物伤其类吧。
  我有些不敢往下想,我不相信生命会脆弱如斯。
  进宫请安的时候,看见好几个府的马车并排停着,良妃的寝宫里,却安安静静。
  碧蓝正靠坐在暖阁门口的地上,垂着头,见了我进来,一惊,马上站了起来。昨天我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所以这还是这些年里,我们第一次见面。
  “碧蓝。”我叫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晃眼,竟然过了这些年了。
  碧蓝看着我,迟疑了半晌,嘴唇有些颤动,只是说出口的,却是:“福晋吉祥!”
  我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心酸却无泪,只能叹口气说:“姐妹一场,何必这样生分?”
  轻轻掀起暖阁的帘子,良妃正睡在里面,比起昨日来,更消瘦憔悴了一层,难怪要说不好。
  “太医怎么说?”我无声的放下帘子,退出来,看向碧蓝,她的眼睛细看之下红红的,该是刚刚哭过。
  “太医说,主子思虑太过,加上平日就弱,此时……”碧蓝只说了这些,便哽咽难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想着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又转身掀帘子,看良妃睡意深沉,想着外面宫女都在,碧蓝离开片刻却也无妨,便拉了她,到良妃日常读写的地方,放下帘子,我才问她,“这些年,可都好吗?”
  “还好,主子对我很好,在这里,也过了这些年的安生日子。”碧蓝和我相对而坐,擦了擦眼角,却问我:“你这些年呢?”
  “我……”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了,离开储秀宫的这几年,经历得实在太多了,又怎么是好或者不好就能轻易概括的,因此我也只能说“很好。”
  “是呀,十三阿哥是个好人,你一定过得很好,婉然,你知道吗?当年吟儿姑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碧蓝淡淡的笑,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只是,神色间,却不复当年的天真。
  “吟儿姑姑?可……有她的消息吗?”我问,当年吟儿出宫,我并不知道,这些年,也不知她流落到何处了。
  碧蓝摇了摇头,良久方说:“不过是配了人,这原就是我们的命。”
  
  命吗?我呆了呆,大约是话题太过沉重了,两个人一时竟然相对无语。
  “我去倒茶吧,婉然,你还愿意我这样叫你吗?”碧蓝想了想还是说了。
  “当然!”我笑,进了这屋子半晌,惟一发自内心的。
  “那你等等,”碧蓝起身,出去。
  我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想再去瞧瞧良妃。
  良妃睡着的暖阁还是很安静,我的手触到帘子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里面细微的声音。
  “你讨厌我,我知道,”一个熟悉的女声,我听了一呆,既而很疑惑。
  “我知道,如果你能为胤禩做主,你大约更喜欢他娶婉然那个丫头吧,可是胤禩偏偏娶了我,”里面的声音说,“我既然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他和与他有关的人或事,我不能不管。”
  凌霜会来其实不奇怪,只是她在同良妃说话吗?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口气?
  “你以为你死了便一了百了吗?你死了就没人会记得胤禩的出身吗?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些根本都不会结束,你明明知道的,可你宁愿选择逃避。”凌霜声音冰冷,和我认识的她大不相同,“对胤禩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他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支持和鼓励,而你呢?你想选择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抛弃他,你叫他还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
  我缓缓的收回手,听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这个时候,这个话题,我不方便进去,只是,却又有些担心。
  看样子良妃是醒了,而凌霜,在用激将法吧,只是,却是一步险棋,有效或是无效,都很难说。
  “婉然,你怎么站在这里?”就在我反复思量的时候,碧蓝却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两个茶盅子,有些奇怪的问我。
  我心里知道不好,只是要待退步已然晚了,眼前暖阁的帘子已经刷的拉开,凌霜露了露头,见了我,有些嘲讽的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弟妹,我都不知道,你有偷听的习惯。”
  我脸上滚烫,只是却无语以对,里面良妃忽然大咳起来,片刻,竟然有些喘不得气的样子。
  “快传太医!”我吩咐碧蓝,一边同凌霜抢到床前。
  良妃不语,只是牢牢的抓住凌霜的手,伴着剧烈的咳嗽,呕出大口的鲜血。
  胤禩冲进暖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额娘!”他叫,几步冲过来,跪在床边,良妃只是喘着,却无力开口,“额娘!”
  我起身,觉得头有些昏昏的,胤禩到了,怎么太医反而还没来,得出去瞧瞧。
  “额娘!你醒醒,你看看我,”身后,胤禩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激动,记忆里,他一贯是沉静如水的,少见情绪如此失控,看来良妃的情形真的不好,我加紧脚步,走到门口,太医已经匆匆赶到。
  蓦地,身后却是胤禩大声说:“你对我额娘说了什么?”接着是椅子翻倒的声音。
  我带着太医转身进来,良妃床前,胤禩死死的抱着母亲,竟然不肯让太医靠近,我皱了皱眉,看向凌霜,此时凌霜却站得远远的,面色灰白,身前,还有一只正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凳子。
  “来人!”我叫宫里的宫女,“快把八爷拉开,让太医看看良妃娘娘。”碧蓝闻言,忙带了人上前,只是走在前面的两个宫女都被胤禩挥开了,倒是见了碧蓝,胤禩方有些回神的架势,跌跌撞撞的起了身。
  我过去想拉凌霜一起出去,不妨却被她一耸,几乎跌倒,好在,一旁一个小宫女挽住了我。凌霜却独自一个人,昂着头,走出暖阁,径直向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 胤禩坐定,瞧见了,“我问你的话还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认准了,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你……额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她病着,你还要来气她?” 胤禩呼的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变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你也说你额娘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又何必气她?”凌霜发起火来,自然是从来不让人的,便是胤禩,也不让半分,这时索性也不走了,转过身来,神情越发的倨傲。
  “碧蓝,你说,你都听见了什么?” 胤禩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碧蓝。
  “八阿哥,奴婢不敢说。”碧蓝跪倒,非常委屈,只含泪看着胤禩,说:“十三福晋当时在门外,奴才离得远些,也没十分听真切。”
  我倒退了两步,坐在一张椅上,有些莫名,又有些了然的看向面前的几个人。
  “贱人!”凌霜猛的上前几步,手挥起,两个大大的耳光,刮在了碧蓝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同时,还留下了长长的两条指甲划痕。
  碧蓝并不尖叫,只是匍匐在地上,低低的抽泣,凌霜见了更气,抬脚便要去踹。
  “够了,你还要怎样?”胤禩抬手拦住凌霜,后者却猛然尖叫了一声,奋力推开他。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定格在我脑海深处的,只是一片红,那是血的颜色,自凌霜跌倒的地上,向四处扩散。
  凌霜那天穿了一件好长的斗篷,推开胤禩的同时,她踩到了斗篷的一角,重重的跌在地上。
  我起身过去扶她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笑脸,肿胀,嘴角还挂着血痕,可怕的笑脸。
  血的味道直冲过来,我还没碰到凌霜,已经干呕起来,再后来,殷红的血流到了我的脚边,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觉得虚软到无力。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家中了,胤祥正在我身边坐着,牢牢的握着我的手,眼睛中有红红的血丝。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很好,你怎么不问自己怎么了?” 胤祥的声音有些沙哑,见我醒来,便握住我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
  “我怎么了?”我有些害怕,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不记得自己晕血呀。
  “你晕倒了。” 胤祥说。
  “我就是晕倒了吗?”我问。
  “那你还想怎样?婉然,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胤祥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了,真的。”我有些傻傻的。
  果然,胤祥露出了个有些苦笑不得的表情,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才说:“你呀……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昨天有多危险,我现在还很后怕。”
  “昨天?”我愣,凌霜震惊的看着地面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胤祥。
  “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你就晕倒了,八嫂……” 胤祥有些迟疑,看了看我。
  “八嫂如何了?”我问,想要坐起来,却被胤祥按住。
  “你身子还有些虚,再躺躺吧,八嫂也没怎样,只是,她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没了。” 胤祥说。
  我一时也无语,半晌才说:“她怎么这样糊涂。”
  “还说她糊涂?” 胤祥却接过了话,“你难道就不糊涂?”
  “我怎么糊涂?”我不服气的问。
  “那我问你,你要做母亲了,自己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胤祥的脸上光彩闪烁,和刚才我醒来时见到的憔悴模样迥然不同。
  “你说什么?”我几乎又要坐起来了,却被他再度压回到床上,“你说……我怀孕了?”
  “糊涂的额娘,难怪宝宝要发火了。” 胤祥笑了,笑容中都是宠溺。
  “真的?”我一时激动得只想大叫,我的月事一直不稳,几月不来原是常事,因此自己也不曾留意,想不到,竟然真的……
  “太医看过了,说一切都好,只是你身子弱,要好好调养。” 胤祥告诉我,手却很温柔的放在了我的腹部,“在这里,一个多月了。”
  “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也把手放在腹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男女都好,都是我们的宝贝。” 胤祥笑,自从透露了我怀孕的消息后,他便不再掩饰,只是一味的傻笑。
  “对了,良妃娘娘怎样了?”到了晚上,胤祥照旧宽衣躺在床上,将我拉入怀中时,我总算想了起来。
  “说来也奇了,昨天闹得那么厉害,到了今天,却好了,太医说,照这样,便是不妨事了。” 胤祥说。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在单位摸鱼,写点稿子。
  整个正月,就在一片乱烘烘中度过了,朝廷里很多支持胤禩的满汉大臣获罪,政局却渐渐明朗起来。
  胤祥和我的日子,在这动荡的时局中,由于偏安而保持着旧有的平静,我不知道这平静能够维系多久。不过此刻,关起府门来,这里却充满了宁静和幸福。而我的怀孕,更为这宁静和幸福里,增添了浓浓的期待。
  我和胤祥,不止我们,还有整个阿哥府,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胤祥变得很紧张,从每天我起床开始。
  二月天乍暖还寒,胤祥上朝要早起,往日我是起不来的,但是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我往往醒得比他要早很多,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我经常穿了单衣就起身,招呼人拿他的朝服进来。胤祥怕我着凉受寒,于是变得越发的警醒,几天之后,就发展到我夜里翻身,他都会惊醒的程度。
  我笑他:“真不知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紧张成这个样子。”
  他回答我说:“我倒宁愿是我怀孕,我是比较能够自律的,不会做什么危险的动作。”
  我气,分明是在批评我,却偏要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过说笑归说笑,我却认真的计划,准备再给胤祥收拾一间屋子,他白天要上朝,勾心斗角不是他希望的,却是他不能逃避的,晚上如果睡不好,恐怕我还没生,他倒先累倒了。
  只是收拾哪里的房子呢?白天趁着胤祥不在,我在府里转了转,适合的屋子都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远,离我们住的近的地方都不适合。犹豫了半天,我又考虑在现在的屋子里加一张床,只是屋子是够宽敞,可是已经有一铺暖炕和一张床了,若是再加一张,实在不符合美学的原理。
  晚上我把烦恼说给胤祥听,他有些不高兴,伸手将我圈在怀里,对我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每天这样抱着你,不然睡不着觉。”
  我忍不住好笑,胤祥的话活脱是一个孩子的幼稚语言,有撒娇和耍赖的味道,这样算来,我不是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天呀!
  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胤祥,引来了他更大的不满,他坏笑着将我转过身来面对他,在我不防备的时候吻住我,在我有些透不过气的时候才说:“不许说我像小孩子。”
  我笑,虽然我很想保持严肃。
  “我比你大两岁吧。”晚上,胤祥很郑重的忽然问我。
  “这个……以生理年龄来说,是的。”我斟酌比较再三,觉得如果抛弃心理年龄,他比现在的我大,也是事实。
  “什么生理年龄?比你大就是比你大,那,我比你大,不许说我像孩子,只可以我说你像傻孩子。”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出了几乎把我绕晕的话。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我揉了揉头,半夜了,我对思考没有兴趣。
  “那睡吧,我拍你。” 胤祥柔声说,手则轻轻的拍在我的身上,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这样拍会让我失眠,然而,在我的话出口之前,我已经沉浸在了梦乡中。
  小孩子的忽然到来,给我们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我们要着手替他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小被子,小褥子,还有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
  白天,只要天气好,我就回出去四下看看,买些布和其他的东西回来,其实心里也是满想像其他母亲一样,给孩子亲手做些东西的,无奈,我是手比脚笨的人,做好的被子一抖,棉花就跑出来了。尝试再三,胤祥忍不住拦下了我,他说:“婉然,咱们的宝宝生下来一定可以睡得暖,有衣裳穿,你不用这么操劳。”只是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他,这个坏蛋,我有些生气的发现,他变得会捉弄人了。
  这样也好,总有办法的。很快,我就想到了,前些天给胤祥买的料子还没有成衣。大块的料子交给裁缝,小块的料子,我请裁缝剪裁后,自己尝试着缝了缝。没有细密的针脚,没有精巧的手工,只有我自己绣的苍翠的竹子,衣衫做好后,胤祥却爱不释手,无论走到那里,不是穿在身上,也是随身携带。
  二月,康熙还是照每年的惯例,巡视京畿,胤祥随行。
  去之前,胤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他是兴奋的,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我想,也许一切已经过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把帝王的心,想得太仁慈了,几天之后,胤祥回来,虽然还是一样的说笑,但是,却只字不提出巡的种种,而是比以往,更粘着我,只要在家,绝不会让我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片刻。
  我知道他心里的伤和痛,他这样着急我,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般的觉得孤单,整个世界里,也许他觉得,只有我和孩子,是他剩下的惟一的至亲。
  我决定不去揭破他,而是安心当一个傻孩子,要他照顾,要事事依赖他,要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我,要他不许离开我的眼前、要随叫随到。
  好在,新生命的孕育,带来的,是绝对的喜悦。
  呕吐,第一次是在一个清早,餐桌上一碗新熬的大米粥,昨天我想吃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胤祥特意吩咐厨房,今天还要熬。然而,今天,餐桌前,米粥的味道一飘过来,我就觉得反胃,干呕个不停……
  妊宸反应来得气势汹汹,我几乎什么都不能吃,每天都吐得七荤八素,人也瘦了下来,胤祥为此急得团团转,只是请了太医,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挺着。
  我觉得自己的忍耐,也要到极点了,难受厉害了,总是想大哭一场,到了后来,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往往是吐着吐着,人就哭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就是难受、想哭。
  每每这个时候,胤祥总是将我抱在怀里,任我发泄哭闹,难受极了,我就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就会折腾我,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不要了,咱们不要了。” 胤祥拍着我,低声安抚。
  “说的好听,你不是说男人就是看中子嗣吗?”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对话,发火。
  “我说过吗?” 胤祥的表情很冤枉,但是看了看我后,马上说:“是我说的,我不对,我胡说八道。”
  “那不还是要我生这个孩子。”我发过火,对自己的前景失去信心,又哭。
  “不生不生,我去叫太医拿掉。” 胤祥说。
  “什么?你敢让太医拿掉这个孩子?”我抹干眼泪,生气,这么辛苦怀的,竟然敢说拿掉。
  “……”胤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抱着我说:“好,婉然说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现在,不哭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恨自己的无理取闹,但是却每每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肚子里饿得呱呱叫,吃什么就吐什么,又怕孩子没有营养长不好,真的,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点燃了一般。
  一个清晨,我睁开眼睛,胤祥拥着我,睡着,晨光中,他的鬓边,一根明晃晃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了我的心。
  把手轻轻放在腹部,还触摸不到孩子的存在,但是,我知道,他在那里。“宝宝,你还要折腾妈妈到几时?妈妈不是让你来好好爱爸爸吗?怎么变成了我们一起,折腾爸爸?”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是懂事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听得懂我说的话,那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点一点的恢复了,饮食也恢复正常,不再吐了。
  其实这些日子里,我已经错过了康熙朝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复立太子。
  三月初九日,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说“当有此大事之时,性生奸恶之徒因而各庇奸党,借端构衅,臣觉其日后必成乱阶,随不时究察,穷极始末,后乃确得病源,亟为除法,幸赖皇天眷佑,平复如初。”
  三月初十日,康熙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等为使,持节授皇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
  只是我当时都没想到,复立太子的同时,康熙又一次分封诸子,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晋封为亲王;七阿哥胤祐、十阿哥胤誐封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禵封为贝勒。这一次,康熙的成年儿子中,没有受封的,除了幽禁中的大阿哥之外,就是胤禩和胤祥了。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胤祥是怎么不动声色的安慰我,一点一点的熬过来的,作为惟一没有爵位的皇子,他甚至连有力的外家都没有,朝庭中,要受多少冷遇跟白眼呢?我几乎不敢想象。
  
  三月底,康熙忽然决定提前巡幸塞外,起程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虽然今年热得比每年早一些,但是避暑提前到四月,还是让大家着实忙乱了一场。
  胤祥的失宠,想来已经是朝野内外尽人皆知的事情了,这让我们原本就清净的家显得越发的冷清,没有人想到,康熙会命令胤祥随扈,更没有人想到,这次随扈的名单上,居然还有我的名字。
  “你有了身孕,我去和德妃娘娘说,你不能去的。”接到旨意的时候,胤祥说。
  “别去!”我伸手,赶得急拉到了胤祥的衣袖,“别去了,这会宫里肯定忙成一团。”
  “不行,你怀着身孕,怎么能舟车劳顿呢?” 胤祥急了,一边扶着我,要我到床边坐着,一边说:“我一定得去一趟的。”
  “人家都说,孕妇是要多运动才好的,这会你去了热河,若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恐怕我要成天的睡觉了,到时候反而不好,还不如让我也去草原转转,呼吸点清新的空气,也多动一动。”我笑着安抚胤祥,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人人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半一半的事情,这次也不知道康熙要去多久,若是我不同去,外一生的时候胤祥回不来怎么办?若是我同去,这路上马车那样的颠簸,也不知道这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左右都很为难,而让我更为难的是,我不能让胤祥去宫里回绝这件事。
  我怀孕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的渲染得天下皆知,但是宫里也不可能没有消息,我肚子里的,毕竟是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康熙却仍旧命我随行,这其中若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怪了。
  只是康熙在想些什么呢?夜里我反复的思量,却始终没有答案,胤祥闷闷的,却仍旧小心的让我舒服的躺好。
  朦胧间,不知怎么就回到了乾清宫,不,这又不是乾清宫,只是四处是巍峨的龙的图案,又是哪里呢?
  耳边,杀声阵阵,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有人谋反了!”
  乾清宫绝对是政变中最危险的地方,我连忙向外跑,却不防眼前白光掠起刺眼,我大惊,顺着兵器看过去,竟然是康熙。
  “他们母子都在这里,朕就看看你,怎么从这里进来。”恍惚中,怎么门口一身铠甲的竟然是胤祥。他看向我的眼中分明有泪,我一下子明白了,人质,我怎么就成了人质?
  眼前的画面仍在移动,康熙的剑忽然砍向了胤祥,我尖叫,胤祥却一动不动的站着。
  “婉然!婉然,你怎么了?醒醒”!
  
  意识一点点的重新清楚起来,我仍就依偎在胤祥温暖的怀抱中,四下里一片寂静,浓重的黑包围着周遭,隔着层层薄纱的幔帐,隐隐的烛光在前方摇曳。
  多少个夜晚,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切。
  长长的出了口气,胤祥已经拿了绢帕来帮我拭汗,“做噩梦了?”他轻柔的问我。
  “也不算是,大概白天想太多了。”我摇头,梦是心头想,不过这个梦的内容是我平时不会想的,当然,我也不会讲给胤祥听,我只能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出发的日子到的很快,此前跟着康熙也去过好多次塞外了,但是这一次,心境却完全不同,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只怕一时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同来的皇子福晋除了我,便只有八福晋凌霜了,上次一别,虽然也不过月余,但是却又似乎隔了很久似的。小产让她看起来似乎清减了很多,脸色也不复从前的红润,不过气势依旧。在行营里迎面碰到,我无处躲闪,也只能安稳的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的走来。
  她一直将头抬得高高的,视线绝对不肯落在我的脖子之下。
  “八嫂吉祥。”见她走近,我微微一福,行营不同于紫禁城,首先就是面积不够大,根本没有足以的地方可以让两个不想相见的人,永远没有碰面的机会。
  
  凌霜也站住了,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目光,盯着我。
  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一种恐惧,在心底滋生,是因为她的目光吧,那里面,分明有恨,只是,她在恨什么呢?我下意识的将手交叠,放在已经隆起的腹上,很慢的,退开了一步。
  我的移动,惊动了凌霜,也打破了她锋锐的目光。一声很轻的叹声自她的唇边溢出,她的视线点点下移,终于也落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孩子,很乖吧?”她问,很突然的。
  “还好。”我一愣,没想到对峙半天,她的语气竟然就忽然这么软了下来。
  “他是应该好好的,”凌霜的话这次却很让人不懂,“他必须要好好的。”
  我无语以对,只能笑笑。
  “八嫂吉祥。”身后,却忽然传来胤祥清亮的声音,我的心一松,忍不住侧身去看他,这时,凌霜却忽然大步走到我边。
  本能的想要后退,手却被她一把抓住,“婉然,你凭什么拥有这些?”她附上我的耳,问我。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拥有就是拥有,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拥有。
  “十三阿哥,我不过耽误婉然片刻罢了,我们姐妹,也有些私房话要说说,何必这么急着赶来,倒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凌霜仍旧抓着我的手,却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对胤祥一笑,仿佛我们便真是一对要好的妯娌,在说些男人不方便听的私房话似的。
  “并不知道会遇到八嫂,不过婉然出来的功夫长了,我怕她身子吃不消。” 胤祥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走近,在后面伸手扶住了我。
  “人家都说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每天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只不信,今儿,算见识了。”凌霜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笑容扩大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讥讽。
  我和胤祥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之下,却见她眼中晶莹一闪而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步之外,正有人孑然独立,一身便服,宝蓝的颜色,在夕阳下闪着光芒,我有些了然,却不免暗自叹息。
  “良妃……”想到他们心结的所在,我忍不住开口,那天听到凌霜说话的人,就只有我同碧蓝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碧蓝……她有她的心思,未必肯对胤禩说实话,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说话,只要跪在地上,颤抖哭泣,就已经可以定了凌霜的罪了,那么,这个心结,这件事情,是不是该由我说开呢?
  “不必了。”凌霜却大声打断了我,“你不必说什么,我不需要解释。”她迈步走向胤禩,把这话留在风中,也送入我的耳中。
  “她这样的性子,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其实那天,她对良妃娘娘说的话,应该也是一片好意。”回到我们的营帐,我对胤祥说。
  “八嫂的性子……八哥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胤祥扶我坐下,也叹息,停了一会,却又握住我的手说,“婉然,我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真的,遇到的是你。”
  我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为幸福所充满,其实幸运的该是我吧,遇到了胤祥,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两情至此,夫复何求呢?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开虐了,开虐了……
  塞外的日子,远比我能够想象的逍遥,康熙御驾行进的速度很慢,虽然马车颠簸,不过几天之后,我也适应了。
  开始能够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胎动了,不过动作很轻微,大抵上如果我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的话,他就会用他能够的方式,向我抗议了。
  “主子怀着的,一定是个小爷,”菱角坐在我身边,她是新添的丫头,才不过十几岁,原来的名字叫云丫,听了总有些好笑,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取了这个,年纪虽小,不过女红却好,一个小小的红凌肚兜,上面绣着鲜嫩的荷花,在她手上,娇嫩欲滴,是我想的样子,画了出来。原本计划着自己做,可是这阵子眼力不如以前,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无意中让胤祥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最后达成的一致意见就是,交给菱角做。
  “你又知道!”我笑笑,换了个姿势坐着。
  “奴婢自然知道,” 菱角也笑,手却不停,说的越发一本正经了。
  “小姑娘家,只学着别人混说。”彩宁轻轻一指戳在她头上,忍不住打趣她。
  “奴婢嫂子怀孕的时候,症状就跟主子一样,后来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我怎么就不知道。” 菱角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
  “你嫂子也敢拿来和福晋比?”彩宁拍了菱角一把掌,“快干你的活吧。”
  “主子!”菱角有些委屈了,眼圈跟着也红了起来。
  “彩宁!菱角说话也有趣,由着她吧。”我笑笑,把目光转向车外。微微掀起的帘子,放眼看去,一片的明黄。
  胤祥不知这一刻是在哪里,我忽然想,这一刻我惦记着他,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在惦记着我。
  ……
  这一天傍晚,到了驻地,除了我经过一天的颠簸,有些倦了,下了车就一直躺在床上外,
  一切如常,没人想到我和胤祥的营帐里,会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奴才奉了和主子的命,来请十三福晋过去一聚。”一个嗓音不怎么尖细小太监给东哥带进帐内,必恭必敬的行礼回话。
  我跟胤祥都有些莫名,小太监口中的和主子,定然是和嫔瓜尔佳氏了,不过我们素无往来,这么个时候,怎么会忽然请我一聚?
  胤祥看向我,嘴微微一动,我知道他怜惜我一路劳顿,定是要张嘴回绝,连忙不动声色的拉了他一把。
  和嫔这些年来,是康熙身边最得宠爱的人,虽然当年的那张画像,让我对她的得宠有了些同情,不过她得宠还是事实,我们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
  于是我说:“既然这么说,就请公公先回吧,容我整理一下,再去拜见娘娘。”
  
  重新爬起来,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叫了彩宁跟随,胤祥本也要同来的,但是和嫔那里,他不好进去,加上又不知小太监口中的一聚要多久,我再三不肯他陪伴,只命东哥准备些酒菜,照顾他在帐篷里休息。
  和嫔的帐篷与我们的却有一段距离,走进的时候,先前过来传话的小太监早等在外头了,见我过来,忙打了个千,在帐篷外回了一声,便打帘子让我进去。
  这是我同和嫔有数的几次面对面,她穿了家常的织锦缎暗花梅竹的袍子,头上簪了根累丝凤,舒适而雍容,见我进来,方才微微一笑。
  我的心一震,当年养心殿中的画像,忽的自记忆深处兜头扑来,和嫔的这一笑,真是像极了画中的人。
  “给娘娘请安。”深深吸口气,我定了定神,借请安掩饰了一下自己片刻的失态。
  “快免了吧,听说你有了身子,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和嫔站起身,遥遥的虚扶了一下,我也就势起身,口中却要说:“谢娘娘恩典。”
  “坐吧。”和嫔过来,拉着我的手,引我坐在一边。
  “谢娘娘。”我再低头,让自己的声音委婉而谦卑一些,虽然自己都有些难以忍受自己的言辞和神态。
  “婉然,这些年,也难为你了。”两个人坐定,和嫔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几乎从椅子上跌落的话。
  “……”我的脑子飞快的想,我们同姓瓜尔佳氏,长得有好巧不巧的这样像,她忽然这样说,难道我们还是亲戚不成?只是,我们是什么亲戚呀?天下人都知道,可是偏偏我自己不知道,可不是要坏事?
  “你还是当年的脾气,进了十三阿哥府这些日子,也不来瞧我一瞧,可还是怪我当年不曾帮你,害你挨了板子的事?”和嫔这厢却亲热的拉起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傻丫头,我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不帮你,只是,当时的情形,咱们是一家人,后宫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也没可奈何呀。”
  “婉然怎么会怪娘娘。”我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的确冷汗直冒,我有这样的一家人在宫里,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还这么说,可见仍旧是怪了,你这丫头呀,对了,可回家看过你阿玛了没?”和嫔仍旧拉着我的手,微微侧头,看着我的脸。
  “没有。”我压住自己抬手擦汗的冲动,力图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
  “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些,事情也过了这些年了,我冷眼看着,十三阿哥待你是再好也没有了,竟还是不能放开吗?”和嫔叹了口气,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急声通报说:“主子,皇上来了。”
  我同和嫔几乎同时起身,看着和嫔非常自然的抬手整理头发,又伸手拉平衣服的动作,我心里终究有了一丝庆幸,我不必随时注意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见到胤祥的时候。
  刚迎到帐篷口,康熙已经大踏步的进来了,按照我最初的设想,是我们能够迎到外面,然后我就势告退,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康熙的运动速度仍旧如此的快。
  好在,我也是经过训练的人,跟在和嫔身后行礼,康熙扶起和嫔后自然也就看见了我,最初当然是一愣,不过很快就说,“婉然也在,你们在聊什么?”后面的话,自然不是问我,我也乐得闭嘴。
  “也没什么,不过是旅途有些闷了,找她来闲话家常罢了。”和嫔就势扶了康熙的手,转而向帐里的椅子走去。
  “朕这些日子也忙,有人陪你也是好的。”康熙点头。
  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上来,这时见康熙落座,便忙行礼告退。
  “先回去吧,明儿起,过来同和嫔做个伴吧,李德全,叫人替十三媳妇,在和嫔这里再搭一顶帐篷,以后这里膳食,也添一份。”康熙接过和嫔奉上的茶,却说了一句让我的心冰冷的话。
  “谢皇上恩典。”和嫔在康熙身边一欠身,嘴角眼神里尽是笑容,“如此这样,臣妾自然是高兴了,不过只怕十三阿哥那里不依,人家小夫小妻的,这样,不是落埋怨吗?”
  “怎么会?前儿德妃还同朕说起,听说婉然有了身孕,要在老十三身边再放几个人,朕也同意了,正叫她慢慢物色。当然这事也不急,不过老十三毛愣的很,把婉然接过来,你也可以就近关照是真的。”康熙哈哈一笑,如同天下普通的父母一般,只是,却让我如坠冰窟。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的,只记得胤祥关切的扶住我,似乎是问了我一句“怎么了?”剩下的事情,就全然不知道了。
  在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到避暑山庄的第三天了,照顾我的,仍旧是彩宁和菱角。
  “主子,您可醒了,太医说您再不醒过来,孩子就危险了。”入眼,是彩宁哭得红肿的眼。
  “我怎么了,你哭什么?”我有些恍惚,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子,您昏迷好几天了,十三阿哥急得不行,却不能过来瞧您,这会,怕也要急出病来了。”菱角拉着我的手,边说边掉眼泪。
  “对了,胤祥呢?”我想起来了,怎么不见他。
  “十三阿哥孩子阿哥所那边,奴才这就把您醒来的消息带过去。”菱角腾的站起来,扭身就往外跑。
  “等等……”我想阻止她,但是我的声音沙哑,根本喊不出来,也只能看那丫头登登的跑出去了。
  “这是哪里?”还好,还有彩宁能够问话。
  “这里是静赏室的偏殿。”彩宁低声回道。
  “静赏室?”我不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奴才听说,这里是万壑松风堂的后殿,和嫔娘娘就住在静赏室,咱们跟着和嫔娘娘到了热河,就住进了这里。
  我的心沉郁的痛了一下,原来,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昏倒而停滞,我照旧被从胤祥身边带走了,而我自己竟然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我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菱角去了阿哥所,但是胤祥却没有跟着来,这里,不是他在入夜后还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虽然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但是,见到菱角一个人回来,我的心仍旧很痛。
  委屈,更多的是莫名的愤怒,让我几乎爆发,但是,我终究还是忍耐下来了,情况很不明朗,我不能连累胤祥。
  菱角带回给我的,是一个小小的布包,捏在手里硬硬的,打开一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布包里的,是一根木雕成的凤簪,凤凰的羽毛丰满,正展翅欲飞,这是……这是当年康熙最后一次去江南时,我在一个小摊位上看到的,当时好喜欢,只是,却没能买下来。
  我忽然明白了那次胤祥为什么会落单,给了刺客那样可乘的机会,原来,他当时买的,竟然是这个。
  “爷说了,这个本来该早送给福晋的,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菱角见我落泪,一时有些慌了,转述胤祥的话,也囫囵半片的,不过,这些却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一夜,我紧握着风簪,仿佛握着胤祥的手一般,焦灼的心渐渐沉淀,未来,已经变得不可知起来,但是,我知道,胤祥一直都在。
  在热河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仍被留在和嫔这里,因为“我身体不好,需要仔细照顾。”
  同胤祥的见面,只能是在白天,我们在可以走动的任何地方偶然相遇,左右无人的时候,他就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同宝宝一句一句的聊天。
  “是个男孩子呢。”我笑着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是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恐怕将来也会喜欢练练武艺什么的,因为他实在太喜欢在我的肚子里拳大脚踢了。
  “我更想是个女儿,可以像你,只是,那样你会很辛苦。” 胤祥将我拥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轻贴在我凸起的肚子上,小家伙就毫不客气的给了他阿玛一脚。
  “在动!”胤祥很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早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宝宝了,将来一定像他阿玛一样,可以拉最硬的弓,骑最快的马,还有,要写一手好文章。”我把手放在胤祥的手上,一起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憧憬着他最美好的未来。
  “宝宝还没出生,你已经让他非常辛苦了,” 胤祥笑了,“所以我宁愿他是个女孩子,不用去想家国天下的事情,可以在我们的照顾下,过得幸福快乐。”
  “谁说女人就这么没用了,”我有些不服气,“若是女孩子,我也要她像花木兰、平阳公主一样,做个了不起的女人。”
  胤祥大约是被我的理论有些哭笑不得了,半晌才说,“女孩子……”见我瞪大眼睛看他,只好改口说:“反正你是她额娘,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你,只要宝宝愿意就行。”
  “宝宝,听见了吧,你将来的任务会很重的,因为爸爸和妈妈给你很多的期待呀,妈妈没做过的事情,不管是没机会还是做不来的,你统统要做呀,”我轻轻拍了拍已经圆滚滚的肚皮,低声说着,自己都有些好笑,要是宝宝知道我在为他设计安排怎样的未来,怕是要耍赖蹬腿向我抗议吧。不过,抗议暂时无效,这叫在人肚皮里,不得不低头。
  不过,感觉上,他还是很急切的要表现自己的不满,因为在我正得意的想自己终于要荣升为人父母了,可以帮他决定一些事情了的时候,他伸出他的小脚,当然也可能是小手,表示了他的抗议。
  自然,我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就改成了呻吟。
  “怎么了?”胤祥很急切,站起身来,就要喊御医,自从到了这里后,随着我肚子的迅速增大,他总是担心我随时会生,其实十月怀胎,现在才不过七个月,哪里会说生就生呢?
  “不用这么紧张,不过他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抗议了一下而已,”我拉胤祥重新坐好,想了想才说,“其实这个孩子将来怎么样,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不过是尽力让他过得好。其他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决定吧。我倒愿意他做个洒脱的侠客,骑一匹快马,自由来去在山水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受任何的羁绊。”
  胤祥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握紧我的手,既而,将我拥抱在怀中,良久才说,“婉然,这本是你向往的生活吧,但是我却自私的留住了你,要你陪我,面对这么不可知的生活,受这么多的委屈。”
  我伸出自己的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找寻自己最舒适的位置,心里却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水间,在胤祥身边,做他的妻子,我的人虽然受到宫廷的束缚,但是心却是自由的。
  “我很快乐,在你身边,”我说,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他的怀抱中,在夏日的明媚阳光里,沉沉入睡。
  
  后来回想起来,我一直觉得很遗憾,因为单纯而快乐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
  四十八年六月中旬,康熙忽然下旨,令胤祥回京办差。
  听说这个消息后,我连忙去见和嫔,胤祥回京城,我自然要随他一同回去了。
  那是个午后,和嫔正在屋子里歇午觉,我心里虽然急,却也不得不等,这一等,便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娘娘请您进去呢”,和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出来,屈膝,语气轻柔,我隐约记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叫什么紫萍。
  “听说你下午一直在外面等着,你有了身子,自己也不爱惜,既有急事,就该直接进来叫我才是。”紫萍挑帘子的时候,和嫔竟迎了出来,一边又携了我的手进屋,“虽然小格格没留住,我也是生养过的人,知道这时候女人的苦。这些个规矩俗礼,在你身上全该废了才是,何况我们又是一家人,这样,倒叫我心疼你。”
  “谢谢娘娘,只是,也没有大事,见您睡得好,所以,就没打扰。”我笑,看着和嫔,想着若是她肯为我说一句话,康熙大约是会听的。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和嫔问我。
  “十三阿哥奉了旨意要回京城了,我……”我停了停,留意和嫔的脸色。
  她倒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其实也猜到你是为了这事了,皇上和我说起要派十三阿哥回京办急差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必要跟着回去的。当时就求了皇上,不过皇上想到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加上十三阿哥派的是急差,必要日夜兼程的回去,你怎么受得了,就说还留你在我这儿。好在,咱们也不过呆到八月就回去,虽然分隔了你们小夫妻,难免落下埋怨,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思前想后,觉得也只得这样了,原想晚上同你说,不想你还是小时候的急性子,一时也等不得了。”
  我的心一沉,满心的希望瞬间化为了失望,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和嫔却说:“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就留下来,陪陪姑姑吧,一两个月,转眼也就过了。”
  原来她是我姑姑,不,是婉然的姑姑,我在无边的失望中,总算抓住了一点点聊以自慰的信息,理清了婉然一条重要的亲属关系,以后露馅的几率,又小了几分。
  自和嫔的寝宫出来,我直奔阿哥所,胤祥正在整理行李,看到我闯进来,东哥伶俐的行了礼,就跑出去张望了,我看着胤祥,心里却有一种无力的酸楚之感,分别也不过是两个月,为什么感觉就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的痛呢?
  “我想跟你一起走,为什么他们都不让我和你一起走?”我扑到他怀里,忽然泪流满面。
  “傻丫头,不哭,你的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我这样快马兼程,你怎么受得了呢?” 胤祥安慰我。
  “你可以叫几个人跟着我,我慢慢的走呀,就和来时候一样。”我说。
  “出来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没带几个人,路又长,我更不放心,外一遇到什么事情,不是更糟糕?” 胤祥柔声哄我。
  “是吗?”我含泪抬头,其实我本不想哭的,康熙决定的事情,绝对不是谁可以改变的,胤祥尤其不能,我这样,只是让他更不放心而已,可是我的心却那样的悲伤,仿佛这一别,再难见面了一般,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呀,所以,你乖乖的等一阵子,和皇阿玛一起回去,或是我抓紧时间办差事,差事一完,我就马上写奏折,要求再来。” 胤祥想了想,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好吧,你路上小心点。”我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开始帮他整理行装。
  衣衫一件件的折好,胤祥的起居注意事项,又一件一件的叮嘱,要按时吃饭、要适时增减衣物、要每天早些休息、要少喝些酒……
  傍晚,和嫔叫人来说,今晚不必回她那里了,我方才真正的笑了出来。
  那天夜里有很美的月色,我虽然不想睡,却惦记着胤祥明天要起早赶路,只得早早躺在床上。
  胤祥的怀抱,还是一样的,让人觉得安稳和舒服,他照旧把手贴在我圆圆的肚子上,也如我嘱咐他一般嘱咐宝宝,要听额娘的话、要乖、不要让额娘难过……
  我忽然想到,于是说:“再见面时,怕是这孩子,已经出生了呢。”
  
  
 
第十二章
  天在人万分不愿的情况下,照旧还是亮了起来,胤祥起身的动作很轻,奈何,这一夜,我根本毫无睡意。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更是。” 他说。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我说。
  “好好吃东西,不许挑食。”他说。
  “我会的。”我说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家里。”他说。
  “到时候,可能我还会抱着你的大胖儿子,别吓着了。”我说。
  “再睡一会吧,别去送我了,我想这样离开。”出门前,他说。
  “好吧,那我只说‘回头见了’,因为很快就再见了,”我尽力笑着说,目送他出门,看他消失在层层宫门间。
  离开胤祥的住处时,已经是中午了,夜里的失眠,让我有些不舒服,床上仍旧有胤祥的味道,躺在其中,就似乎仍是躺在他的怀中一样,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又小睡了一会。
  中午的时候,和嫔打发人来瞧我,彩宁和菱角守在门外,有些犹豫要不要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好翻身,这阵子觉多而轻,一点声音都足以吵醒我,于是我说,“就回去吧”,没有胤祥的阿哥所,已经没有久留的必要了。
  
  胤祥不在身边的日子,照旧日升日落,孩子在我的身体里一天一天的成长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我并不如何喜欢婴儿,但是,现在,我却一天天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爱,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牵绊的感觉。
  我很少在行宫里走动,因为身子渐渐笨重起来。
  一天太医来请脉,末了忽然叮嘱我要勤走动些,待他出去,我悄悄起身跟到门口,却听他对和嫔说,“福晋气血虚弱,产前要妥善调理,其实药物调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多运动运动,不然,臣恐怕……”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我的心却忽然凉了,这还是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没有剖腹产的技术,恐怕就连这个说法都没有,女人生孩子,那可是要命的差事。
  没想到和嫔却比我更紧张十倍,那天太医将诊断刚刚说完,第二天起,她就一日三餐的拉着我出去散步,说是她呆得有些闷了。
  
  虽然我不知道和嫔究竟怎么成了我的姑姑,不过,在胤祥离开,而我待产的这段日子里,她却是我身边惟一能够陪伴着我的人。
  康熙也常见,因为他每天会来看和嫔,自从胤祥走后,他很破例的让我与他共进过一次晚膳。
  可笑的是,我的身份虽然从御前的宫女变成了康熙的儿媳,他老人家吃饭的时候,我也混上了椅子,可是却仍旧没能消停的吃上一口饭,一顿饭不停的起立、谢恩,弄到最后肚子里耐性很好的小家伙也抗议了,最后还是和嫔说:“臣妾看,还是让婉然回去吃吧,她的身子重,如今还要立规矩,也可怜见的。”
  康熙于是说:“今天只是家宴,朕早说,这些虚礼只管免了,婉然,你好好坐着,喜欢什么,叫人端给你就是了。”
  我再谢恩,只拣眼前的,匆匆吃了起来。
  下午,康熙就在和嫔这里歇午觉,我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只是天气炎热,屋子里越发憋闷,躺了一会,觉得汗津津的,于是复又坐起。
  菱角一直在床边摇着扇子,这会已经困得睡着了,头猛的点下去,眼睛也不睁开,只是抬起头,手跟着机械的摇两下,我看着有趣,又觉得可怜,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来做这服侍人的活,若是家里但凡条件好些,也不必如此了。
  轻轻将她手中的小扇取下,放在床畔,我起身,走到庭院当中。
  外面自然更是热,不过好在还有些风吹着,不知是不是最近走习惯了,站了一会后,我就抬脚开始往外走。
  康熙午睡的时间,万壑松风堂前前后后,除了时时巡视走动的侍卫外,再没有游荡的人,得了这个空子,能歇的人都去歇了,我倒也得了片刻的安静。
  
  “什么人?”在我闲逛到一丛花树背后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问。
  有点能体会到,为什么人们说受到惊吓会跳起来,因为这会,我明显就有自己刚刚吓得跳起来的感觉。
  “是我”,我轻声说着,一边缓慢的自花树从中退出来。
  外面是一小队侍卫,见我转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微一愣,后面众人已经齐声请安,我点头示意,这些人便很快的转头走开。片刻间,空地上,就只余下站在最先的人了。
  我也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这让我不免有些奇怪,回头看去,依稀很面熟,再看,恍然,这不是那个——常宁吗?
  “有——事吗?”我迟疑的问,心里却在思量着,眼前这个,又会是婉然的什么人呢?
  “有事才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常宁神色倒平静,说到这里时还笑了笑,“我怎么忘记了,妹妹这些年荣华富贵,早不把我和阿玛、额娘放在心里了。”
  常宁,原来是婉然的哥哥?我迅速消化吸收这个新的信息,只是,心里又有些疑惑,因为常宁的目光。没来这里之前,我原也有亲哥哥一人,为什么我就觉得,常宁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对劲呢?
  该怎么形容他的目光呢?没有亲情,只有痛苦和嘲讽,而当他的目光移到我的隆起的肚子上时,变成甚至是悲愤与嫉妒了。
  我很想立即离开,然而,我刚刚一动,就被常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吓住了,他的目光,实在太吓人了,即便是不懂事的婴儿,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杀意,因而,肚子里的宝宝狠狠的踹了我一脚。
  “既然没事,我有些累了,要回去了。”我决定立即离开,虽然我大喊,附近的侍卫就会赶过来,但是,我现在毕竟是婉然,而他毕竟是婉然的亲人,我随便大喊,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我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这样一个单音,接着,忽然不说话了。
  这时,我也听到,身后有走路的声音,来人速度很快,步子也很急,正经过后面的环廊。
  “十四阿哥,”匆忙转头,胤祯的侧影在我发出声音后站住。
  “婉……十三嫂?” 胤祯似乎愣了一下,看到常宁站在一边,才缓缓走过来,“这是常宁?”他眼睛飞快的瞄了一眼,“闲话家常也就罢了,怎么偏在这大日头低下,常宁,没进宫前,她确实是你妹妹,不过现在不同了,她还是十三福晋,你也在宫里当了阵子差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他问,语气幽闲,话却重。
  “奴才知罪,奴才告退。”常宁不再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千,退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头虽然低着,我却仍旧觉得,他目中,有寒光闪过。
  
  待到常宁走远了,胤祯才说:“十三嫂,你……你现在怎么也不带个人就到处乱走?这里山石又多,青苔又多,跌倒了怎么办?你就不为十三哥着想,也该……也该为你自己和孩子想。”
  常宁一走,空气中的压迫感顿时消去,虽然胤祯还在我耳边念叨,不过我已经大大的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似的,这时听到他念个不停,忍不住好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跟老头似的罗嗦起来了?”
  “你……”胤祯还在准备说什么,这时却住了口,良久方说:“这里太阳大,回去休息吧,小心中了暑气。”
  “知道了,”我点点头,走了几步方想起来,回头,却见胤祯仍旧站在我方才站的地方,便说:“刚刚谢谢了。”
  “谢到不必,” 胤祯皱了皱眉,走过来几步,想想却又站住了,说“常宁虽然过继到你家,然而毕竟不是你亲兄弟,这宫里人多嘴杂,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何况……”说到这里,他却停了。
  “何况什么?”轮到我愣住了,问他。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我刚刚就是觉得常宁有些古怪,看着让人不舒服。” 胤祯几步走过来,“既然遇到,还是送你过去吧,免得一会我转身,你摔倒什么的,这会喉咙叫破,也未必叫得到人。”
  “我哪里又那么容易跌倒?”我忍不住反驳他,却在他有些指控的目光中住口,笑了出来,说,“只是有些时候,现在我很小心的。”
  “你就只有嘴利索”, 胤祯也笑了。
  在这长长的回廊中,夏日的风淡淡吹过,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胤祯变了很多,也沉稳了很多,只是,却也还是我记忆中,那个会抬杠的孩子。
  这些年中,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则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凝结,既而散发出动人的光彩。
  回去的路我们走得并不快,小抬了几句杠后,我问起了他的几个儿子,这些年我相对闭塞,却不知他居然都有了四个儿子,老三弘映、老四弘暟都要满两岁了,正淘气好玩着。
  说起家里两个小家伙的趣事,胤祯也很得意,我听了高兴,便说回京后抱来我家里玩玩,他也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话题一落在孩子身上,笑话就多了,胤祯又说起九阿哥胤禟家的老二,前些日子刚满百天,请酒的那日,京里的阿哥都去了,结果人人抱着都乐,惟独四阿哥,一伸手逗弄,那孩子就咧了嘴开哭。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我的住处门前,胤祯站住了脚,只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回去歇会吧。”
  我笑而点头,道了声“多谢,”转身准备进去,胤祯却忽道:“你在这边住着,若是想吃什么新鲜的、或是要用什么,只管叫人去阿哥所那里找我,我若一时不在,和十哥说也是一样的。”
  “我是想,十三哥不在,和嫔娘娘事情又多,我们代为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见我回过身定定的看他,胤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只不停的用手去拉自己的衣服。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次是为了几副去风寒的药,他似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如今虽然所有的一切都几乎变化了,但是胤祯却仍旧是个最贴心的朋友。
  左右依旧无人,只有时不时风吹过大树,留下的沙沙声,我静默了一会,才对他说:“永远这样就好了。”
  “永远这样?”胤祯一愣,似乎也在品其中的滋味,半晌才笑了,说:“永远会这样的。”
  “真的吗?”我一喜一悲,脸上却仍保持着方才的笑容。
  “真的,至少对你,嗯……加上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他也笑容不变,说完后,转身离开。
  我想,他是懂得我的意思的,只是,那一刻,我却想到了许久后的结局,我同他们几兄弟的结局,这一刻,我们可以放开过去的一切,坦然的成为好朋友,然而,我们却注定了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是吗?
  怀孕的人,总是比平时多愁善感,加上我本就是一个但愿月长圆、人长久的人,于是,这样一个念头,就足以让我伤感到了隔天。
  因为遇到常宁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自那天后,若是没有和嫔为伴,我就不大再向远处走动了,只在住处前后,一圈一圈的转悠,静急便未免思动,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整个七月就这样过去了,我掰着指头算着日子,盼望着康熙回銮,然而,却没有一丝的消息。反倒是这几天听着,康熙开始布置秋狩的事情了,准备去围场那边了。
  木兰秋狄,一年一度的盛会,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也陆续抵达,带来了不少女眷,于是,连带着和嫔也忙碌了起来。
  算算日子,孩子也八个月大了,这些日子,活动起来也很有力。只是,我却知道自己在担心着,如果再不起程回京,我怕是真的要在这里生下我同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了。虽然孩子在哪里生都无所谓,但是,我却希望那个时候,他可以陪在我身边,只是,我的这个希望,却也无人可以诉说。
  “那不是婉然?”当我静立在花阴中,撕着片片悠然舒展的菊花瓣时,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在这里,能这样喊出我的名字,毫无顾忌的,怕是只有一个人了,十阿哥胤誐。这几个月我的作息同他们来请安的时间不一致,居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这时,自然少不得打个招呼了,于是我回身,放下花,道了声:“十阿哥。”
  
  “得了,不差你一个人请安,还是就给我少来这一套!”胤誐走路还是风风火火,刚刚听声音明明还很远,我做了个简单的请安姿势后,再一抬头,他居然就已经站在我眼前了,吓得我几乎直觉的跳开来。
  “十哥,你就不能走慢些?” 胤祯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小跑着过来了,“怎么又跑到这院来了,皇阿玛还等着问话呢。”待看见我才停下来。
  “婉然,最近有好玩意吗?在这里,我闷得要疯了,” 胤誐抱怨,一边伸出他的大手,准备拍拍我的肩,以安慰自己。
  “老十。”后面,一个不高的声音传来,适时的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一惊,不免想,今天人来的倒齐全。
  园子外面,八阿哥胤禩正站着,仍旧是一身素色的长袍,一份不紧不忙的悠闲。
  “看你这个样子,围场还能去吗?” 胤誐收回手,有些遗憾似的问。
  “就要去围场了吗?”我问,男人总喜欢这样血腥的活动,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了,居然也会提这样幼稚的问题,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了。
  “今明两天吧,到时候你也去,十三弟不在这里,今年我就替他打两头熊,给你的宝宝做个垫子,全当见面礼可好。” 胤誐兴高采烈得很。
  熊皮垫子,只要一想,就觉得够恐怖,我连忙摇头,强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等他长大了,自己学着去打,然后再做垫子吧。”
  “不用客气,不然你想个好玩的东西告诉我,全当交换?你不喜欢熊皮,那就虎皮吧。” 胤誐说。
  ……
  我无语,胤誐的孩子出生的比较早,去年他家小五满月,我们还送了礼去,也难为他,加加减减都有是十来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有童趣。
  “老十,别在这里了闹了,皇阿玛还等着呢。”就在我将要无言以对的时候,胤禩终于走了过来,拦在胤誐面前,“快跟我过去,”他说。
  目送他们兄弟三个离开,我也回去自己的屋子,却见彩宁同菱角正收拾东西。
  “这是做什么?”我问,有些奇怪。
  “要去围场了,皇上和娘娘不放心您一个人独自留在这里,也叫收拾行李,一块去呢。”彩宁回答。
  
  既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我惟一能做的,当然就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木兰秋狄,是康熙朝重要的庆典,也是对武力的一种炫耀,每天早晨,号角声一响,八旗将士便开始在围场浩大的捕猎,有时我会让彩宁扶着我站在高处,看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
  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几年前了,可惜这次胤祥不在,他弓马是兄弟中最好的一个,射箭的姿势也潇洒得很,于是,我只能拍着肚子遗憾的告诉宝宝,“你没有妈妈的眼福,要想看到你阿玛射箭,可得等到出生之后了。”
  日子仍旧过得很快,胤誐的话自然也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九月初,康熙下旨,即日回銮,我欢快的让丫头们打包行李。
  孩子这些天呆得仍很安稳,昨天太医看过了,也认为如果马车不剧烈的颠簸的话,我回到京城生产的可能性很大,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胤祥了,我心情就舒畅了很多,他回去这么久,也没有寄信给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边想着一边叫菱角掀开帐子,然而,也只往外迈了一步,腿下就软成了一团,一只老虎,很大的老虎,正睁着眼睛,看着我。
  “啊!”耳边,是菱角的尖叫声,接着,是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我却听不见任何的其他声音,只是觉得肚子猛的痛了起来,既而,一种粘粘的液体,自身体中流了出来。
  “血!”待到我有些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一边彩宁的声音有些变调的颤抖,“快叫太医,”她在喊。
  眼前的老虎依旧,仔细看时,那已经不是一直活生生的百兽之王了,而是一张美丽的皮垫子,胤誐送给我肚子里宝宝的见面礼。没想到,肚子里这位还喜欢得紧,见到了礼物,居然立马就要出来了,我有些苦笑的想着,计划永远没有变化的快呀。
  片刻之后,我被扶回了帐篷,四周开始有人忙乱得跑来跑去,只是这些人明明距离我很近,给人的感觉,却又如同很遥远似的,惟一真实的,就只有痛。
  一波一波的席来的痛,一阵重,一阵轻,有些坏了肚子似的,只是更痛,痛到人想抓心挠肝似的。
  太医来了,和嫔来了,稳婆也来了,他们围着我,一时叫我张嘴含一片人参,一时又叫我深呼吸,而我,只能咬紧牙关对抗那疼痛,似乎女人终究要过这样的一关,那么,就忍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