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的故事80:中国青年报:八成的医疗费是为各级党政干部服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6 22:16:36

中国青年报:中国八成政府投入的医疗费是为各级党政干部服务

来源:人民网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026/4831144.html

 

中国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问题始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与一年前首届中国健康产业高峰论坛一样,今年9月16日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举行的第二届中国健康产业高峰论坛上,出席论坛并发表演讲的政府官员们依然对媒体讳莫如深。

 

事实上,中国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去年7月29日,本报独家报道了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和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中国过去10年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基本不成功”,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业内人士指出,中国医疗卫生体制失灵的主要症状表现为:医疗服务缺乏公平与公正性、政府资金使用效率低下。

 

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医院、药品和医疗设备分销商、生产厂商联手向消费者抬高药品价格,城乡居民无力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公众不满情绪因此不断上升,最终促使中国政府决心发起新一轮改革,以保障所有中国公民医疗卫生服务的可获得性、可负担性和可持续性。

 

当前医卫服务体系存在严重不公

 

殷大奎是惟一愿意公开自己姓名的演讲者。这位国家卫生部原副部长现在的身份是中国医师协会会长。他演讲的题目是《建立公平高效的卫生医疗服务体系》。

 

42年前,殷大奎从同济医科大学毕业当了医生,先后担任过华西医科大学的副校长、四川省卫生厅厅长、卫生部副部长,对中国的卫生医疗服务的问题可谓了如指掌。

 

他列出的一组数据让论坛的听众吃惊不已:

 

我国卫生总费用只覆盖20%人口的卫生服务;

 

1998年全国卫生服务调查显示,我国87.4%的农民完全是自费医疗,37%的患病农民应就诊而未就诊,65%的患病农民应住院而未住院;至1989年,我国农业合作医疗覆盖率下降到只有4.8%,直到1995年也只恢复到15%;

 

2000年,WHO进行成员国卫生筹资和分配公平性的排序中,中国位列191个成员国的倒数第四(188位);

 

2003年,卫生部第三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患病群众48.9%应就诊而未就诊,29.6%应住院而未住院,44.8%城镇人口和79.1%的农村人口无任何医疗保障,城镇职工参加基本医疗保险的约1.3亿人,享受公费医疗人数为5000万人;

 

2005年,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1.56亿人;

 

中国政府投入的医疗费用中,80%是为了850万以党政干部为主的群体服务的(中科院调查报告);另据监察部、人事部披露,全国党政部门有200万名各级干部长期请病假,其中有40万名干部长期占据了干部病房、干部招待所、度假村,一年开支约为500亿元。

 

一系列数据表明,中国目前的卫生医疗服务体系存在着严重的不公平现象

 

殷大奎介绍,卫生服务可及性是衡量一个国家卫生政策和制度正确性的主要指标之一。而一个国家的卫生公平,是社会公平的最重要内容之一。因此,国家和政府在制定卫生政策时,必须考虑卫生公平问题,“基本医疗服务和公共卫生服务在任何情况下,都属于公共服务产品,都只能由政府来承担”。

 

殷大奎认为,之所以会出现不公平的现象,原因有三

 

一、国家政策导向发生偏转,在处理效率与公平问题上,过多强调效率优先;

 

二、在实践操作层面,过分强调经济体制的市场原则,过分放大市场化效应,弱化社会公益的职能;

 

三、在技术性操作层面,医疗卫生是社会保障的重要基础性内容,但我国对城市的基本医疗保险、农村的合作医疗等,在一段时期内不够重视。

 

与卫生医疗服务体系中的不公平相比,我国卫生医疗服务的效率也令人忧虑。殷大奎同样列出了一组数据:

 

1978至2001年,卫生总费用从110.2亿元上升为5150.3亿元,平均年增长12.2%,同期GDP平均增长9.42%;

 

一些医疗机构管理不善,医疗费用快速增长,近8年来医院人均门诊费用增长13%,住院费用增长11%,大大高于人均收入增长的幅度;

 

1982至2000年,中国政府办的医院占全国56.2%至64.4%的床位,51.1%至63.4%的人员,仅承担27.3%至40.8%的门诊量,38.8%至54%的住院量;

 

2002年,中国综合医院平均住院日为10.6天(美国不足7天);英国阑尾炎手术住院日从1975年的7.9天降至1985年的5.4天,2001年中国该手术平均住院日仍为7.2天;我国CT利用率仅为38%,核磁共振利用率仅为43%,在我国100万至200万人口的城市拥有20台以上CT是较普遍的,仅此一项浪费就多达50亿至60亿元;按国际标准,由于大处方,我国卫生总费用12%至37%被浪费掉了。

 

“没有公平的效率,对社会的贡献是反比性的,效率越高,负面作用越大;而没有效率的公平,是没有希望低水平的公平,其内在关系也呈反比,即越讲公平,效率越低。因此我们应该坚持公平原则,力求较高的效率,即贯彻公平、效率一致性的精神。”殷大奎说。

 

看病难看病贵的根源在哪里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A表示,虽然过去20多年中国的医疗卫生体制进行了全面变革,但是进一步改革医疗卫生体制势在必行——

 

一方面,医疗服务供给能力和技术水平有所提高,医疗服务机构微观效率有所提高;但另一方面,医疗服务价格攀升,“看病贵”问题突出,医疗资源分布、干预重点日趋不合理,总体来说,“公平性和卫生投入绩效全面下降”。由此,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增加了公众的疾病负担,降低了消费预期,导致贫困,群体间矛盾突出,影响社会稳定。

 

殷大奎表示,看病难、看病贵的根源,在医疗卫生体制和运行机制——

 

首先,不重视社区医疗卫生水平。70%至80%的病人,首先应该在社区解决。但现在社区医疗水平低,老百姓对社区医院不信任,什么病都要到大医院看,结果浪费大量的医疗资源。

 

其次,广大农民的医疗卫生保障问题没有解决。以前的三级预防保健网现在没有了,不过现在国家加快农村新型合作医疗制度建设,2006年试点扩大到全国县级总数的40%,2008年将覆盖80%,2010年基本覆盖农村居民。

 

第三,公共卫生体系建设不足。应该以预防为主,不生病,少生病,这样的投入少,效益好。此外,还有医疗保障制度和医疗卫生人才的培养问题等等。

 

殷大奎还认为,医疗本身具有趋高性,“大家生了病都想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事实上,不太可能”。

 

他还特别强调了公立医院和政府办医院的不同——政府办医院,应该把人员、经费等全包下来。而事实上,政府投入只占公立医院收入的8%左右,大医院只占1%至3%。

 

世界卫生组织驻中国首席代表贝汉卫博士也指出,中国的公立医院要通过病人付费拿到医务人员工资的50%至90%,导致医院增加临床服务量,而提供的预防和基本服务不足。同时,导致不必要的过度开药和诊断服务。而且,难以实施成本控制。

 

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中国项目部主任刘远立也认为,政府应该把一部分医院的财政包下来,避免医院的创收压力,同时,把其他医院放开,实行税收和行政监管。

 

卫生部的一位官员B,则从管理体制与市场监管角度谈起。他认为,目前中国管理医疗卫生的部门太多,除了卫生部以外,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科技部、建设部、民政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国家环保总局、国家计生委、国家质检总局、国家安监总局、国家发改委、财政部、教育部、人事部等十几个国家部委,都在管理医疗卫生中的一部分工作,“各自为政,缺乏统一协调,难以确定总体发展的目标,全面推进卫生改革”。

 

他认为,各部门职能分散,多头管理,降低了行政管理效率,同时,可问责性差,反应性差,导致居民的普遍抱怨和不满,而卫生与经济发展的不协调,也影响了和谐社会的构建。

 

有意思的是,来自不同部委的政府官员的观点不尽相同。一位官员认为,我国城镇医疗基本保障应该从保住院和门诊大病做起;而另一位官员则认为,选择医疗卫生服务的干预重点应该是公共卫生服务、成本效益好的基本临床服务和适宜的技术。

 

刘远立则建议,可以成立国家级的人民健康委员会,作为管理医疗卫生的“司令部”,来协调各部门的工作。

 

政府投入不足是否关键问题

 

“政府对医疗卫生事业的投入不足”是与会者的共同看法之一

 

“我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22%,而卫生总费用仅占世界卫生总费用的2%;政府投入不足,财政投入占医院当年支出的比重,省级以上医院在5%,市县医院一般在1%,乡镇卫生院在1%至5%之间。”殷大奎说。

 

他提供的数据还显示,2003年,中国医疗总费用6600亿元,政府只负担17%。而欧共体为80%至90%,美国为45.6%(老人、穷人、残疾人全免费),泰国为56%。众多发展中国家如印度、古巴、朝鲜、苏丹、缅甸等实行全民免费医疗。

 

世界卫生组织驻中国首席代表贝汉卫博士也指出,中国政府对卫生服务提供的资金非常不足。他说,2/3以上的中国人口要靠自己支付医疗费用,占卫生总支出的56%。2004年12月第三次全国卫生服务调查显示,我国医疗服务成为居民第三大消费。

 

卫生部官员B提供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政府预算支出在中国卫生总费用的比例,已从1978年的1/3左右下降到2003年的17%,而居民卫生支出则从1978年的20%上升到2003年的50%以上。

 

“中国的经济能力不可能满足所有医疗卫生需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A说。殷大奎对此表示认同:“任何一个国家,由政府把医疗卫生包下来都不可能。”

 

不过,卫生部官员B却认为,中国的经济能力可以承受,但问题是现在政府投入不均衡,“教育大多投资在重点院校,医疗则大多投资在重点医院,我们是要雪中送炭还是要锦上添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A也认为,医疗卫生体制的核心是医疗资源分配。

 

殷大奎认为,国家投入很重要,是基础条件,但不是最重要的条件。“我国卫生总费用占GDP的5.6%,并不算低。卫生投入不是越高越好,美国曾经达到过17%,但也造成了大量浪费。”他指出,关键问题是卫生总费用的构成,“政府、社会、个人所占的比例应该恰当。”

 

殷大奎认为,现在老百姓之所以对医疗卫生服务不满意,有非常复杂的原因——

 

以前的公费医疗、劳保医疗由国家全负担,而在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原来支付的费用只能满足一部分人低水平的纯粹公平的费用,而绝大多数民众没有享受到这些待遇。比如,占人口70%至80%的农民,曾经没有任何医疗保障,还有,城市没有工作的人口也没有任何医疗保障,而随着经济发展,要考虑到这些人难度比较大。

 

此外,我国公立医院占医院总数的96%,社会办医仅占4%,公立医院的医疗资源占全国医疗资源的90%以上,公立医院尤其是大型公立医院垄断了人才、设备、技术、作风、价格,但效率方面比较低下,“虽然国家鼓励社会办医,大力发展民营医院,但实际情况并不理想”。

 

都是市场惹的祸?

 

殷大奎强调,政府应始终坚持,卫生事业的性质,是“政府实行一定福利政策的社会公益事业”。“公平、效率的责任在政府,向弱势群体提供基本医疗服务保障,而不应将责任推向社会和市场。政府主导的医疗卫生体制应坚持,政府应该大力支持并创造发展社会办医的条件和环境”。

 

殷大奎告诉记者,现在有两种倾向,一种认为公立医院比重太大,另一种则认为应该限制社会办医。上述两种倾向,都应该避免。

 

“必须以政府为主导,但同时要适应市场。”殷大奎表示,政府不能做经济行为的主体和主导,但要做好市场经济秩序的管理者和维护人。医疗机构要实行“管办分离”,将医疗服务提供方与购买方分开。同时,继续加强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加强农村卫生工作和稳固开展城市医疗卫生服务体系改革试点,并统筹城乡卫生发展,统筹区域间卫生发展,发挥中央和地方积极性。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A表示,改革医疗卫生体制需要坚持两个原则,一是优先确保所有人的基本健康需求,“优先满足少数人的需求不可取,完全均等化的服务也行不通,合理选择是优先确保所有人的基本需求,在此基础上,再尽可能满足更多人的更高需求”。二是合理选择医疗卫生服务的干预重点,“选择标准是有限的医疗卫生投入获得尽可能大的国民健康结果,选择重点是公共卫生服务、成本效益好的基本临床服务以及适宜的技术,在整体制度安排上,保大病的思路行不通”。

 

面向全民的基本医疗保障制度是出路

 

殷大奎认为,政府应该负责基本医疗服务,“生了病有人治”,他强调,这种基本医疗服务要有服务规范,保证效果,同时价格低廉。

 

刘远立也很同意这种观点。国际上对公平的医疗保障的共识,是要按需分配医疗服务,按能力大小筹集医疗资金,“最需要医疗服务的是低收入人群,他们的发病率高,但支付能力低,也是最需要得到帮助的”。他介绍,北美的经验就是先“雪中送炭”,美国的医疗保险首先关注的就是老年人、残疾人和穷人,墨西哥也是让低收入人群能够基本上免费获得医疗服务。

 

伦敦卫生及热带医学院院长AndyHaines则介绍了英国的“国家卫生体系”(NHS)。成立于1948年的英国国家卫生体系最初曾经遭到90%医生的反对,医生们都认为这个系统成立以后他们的收入会越来越少。但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有90%的医生加入其中,现在的医生大部分都是NHS的拥护者。当时人们预言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医疗需求会不断下降,但事实是,随着医疗水平的提高,医疗需求反而会越来越增加。现在,NHS在英国广受欢迎,而且无论英国哪一个政党,如果想要上台,必须向公众展示出有NHS管理的策略和战略,否则不能当选。AndyHaines介绍,国家卫生体系为公众提供基本免费的治疗,而且是基于患者的临床需要,而不是患者的支付能力。

 

世界卫生组织驻中国首席代表贝汉卫博士也建议中国考虑基本服务的全民覆盖,包括强制性的医疗保险,改善、扩大和整合当前的城镇、农村医疗保险以及医疗资金救助,重点要确保资源落后地区对卫生服务的可及性,以及建立贫困人群的安全网,同时,在“服务包”中纳入基本卫生服务,重点放在西部和贫困人群。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A也认为我国应构建覆盖全民的公共卫生和基本医疗保障制度。一方面,在医疗服务体系建设方面,必须全面强化社区卫生服务,这样可以提高服务的可及性,实现预防为主和早期干预,提高投入绩效,可以解决80%的问题;另一方面,强化社区卫生服务是实现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因此必须建立确保基本目标的费用保障制度,一个可供选择的方案就是构建覆盖全民的公共卫生和基本医疗保障制度,在公共卫生服务方面,确定项目免费提供,在基本医疗服务方面,则确定服务包,按近乎免费提供,以社区卫生服务机构为服务主体,一般性税收为资金来源,服务全体国民。

 

参会一官员透露,经过初步框算,每年1500亿~2000亿元的投入即可构建面向全民的基本医疗保障体系,“相当于GDP的1%~1.5%,国家财政收入的5%~7%,目前卫生总支出的1/4~1/3,在经济上是可行的,低投入照样可以获得很好的健康结果”。

 

不过,这位官员表示,面向全民的基本医疗保障体制需要综合配套改革支撑,包括合理选择初级卫生保健机构的组织与管理方式,合理确定服务内容、服务标准,合理实施资源整合,建立有效的基本药物采购供给体系、有效的服务质量监管和绩效评估体系以及有效的不同层级政府间责任分工机制。

 

同时,在非基本医疗领域,推进保险制度建设,以满足更多人的更高需求;完善二三级医疗服务体制,公益性机构和营利性机构并存,分别采取不同的管理方式;另外,还要完善药品体制。

 

而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中国项目部主任刘远立则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即“控制危险因素”。他表示,一旦患上慢性病,治疗成本十分昂贵,而多数慢性病是可以预防的。他建议,可以征收“不良行为税”,比如“吸烟附加税”、“喝酒附加税”,一方面改变公众的不良行为,预防疾病发生;另一方面,可以筹措资金用于公共卫生事业的研究和发展。

 

而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一位官员则提出了自己对医疗保障体系框架的设想,即医疗保险应该包括三个部分,以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城镇居民医疗保险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为主体,再加上商业(补充)医疗保险和社会医疗救助两个部分,构成整个医疗保障的完整体系。

 

这位官员表示,由于我国快速城镇化、快速老龄化以及就业形式多样化,因此要求扩大医疗保险覆盖面的呼声越来越高,“我们站在构建和谐社会的新的历史起点,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将对所有居民作出医疗保障制度安排”。他透露,目前我国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基本建立,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全面推行,社会医疗救助制度正在试点,但城镇居民医疗保障尚无制度安排。

 

他表示,我国城镇医疗保险的原则是坚持基本保障、坚持逐步推进、坚持统筹规划、坚持协调配套、坚持责任分担、坚持能力建设,其目标就是对所有城镇居民作出制度安排。他透露,这项制度将力争本届政府试点,通过试点,提出基本办法,然后力争下届政府推开,“由中央制定大政方针,地方分散决策”。

       

五十年代领导干部的工资住房轿车待遇

 

杨奎松  历史学家

 

问:今天,关于贫富差距扩大,收入分配不公的问题在社会上引起了越来越多的议论。有些人因此怀疑今天的种种政策,甚至有人更是把这一问题的产生归咎于改革开放,认为改革开放从开始即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我们注意到,您在最近一期《历史研究》上发表了一篇长文,详细地考察了1949年前后中共党政干部收入分配制度从比较平均的供给制转向差距较大的职务等级工资制的历史经过。我们想要了解,您做这一考察的目是什么,您又想要说明些什么呢?

 

杨奎松:说来话长,这里面一个很主要的诱因,其实是与我早年生活在北京"大院"里的经历有关的。在机关、军队大院里生活,包括在尽是干部子弟的学校上学,你会强烈地感受到等级制所带来的种种影响。我们还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谁的爸爸是多少级,多少级的干部住多大的房子,多少级以上的干部配什么级别的轿车,多少级以上的干部可以到"特供"商店去购买普通干部买不到的"特殊供应商品",如此等等。因为父辈级别的不同,甚至还会影响到学生之间的交流也会发生问题,父辈级别相差太大就会出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况,结果孩子们也常常会按家庭出身和级别的高低,在学校里分成不同的交际圈子。"文革"开始后,虽然没有人会公开的声讨这种等级制度,但是,"文革"初期我们耳闻目睹的许多所谓群众反对"官僚主义"的"革命行动",其实矛头所指就包含有对这种等级制的不满。

 

......

 

问:您所说的情况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相信今天了解这种情况并且能够像您这样思维的人恐怕十分有限。我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和所接受的宣传都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国家的分配制度是世界上最平等的。即便知道过去等级森严,也往往习以为常,从来不会去把它和等级制度联系起来。

 

杨:这是因为你们比我们年轻许多,而且当年大多数人的收入分配大体平均,但这并不等于不存在主要体现在少数人身上的等级和特权制度。我们这一代人,是最典型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那一代人。我们这代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头脑中的社会主义观念根深蒂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什么?最根本的就是分配公平。记得"文革"期间我看得最多,也是研究得最深入的书,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谈论社会主义的著作文章。像什么《哥达纲领批判》、《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等等,都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影响到我大学毕业后,最初选择的研究方向,也是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史,想了解中国人何以会那么容易接受社会主义,并且最终选择了社会主义制度。

 

我发现,其实对社会主义理想着迷的,不仅是共产党人,也不止是我们这些生长在新中国的人,可以说旧中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对社会主义抱有好感和幻想。中国的政治家们,从康有为,到孙中山,甚至到蒋介石,其实都不那么赞同资本主义。蒋介石1943年发表他的代表作《中国之命运》一书,也是把资本主义批得一塌糊涂。为什么中国人多数都那样排斥资本主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那个时期资本主义严重贫富悬殊的形象,让生活在小农经济环境下习惯了小康生活的多数中国人都感到难以接受。因此,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希望主张经济平等、分配公平的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明知共产党在大刀阔斧用暴力均贫富,众多深受西方民主思想熏陶且家境充裕的知识分子,最终还是抛弃了跟西方走得很近,却因贪污腐败造成分配严重不公的国民党。

 

......

 

问:能否这样认为,从农村转入城市,从革命党变成执政党,对中共在既有的传统文化的氛围中逐渐官本位化和等级化,具有极大的催化作用?从您的论文中可以了解到,中共建国后几乎很快就改变了过去平均主义的分配办法,改行了差别很大的职务等级工资制度。

 

杨:改行工资制有一些客观原因。比如供给制的办法每个单位都要搞一套生产后勤运输机构,人力、物力的浪费太大。其次城市生活不同于农村,只靠几块津贴应付不了城市中的各种开销的需要。再者,中共进城干部靠供给制,留用人员和新参加工作者则实行工资制,两种制度并行也带来许多问题。最后,进城后各级干部大权在握,各单位又都有生产营利部门经营谋利,与私商自然发生大量权钱交易的情况,贪污腐化的情况难免到处滋生。这些都不能不迫使中共废止供给制的办法,改行工资制。很难认为这种改变本身有什么错。有问题的是,这种改变从一开始就没有尽可能地按照平等平均的革命原则,尽可能缩小等级之间的分配差距,反而是通过拉大分配与待遇的办法,来全面强化了本应极力去削弱的官僚体制。

 

问:您能否简要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杨:中共进城后,在1950年4月就出台了一个《中央级行政人员工资标准(草案)》,规定党政人员最高一级的工资收入可以是最低一级的28.33倍。这个草案在广泛征求了当时各级领导人意见之后,除了将原定27个级别,缩小为25个之外,没有什么修改便颁布实施了。

 

......

 

到1955年8月,新政府最终取消了供给制标准,统一实行职务等级工资制。新标准进一步提高了高级干部的工资待遇,而且将工资等级进一步增加到30个级别,最高一级560元,最低一级仅18元。这样,最高工资加上北京地区物价津贴16%后达到649.6元,最低工资仅为20.88元,两者工资差距扩大到了31.11倍之多。而此次工资改革,13级以上干部,除行政1级外,平均增幅达14.35%,而14级以下干部平均增幅仅2.26%。如果从绝对数来看,低级工作人员最少的月收入增加只有0.23元,而高级干部增加最多的达到95.67元,相差几达416倍。

 

由此这次工资改革出现了一些问题,次年,即1956年国务院又再度颁布了新的工资标准。这次工资调整注意了提高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收标准,如将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中最低一级工资从18元提高至20元,1-13级干部最小增幅为0,最大增幅为12.9%,平均增幅6.9%;而14-30级干部最小增幅为7.1%,最大增幅为13%,平均增幅达10.36%。这样就使得标准工资最高最低之差也略有缩小,减少为28倍。但连同这次调整又在每一行政级中细划出的11个档次算下来,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之差仍旧达到了36.4倍。

 

问: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杨:为了便于读者了解这种倍数的问题所在,我在文章中特别介绍了国民政府时期的薪俸标准情况。以战后1946年国民政府颁布的标准,除总统和五院院长等选任官外,其文官总共分为37个级别,最高一级的收入仅为最低一级收入的14.5倍。在这方面,1956年人民政府所定工资标准,等级只是30个级别,少于国民政府上述标准,但最高一级和最低一级工资收入之差,却达到36.4倍,超出前者一倍以上。即使除去相当于国民政府总统和五院院长级别的主席、总理、委员长级,最高级与最低级之差也超过26倍之数,至少形式上仍高出前者许多。由此不难了解,中共建国后推行的工资收入的等级差,确较国民政府时期要高。

 

我们还可以比较一下那个年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工作人员的工资收入情况。在资本主义各国中,除极少数国家,一般如英、法、德等国的公务员,包括行政长官在内,最高最低工资差,均在8-10倍上下,美国、日本差距较大,也只有20倍左右。而且,它们差距之大,多半都只是总统或首相个人的工资较高,有时会高出下一级行政主管一倍以上。可知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官员高低之间的收入差距,多半都远小于中共建国后所推行的工资标准所规定的收入差距。

 

问:看您的文章,这里面的问题还不止在于工资收入的等级差,我们的等级差更多的还不是表现在工资标准上。

 

杨:这恰恰是最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记得"文革"前夕,听到"九评"苏修的文章,一直深为中国没有像苏联那样形成特权阶层而自豪。这种印象虽然在"文革"中逐渐破灭,并渐渐了解到欧洲一些国家政府官员很少特权的情况,但是,当1986年得知瑞典首相帕尔梅在街上行走时被刺身亡的消息时,还是感到相当吃惊。因为,正是从当时的报道和随后相关的考察报告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过去印象中的"资本主义"政府。他们的"政府的大门前不设警卫。首都斯德哥尔摩的市政厅,楼下的湖滨花园设有长椅,是市民们的游憩之地。他们的议会开会时要发广告,百姓可以自由旁听。除了国王、首相配备警卫人员,大臣们皆没有。他们上班是官员,下班就是平民、普通老百姓,有的上下班骑自行车来往。......瑞典的官员们即使公务出行,也没有前呼后拥警车开道那一套,他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2003年,瑞典再度发生女外交部长在商场买东西被杀的惨剧,但瑞典政府仍旧公开声明,决不因为惧怕暴力就放弃他们长期以来为之自豪的开放的民主的政治,将继续保持政治家的平民化和亲民作风与传统。实际上,欧洲许多国家的政府官员不仅收入不高,差距不大,而且所有担任公职时国家提供的服务,都只能限于公务范围,一旦参加非公务活动或离任,都不得使用这类服务。

 

相比较而言,我们在建立职务等级制度之初,不仅全面拉大官民距离,而且严格官阶差序标准,通过把其他各种职务行政化,比照官阶规定相应待遇,建立起了一套官本位体制。这种不同级别的干部在工资以外的待遇和享受标准,极为细致复杂。几级以上可以配厨师,几级以上可以配勤务,几级以上可以配警卫,几级以上可以配秘书,几级以上可以享受何种级别的医疗和疗养,包括对不同级别的干部享受何种档次和牌子的专车等都有具体规定。

 

以最典型的住房标准为例,上海市1956年工资改革时就按照行政级别将各级干部住房划分成了十几种待遇标准,明文规定:特甲级可享受200公尺以上的"大花园精致住宅";特乙级可享受190-195公尺的"大花园精美住宅";一级可享受180-185公尺的"大花园精美住宅";二级可享受170-175公尺的"独立新式住宅精美公寓";三级可享受160-165公尺的"上等住宅公寓";四级可分得"半独立式普通住宅中等公寓";五级分得"120-135公尺的新式里弄住宅";六级可分得100-115公尺的"有卫生设备的普通里弄住宅";七级可分得80-95公尺的"无卫生设备的石库门房屋";八级可分得"老式立柱房屋";九级以下只能分得"板房简屋",如此等等。而行政10级以上的高级干部,还可以继续享受供给制残留下来的紧俏和质优商品的特殊供应(即"特供")。

 而且,应该注意的是,所有针对高级干部的特殊待遇,不仅没有严格限制其使用范围,而且一旦取得,便终生享受,到死为止。这种种待遇相对于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收入的普通干部来说,自然是天上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