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班红异端改拼法:陈忠实印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17:24:42
陈忠实印象
2012-01-06 08:25:09  作者:方丽娜  来源:世界华人周刊

和陈忠实老师见面之前,我在柏林的泰格尔国际机场,邂逅了中国导演王全安。不知为什么,当时大脑中的第一反应竟是: 他正忙于执导陈忠实的著名小说《白鹿原》。

 

作者方丽娜与陈忠实

 

两周后,当我来到西安脚下,与陈忠实坐在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师,对于王全安执导您的《白鹿原》,您有信心吗?

他能拍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老师操着一口硬朗朗的关中乡语,十分坦诚地说。言外之意,拍摄这部片子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其实,我私下里倒很信得过这个导演。理由源于他导演的故事片《图雅的婚事》。也是在柏林,二零零七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上,中国影片《图雅的婚事》毫无争议地荣获德国“柏林金熊奖”。事后,我在维也纳的中国文化节上观看了此片。微暗与静谧里,我一边欣赏,一边独自陷入沉思:强手如林的角逐中,该片何以能一举夺魁?理由非常简单,它说人话,做人事,是演给人看的。环顾左右,这些白皮肤蓝眼睛的欧洲观众,不仅读懂了剧情,也读懂了东方人特有的含蓄和挣扎,自卑和勇气,真情和利益……然而,近年来,我们那些个“大师”们也不知怎么了,动不动耗巨资炮制所谓大片,上天入地,劈波斩浪,把人忽悠得眼花缭乱,可是从头到尾几乎听不到一句人话。还屡屡备足了豪华礼服,胸有成竹地去参加评奖典礼!试问:连自己都打动不了的东西,凭什么去打动别人?难道老外们,都不是人?

我为王全安喝彩。难得的是,他也是个陕西汉子。

今生仿佛与陕西人有缘,在座的除了老师的一位当地粉丝,一位随我而来的广州才女黄红英,此外,还有我文学院的同学——陕西作家周瑄璞和林权红。

知道老师喜欢喝烧酒,抽雪茄,听秦腔,我特地给他带了一小瓶奥地利人冬季常喝的Punsch浓缩酒。并当场告诉他如何稀释和品尝这种浓烈的奥地利小酒。老师用地道的关中语,深表担忧地说道:饿(我)喝上瘾了,咋办呢?

那就跟我到奥地利来呗,带你到维也纳的酒庄子里去喝个够!

认识你太晚了!老师满腔的遗憾,如嘴里的热气,在鼻腔里升腾。饿已经说过哩,不再出国了。九五年去美国那一次,天不亮就飞,一连飞了二十八个小时,鹅实在受不了!最后一次从俄罗斯回来,饿就决定不再出国了。

坐飞机长途旅行的经历,虽然让老师深恶痛绝,但九三年老师走访意大利的那十天,却留给他极其美好的回忆。当时,他从法兰克福转机,最先到了以盛产黑手党和冰激凌著称的西西里岛,由南到北,依次去了罗马、佛罗伦萨、米兰和威尼斯。老师是意大利球迷,只可惜没有看到正在米兰举行的那场足球赛。在他的眼里,这个深入地中海的南欧之国,还是很有味道的。——葡萄园,橄榄树,挂满柠檬果的青枝绿叶,在荒山秃岭间摇曳,煞是好看!那些偏僻的小镇,不过千把人,却都规规矩矩,文明得很。他还看到了意大利人在自己家里烘烤面包,新鲜出炉的面包,好吃着呢。

说完这些,孩子似的笑容,荡漾在老师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令我瞬间想起延安窑洞上那一片苍凉的土坡。吃着陕西的油泼凉皮和肉夹馍,听老师指着一本书里的老照片,讲述那些久远的人和事儿——照片上风华正茂的九个作家里面,四个都死掉了,还剩下五个人。有一张照片,老师和另外两个人端坐在田间弹琴——他解释说,那都是做做样子。他还只给我们看他写《白鹿原》时住过的那间破瓦房,老院子,以及时常走动的村头、田埂与河沿儿——沧海桑田,那正是蔓延在小说《白鹿原》里的光景。

正聊得起劲,酒店经理认出了老师。为了向他们崇拜的老作家表达敬意,经理临时召集了几个服务生,在我们的餐厅里唱起了陕南民歌《水样的温柔》和《兰花花儿》。歌声嘹亮,纯粹,让我想起久违了的《南泥湾》。在座的陕西作家周瑄璞说,有一次和陈老师去吃羊肉泡馍,没有座位了,但老板听说是陈忠实来吃饭,便立即给腾出座位来。在陕西,出租车司机都知道陈忠实。据说,陕西人有句话——陈谷陈糠陈忠实,有两种骄傲——老腔和秦腔,秦人陈忠实;此外,还有一句——假烟假酒贾平凹。不知是哪位高人编排的,流传甚广,从中不难看出这二人在陕西的影响力。

我问老师,您心目中的文学经典是哪些?他说,饿认为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就是经典。在那样的统治之下,能够把人的精神压抑和痛苦,表现到那样一种深刻、精致的程度。让读者了解到作者内心的挣扎和无奈。在极左统治下的文学经典,其思想的深刻,体验的惨烈,艺术上的精到,只出了一个米兰昆德拉。诺贝尔奖给这个,奖给那个,我看早就该给他!鲁迅的作品也是经典,矛盾有些作品也不错。我们过去的创作,充满了斗志、歌颂和收复台湾的决心,如今的社会氛围要轻松的多。创作是个性化的劳动,跟雄心壮志没有关系。没有规范化的渠道,图景,艺术,就看你对社会体验到什么程度。一个作家的思想,影响着他的体验和艺术手法。感悟不同,表达也各异。鲁迅三十年代的体验最深刻。他写阿Q和祥林嫂,选择的语言和手法差别很大。面对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表述语言和手法,才能准确再现人物的精神气象。一谈到文学,老师立马两眼发光,一改谨言和木讷的神情,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在中国文坛,老师的《白鹿原》就是当之无愧的经典。老师用他那只粗粝精瘦的笔,绘制出一部渭河平原五十年雄奇变迁的史诗,回肠荡气,力沉千钧。《白鹿原》的写作,耗费了陈老师整整十年的心血。为了搜集历史素材,他走访了关中平原上百个村子,几百户村民……单单素材笔记,就写了近百万字。但他把小说压缩成今天的五十万字。老师说,鹅不让我的作品中出现一句空话,废话。作文,好比一杯水一勺糖,再添一杯水,那甜味就淡了。

那一年,陈老师受邀走进了《艺术与人生》。面对全国的观众,陈老师讲到自己幼年求学时的一段艰辛。一九五五年,陈忠实的哥哥即将考学,但是,靠卖树同时供给两个儿子读书的父亲,再也难以为继,便面带愧色地和他商量,说,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卖了,你就休学一年,等你哥考上师范后,你再接着读。那是父亲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儿子哭穷。陈忠实立刻答应休学一年。可万万没想到,一九六二年在他面临高考之际,“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和经济困难,迫使高等学校骤减了招生名额。从此,陈忠实便与大学校门永远绝缘。为此,父亲临死前仍耿耿于怀,向他流露出忏悔之意。当《艺术与人生》的主持人朱军问他,接受父亲的这份忏悔吗?

陈老师立刻表示,饿怎么能接受父亲的忏悔呢,忏悔的永远是饿(我)!

为了避开过去、贫穷这样沉重的话题,我连忙询问陈老师对访问过的三大洲的感悟。陈老师说,国外那些人的状态,都比较轻松,心理上好像没有什么负担和障碍。中国人很懂得什么时候保持沉默,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了如指掌。

我跟陈老师说,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在维也纳的电影院里看到您的《白鹿原》。到时候,我一定立刻打电话告诉您。

陈老师举着手里细长的咖啡色雪茄烟,笑得很可爱。

分手时,陈老师执意把帐结了,并说,你到西安吃饭,饿买单,到了维也纳,你买单!

出了门,陈老师稳稳地站在酒店门口,一定要目送我们离开之后他再走。这个时候,酒店里跑出一位小姑娘,像追逐明星似地捧着笔记本请陈老师签名。我在车窗里目睹了这一幕,不禁想道:在这块土地上,任何文化层次的人都对作家肃然起敬,类似的情景,在其他省份也会发生吗?心下又想:大概不会。

本文引用地址 http://www.worldchineseweekly.com/weekly_cn/article/show.php?itemid=14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