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法日语版:日本论 (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38:39

   导 读

在中国,凡是研究日本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的,然而日本的有识之士却认为:外国人撰写的日本文化著作中,有一部可以凌驾于《菊与刀》之上,这就是戴季陶的《日本论》。

《日本论》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虽然没有严密的逻辑概念体系,作者却凭着对日本入木三分的了解和通透的见识,删繁就简,直取日本文化神韵。相比之下,既没有到过日本、也不懂日语的本尼迪克特的日本论,不能不显得有点隔靴搔痒、拐弯抹角。当年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曾这样高度评价《日本论》:“大抵批评一种历史民族,不在乎说他的好坏,而只要还他一个究竟是什么?和为什么这样?季陶先生这本书完全从此种态度出发,所以做了日本人的律师,同时又做了他的审判官,而且是极公平正直不受贿托,不为势力所左右的律师审判官。 这一种科学的批判的精神是我们应该都提倡的。”确实,假如要在20世纪的中国寻找一个最懂日本的人,这个人恐怕非戴季陶莫属。

戴季陶是国民党元老,在政治主张上曾提出过比较反动的理论,即所谓的戴季陶主义,但他之所以能够扮演首席“知日家”的角色,当然是多种机缘凑合的结果。除却其他因素,或许还要归功于他既是才情横溢的文人,又是老谋深算的政客,这样一种特殊的身份与知结构识。文人才子看日本,比较感性,虽然敏锐,却容易受性情与趣味的左右,变成一厢情愿的自说自话;政客看日本,比较现实,虽然务实,又容易将复杂的问题功利化、简单化;只有兼具两者之长的人,才能既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真正看破日本的庐山真面目。

《日本论》一上来就拿日本的神权迷信开刀,显示了高屋建瓴的眼光。从世界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这一普遍的精神现象中,戴季陶看到了日本神道的特殊表现形态:神道与日本的国体有一种宿命性的连带关系和与时俱进的力量,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在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起着凝聚整个民族的作用。戴季陶这样勾勒日本的精神史:

神秘思想成为日本人上古时代国家观念的根源,这是毫不足怪的。到了中古时代,中国的儒家思想和印度的佛教思想占了势力,那一种狭隘的宗族国家观念已经渐渐消沉下去。后来日本人咀嚼消化中国文明的力量增加起来,把中国和印度的文明化合成一种日本自己的文明。这时日本自己统一的民族文化已经具备了一个规模,当然要求独立的思想,于是神权说又重新勃动起来, 此时他的范围已经扩大了许多,从前只是在日本岛国里面主张神的权力,到得山鹿素行时代更进一步,居然对于世界主张起日本的神权来了,日本的明治维新就是神权思想的时代化,所以他们自称是王政复古。

面对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存在,戴季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看到,日本直到现代还没有完全脱离君主神权的迷信,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后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证实了戴季陶的判断;另一方面,正是这种神权迷信,构成日本人“自信心”与“信仰力”的核心,在鼓励全民团结一致、奋发进取上,起着任何东西都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使日本在国际生存竞技场上占据了一个优先的位置。而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不思进取的中国,缺少的正是这样一种品质,最后一度陷于悲惨的绝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戴季陶一再呼吁中国人克服妄自尊大的心理,正视日本民族的伟力:

他们以赤条条一无所有的民族,由海上流到日本岛,居然能够滋生发展,平定吐蕃,造成一个强大的部落,支配许多土著和外来的民族,而且同化了他们。更从高丽、中国、印度输入各种物质的、精神的文明,而且能够通通消化起来,适应于自己的生活,造出一种特性,完成他的国家组织。更把这个力量来做基础,迎着欧力东侵的时代趋向,接受由西方传来的科学文明,造成现代的势力。民族的数量,现在居然足以和德法
   

相比。在东方各民族中,取得一个先进的地位。这些都是证明他的优点。我们看见日本人许多小气的地方,觉得总脱不了岛国的狭隘性。看见他们许多贪得无厌、崇拜欧美而鄙弃中国的种种言行,又觉得他们总没有公道的精神。可是我们在客观的地位细细研究,实在日本这一个民族,他的自信心和向上心,都要算是十分可敬。

戴季陶对日本文化的论述深深嵌入对方的肌理,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常读常新的魅力。比如“武士道”作为神道的鲜活载体,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作日本民族精神 “大和魂”的代表,披着庄严而神秘的面纱,成为日本人心目中不言自明的真理,到后来连日本人自己都弄不清所以然。戴季陶以洞察历史之眼,还原了武士道的本来面貌。在他看来,武士道的产生,从根本上说,是生存竞争与家系保存的需要,当时日本藩国林立:

那些藩国不但在武功上竞争,并且努力在文治上竞争。有文学武艺的学者,各藩主争先恐后,或是招来做自己的家臣,或是请了去做自己的客卿。在自己的藩里呢,务必要使自己家臣子弟能够造成文武两套全才,给他藩里做永久的护卫。那些武士也巴不得他的藩主权力膨胀,土地拓张,他们自己收入也可以加增多少石。因为藩主是极大的地主,农夫是大地主的农奴,武士是给大地主管理家务防御外侮的仆人。 就这些事实来看,“武士道”这一种主义要是用今天我们的思想来批评,最初的事实不用说只是一种奴道,就是封建制度下面的食禄报恩主义。至于山鹿素行、大道寺友山那些讲武道内容的书,乃是在武士的关系加重,地位增高,已经形成了统治阶级的时候,在武士道上面穿上了儒家的衣服。其实“武士道”的最初本质并不是出于怎样精微高远的理想,更当然不是一种特殊进步的制度,不过是封建制度下面必然发生的当然习性罢了。我们要注意的,就是由制度论的武士道一进而为道德论的武士道,再进而为信仰论的武士道。到了明治时代,更由旧道德论信仰的武士道加上一种维新革命的精神,把欧洲思想融合其中,造成一种维新时期中的政治道德之基础。

1905年,也就是清朝废除科举制度那一年,年仅十四岁的戴季陶赴日留学,在此之前的经历,用他的一首诗来描述,就是:“六岁学吟诗,十岁五经毕,十二至十三,废经读翻译,十四任助教,十五事游历。”是一个少年神童的形象。据他的同学好友,日后成为他的幕僚,长期在考验院中任参事的谢健说,戴季陶说日语之地道,到了“在间壁房间里听不出是中国留学生”的程度;胡汉民在《日本论》的序中也这样写道:“我前十年听见宫崎寅藏和萱野长知两个日本同志说,戴先生作长篇演说的时候,他的日本话,要比我们还说得好。”留日期间,戴季陶经常用“散红生”笔名写散文、小说和诗歌,在日本的报纸上发表。四年的留日生活,为戴季陶日后的政治生涯打下了基础,成为孙中山的心腹部下后,戴季陶被推到了中日关系的最前沿,孙中山与日本政界的交涉,都通过戴季陶的传达执行。日本政坛的内幕,戴季陶如数家珍。1913年2月,随孙中山赴日本考察,戴季陶紧随左右,一个多月里,作为孙中山的首席日语翻译和机要秘书,参与了孙中山在日本的一切重要活动,孙中山与日本首相桂太郎作过长达十五六个小时的密谈,也是由戴季陶担任翻译。戴季陶在日本朝野名气之大,对日本社会介入之深,和机敏干练的程度,只消一件事就可证明:二次革命时戴季陶流亡日本,应孙中山之命参与协助日本国民党犬养毅的竞选工作,在日本各地到处讲演,一日达数十次,大受日本民众欢迎,差点击败对手。戴季陶后来曾这样自诩:“昔年我自信惟一了解日本情况的人便是我”,这并非自吹。

然而戴季陶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晚年戴季陶这样自我检讨:“在日本养成一种浪漫的性格,不容易改变。”确实,在血性未定的少年负笈东瀛,本身就是一种冒险。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两性关系宽松、人情丰沛、充满诱惑的世界,长期受封建礼教压抑,性心理扭曲的中国学子来到这里会发生什么,是不难想象的。戴季陶五官清秀,风度儒雅,聪明伶利,性情中本来富含风流的因子,出国之前一直在父兄的严格管教下成长。到了日本,失去家人的管教和监督之后,很快就走到放纵情欲的极端,奔放多情的性格与东瀛人情文化风土相摩相荡,使戴季陶沉迷于情欲的世界。有一次还与一位李性的朝鲜皇族公主相爱,深得对方青睐,差点当上朝鲜姑爷。“二次革命”失败后,戴季陶流亡日本,已是有妇之夫的他仍然本性难改,与一位年轻美貌的护士小姐金子相爱,名义上是蒋介石二儿子的蒋纬国,便是这次风流情事的产物。戴季陶未老先衰,陷于不可自拔的精神危机,与留日时代的放纵生活有很大关系。正如他后来反省的那样:“这几年来我的精神异常衰弱,都由于十六七岁到三十当中无恒心的,个人享乐的,无节制的思想和行为,狂饮纵欲过度的勤劳,和一切不规律的生活习惯,都是重大的原因。 因为我认为人是要对一切人类负责任的,社会的责任,是有连带关系的,一个人是不能独自存在的,有了这个良心的认识,知行不能一致,天人交战,佛魔并行,于是忧愁之极,就弄到神魂颠倒。”而日本文化中“无常”的世界观,对他亦有潜移默化之功。戴季陶后来多次自杀,最后亦是以自杀结束生命,表明他有樱花飘散那样的潇洒。                                                                                                                          -------------------李兆忠(本文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著名日本文化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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