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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
那年我们在大巴山里修建襄渝铁路,我们尚小,17岁,该算是童工,我们被叫作知识青年……
进入襄渝铁路建设工地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常年饿肚子的经历,那在一条伟大的战备工程中看来不可思议。一个国家有能力投入巨大的财力于一项改天换地的工程,却不能让参与工程的人们吃上一顿饱饭,铁路建了三年,我们饿了三年。铁路一天天向前延伸,延伸……
这便是那年头。
那让我们真正地体会到了唯意志的力量。尽管唯意志论几乎注定不会有圆满的结果,但唯意志论的信徒们却一代一代前赴后继,契而不舍。我们是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食粮鼓舞下大干快上的。
缺粮,缺异性,是铁路工地上的特征。在长达百里的一段上,除了脸上涂抹着一寸厚白粉的山民女子外,就只有一个连的城市女子学生连。也因此,到县城去背粮食就成了去看女人的代名词。再后来,就有了私逃去县城的“恶”性事件,尤其是因了看女人,性质就更为恶劣,又因此,学生连里就有了擅离连队5里者记大过一次的严明纪律。连队加强了纪律教育,吃饭、开会前一律大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而在我们嘴里,那“不许调戏妇女”是每每被加粗的字体,加上了下划线,是着实有趣的令人产生无限链接愿望的一句。
我们十七岁。我们肚子饿,我们暗念世上女人……
食、色、性,动力也。我们却无一资本。
那时大兴杀蛇,一为刺激,二为裹腹。连队里就时不时有人抓来蛇吃。杀蛇如法:剁头以避毒,遂于蛇颈部以利器划破,拎起,脱皮……我们只是简单把蛇剁了数段,像似鸡脖儿,于碗中码放,覆盐,加入葱段,去炊事班央求上笼代蒸。代价是与炊事班分享。蛇皮则做了裤带装饰,装扮成绿林好汉。
山中夜里有兽,就有值班,彻夜巡逻。轮到我们当值,喜欢到炊事班讨得两段蛇肉,当然要巧遇好友通融,往往得逞。
那夜,凌晨,再去炊事班探视,听说昨夜有人上笼蒸蛇。来到炊事班窗前,探头窥视,见得炊事班长,大汗淋漓,正于案前滚揉大堆的白面。那是全连的早餐,做成“杠子馍”,一人腰里别一只,踩着露水要去百十里地外伐树,为隧道里准备支撑木。不巧,那日里无人蒸蛇,令人失望……
炊事房里就班长一人,风灯摇曳,影影绰绰,那大团的白面让窗外的值班人眼谗难耐。渐渐,那白面揉到了精道,搓长了,滚圆了,立起,躺倒,时而方圆,时而铺展,好似活物般柔韧,任班长把玩,那可是要很大气力呢……
班长把面团揉成了山样,堆起,攥双拳砰砰猛砸,再找来刀……
“要剁馍坯子了。”窗外俩人看得出神。
班长用刀在那面团一侧精心雕琢,划开寸长缝隙,班长找来油瓶,从案下抽出一缕棉纱,蘸油,将面团一侧缝隙认真擦拭。
“要做甚?”窗外巡逻人有了困惑……
面团用油一抹,折过风灯光来,已经像似蒸熟的杠子馍了。班长就用手去那馍上的缝隙里掏。班长开始脱裤子,大裤衩子利落地掉下,扔一边去,班长就光着了屁股。班长全身扑到面团上,一股劲地耸动屁股,支楞着腿,一挣一挣地,又呼呼地从嗓子里发出了大声……
窗外俩人看直了眼,一动不敢动,不说话。
班长卖力气地鼓动,好象山呼海啸,茅草搭就的炊事房都要摇撼。
窗外俩人看得不明白,尚懵懂……班长就从面上爬了起来。窗外俩人看得眼睛发热,模糊一片,于那昏暗中不敢大声:干吗……不知道……屁,你不知道?我不信!
面案上大团的白面,淋洒着班班驳驳的白浆……班长抄起抹布,痛快地抹着裆部……
窗外里里拉拉流淌着溪水,溪水对过儿是铁道兵五连连部首长的灯光,门前有哨兵,兵们的炊事班也在造饭,再过一小时左右,军号响起,山沟里就要活泛了。到出工的时候,人们就在太阳下走着。
昨夜……
整个襄渝铁道线上,直接参与建设的女性与男性比例大约是1比100。
女性学生连大多集中在沿线较大的县城或镇,比如紫阳,比如高桥。她们一般从事河滩上沙石的准备,那是为了隧道里的混凝土配料,为了简易路面石渣的需要。风里雨里的炙晒,17岁的女孩子变得面皮黝黑。虽是黑了,却是掺和了青春,黑的躯壳掩藏不了形体和气息的跃动,就透出着苦涩的美丽。军人、学生、民工就笑说铁路上的女人——黑牡丹。顺便道一句,刘晓庆便是那时四川段学生民工连一员,只因擅长文艺,更多的是在文工团里唱跳罢了。
跟着部队(铁道兵)施工,安全。却也时常发生意外。就有一女生外出代同学们发信而失踪,长达一年未见踪影……
据传说山民用麻袋把女人装了背走,掩藏在山里,后来女人就就范于山民做老婆,之后又有了孩子。
失踪女孩子的事情震惊了全线,把城里来山中寻亲的家人哭得黑天晕地,铁道兵干部陪着,一陪半年,找不着,也不敢说放弃,说死也要有尸首。却又无半点音信,成了那时的大案。
国内修路所用的洞中支撑,木料多采自东北的大小兴安岭。修襄渝线则全部采自当地,省却了千里汽车运输,自然省钱。我们学生连自进山起,说是打隧道,却半年里没有机会哪怕去洞里看看。我们砍伐了连队周边二三十里内的所有大树小树,大如腰粗的全送了隧道施工,小的杉木条子则是烧饭盖房的材料。后来树没了,伐区渐渐扩大,五十里,六十里,百里,数百里……我们时常腰里缠上棕绳,带一根扒钉,一只杠子馍。早出,顶着星,夜归,戴着月……
一根隧道用支撑木长约两米,粗则约有一抱。17岁的瘦肩们无法扛起,一根总也得四人动手,太累!学生就动了脑筋,谁怪是学生呢,总是要挖掘着脑力的的潜能。那根腰里别着的扒钉便是我们的创造。从木场把木头拖到临近的山头,在树的两头扎上扒钉,前后各系一根棕绳用以控制,前拉后扯,快慢松紧得以操控。去过山上的人大概都看到过从山头往山下沿山脊都有一条由雨水自然冲刷形成的沟渠,直达山脚。我们把巨木放进那沟,手拽绳索,对着大山呼喊一阵“放木头了——”便松了手。只见重木如脱缰野马裹挟着山石,扯拽着灌木,倥倥隆隆咆哮而下……这样的操作成功率大约90%,余下的则因了控制不力,往往真的脱缰而直接坠入悬崖,落入深渊。年底,铁道兵派人靠攀缘手段下至那沟底,竟然发现如山一样的巨木,已经无望捞出。
木头的事情暂且不说,却说那几天铁道兵反复上下沟底探测那些丢失的木头时,竟然意外地发现了兽踪……
大巴山里的紫阳有三贫:山贫、树贫、人贫。人贫——以至江青评价是中国三大贫县之一;树贫——是说树少,草少,因为多是风化山地;最终酿成山贫——无兽不山,自然的劣质导致这里无兽生存。却何来兽粪呢?在那发现兽粪的地方更多发现的是长期被踩踏的痕迹……铁道兵士兵接连三日在那沟壑中上上下下,那些新发现的被遗弃的木料是越点越多。可是接连几天大家议论的焦点却总是“会不会有野兽”、“可别让野兽叼了去,划不来……”。
第四天上,铁道兵五连忽然下达命令,停止搜寻工作;第五天连部召集秘密会议;第六天,一支八人队伍又出发去了那深渊……
那天,那沟上人山人海,就好象年除夕镇上过庙会,妇女们抱着孩子交头结耳,男人们扎堆儿坐了一袋一袋地吸烟,娃娃们也是一骨碌一骨碌地挤,像似把全村的小人都招了来。村民们有的扛来了猎枪,有的还带来了大盘的棕绳……
消息像一股风似地传遍了方圆数里——铁道兵要下沟打狼!
紫阳的历史并不很远,最早记载的也只在清初,那还仅局限在县城,在这个远离县城的地方长期以来人烟罕止。一条任河饶过芭蕉沟从这个山豁子淌过,除了纤夫的歇脚就几乎留不下什么人文踪迹。据传这个沟里再早只有逃匪的人临时来躲避。八名士兵拨开乱草,便是寻着传说中的那些个躲匪洞一一探查,探查那多日来传说中的野兽……
那个女人便从这里被发现的。是在一只深达百米的野洞里,若不是那洞被人用石块垒砌并且封死,也不至于引起铁道兵的高度关注。当他们从那洞的深处发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若不是那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白,若不是那洞里忽然爆发的婴儿的啼哭,进洞的兵们真的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福存,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民。原本也算是一个壮劳,却在23岁上患上了山里说的怪病,总是尿个不停,一年四季里,不论酷暑寒冬,裤子的裆里总是一片湿透。山里没有医病条件,就算是有医也没有钱。福存因此连媳妇都没有娶上。现在的福存老了,年近五十,面相却似六十。什么时候你见他就总穿一条裙子一样的绵袍。小孩子们说,他那裙底下没有穿裤子,尿也就直接滴到地上,这样过了一辈子,练就了不怕冷的本领。我们学生上山砍柴,有时候去福存家里讨水,不与他说话,喝了就赶路,他虽不说话,但不拒绝。舀了水给我们,我们并不必说谢。
那沟里藏着的女人竟然就是福存的所为呢!
他从山路上劝回了那送信的女学生。女学生后来说:他说他是乡邮员可以代办送信。我想去一趟县城实在太远,既然他……
福存把那女学生藏到沟壑下的山洞里,每日里给她送水送饭,和她睡觉。她也几次想逃,可是总坏在那沟看似绝壁,她怕,她怕福存对她施坏,要了她的命,就只好一天天在绝望中期待.后来她就怀上了身孕,当然是福存的后代……
三天后,镇上来了两个公安,押着福存在山上山下游行,山民们都站了山上自家门上远望,无人近前。路过学生连的时候,学生给福存递过两件军袄。递袄的学生回过头来就遭其它学生一顿臭骂。那学生说:福存好坏给过我们水喝,论其它的,他就一无是处了,这个我也知道。大家听了就都沉默。
那女学生提前退隐,离开了襄渝铁路学生连。后来她回了西安,有关方面照顾了她,分她到一家国防工厂工作。十八岁的她带着个孩子,可想其境遇该会怎样。我们回西安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至今没有人再提起……
人生十七岁其实也是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并不是什么生老病死的命坎儿,大抵要算是那种生理的阻障吧。就好象重新活过了一回,好象混混沌沌中发现了自己已经不是了自己,对过去的也似有了多多少少的自嘲,而对新的尚不知所以然,之后进入青春徘徊……
这时候是要出事的。
上边说的是那个年代,现在则不然。怎么不然我还没有想清楚。隔着肚皮谁知?不但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女怎么想,其实那个时代的我也不知道多少,我是说不知道那时代女生的心理。这里就只说说男生。是现在叫做“小男生”的那种男生……
话题说大些,记得梁实秋有名言:男人话说到最后就必然说到女人而结束(像我这篇文字一样,等着看完再验证……)。大男人那样的,非但不到最后,往往开始就直奔女人主题,尚不知是否还有不开始就预约“今天主题谈女人”的情况。但小男人就又不一样了。这是因了此前男女几乎都一样,纯得要似未羽的雏鸟,甚至不分男女——至少心理上这样。也算是一种两小无猜呢。
这样的年龄是让人担忧的,至今国人尚无良方处置。
捂盖子的说:嘻……这就对了,让他不知道成人的事!
我知道《十日谈》里有个故事:长辈从小就捂这盖子,令他从未见过世上的异性。长大了,那孩子到集市上碰见一群漂亮姑娘便问“那是什么?”,长辈说“是鹅”。孩子就直嚷嚷“鹅好看,爱鹅,要那鹅”……
捂盖子的最关键问题是没有解决一件事情:即孩子也要长大成人的。
有压迫,就有反抗。因为有很多的人在“捂盖子”,我们那一代就学走了斜路,“偷窥”就是一种。
那年我们“下乡”是到大巴山去和铁道兵一同打隧道。三年时间不得离开连队五里以外。除了男兵只有我们这些小男人。大沟里很难见有女人。不过到每年过八一节前后就不一样了。连里用大轿车拉来了许多个铁道兵军官的家属。看着军官们高兴,士兵们高兴,其实我们这些小男人也高兴。平日里吃不饱的现在并不嚷嚷了。加夜班在过去唧唧歪歪喊困乏的,现在安静了许多……晚上都话多,熄灯号响了许久仍有人兴致很大地聊。那边山凹里新起了一排纸板房子叫“探亲房”。墙上贴了标语“时刻牢记计划生育!”。这很刺激。
吃晚饭的时候,小男生有了许多新鲜话题。
“探亲不要孩子那干吗?”;“都有了,一家只生一个嘛”;“连长那个还……好看……”;
胆大的一个说“睡一觉就有了吗?”黑夜里没有人支声,看来说得太深,其它的都还胆小。
那时山里的夜不好过,蚊虫大如鸟。每每入夜都钻了自己的帐子,隔着帐子聊天。见天这样也就乏味。忽然有几天好象少了谁,那帐子里总是悄悄的。久了,有人好奇,就揭了帐子看……那小男人是我们的班长,叫季。
实在蹊跷,大家没有看见班长季。那晚我们提前埋伏在营房外,果不然入夜不久,季就从宿舍溜了出来,先是对着房前的山坡撒尿……完了并不见走,接着就拐过营房绕几道弯儿上了山。我们几个跟踪前行,好奇心令人亢奋。月亮升起很高。地上有了竹影的婆娑摇曳,幻成山影,幻成人形,还要变,令人心悸……
色令人胆儿大!那夜,季就是在那样恐怖的山上躲入草丛,借着山坡下那排“探亲房”窗口昏暗的风灯光欣赏军官与家属的入夜生活。那时我想我们觉得天是要塌了。我们脸红,我们心跳,我们害怕,我们觉得好象要被人指控,并且相信为时已晚……那夜的神秘更令我们紧张,但奇怪得是身体里都有了一种不安和躁动。
事情过去很久,我们没有谁敢去说这些。但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夜里看见的一切。
后来就都淡忘了那夜的所见……
不过再次激起我们情绪的时候却绝非上次那样平静。甚至因此挑动了全连人的震动,最终酿成连队大案。
阴历年前,连里从千里外的西安接回了一卡车年货。那是脱了水的萝卜缨子和干黄豆、腊肉、带鱼、黄花、木耳……。把事务室堆得满满的,还另外搭建了简易草棚暂做仓库。这在一年里就只有一次,因此全连都为此沸腾。
季已经安静了一些时候。眼见得年又要到了。我们不由得就想起了夏天的事情,想起了夏天“探亲房”外发生的事情。
入夜,季又起身了。这回他是往山的相反方向去走,是沿着大沟向山背面的深处。那里更黑,更是阴森。整条大沟里只有风过时的哨声伴着竹林的低吟。
在沟的尽头,季站住。环顾四周片刻。这时借稍明些的月光看得见季的肩上还背着一只口袋。季走到一栋茅草屋前,就趴在门逢向里张望。门格支支响着开了条缝,季回头张望一会儿闪身进了。
我们一窝蜂似地朝那屋子扑下去,立刻把茅草屋围了起来。
昏昏的油灯影里,俩老人和季相对而坐。那老女人始终不支声,只是口含一支两尺烟袋杆支儿乍地吮吸。看起来满目苍凉,似陷在遥远的旧事回忆里。只有老男人和季在热闹地说话,却不能听得清楚,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声也大了,老男人还不时地站起,像是生气……季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拿到老男人眼前。老男人推开季“别光说,我不识字”。季就自己看着那纸给老男人念:“兹——就是‘现在’哦——证明,……季为我局子弟……铁路建设完工后,承诺将其户口调回原所在地省委……并允许将其配偶随同调回……特此……”。
屋里平静了许多,老女人仍然吧嗒着烟杆,好似屋里不曾有这女人。
季与那老男人缓和了许多。
“顶多再让你三次啊”老男人说。
“一定一定……你先带我上去,宝儿要等急啦……你不信我还不信你女儿吗?”季慌慌的说,“再耽误,连里发现了,前边我答应的也都不算数呢!”。
老男人和季起身从暗里摸索着到屋角的板梯那里往草楼二层爬。老男人显得吃力,季便在后边推。
老女人像是睡着了,独自对着摇摇的暗灯。只有烟斗里还有丝丝的烟飘出。
下面的事情我真的没有能看到,只有小王一个人爬上茅草屋旁的大树向顶楼里看,我们也想看,但树只这一棵,小王又执意不下来……
待了很久,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就忽然想起了季背的那口袋,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这家伙肯定把我们的年货拿给了这家。一但想到这里,我们这些天天饿着肚子干活的17岁的孩子就怎么也不能平静了。我们几乎是冲进了那屋。
老女人似乎并未看见我们到来。这令我们吃惊,我甚至走近前去看那老人是否眼盲……到是那楼上忽然一阵踢里通隆响动,接着就从楼梯上跌出了赤裸着全身的季。我们顿时惊呆。
季也吃惊,但好似要破罐破摔,只片刻就镇静了许多。
我们几个忙不跌地只解释说是来山上偷红薯吃。边说就要走,到了门前好似约定了一样都踢那口袋一脚。那口袋里就扑腾地滚出几十条带鱼来。
我们心里好叫苦啊,是为了我们饿了一年盼来的鱼却来此遭这般下场……
那事情又过去了很久。
我们并不敢太说那些事情,就都压在心底。虽然那事情让我们爱去想,却不敢想人间竟又有如等羞情。虽然后来连里把这事当作路线斗争新动向去大斗小批。我注意那晚凡到现场的几个却始终不愿吭声。
十七岁的坎儿原来是一道人本性之坎。如果没有先人的演示或说教那将是很糟糕的情景。如果在那混沌初开之际,我们人性之谜已经揭透,科技亦发达,人文亦开明,两性之别亦当平常而非神秘,避孕的措施又都稀松见惯而万分牢靠。当然还有一个人类“嫉妒史”的意外衰竭,女性与男人交媾有如开自来水龙头一样交女人掌管,开关自如而不留隐患。且世上性事不再神秘而绝了男人的色心,天下则泰安。
她叫娟娃,因为陕南口音酷似川音,因此叫娃字总是加上儿的尾音,就叫了“娟娃儿”。
娟娃儿总是坐在洞口的矿车轨道的岔道旁,她是扳道岔的,进去出来的拉石渣的矿斗车全在她的手下上左道上右道,分道扬镳。
进隧道的兵们(铁道兵)、学生们,还有民工都想叫唤她一声,多少带着些嬉虐,因为娟娃儿长得好看,楚楚动人。有时候,那叫唤就酿成了起哄……却谁也不敢过分去动手动脚。娟娃儿也很有本事,她处世不惊,任你是妖魔鬼怪,倒好象文化的女人,清高、有主张,不理不睬这些眼前的男人。
刘元,是学生连的学生连长。当年在校便是学生里的尖子,团员。到了山里就又自然成了学生干部。刘元在学校就恋上了班上的女生,学习委员R,那在当时算属大逆不道。所以他做得很是隐蔽。后来未等毕业,他就随大队学生进了巴山,到了芭蕉口镇,恋爱的事情才不再是秘密。因为要由通信员去芭蕉镇上取信,若是那天全连只来了一封信的话,上面定然会写着刘元收。
刘元要是进隧道,那是总走在队列前边的,他是带队。他个子高,主持入洞前的仪式仿佛是千军万马的头领。娟娃儿那时就眯缝着眼儿斜斜地瞥着刘元。刘元进洞从不和娟娃儿搭讪,倒似乎出入宾馆与娟娃儿礼貌地点头。
在200米洞深的掌子面上,同学们就常拿刘元和娟娃儿开心,“娶了她吧,是她的福分呢”。“我看娟娃儿天天是盼多瞅你一眼呢”。“我帮你打听了,娟娃儿他爹是公社的书记呢,山里的高干,也别说,与你门当户对!”……
刘元听着只当没听,一脸的严肃。刘元在积极入党,大概不想惹出些风流韵事,那真的不值。
大家都在猜,猜刘元和娟娃儿的关系内幕。却谁也没有确凿事实可以证明他们俩的事情。这些本不重要,因为在那借题的发挥中,每个小子得到了自己的满足。
但刘元确是像对娟娃子有意呢。学生们虽说吃也不饱,却是吃得公家饭,有一只杠子馍,十五粒盐渍黄豆,有时候还有一小勺水煮压缩萝卜樱子。在洞里用安全帽接着石壁上的渗水把那饭吃下,顿时有了干活的力气。虽不过半小时又饿得肚子转筋,也只得忍忍……刘元一个大个子却似乎连那些有限的吃食也嫌似多。饭盒里总也要剩下几口。下班了,刘元把自己总拉在最后头。到得洞口,就把那饭盒往道岔上一放,自己回了宿舍。
若是他人效法也放饭盒给娟娃儿,说不定会给谢退。刘元的饭盒就都被娟娃儿收回家了。公家的饭虽也不好,民工的饭却连那个也不如,顿顿只是一牙儿蒸南瓜。娟娃儿把那黄豆一粒粒地攒起来放在一只茶缸里,用塑料布捂了,又扎上皮筋。只把那萝卜樱子菜和半拉儿杠子馍吃了。边吃,边在眼里闪着眼泪儿……月底,娟娃儿到学生连收洗刷衣物活儿,就给刘元的床头放上满满装着黄豆的缸子……
刘元就要入党了,若是成功那就是学生连里的头一个。有人羡慕,有人不解,有人无所谓,只是一律觉得新鲜。那入党好象是大人的事情,我们还是学生娃呀。还有件好事情,那就是刘元在城里的恋人R说要来山里看他,这个才是最大的新闻。我们还没有女友呢,人家已经像摸像样地有了探亲家属呢。
娟娃儿并不知道学生里的这些事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刘元攒黄豆,她还是到月底给刘元送那一缸子黄豆。我们再过隧道口,就不忍去对娟娃儿说,说是刘元的恋人要来?那不伤了绢娃儿的心……就只说:“别送啦,他不需要……”好象是暗示,没用,娟娃儿不明白。
R就要来山里了,连里上下都在盼,当然那是暗地里。谁来看谁,这谁都清楚。但每个人都憋不住当作自己的事情去想。
R是周日来,连里正好是周六开支部会,最后表决刘元的入党问题。支部会议开了半晚上,刘元就坐在连部外面的坡地上。后来指导员就走来约刘元谈话,说了很久……刘元说:“知道了,我现在要上夜班了……”就去宿舍穿工作服。
下夜两时,刘元带夜班进了隧道。又独自离开掌子面,他走出洞来,走到洞口,看见娟娃儿,说:“跟我来”。
走过电工室,走过压缩机,他们走进黑黑的下导洞。娟娃是头次和刘元在一起,她心里突突地跳,她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她不想去猜,她只是觉得和刘元一起走很安全,很兴奋。可是她还从没有和刘元说过三句以上的话,她在心里想刘元要对她说什么呢,她好兴奋……
在离掌子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刘元站住了,背对着娟娃儿,他去解上衣的纽扣,用手到自己的怀里摸索起来。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高大的身躯在娟娃儿面前如山一般,娟娃儿用渴望地神情投注到刘元的脸上:“你……你……你要做什么……”
刘元轻轻地附下身子,将娟娃儿紧紧地包围在自己的身体里。娟娃儿本能地推了一下刘元,但她感到了迎面而来的这个男人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对她来说是即陌生,又熟悉的身体,她随即绵软地瘫倒在了他的胸中……
那一瞬间,一定是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声,一定是把周遭的山石都要统统炸掉,因为经铁道兵军事法庭的勘测,刘元的身上整整捆扎了二十支工业安全炸药。而现场并没有人在。
R于第二天来到了学生连,她去太平间为刘元送上了花束,她没有给那个躺在刘元身边的山民女子送花。她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女子。R表情默然,认认真真地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一切关于刘元后事的程序,好似一个正式的家属那样,这些让许多的学生们都十分羡慕。
R走了,她此行原本是来和刘元告别,为了几年来的同窗情意,她想劝刘元自己奔向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不再惦念R。R在来之前已经和另外一个城里的男孩儿去了照相馆,完成了另一次人生约定。而现在与刘元的这些都可以省略了。
一年后,铁道兵师部给刘元作出了定论:资产阶级思想恶性泛滥,自决于人民……后来有人在夜里偷偷在埋刘元尸骨的地方放了一块怪石,才使得从城里赶来运尸的父亲找得到坟头。有的传说是:他早知道了R的另欢,为了失恋;有的传说是:那晚支部没有批准他入党……全体的不满则是为什么把我们的娟娃儿也……
车行长安街,是我每天上班必经的路段。说起来同车的现代青年们大概不会想到,他们身旁的这个男人却在这繁华的街景里时常想得却是离此地千里之外的巴山深处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