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唐小舟:媚雅比媚俗更可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2:31:13
   易中天先生火了,有人说,他比超女还火。

    人们从吃“玉米”转吃“易粉”,有人每天紧追“百家讲坛”,有人到书店搜刮易先生的书,有人为拿不到签名当场大哭,记者“挂号”排队采访,再加上形形色色的批评声音,这都是媒体化生存必要的元素,早就搭建好的场景,不管你易先生干不干,请君入瓮。

    “希望被关注,不希望被骚扰。”易中天为他的媒体化生存拟了一个有点天真的“理想状态”,为了实现这样一个“理想”,他开始拒绝采访,如果不是作为晶报演讲周的嘉宾,符合他“打包”采访的原则,我们的采访要求恐怕也只会停留在易中天先生的手机短信留言箱里。

    易中天先生在接受采访前提了一个要求,他希望记者能用录音机录下,希望这是一次“原汁原味”的专访,最好让读者能够感受到他回答问题时的语气。

    如果有学者能够耐住寂寞坚守书斋去做这样的工作,我由衷敬重,可惜现在学术界有很多人并不在做这种工作,虽然他也不和大众对接。很多人在批判的时候没有把这个东西分清楚,一概而论,但凡你走向大众都是腐化学术的,他不知道,媚雅比媚俗更可恶。——易中天

    目前没有历史学家质疑我

    晶报:作为一名学者,你到央视做节目前有什么想法吗?

    易中天:(下称易)没有什么想法,央视“百家讲坛”找我,我想无非换个地方讲课。

    晶报:你不可能原原本本把讲课的东西搬上去吧。

    易:哦,那不可能,上去了才发现电视有电视的要求,有它的规律,得按照电视节目的规律来,这样一来功夫就花大了。

    晶报:上电视上讲对你的学术有好处吗?

    易:有好处,没有好处谁干?

    晶报:能让你的学术通俗一点?

    易:我用“明白”这个词语,让它更明白一些,我的原则是让大多数观众都能够听懂,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很多普通观众都听明白了,而反倒是所谓学术界的人不明白,关于这点我不明白。

    晶报:也许因为你占用了屏幕时间太长了。

    易:呵呵,我真的不明白,很明白的话,别人一听都明白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

    晶报:这么多历史你为什么选“三国”?

    易:这是百家讲坛选的,它有它的考虑,“百家讲坛”的原则是以熟说生,说熟悉的话题,但要说出新的东西。“三国”刚好是广大观众熟悉的历史,但有很多东西不大清楚,因为它被《三国演义》“演义”得很厉害。

    晶报:的确,很多人都把《三国演义》当成历史了。

    易:所以这样的选择是把双刃剑,观众有收视兴趣,讲三国?我要看看。坏处是压力很大。

    很多人受到《三国演义》的影响,扭不过来,发现我讲的跟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差别很远。再加上我这个非历史学界的身份,会产生怀疑,甚至包括一些学者,如果不是研究这段历史的,不是研究三国志的,会有怀疑。

    晶报:你怎样看待这种怀疑?

    易:有怀疑是很正常的,关键是媒体不要起哄,媒体制造很多耸人听闻的说法,一个什么人在自己博客上发表一篇文章就大惊小怪,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说历史学家集体质疑,其实没有历史学家来质疑啊,批评的葛红兵并不是历史学家,相反有历史学家的肯定,比如说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他肯定我是正说,还有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方先生,他是妙月先生的弟子,他出了一套三卷本的《三国志》全注全译,我跟他在武侯祠现场对话,他拿起话筒频频说,易先生说得对。

    晶报:你《品三国》主要是根据哪些史料?

    易:我使用的材料全部是有根有据的,主要是《三国志》,裴松之的注解,还有《后汉书》。为了正本清源,在节目上会把原文打出来,《品三国》把出处全部注出来了,但是由于《三国演义》的深入人心,你讲《三国志》,他反而怀疑了,真变假,假变真,讲三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品完三国埋头读书

    晶报:你现在成了大忙人,体重有没有下降?

    易:没有,工作量大饭量就增加。

    晶报:平时做运动吗?

    易:很少,东奔西跑就是我的运动,好在能吃能睡,没心没肺,否则对付不下来。

    晶报:你觉得作为一名学者处于舆论的中心是一件好事情吗?在香港,学者干什么事情媒体很少会报道,他们比较关注娱乐明星,你觉得哪种媒体环境比较正常?

    易:应该是香港那样的吧。

    晶报:如果像香港那样,你的书就不会那么畅销了。

    易:对,这是一个矛盾,这是个两难选择,你如果要我说实话就是:希望被关注不希望被骚扰。

    晶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易: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就是硬起心肠拒绝采访。或者通过打包采访,通过媒体见面会集体采访,一对一太多了实在受不了。我的手机上还有一堆短信都是要求采访的,我一个都没回。所以只能请媒体原谅,应该说体谅,这样的态度对某些媒体有点不够意思,但是心肠太软就是对自己不够意思了。现在采访量已经远远超过可以承受的底线了,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

    晶报:尽管你拒绝大部分的采访,但是关于你的报道仍然连篇累牍。

    易:我有个困惑的问题,我不可以选择媒体,在接受采访前我不了解它,有时候会碰到很好的记者,很愿意跟他谈,有时候碰到一些记者,问一些很傻的问题,我根本不愿意跟他谈,发脾气也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晶报:说句得罪的话,你的书如此畅销,这会不会让你的思考减弱,导致以后的作品质量下降?

    易:不会。你在写作的时候,你必须按照以前的写作状态来写,所谓作品畅销质量降低是怎样一种状态呢?就是有很多书商,出版社来找你,跟你签订单,然后来催稿。在这个时候作家应该有一个清醒认识,坚决抵御这种诱惑,我这一关是顶住了,不接受任何约稿。不能说我的书好销了,谁约我都写,谁跟我签都签,这样的话会出现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现在做的是成熟一部拿出一部,不成熟我宁可不拿。第二点,我现在出版的东西不是现炒现卖的东西,它是多年思考的结果,我一直在思考,有些东西想透了,晚成名有好处,少年得志,成名过早,就会出现你说的那个问题。如果你有几十年的思考,又能够把持住自己,不轻易接受书商约稿,我觉得你担心的这个问题,你就不必担心了。

    晶报:成名后你生存的环境就会默默改变,这对一位学者来说是一种考验。

    易:如果一本书不是作为畅销书来写的,由于一种没有想到的原因畅销了,不会因为畅销这个东西而变质啊。关键在于你畅销或者走红以后自己有没有清醒的认识。我看到《都市快报》记者黄晓燕有一篇关于我的文章,文章说,(易中天)为什么躲避媒体,不是因为摆谱,而是保留了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姿态,这是学者应有的姿态。我不敢说我就是这样的,至少这对我是一个提醒。不能忘乎所以,不能因为你的书畅销你就跟印钞票一样印起来了,你就粗制滥造,你就掺水,最后你毁掉自己,毁掉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学术和大众对接的氛围。那就罪莫大焉。

    晶报:《品三国》以后有什么计划?

    易:不讲了,休息,讲完《品三国》要用一段时间埋头读书,如果确实有心得,还会再讲再写,如果没有心得了,那就从此告别。 

    即使是孔子也无须全盘继承

    晶报:你前面讲到传统和现代的对接,“对接”这个词语用得很有意思。

    易:对接强调的是“对”,学者和大众是对等的。我经常讲三个对接:传统和现代的对接,学者和大众的对接,学术和传媒的对接。

    晶报:实际上近年来文化界引起的话题、事件都是都是围绕这三个对接,像国学热,读经。

    易:对。关于读经有很多讨论,我反对为了全盘复古而读经,如果为了实现我所说的“对接”而读经,我赞同。

    晶报:此话怎讲?

    易:就是有一部分人可以这样做,孩子从小立志,将来要从事这项事业的,可以读经,它是一种专业训练,像练芭蕾舞你从小就要掰脚啊。可是不能全民都掰,我就不掰。全民来读经没有必要。

    晶报:现在似乎又落入另一种误区,反对读经或者反对国学都跟反对传统文化联系起来。

    易:传统文化不是一锅粥。裹脚要提倡吗?君君臣臣要提倡吗?我还讲三个继承,合理继承,批判继承,抽象继承。继承传统文化那个合理的核,就那儒家来说,即使是孔子的东西也不需要我们全盘继承,找到它的核心,孔子的核心是“仁”,仁的核心是爱,仁者爱也,让世界充满爱,这是孔子的理想,“只要有一片仁爱之心,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跟席勒作词、贝多芬作曲的《欢乐颂》精神是一致的,这是全人类都能够认可的东西,希望有人这样的精神遗产清理出来,不能含混说继承传统文化。

    晶报:我们想像中比较好的古典中国,中国人是很有道德的,现在社会的道德水准不能让人满意,但道德却似乎不是能够从典籍中学习的。

    易:道德不可少,这是前提。所谓盗亦有道。强盗都要有道德,关键是如何才是有道德的,道德的根本是什么,我们有没有思考过。我在《品三国》里写了一篇《我的历史感》,里面详细分析了道德和法制的问题,我有一个观点:但凡违背人的本性的道德,其实是非道德,但凡逼着人民作伪的,一定是伪道德。这是我们当代道德问题面临的问题,原来有些道德是伪道德,人们为了反伪,就把道德反掉了。    走向媒体的学者要留意

    晶报:学术要走向大众,至少部分学术要走向大众,目前已经是取得共识的事情。

    易:民主社会一定是平民的社会,民主社会有个特点,一切必须平民化,包括政治,也包括学术,学术就会面临两条道路:要么你平民化,跟平民对接,要么你的研究没有任何社会效应。这两条道路都是必需的,要有一部分人去做一些暂时看来没有社会效益的东西,但长远对人类的进步,社会的发展是有间接效应的工作。如果有学者能够耐住寂寞坚守书斋去做这样的工作,我由衷敬重,可惜现在学术界有很多人并不在做这种工作,虽然他也不和大众对接。很多人在批判的时候没有把这个东西分清楚,一概而论,但凡你走向大众都是腐化学术的,他不知道,媚雅比媚俗更可恶。

    晶报:你觉得现在高校的管理体制能够提供你所说的那两条道路吗?

    易:不能提供,我对现行学术管理体制是进行批判的,我已经发表过批判文章,好在我们社会进步了,厦门大学校长朱崇实对媒体充分肯定我的工作。

    晶报:如果别的学者也希望走向大众,走向传媒,作为过来人,你有什么建议?

    易:准备走这条路的学者要清醒认识到一点,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没有免费的午餐,媒体,尤其是电视这样的媒体,它会放大你的优点,也会放大你的缺点。比方说一个口误,我发现百家讲坛几乎没有一个嘉宾是没有口误的,连大名鼎鼎的清史专家阎崇年都有,现场讲课没有失误是不可能的,但你的失误会被媒体放大,引发一些批评,你要有这个承受能力,否则别来。     年轻人读古书要有选择

    晶报:学者林语堂曾经讲过,中国文化很突出的特点是注重历史和历史教育,古典社会即使不识字的人也可以通过戏剧了解历史,你对现在历史教育有何建议?

    易:我认为历史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激发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现在就是做的这个事情。有了兴趣才会去阅读,有了阅读才会去思考,让人们在对历史的学习中获得乐趣,获得快乐。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不如乐之者。现在已经开始了全民读史热啊。我能够为全民读史热起到一点推动的作用,我很想表扬自己一句,不敢说功德无量,至少有些功德吧,对于我来说也就此生足矣。

    晶报:有没有想过品读更多的历史,把它做成一个系列?

    易:这不是一个可以完成的工作,谁也不能包打天下,我只能做我分内的事情,等大家都有了对历史的兴趣,慢慢就可以去读历史学家的著作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就可以功成身退,归隐江湖嘛。

    晶报:香港作家倪匡说,社会之所以进步,是由于下一代人不听上一代人的话,年轻人都去看百家讲坛,去读《品三国》吗?他们不应该去寻找一些新的思想资源吗?

    易:我倒是主张年轻人读点古书,听一点老头子的话。因为新的资源对他们来说不匮缺,跟吃饭一样,缺什么补什么,你缺的是传统,缺的是历史,新鲜事物他们接受很快,不缺。人不能隔断历史,任何人都是在历史留给我们传统和历史造就的文化环境中生存和发展,这是我们的根,无法割断,与其去被动适应,不如主动了解。如果年轻人还想成为作家的话,那就更加应该读古书了,我认为真正好的作家都是古典文学修养好的,否则你可以风靡一时,但很难成为大师级的人物。

    晶报:不过现在很多年轻人阅读古典作品都有困难,怎么办?

    易:可以有选择地读,即使像四大名著这样的作品也不必全读(《红楼梦》除外),可以选你感兴趣的片断,阅读本来就应该是快乐的事情,找不到阅读的快感,至少做到阅读无障碍,一看就烦,这样是不行的。

    晶报:你是说先找一个高雅和通俗的中间地带?

    易:对,先把兴趣培养起来。我经常批评搞交响乐的人,不能跟他们开会,一开会就吵架,他们总说,低俗啊,听流行歌曲,不听贝多芬、莫扎特、巴赫,巴赫我也听不懂,我说你们能不能先找点中间地带,不要一上来就贝五(贝多芬第五协奏曲),像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第一首是《啤酒桶波尔卡》,这样多好,不要一上来就跟大众对立,你慢慢培养他们的兴趣嘛,不给人搭梯子是不对的。(记者刘敬文)    如果孔子在,也会霸占电视台

    据说陈丹青同志在评论易中天同志这种“学术明星”现象的时候说,孔子要是活到今天,也会霸占电视台,胡适、鲁迅活到今天,也会坦然上电视。

    我引用这些话没有来得及跟丹青同志印证一下,不过照语气判断倒是很像他老人家的话,陈丹青同志对于易先生这样勇于走向媒体、走上电视的学者看来是十分支持的,并且将反对学者上电视的知识分子称为“前媒体时代的知识分子”,丹青同志真的是会讨咱们媒体同行的欢喜。

    写到这还突然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时我倒没有觉得什么,结合陈丹青同志的“前媒体”的判断倒真的有点意思了。

    我采访完易中天先生后没有立刻走人,跑到住在同一个宾馆的赵南荣先生房间聊天,他是上海文艺出版社专题编辑室主任,一位老资格的出版人,易中天先生有八部著作是他编辑的。他跟我讲了一件小事:当年易中天先生还没有为大众所熟知的时候,也埋头读书写作,但前两本学术著作出版时只印了寥寥几千本,其实这个数字在学术书籍中并不算少,不过与现在易中天先生动辄几十万的印数相比可以用“寥寥”一词。一次聊天中,易中天先生跟赵南荣先生,用开玩笑加点严肃的语气说:“老赵,我以后要写一本让你赚钱的书。”

    十多年后的《品三国》开买仅仅一周,光订单数就超过60万册,用赵南荣先生的话就是,书从印刷厂出来不要进仓库,直接付运,易中天已经被称为一种出版现象。

    现在用陈丹青的理论来套,20年前的易中天先生也是“前媒体知识分子”,只知道埋头读书,不知道仰面向大众,后来易中天先生成长了,知道你自己懂了不行,你要变着法,说得明白一点,让咱大众也能听懂。

    “媒体时代的知识分子”是不是会对学术造成伤害呢?易中天先生把真正做学术的分成两种,一种是跟他一样做着能够与大众对接的学术,一种是暂时没有社会效益,但长远能够对社会发展有间接影响的学术。不过现在问题是,现存的高校体制能不能真正保护后一类人,如果与大众对接的学术引起的轰动效应持续,会不会有部分高校执迷于此,也把学者的收入或者职称评定跟是否上电视挂钩,那恐怕就不是易中天先生愿意看到的了。

    不过我的这种推论有点杞人忧天的嫌疑,因为目前高校大部分处于“前媒体时代”,即使很多年后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也不是易中天先生的错,他作为一个媒体时代知识分子的先行者,有勇气,有口才,至少在无聊电视剧和更无聊的选秀节目充斥电视屏幕的时候,让我可以转转台,现在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最后想说的是,作为易中天的反对者,你们其实可以下苦功去找其硬伤,提出合理批评,不要老说上电视怎么怎么了,那样只会显出你们吃不到葡萄的酸劲;而作为媒体同行,在找易中天先生专访的时候,千万不能说得太死,万一被拒绝采访,死撑版面弄不好又会搞个假新闻出来;作为易中天先生,你也别太烦,我们广东话是“吃得咸鱼抵得渴”,实在渴就喝碗白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