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道x士织本子:挑战朴学大师王引之(纪堂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3:08:26
王引之(1766-1834),清代乾嘉时期人。与其父王念孙皆为清代朴学乾嘉学派的重量级人物,成就非常突出,人称“高邮二王”。王念孙的代表作是《读书杂志》,王引之的代表作是《经义述闻》,这两本书都是校读古籍的杂记类名著。

      近代学者梁启超对王氏父子二人,可以说是推崇备至,他在其《清代学术概论·十二》中写到:“然则诸公曷能有此成绩耶?一言以蔽之曰:用科学的研究方法而已。试细读王氏父子之著述,最能表现此等精神。”

      王引之的重要成就之一就是破字,破假借字。而此处所说的“假借字”,指的就是“通假字”,因为许慎意义上的“本无其字,以声托事”的假借字是无“破”可言的。在这里,破字就是找本字,只有“有本字”的通假字才有可能找到本字,才有破字之说。王引之在《经义述闻·序》中说:“训诂之指,存乎声音,字之声同声近者,经传往往假借。学者以声求义,破其假借之字,而读以本字,则焕然冰释。”在《经义述闻·卷三十》“经义假借”条下又说到:“改本字读之,则怡然理顺,依借字解之,则以文害辞。”

      今天世人所传习的“通假字”主要来自两个时期:发端于东汉,鼎盛于清代。并且往往出自于当时的巨儒、大家之手,如东汉的郑玄,清代的王念孙、王引之、俞樾等。我反对“通假字”由来已久,并且是铁了心的!可是真正站在了这些大师级的巨儒们面前,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人而废,见风转舵,临阵脱逃吧?!

      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我干脆来他个“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将大师拿下马得了,免得黑压压的众喽啰们跟着瞎起哄!当然,这里是把学术较量比作行军打仗了,并无人身攻击之意。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永远都是我尊敬爱戴的文化大师!

      在《经义述闻》中,有一个非常著名、非常典型的“破字”事例,它可以说是朴学大师王引之的拿手好戏、甚至可以说是其抗鼎之作、得意之作啦!简直就让世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啦!看来这确实是一块不可小嘘的硬骨头!尽管在战略上我是藐视它的,但是战术上又暗暗地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诗经·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毛传:“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郑笺:“云毕也、堂也,亦高大山之所宜有也。毕,终南山之道名,边如堂之墙然。”音义:“纪,亦作屺。”集传:“纪,山之廉角也。堂,山之宽平处也。”

      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五》:“纪,读为杞;堂,读为棠。”

      作为乾嘉学派的主要领军人物、堪称一代朴学大师的王引之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呢?在《经义述闻·序》中,他是这样阐述自己的训诂主张的:“说经者期于得经意而已。前人传注不皆合于经,则择其合经者从之;其皆不合,则以己意逆经而参之他经,证以成训,虽别为之说,亦无不可。必欲专守一家,无少出入,则何邵公之墨守,见伐于康成者矣!”“孰于汉学之门户,而不囿于汉学之藩篱。”“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

      这一段话非常精彩!非常富有哲理!完全可以把它作为训诂学的根本性纲领来执行!但是,我们推崇他的训诂主张,敬仰王引之,重要的是领悟大师的质疑精神、科学精神!而不是墨守大师的所有成训!相反,我们利用从大师身上学到的科学理念、科学精神、科学方法,来质疑大师本身的某些失误,何尝不是对大师的一种特别的回报和安慰呢?

      《诗经·秦风·终南》全篇摘录如下——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毛传:“纪,基也;堂,毕道平如堂也。”郑笺:“云毕也、堂也,亦高大山之所宜有也。毕,终南山之道名,边如堂之墙然。”

      王引之认为:毛公是将“纪”和“堂”当作山之一部分了,“山基”与“毕道”仍是山,非山之所有也。故毛传此处不通!

      我们知道,古文派的毛诗之所以能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今文派的三家诗,并且最终取而代之,就是因为毛诗非常注重文字考据、注重名物训诂。难道说毛传此处所作的“纪、堂”之言,真的就只是空穴来风?难道说郑笺所言“毕道如堂”也只是痴人说梦?

      王引之又列举了一些类似句式的例子,《邶风·简兮》:“山有榛”;《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唐风·山有枢》:“山有枢”;《秦风·晨风》:“山有苞棣”;《小雅·四月》:“山有嘉卉”、“山有蕨薇”;《小雅·南山有台》:“南山有台,北山有莱”等。总结为:“山有什么”应是“设问山所有之物耳”。这个结论按说也是很对的,但是,目光却不能仅仅局限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之所有当包罗更广。

      王引之还举了白居易《白氏六帖》“终南山类”引《诗》正作“有杞有棠”。《白氏六帖》引文“有杞有棠”当引自今文派之《韩诗》,而今文经多以口语吟传导致臆猜篡更甚多、差错百出,早已被人们淘汰出局了。此例亦当不足为证!

      王引之又引柳宗元《终南山祠堂碑》:“其物产之厚,器用之出,则璆琳琅玕,《夏书》载焉;纪堂条枚,《秦风》咏焉。”他认为:“宗元以纪、堂为终南山物产,则是读纪为杞;读堂为棠。”这就更荒唐了!柳宗元以纪、堂为终南山之物产了吗?我真为王引之因急于确立一己之说竟恣解古文而汗颜!

      柳宗元的这篇辞赋性质的碑文是很追求内容的充实丰富及形式的工整流畅的。文中的“物产”和“器用”不是互文,而是对文。因为物产既不是器用,器用也不是物产!“物产”指的是天然产物,而“器用”却是指人工制造之器物。文中“物产之厚”显然是对应着《夏书》所载之“璆琳琅玕”的,后边的“器用之出”对应着《秦风》所咏之“纪堂条枚”也当是无疑的了。

      这样看来,王引之“纪读为杞,堂读为棠”的假想只能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啦!想象力倒还挺丰富的,而科学性却远远谈不上!既然否定了王引之的“通假字”假说,那么,重新解读《秦风·终南》就迫切地成了当务之急!

      在我国的语言文字学这个学术领域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魔障镶嵌在人们的脑海深处,它就是“望文生义”!人们生怕这顶大破帽子被扣在自己头上!我常常迷惑不解:对于文字材料不“望文生义”,那望什么生义呢?望天?望地?还是闭上眼睛去瞎猜?抛却了客观存在的文字材料,抛却了人类社会的实践经验,抛却了人类历史的文明成就,只能是或者自负地去胡思乱想、或者沮丧地去望洋兴叹了!

      世俗之人往往是“非左即右”、抑或“非右即左”,很难做到“中庸”!古人反对“望文生义”,并不是说不能“望文”,而是说“望文”之后不要过于简单地、贸然地、草率地生义!应该斟酌推敲、深思熟虑,细心揣摩文字作者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首先从校勘学的角度来说,《秦风·终南》的文字材料是非常确切无疑了,正如前面所摘录。其次还应该依据一切可以赖以信任的资料,借鉴任何具有参考价值的资料为我所用。依我看,被王引之断然否定的毛传及郑笺就极具参考价值。

      毛传:“纪,基也。”会不会就是说:此处所记乃《秦纪》之基始,此处所记乃秦人立国之根基呢?想当年“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见《史记·秦本纪》)如此重大之事,秦人不会不庆典、不会不铭记吧?

      毛传:“堂,毕道平如堂也。”会不会就是说:秦人利用平整宽敞的天然如厅堂的毕道来进行集会或祭祀庆典活动呢?郑笺的进一步阐述有力地佐证了我的这些看法儿。而实际上,终南山上不仅有厅堂般的毕道,竟然还有恍如殿堂的山洞呢!毛、郑之说不由地让人愈发相信了!

      诗中“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及“黻衣绣裳,佩玉将将。”通过细心地比对,不难发现:一个是狩猎情景;一个是祭祀情景。这可以通过服饰的变化分辨出来。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您不觉得这样的理解才越来越接近于历史的真实了吗?

      《诗经》的“风雅颂、赋比兴”并不仅仅只是空洞的噱头,它是具有很明显的针对性、对应性、实用性的。对应着狩猎的“有条有梅”,就是说有可供制箭的强韧枝条、有用来制约兵丁部属不噤出声的口衔之梅或枚。对应着祭祀的“有纪有堂”,就是说有铭刻秦人重大事件的鼎、碑之类,极有可能就是今存于故宫博物院、字迹泯灭残缺、极具神秘色彩的周朝石鼓!是说有新修的庙堂或者如堂的毕道或山洞!

      当然,我的这些话题还只是处于初期的假说阶段。您认为还有一些可取的价值的话,若有兴趣、又有条件,不妨索性去做一下进一步地考查、考据、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