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iintegration:象形的凝聚力·南方周末数字报·南方报业网

胡国华

因职业之缘，自上世纪80年代，我就开始出国采访考察。每到一地，我都会记下行程，收集资料，并充分与采访对象交流。到欧洲，看到那片与我国面积相仿的土地，却有那么多国家，觉得很新奇，也感到很怪异。隔几百公里，甚至几十公里，就是一个国家。这些国家，不少只相当于我国的一个省，甚至一个县镇。这些国家人种的差别，比我国各地人群的差别似乎还小，他们的语言文字却迥然不同。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走的国家多了，我渐渐悟出了原因。欧洲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自古以来，繁衍了许多种族，兴起了许多国家，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主要还是白种人，究其起源，非远亲就是近邻。但数千年来，他们一直纷争不断，拼杀无已。其中最典型的，要算南部斯拉夫人。

1985年秋，受南斯拉夫《新闻周刊》邀请，我第一次出国，到的是当时尚未分裂的南斯拉夫。这个国家由六个共和国、两个自治省组成，当时已现分裂的迹象。但从国名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就可看出，无论何国何省的人，他们都属于同一个种族——南部斯拉夫人。历史上，他们相互间争斗了数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克罗地亚人铁托的领导下，才组建成了统一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铁托临终前，规定此后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由六个共和国与两个自治省的领导人轮流担任一年，结果却埋下了分裂的伏笔。新任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在短短一年中，根本没有时间协调各政治实体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能力解决各政治实体之间的矛盾，各实体基本上各自为政，中央权威被严重削弱。

我们在南斯拉夫期间，无论到哪个共和国，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只要听说我们是来自中国的客人，见到的人都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并主动与我们交谈。他们无一例外都对中国表示赞赏与羡慕，同时无不对本国的前景表示忧虑。当时的南斯拉夫各共和国，无视大局，只顾各自的情况已甚为严重。经常是缺粮共和国的列车拉着进口粮回国，余粮共和国的列车却拉着粮食出国，两列火车相对而过。同一国家的不同实体间，已无法相互调剂与帮助。谈到这些，各共和国的人无不摇头，无不感到痛心。

我问陪同访问的南斯拉夫朋友尼克希奇，你们各共和国之间人种的差别就这样大吗，矛盾就这样不可调和吗？他苦笑着说，南斯拉夫无论哪个共和国的人，都是斯拉夫人，只是因历史与地理的原因，语言有些不同，而语言的差别也只不过是音调有些不同。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别，还没有你们中国有的省份与城市之间的差别大。

我让他举例说明。他便说，就拿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人与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好像你们北京人与上海人的差别。我听了觉得很诧异：这种差别，不过是同一种族在不同区域生活，久而久之而形成的语言与性格的微不足道的差别，这有必要变成两个国家且如此对立吗？然而，历史上他们确因这点差异而一直纷争不休，不断分分合合。

访问期间，我始终在琢磨：如果中国也像他们一样，不断强化无碍根本的差别，那中国不也会分裂成许多国家吗？但自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二千多年来，中国虽曾出现过短暂的分裂年代，却一直是个统一的国家。而且中华民族的多元化也是世界公认的。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采取了非常果断有效的措施：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这几条看似简单的措施，对当时中国的统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别是统一文字，可谓泽被后世，影响深远。

秦之后，虽朝代历经更替，但汉字却一直起着传递中华文明，弘扬中华文化的作用。正因为如此，自秦之后，中华民族的历史记载一直十分清晰。这是使用拼音文字的欧洲各国无法相比的。

行遍天下，走过一个又一个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我越来越为我国沿用数千年的象形文字感到自豪与骄傲。它的独特魅力与丰富内涵，再优美严密的拼音文字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使用拼音文字的南斯拉夫如今早已分裂成7个国家。前苏联在经过73年的统一后，也分裂成了16个国家。它们的再次统一，在一个世纪内恐怕还看不到希望。象形文字的根本魅力就在于它的象形，它源于人类最感性的对自然与社会现象的观察，这些直觉的观察用象形的符号记录下来后，人们在将其融入理性的思维后，也仍保留了具象的特点，而不全是抽象的符号。因而它在不同区域不同人群沟通思想、交流信息、增进往来时，作为工具，有拼音文字不可比拟的优越性。

上面这些，似乎是题外的话，却是我多年出国采访考察经常触发的联想。

在将多年积累下来的域外游记整理出版时，不由得顺便写下了这些联想。它们不是本书的介绍，只是注脚。至于这本书，要说明的是，它只是由一个记者的视角，留下的对异国的一鳞半爪的印象。如果读者看了此书，能有些许随笔者一道出行的感觉，作者也就聊以自慰了。

（该文系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异域之门》一书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