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创战者trv国语:盐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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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王利器(一)
西汉昭帝刘弗陵始元六年(公元前81 年)二月,召开盐、铁会议,这是
一次王道与霸道面对面斗争的会议(即儒家内部纯儒与杂儒的斗争的会议)。
召开这次会议的汉昭帝刘弗陵,自称“通保傅,传《孝经》、《论语》、《尚
书》”①,是接受过儒家思想的。主持这次会议的丞相车千秋,“无他材能
术学”,是被匈奴单于讥讽为“妄一男子”②般的尊儒派。在以主张“公卿
大臣当用经术士”③,并“益重经术士,??以为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
宜知经术”④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为首的精心策划之下,召集了全国各地六
十多个“怀六艺之术”⑤的贤良、文学,藉论盐、铁为名,来“舒六艺之风”
⑥。这次会议是有鲜明的倾向性的。先是,有杜延年其人者,“见国家承武
帝奢侈军旅之后,数为大将军霍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退,宜修孝
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举贤良,
议罢酒榷、盐、铁,皆自延年发之。⑦”通过“宜修孝文时政”的决策之后,
于是召开这次会议的工作,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始元五年(公元前82
年),六月诏:‘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⑧”这批人,就是参加这次会议的“六十余人”。
第一种人是贤良。
贤良一科,是西汉王朝选拔封建统治工具的重要手段之一。《文选·策
秀才文·集注》:“《钞》曰:‘对策所兴,兴于前汉,谓文帝十五年诏举
天下贤良俊士,使之射策。’陆善经曰:‘汉武帝始立其科。’”又曰:“求
贤,谓求直谏,合有三通:一明国家之大体;二通人事之终始;三通正言直
谏者也。”即以汉武帝时期而言,汉武帝认为凡是思想上不符合封建统治的
需要,而“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的,都是不能入选的。董仲
舒,是被当时推之“为世纯儒”⑨,“为世儒宗”⑩的。
参加这次会议的贤良,全是由三辅、太常举拔来的。据《汉书·百官公
卿表》上:“奉常,秦官,掌宗庙礼仪,有丞。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
年),更名太常,??诸陵县皆属焉。”《昭帝纪》元凤二年(公元前79
年),如淳注:“太常主诸陵,别治其县。”又元凤六年(公元前75 年),
应劭注:“太常掌诸陵园,皆徒天下豪富民以充实之,后悉为县。”是诸陵
所在之县,当时属太常,而且是“皆徙天下豪富民以充实之”的。到汉元帝
时,才分属三辅。《元帝纪》写道:“永光四年(公元前40 年),冬,十月
乙丑,??诸陵分属三辅,??诏:‘今所为初陵者,勿置县邑。’”颜师
古注:“先是诸陵总属太常,今各依其地界属三辅。”这时诸陵还属太常,
因而以三辅、太常并称。他们选中三辅、太常的贤良,都是“天下豪富民”,
是他们最理想的代言人。《杂论篇》列举出席的代表人物有茂陵唐生,茂陵
当时属太常,这和始元五年的诏令是完全符合的。
参加这次召对的贤良,在《汉书》唯一有传可查的,仅有魏相其人。由
于这次召对是对话和对策同时并行,《盐铁论》是对话记录,《汉书·公孙
田刘王杨蔡陈郑传赞》所谓“当时诘难,颇有其议文”是也。至于对策,则
《复古篇》言“陛下宣圣德,昭明光,令郡国贤良、文学之士,??册陈安
危利害之分”,《利议篇》言“诸生对册,殊路同归,??以故至今未决”,
《取下篇》言“于是遂罢议,止词”则明有对策之事也。对策即《取下篇》
之所谓“词”,是书面的,对话即《取下篇》之所谓“议”,是口头的,对
策盖未交到会议上论议,故其人其文不见于《盐铁论》。又由《利议篇》所
言“以故至今未决”,及《击之篇》言“前议公事”云云,则这次开会,日
子也不是暂短的。
《汉书·魏相传》写道:“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也,徙平陵。少
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韩延寿传》载魏相
对策时较详,写道:“韩延寿,字长公,燕人也,徙杜陵。少为郡文学。父
义,为燕郎中,刺王之谋逆也,义谏而死,燕人闵之。是时,昭帝富于春秋,
大将军霍光持政,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
‘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
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
义。’光纳其言,因擢延寿为谏大夫。”按《汉书·武五子·燕刺王旦传》:
“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15 人。会缾侯刘成知泽等谋,告之青州刺
史隽不疑,不疑收捕泽等以闻。”《隽不疑传》:“武帝崩,昭帝即位,而
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杰谋反,欲先杀青州刺史不疑,发觉收捕,皆伏其
辜,擢为京兆尹。”《孝昭帝纪》迁不疑。不疑为京兆尹,在始元元年八月,
则韩义之死,当在是年八月以前,故魏相对策引以为说。魏相以贤良对策,
即指这次会议。相徙平陵,平陵正是太常属县,与《昭帝纪》言“其令三辅、
太常举贤良各二人”合,《韩延寿传》以为“时魏相以文学对策”,那是不
对的。据史所载,昭帝时“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仅有这一次;因
之,可以断言,魏相就是参加这次会议的平陵所举的贤良,而魏相又是学《易》
的,则贤良不仅在经济上是属于“天下豪富民”,而在思想上也属于儒家,
也是文献足征的。
第二种人是文学。
和贤良一样,文学也是当时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向上爬的阶梯。《荀子·王
制篇》指出:“虽庶人之子孙也,程文学,正身行,能属行礼义,则归之卿
相士大夫。”自从孔丘私设四科来传授门徒,其中就有文学这一科(11),这
是专门为研究儒家经典——即所谓“经术”而设立的。《论语·先进篇》皇
侃《义疏》引范宁曰:“文学,谓善先王典文。”范仲淹《选任贤能论》原
注写道:“文学,礼乐典章之谓也。(12)”二范释“文学”,是把它的本义
交代清楚了。孔丘门徒继承这个衣钵的是子游、子夏,《后汉书·徐防传》
载防上疏云:“《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
始于子夏。”很概括地说明了这个问题。自从春秋末期,奴隶制日益崩溃,
封建制日益兴起,在尖锐复杂的斗争中形成的代表奴隶主阶级利益的儒家,
和代表新兴地主阶级利益的法家,这两家在政治思想路线上,正如《汉书·艺
文志》所说的“各引一端”,“辟(譬)犹水火”的。
自从有了文学——即后世之所谓儒家,这样的之人、之书、之术以后,
如《史记·汲郑列传》、《儒林列传》之所谓“文学儒者”,即指其人;如
《史记·李斯列传》、《儒林列传》、《汉书·司马迁传》之所谓“文学经
书”,即指其书;如《汉书·宣帝纪》、《张安世传》、《匡衡传》之所谓
“文学经术”,即指其术:都在其人、其书、其术之上,贴上“文学”的标
签。因之,颜师古在《汉书·西域传》下解释“为文学”道:“为文学,谓
学经书之人。”《史记·封禅书》写道:“诸儒生疾秦焚《诗》、《书》,
诛僇文学,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这里所谓“秦焚《诗》、《书》,诛
僇文学”,就是“焚书坑儒”。由于秦代“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
而恶闻之”(13),从此以后,出现了“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
士,贵治狱之吏”(14)的局面。
汉高祖刘邦建立西汉封建政权之后,基本上“承秦之制”,班固指出他
“不修文学”(15)。当时之所谓“修文学”,犹后世之所谓“治经”,《淮
南子·精神篇》:“藏《诗》、《书》,修文学。”以“藏《诗》、《书》”
与“修文学”并举,则“修文学”之为专攻儒家经典,无可置疑。汉武帝刘
彻平定淮南、衡山叛乱以后,于元狩元年(公元前128 年)四月下诏写道:
“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攘,怵于邪说,而造篡弑。(16)”
总结这次叛乱,是由于“修文学,流货赂”,换言之,即诸侯王之搞叛乱,
是从破坏经济基础和占领文化阵地入手。这件事,在本书也有所反映。《晁
错篇》桑弘羊指出:“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招四方游士,山东儒墨,
咸聚于江、淮之间,讲议集论,著书数十篇。然卒于背义不臣,使谋叛逆,
诛及宗族。”由此观之,则所谓“修文学”,就不是一般的学术问题,因之,
在当时出现了“不爱文学”(17)、“以文学获罪”(18)的历史现象。在这次
会议上,桑弘羊舌战群儒,也严峻指出:“今文学言治则称尧、舜,道行则
言孔、墨,授之政则不达。怀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道是而情非,衣
冠有以殊于乡曲,而实无以异于凡人。诸生所谓中直者,遭时蒙幸,备数适
然耳。殆非明举所谓,固未可与论治也。(19)”
(二)
参加这次会议的60 多个贤良、文学,他们都是“祖述仲尼”(20)的儒生,
除了心不离周公,口不离孔、孟之外,还宣扬当时“推明孔氏”(21)的董仲
舒的学术思想。董仲舒是向汉武帝建议要“盐、铁皆归于民”(22)的始作俑
者。他攻击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
十倍于古”(23);他在对策时,宣扬“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24)的儒家说教,反对“与民争利”(25),认为“亦皆不得兼小利,与民争
利业,乃天理也。(26)”但他的所谓民,并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而是指的豪
门贵族和富商大贾。本书《禁耕篇》所谓:“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
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复古篇》所谓:“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
利,采铁石鼓铸,煮海为盐。”正好是董仲舒的“为民请命”这一观点的注
脚。盐、铁会议一开场,贤良、文学、即主张:“今郡国有盐、铁、酒榷、
均输,与民争利??愿罢盐、铁、酒榷、均输。(27)”参加这次会议的那个
贤良魏相,得官之后,还一贯地“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
董仲舒等所奏,请施行之。(28)”
《错币篇》文学道:“夏忠,殷敬,周文。”这是本之董仲舒《对策》
的“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29),是宣扬董仲舒所倡言的“天之道,终
而后始”(30)的历史循环论。
《复古篇》、《利议篇》、《执务篇》呼吁“复诸古而已”。这也是从
董仲舒那里继承下来的。董仲舒深深愤恨于今不如昔,写了一篇《士不遇赋》,
重申:“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末俗以辨诈而期通兮,真
士以耿介而自束。(31)”在《春秋繁露·楚庄王篇》写道:“《春秋》之于
世事也,善复古,讥易常,欲其法先王也。”极力宣扬复古,反对易常。
《非鞅篇》文学攻击商鞅:“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这是董仲舒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说教的鹦鹉学舌。功利是有阶级性的。
桑弘羊指出“商君明于开塞之术,假当世之权,为秦致利成业,??举而有
利,动而有功,??功如丘山,名传后世”,充分肯定了商鞅所主张的功利
主义,不允许文学在这个问题上回黄转绿,更不允许他们借这个问题来指桑
骂槐。
《未通篇》文学道:“古有大丧者,君三年不呼其门,通其孝道,遂其
哀戚之心也。”这是本之《春秋繁露·竹林篇》:“先王之制,有大丧者,
三年不呼其门,顺其志之不在事也。”这是提倡封建统治阶级鼓吹的“以孝
治天下”的虚伪道德。
《地广篇》文学道:“夫治国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这是本之
《春秋繁露·王道篇》:“《春秋》立义,??亲近以来远,故未有不先近
而致远者也。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言自近者始也。”
《殊路篇》文学道:“宋殇公知孔父之贤而不早任,故身死。鲁庄公知
季有之贤,授之政晚而国乱。”这是本之《春秋繁露·精华篇》:“是故任
非其人而国家不倾者,自古至今,未尝闻也。故吾按《春秋》而观成败,乃
切悁悁于前世之兴亡也。任贤臣者,国家之兴也。夫智不足以知贤,无可奈
何矣;知之不能任,大者以死亡,小者以乱危,其若是何邪?以庄公不知季
子贤邪?安知病将死召而授之以国政?以殇公为不知孔父贤邪?安知孔父
死,己必死,趋而救之?二主智皆足以知贤,而不决不能任,故鲁庄以危,
宋殇以弑。使庄公早用季子,而宋殇素任孔父,尚将兴邻国,岂直免弑哉?
此吾所以悁悁而悲者也。”这是为腐朽没落的奴隶主统治政权大唱挽歌,妄
图阻挡历史发展的车轮前进。
《水旱篇》贤良道:“周公载纪,??雨不破块,风不鸣条。”这是本
之董仲舒说的:“太平之世,则风不鸣条,开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块,润叶
津茎而已。(32)”葛洪所讥讽的“俗士云:‘今丹不及古丹之朗。’(33)”
就是这号人的写照。
当辩论涉及论灾问题时,“图穷而匕首现”,文学干脆抛出了“始江都
相董生推言阴阳,四时相继,父生之,子养之,母成之,子藏之”的唯心主
义阴阳之说。这是本之《春秋繁露·五行对篇》:“河间献王问温城董君曰:
‘《孝经》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何谓也?’对曰:‘天有五行,木
火土金水是也。??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秋主收,冬主藏,藏,冬
之所成也。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长之;父之所长,其子养之,父子所养,其
子成之;诸父所为,其子皆奉承而续行之,不敢不如父之意,尽为人之道也。
故五行者,五行也。由此观之:父授之,子受之,乃天之道也。故曰:夫孝
者,天之经也。此之谓也。’”文学又说:“好行恶者,天报以祸,妖灾是
也。《春秋》曰:‘应是而有天灾。’”这是本之《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篇》:
“《春秋》之法,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此谓幸国。”凌曙注认为:
“变古有灾,复古可以救灾。”董仲舒之流把天说成是有意志的最高主宰,
不仅能够有意识地安排人们的命运,而且对人世间的一切活动也会有所反
应。他们说什么只要施行“仁政”,就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发生水旱
灾害,则是不行“仁政”的结果,宣扬“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藉以攻
击武帝之政不是“奉天法古”(34)。同时,也是为了欺骗和麻痹劳动人民群
众,要“顺天安命”,服从统治阶级的摆布。恩格斯指出:“历史的‘有神
性’越大,它的非人性和牲畜性也就越大。(35)”深刻地揭露了这种“有神”
论的危害性。《执务篇》贤良说:“上不苛扰,下不烦劳,各修其业,各安
其性,则螟螣不生,而水旱不起。??人愁苦而怨思,上下恤理,则恶政行
而邪气作。邪气作则虫螟生而水旱起。”这也是董仲舒有言在先,《汉书·五
行志》中之下:“宣公十五年(公元前692 年)冬,蝝生。??董仲舒、刘
向以为蝝,螟始生也。一曰,螟始生。是时,民患上力役,解于公田。宣是
时初税亩,税亩,就民田择其美者税其什一,乱先王制而为贪利,故应是而
蝝生,属臝虫之孽。”他们对于“初税亩”这样的经济制度大改革是不甘心
的,但事已无可奈何,只好诬蔑为“变古有灾”了。
《论灾篇》在论到刑德先后问题时,文学更大肆贩卖阴阳五行之说,说
什么“天道好生恶杀,好赏恶罚。故使阳居于实而宣德施,阴藏于虚而为阳
佐辅。??故王者南面而听天下,背阴向阳,前德而后刑也。”这是本之董
仲舒《对策》: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
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生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
天之任德不任刑也。”《春秋繁露·天辨人在篇》也说:“阴终岁四移而阳
常居实,非亲阳而疏阴,任德而远刑与?”董仲舒歪曲了古代朴素唯物主义
的阴阳五行之说,把阴阳二气说得神乎其神,“若实若虚”(36),简直不可
捉摸。他认为“天道之常,一阴一阳,阳者天之德也,阴者天之刑也。(37)”
“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如是,故阳出而前,阴出而后,尊德而卑刑
之心见矣。(38)”他把阴阳二气作为表现天的恩德、刑罚的意志的工具。
《刑德篇》文学说:“《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这是本之《春秋
繁露·精华篇》:“《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罪,志邪者不待成,
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汉书·艺文志·六艺略》有《公羊·董
仲舒治狱》十六篇,《后汉书·应劭传》写道:“董仲舒作《春秋决狱》二
百三十二事。”王充《论衡·程材篇》写道:“董仲舒表《春秋》之义,稽
合于《律》,无乖异者。”董仲舒为了篡改法治精神的本质,搞的这一套春
秋折狱,就是当时儒家者流所宣扬的“以经术润饰吏事”(39)的。
《刑德篇》文学又说:“夫为君者法三王,为相者法周公,为术者法孔
子,此百世不易之道也。”这是董仲舒《对策》“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翻
版。贤良、文学在这次会议上,大演其董仲舒借尸还魂的鬼戏,举凡这次会
议议题所涉及的范围,哪怕千头万绪般错综复杂,都有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
这正如董仲舒自己所说的那样,“遗毒余烈,至今未灭(40)”。毛泽东同志
指出:“在中国,则有所谓‘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形而上学思想,曾经长
期地为腐朽了的封建统治阶级所拥护。(41)”深刻地揭露了董仲舒这一反动
说教的阶级根源。正是由于董仲舒贩卖的这一套封建神学唯心主义思想体
系,是为封建统治制造永恒性的理论根据,是为儒家思想“定于一尊”打好
基础,是长期束缚中国人民的极大绳索,从而延长了封建主义的统治,严重
地阻碍了社会发展的进程。
(三)
杜延年向霍光献策,发动召开这次会议时,提出“宜修孝文时政”的口
号,——西汉王朝要推行王道之政的都提出这个口号,如汉元帝时贡禹提出
要“醇法太宗(即文帝)之治”(42),即其例证。——这是这次会议的要害
所在。经过他们精心策划,把调子定了下来,在会上,贤良、文学,把矛头
直接指向汉武帝。他们的手法是:第一,抬高文帝,贬低武帝。《非鞅》篇
文学说:“昔文帝之时,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乏,未见利
之所利也,而见其害也。”第二,直接攻击武帝,说得一无是处。《复古篇》
文学说:“孝武皇帝攘九夷,平百越,师旅数起,粮食不足,故立田官,置
钱,入谷射官,救急赡不给。”《刺复篇》文学说:“当公孙弘之时,人主
方设谋垂意于四夷,故权谲 之谋进,荆、楚之士用,将帅或至封侯食邑,而
勀获者咸蒙厚赏,是以奋击之士由此兴。其后,干戈不休,军旅相望,甲士
糜弊,县官用不足,故设险兴利之臣起,磻溪熊罴之士隐。泾、渭选渠以通
漕运,东郭咸阳、孔仅建盐、铁,策诸利。富者买爵贩官,免刑除罪。公用
弥多而为者徇私,上求兼求,百姓不堪,抏弊而从法,故僣急之臣进,而见
知、废格之法起。杜周、咸宣之属,以峻文决理贵,而王温舒之徒以鹰隼击
杀显。其欲据仁义以道事君者寡,偷合取容者众。”对武帝之政,进行了全
面攻击。“众口嚣嚣,不可胜听”(43)。对此,桑弘羊一针见血地指出:“文
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璋海泽,邓通专西山。山东奸猾
咸聚吴国,秦、雍、汉、蜀因邓氏。吴、邓钱布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御
之法立而奸伪息,奸伪息则民不期于妄得而各务其职,不反本何为?故统一,
则民不二也;币由上,则下不疑也。(44)!这里,桑弘羊在针锋相对地评文
帝之政的同时,还对症下药,提出政权统一的根本问题。盐、铁是国家经济
的命脉,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桑弘羊一再强调“总一盐、铁”(45),“总
盐、铁,一其用”(46),“人君统而守之则强”(47)。对汉武帝的施政方针,
作了权威性的说明。从此以后,一般对于汉文帝与汉武帝,或者说文、景与
武、宣,都认为是判若两途的。例如,班固《汉书·武帝纪赞》写道:“武
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
有加焉。”荀悦《前汉纪》卷二三写道:“孝武皇帝奢侈无限,穷兵极武,
百姓空竭,万民疲弊,当此之时,天下骚动,海内无聊,而孝文之业衰矣。”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三记述这件事写道:“昭帝始元六年,秋,七月,
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
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
之业焉。”在这些儒家者流的笔下,总是拿文、景来比武帝,而且总是把武
帝置于所谓“相形见绌”的地位。因之,当时只要提到这四代帝王,总是把
文、景联系在一起,武、宣联系在一起的。如《汉书·景帝纪赞》:“周云
成、康,汉言文、景。”又《哀帝纪赞》:“欲强主威,以则武、宣。”这
其间不同之处,汉宣帝训导太子刘奭的一席话,提供我们了解这个问题的线
索。《汉书·元帝纪》写道:“立为太子,??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
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
何纯任儒生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
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汉宣帝直言不讳
地指出“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这一个“杂”字,道出了问题
关键之所在。就是说,西汉王朝,从汉高帝到汉宣帝,不是纯用王道,也不
是纯用霸道,而是二者杂用之,不过有所犄轻犄重,从而呈现出差别罢了。
就拿文、景、武、宣四代来说吧,一般都认为文、景是行王道,武、宣是行
霸道,其实这是仅就局部现象而言,不是说文、景的一生就是纯正王道,而
武、宣的一生就是纯正霸道。这一层,北宋苏轼在《对策》中写道:“伏维
《制策》有‘推寻前世,深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
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
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用儒之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是用
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
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
之矣。始以区区之仁,怀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其罪,
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实,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可谓儒之主也,博延
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有国者,徒知徇
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富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
儒者之罪,则过矣。(48)”苏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之,同样地得出
了“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的结论。西汉王朝,从汉高帝到汉宣帝,基本
上是霸道占统治地位,政治路线相同,而政治艺术各异,因而政治生活呈现
出来差别。汲黯指出汉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49),汉武帝内外不一致
的作风,就是这个“杂”字交战于胸中的具体反映。又如汉宣帝自称“不明
六艺,郁于大道”(50),“好《申子·吾臣篇》”(51),“颇修武帝故事”
(52),在骐麟阁画名臣图象,就是“著名宣帝之世”的儒者夏侯胜也不得入
选(53);但是,他又曾下诏说:“朕微眇时,故掖廷令张贺辅道朕躬,修文
学经术。(54)”自己承认受过儒家教育,而且对张贺念念不忘,感恩图报,
还封他的养子张彭祖为阳都侯(55)。又如汉文帝,除了贤良、文学的吹捧而
外,贡禹也曾大颂特颂“孝文之政”(56),大呼要“醇法太宗之治”;汉成
帝刘骜,有“文帝比德周文”(57)的说法。但是,《史记·礼书》说:“孝
文好道家之学。”《汉书·儒林传》说:“孝文本好刑名之言。”《风俗通
义·正失篇》说:“文帝本修黄、老之言,不甚好儒术。”《经典释文·叙
录》说:“汉文帝、窦皇后好黄、老言。”所谓河上公者,还“亲以所注《老
子》授文帝”(58)。这些扑朔迷离的现象,只有从这个“杂”字去理解,才
能提其要而钩其玄。所谓“杂霸王道”云云,就是如何三七分的问题,有时
霸道占七分,法家路线就突出,有时王道占七分,儒家路线就突出。明乎此,
就无怪乎汉武帝于征和四年(公元前89 年)拒绝桑弘羊轮台屯田的建议,而
“下诏深陈既往之悔”(59),只落得“空见蒲萄入汉家”(60),或者说“只
博葡萄入汉宫”(61)了。明乎此,更无怪乎在文、景、武、宣四朝之出现枭
鸾并栖、牛骥同槽的怪现象了。也只有明乎此,才能理解在这次会议进程中,
攻击武帝、颂扬文帝的场景,层出不穷了。
王霸之分(62),自来就是统治阶级内部政治斗争的集中表现。自从孟轲
指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63)以后,到了董仲舒更变本加厉说
“仲尼之门,五尺之童子,言羞称五伯,为其诈以成功,苟为而已矣,故不
足称大君子之门。(64)”西汉时期,王霸之争,在政治生活中作了彼伏此起
的拉锯战表演。扬雄《长杨赋》写道:“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色,书林
圣风云靡,英华沈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
则樵夫笑之。(65)”这是西汉末期实行王道政治的写照。就在此时,斗争也
是十分激烈的,梅福写道:“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以为汉驱除,倒持
泰阿,授楚其柄。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
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
当世之士,犹察伯乐之图,求骐骥于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帝弃陈平
之过而获其谋,晋文召天王,齐桓用其仇,亡益于时,不顾顺逆,此所谓伯
道者也。一色成体谓之醇,白黑杂合谓之驳,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
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66)”这不过就用人路线从侧面反映出激烈的王
霸之争而已。更为突出的,就是对待杰出的政治家汉武帝,不仅遭到贾捐之
(67)、贡禹(68)、盖宽饶(69)、萧望之(70)等人,像贤良、文学一样,肆行
诋毁,而且还有儒生主张不为武帝立庙乐和废除其血食的。本始二年(公元
前72 年)夏,四月,宣帝诏有司议孝武帝庙乐,在霍光为政的纵容包庇下,
一个为他提拔尊重的儒生夏侯胜,出来攻击武帝:“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
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
者过半,蝗虫大起,赤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亡德泽于民,
不宜为立庙乐。(71)”不过,汉宣帝采取了果断的措施。于是年“六月庚午,
尊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世世献。(72)”
应劭注:“宣帝复采《昭德》之舞为《盛德》舞,以尊世宗庙也。诸帝庙皆
常奏《文始》、《四时》、《五行》也。”尊武帝于诸帝之上,改《昭德》
舞为《盛德》舞,给武帝以最高荣誉,这是对武帝之政的坚决拥护。
王霸之争,是西汉时期政治生活中的严峻现实,从而后世尚论汉事的,
一般都抓住这一要害,来表达其对汉代统治阶级的看法,张栻所谓“学者要
须先明王伯之辨,而后可论治体”(73) 是也。《御览》引《帝王世纪》玄晏
先生曰:“《礼》称至道以王,义道以霸。观汉祖之取天下也,遭秦世暴乱,
不阶尺士之资,不仅将相之柄,发迹泗亭,奋其智谋,羁勒英雄,鞭驱天下,
或以威服,或以德政,或以义成,或以权断,逆顺不常,霸王之道杂焉。”
薛道衡《隋高祖颂序》:“秦居闰位,任刑名为政本;汉执灵图,杂霸道而
为业。(74)”吴兢《贞观政要》卷一《政体篇》:“秦任法律,汉杂霸道。
唐高宗李治问令狐德棻:“何者为王道霸道?又孰为先?”德棻对曰:“王
道任德,霸道任刑。自三王已上皆行王道,唯秦任霸术,汉则杂而行之,魏、
晋以下,王霸俱失。(75)”秦观《淮海集》卷七《法律》上:“唐、虞以后
有天下者,安危荣辱之所从,长久亟绝之所自,无不出于其所任之术,而所
任之术,大抵不过《诗》、《书》、法律二端而已。盖用《诗》、《书》者
三代也,纯用法律者秦也,《诗》、《书》、法律杂举而并用,选相本末,
递为名实者汉、唐也。”《诗》、《书》与法律,实即指儒家与法家而言。
程颢《明道先生文集》卷二《论王霸之辨》:“汉、唐之君有可称者,论其
人皆非先王之学,考其时则皆驳杂之政,乃以一曲之见,幸致小康,其创法
垂统,非可继于后世,皆不足用也。”释契嵩《镡津文集》卷六《问霸》:
“汉氏曰‘吾家杂以王霸而天下治’,暂厚而终薄,少让而多诤。”张栻《汉
家杂霸》写道:“宣帝谓‘汉家杂伯’,故其所趋如此。然在汉家论之,盖
亦不易之论也。自高祖取天下,固以天下为己利,??则其杂伯固有自来。
夫王道如精金美玉,岂容杂也?杂之,则是亦伯而已矣。文帝??亦杂于黄、
老、刑名,考其施设,动皆有术。??至于宣帝,则又伯之下者,威(桓)、
文之罪人也。西京之亡,自宣帝始。(76)”张居正《答福建巡抚耿楚侗谈王
霸之辨》写道:“后世学术不明,高谈无实,剽窃仁义,谓之王道,终涉富
强,便云霸术;不知王霸之辨,义利之间,在心不在迹,奚必仁义之为王,
富强之为霸也。(77)”王霸之分,方兴未艾,其实汉宣帝所举的一个“杂”
字,就全部道出了这个问题实质之所在。也就是说,汉家推行的是儒法合流,
刑德兼施的王霸杂用政治纲领。
(四)
桑弘羊是杰出的政治家,他辅佐汉武帝“定大业之路,建不竭之本”,
作出巨大贡献。然而《汉书》却没有给他立传,以致他的业绩,只能从其他
有关资料的字里行间,找到一鳞半爪。
本书《贫富篇》载:“大夫曰:‘余结发束修,年十三,幸得宿卫,给
事辇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位,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这是桑弘羊
在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 年)自己说的话。《汉书·食货志》下也说:
“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因此,只要把桑弘羊年十三
是哪一年确定下来,那就会把他的生年和享年弄清楚了。
据有关史籍记载,在秦代就有幼年服官之事,如秦始皇时,甘罗年十二,
即出使赵国,还为上卿(78)。《仪礼·丧服传》贾公彦《疏》且有“甘罗十
二相秦”之说。在汉代,如《汉书·王尊传》载尊“年十三,求为狱小吏”。
又《翟方进传》载:“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吏。”因
之,桑弘羊“年十三,幸得宿卫,给事辇毂之下”,不足为奇。为啥当时服
官限年十三呢?这里有个旁证,足以说明这个问题。应劭《风俗通义》写道:
“六宫采女凡数千人。案采者,择也,天子以岁八月遣中大夫与掖庭丞,相
率于洛阳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
因而载入后宫,故谓之采女也(79)”,在洛阳——汉代五都之一(80),童男
年十三选为郎,和童女十三选为采女,正是一例。宋荦《迎銮二纪》载荦年
十三,于清顺治四年(1647 年)即“入朝侍卫”(81),时代虽然晚了,但在
历史传统上是有一定内在联系的,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因此,可以初步地认为,桑弘羊当是在汉景帝后元二年(公元前142 年)
以赀为郎的。《汉书·景帝纪》:“后元二年,五月诏:‘今訾算十以上乃
得宦,廉士算不必众。有市籍(82)不得宦,无訾又不得宦,朕甚愍之。訾算
四得宦,亡令廉士久失职,贪夫长利。’”服虔注曰:“訾,万钱;算,百
二十六也。”应劭注曰:“古者,疾吏之贪,衣食足,知荣辱,限訾十算乃
得为吏。十算,十万也。贾人有财,不得为吏;廉士无訾,又不得宦;故减
訾四算得宦矣。”颜师古注曰:“‘訾’读与‘赀’同。”往常读《史记·平
准书》、《汉书·食货志》,看到前文记述了“天下已定,高祖乃令贾人不
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
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后文又出“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
南阳大冶,弘羊,雒阳贾人子,郑当时进言之。”总觉得这一突如其来之笔,
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司马迁、班固都没有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以致疑团阵
阵,令人有百思不得其解之感。如今重新细绎汉景帝这个诏文,然后知道这
是汉景帝继惠帝、高后“弛商贾之律”之后,复开“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
为吏”之禁也。诏文明言“有市籍不得宦,无訾又不得宦,朕甚愍之”嘛,
这实在是给商贾与廉士这两种人大开利禄之途的嚆矢。因此,桑弘羊才得于
此时“以赀为郎”,成为“市井子孙得仕宦为吏”的破天荒创举。因此,后
来郑当时才得根据这个诏令而向汉武帝进言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这些富
商大贾和市井之子孙的。因此,我们才有理由断定这个家多赀的洛阳商人子
桑弘羊是于汉景帝后二年“以赀为郎”的。《史记·张释之传》:“以訾为
骑郎。”《集解》:“如淳曰,‘《汉仪注》:訾五百万得为常侍郎。’(83)”
又《司马相如传》:“以訾为郎。”《正义》:“以赀财多得拜为郎。(84)”
桑弘羊之“幸得宿卫,给事辇毂之下”,盖亦以赀为常侍郎的。沈钦韩《汉
书疏证》以为“案其进盖入羊为郎之类。”而不知此乃“以赀”而非“入赀”
也。以赀是论其家财多少,入赀是“以财贾官”(85),本来是两码事,怎么
能混为一谈呢?《汉书·百官公卿表》上:“侍中??散骑、中常侍,皆加
官。??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给事中亦加官。”应劭注曰:“入侍
天子,故曰侍中。”颜师古注“给事中”引《汉官解诂》云:“掌侍从左右,
无员,常侍中。”所谓侍中、散骑,中常侍、给事中,都非官职,《资治通
鉴》卷五五胡三省注所谓“给使令,未有爵秩者也”。当时,以“以赀为郎”
为进身之阶的,曾遭到董仲舒的攻击,《汉书·董仲舒传》载他的《对策》
写道:“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董仲舒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
所影射的;盖桑弘羊“以赀为郎”之后,通过宫中的因材教养,渐露头角,
呈现出卓绝的、善心计的才干,因而于年18 时,由郑当时的推荐正式转入仕
途;董仲舒对策在元光元年(公元前134 年),那时,桑弘羊已得官四年了
(说详后),这个高谈“正其谊不谋其利”的董仲舒,对于这些“言利事析
秋毫”(86)的市井之流,自然看不顺眼,要“辞而辟之”(87)了。
侍中给使令,既未有爵秩,然桑弘羊自称“年十三??获禄受赐”,这
又怎样解释呢?我认为凡是“廪食县官”的,都叫做食禄。本书《错币篇》
写道:“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力耕篇》写道:“战士或不得禄。”
民可以禄使,战士可以得禄,当然可以“获禄受赐”。《周秦篇》文学不是
也说“今无行之人,??一日下蚕室,创未瘳,宿卫人主,出入宫殿,由得
受奉禄,食太官享赐”吗?这正是“宿卫人主”,“获禄受赐”的证明。
年18 即从事宦学,这也是汉家制度。《汉书·儒林传》:“太常择民年
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又《贾谊传》:“年十八,以能诵
《诗》、《书》,属文,称于郡中,河南守吴公闻其秀才,召置门下。”又
《终军传》:“年十八为博士弟子,至府受遣,太守闻其有异材,召见军,
甚异之,与交结,军揖太守而去。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为谒
者,给事中。”又《霍去病传》:“以皇后姐子,年十八为侍中。”又《萧
育传》:“陈咸最先进,年十八为左曹。”又《陈万年传》:“子咸,字子
康,年十八,以万年任为郎。”又《冯野王传》:“年十八,上书愿试守长
安令。”《风俗通义·过誉篇》:“五世公转换南阳,与东莱太守蔡伯起同
岁,次举其子,伯起自乞子瓒尚弱,而弟琰幸以成人,是岁举琰,明年复举
瓒。瓒年十四,未可见众,常称病,遣诣生交到十八,乃始出治剧平春长。
上书:‘臣甫弱冠,未任宰御,乞留宿卫。’尚书劾奏:‘赠年受选,减年
避剧,请免瓒官。’诏书:‘左迁武当左尉。’”蔡瓒年“到十八,乃始出
治剧”,还想减年,“乞留宿卫”,其事虽与桑弘羊殊科,而其18 减年,可
留宿卫,行年18,才服官政,和终军之年18 给事中,以及霍去病之年18 侍
中,都和桑弘羊的经历,先后完全一样的。这里,还有一个和桑弘羊同时,
而其服官年限又完全相同的董偃,可资对勘。《汉书·东方朔传》写道:“始
董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13,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较好,主召见曰:
‘吾为母养之。’因留第中,教书计,相马、御、射,颇读传记。至年18
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当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
曰董君。”从董偃的出身,我们得到很大的启发。董偃年13,被馆陶公主留
在第中,教以书计及其他,至年18 而冠,侍内,正好和桑弘羊的经历一样。
颜师古注“教书计”道:“计谓用数也。”《汉书·食货志》上写道:“八
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小事。”计数之事,正是当时童而习之的“小
学”课程。桑弘羊年13 侍中,至武帝即位,在宫中得着因材施教的培养,突
出地表现出来是一个善心计的苗子,至年18 而冠,适逢郑当时擢迁内史,认
定他是一个理想的理财家,同时又因为汉武帝“好少”(88)加以推荐,从此
桑弘羊就开始了“计数不离于前”的仕宦生涯。董仲舒《对策》所说的“圣
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汉武帝之于桑弘羊,正是这种
因人教养、因材器用的适例。本书《轻重篇》写道:“文学曰:‘大夫君以
心计,策国用,构诸侯。’御史曰:‘大夫君运筹策,建国用,??是以兵
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异口同声地承认桑弘羊在这方面作出的
贡献。汉武帝因材培养了商人家庭出身的桑弘羊,成为杰出的政治家,同时,
又破格提拔了奴隶出身的卫青为大将军,——这就是《汉书·公孙弘卜式倪
宽传赞》所说的“弘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奴仆”,《金楼子·杂记》下所
说的“大汉取士于奴仆”,让他们一个运筹帷幄,一个宣威沙漠,从而取得
抗击匈奴侵扰的伟大胜利,都是和汉武帝推行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
发于卒伍”(89)的用人唯贤的路线分不开的。然而,这也遭到儒家的反对。
皮日休《鹿门隐书》写道:“自汉至今,民产半入乎公者,其唯桑弘羊、孔
仅乎(90)!卫青、霍去病乎!设遇圣天子,吾知乎桑、孔不过乎贾竖,卫、
霍不过乎士伍。”在用人路线问题上,攻击汉武帝,说他不是什么“圣天子”
了。
年18,服官从政,汉代官制,诚如是矣;然而具体结合到桑弘羊时,是
否了无问题呢?答案也是完全肯定的。《汉书·食货志》下写道:“于是以
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而桑弘羊贵幸,咸阳齐之大煮盐,
孔仅南阳大冶,皆致产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黄震《古今纪要》二说:
“郑当时,咸阳、孔仅、弘羊皆所荐。”《文献通考》十四引马廷銮也说:
“时郑当时为大司农,以他日荐桑弘羊、咸阳、孔仅观之,益可疑也。”郑
当时之进言与董仲舒之对策,一个推荐“以赀为郎”的桑弘羊,一个诋毁包
括桑弘羊在内的“以赀为郎”之人,成了鲜明的对比,是统治阶级内部两条
路线斗争的表现。然则,郑当时之推荐桑弘羊在何时?其时,桑弘羊又是否
年正18 呢?《汉书·百官公卿表》下:“建元四年(公元前137 年),江都
相郑当时为右内史。”据《郑当时传》,前此,“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
都相”,都在郡国任职,无缘得向武帝推荐给事中而年方18 之人,“至九卿
为古内史”(91),调至本朝供职,发现桑弘羊擅长心计,“言利事”,出色
当行,从而推荐他,桑弘羊才于建元四年正式转入仕途。这和宋荦所说的“入
朝侍卫,察试才能,授以任使”(92),正是“古今一体”了。荀悦《前汉纪》
十写道:“武帝建元四年,江都相陈人郑当时为内史,每候上问,未尝不言
天下长者,其推毂名士,常以为贤于己。”桑弘羊“善心计”,自然是在郑
当时推毂的“名士”之内了。建元四年,上距汉景帝后二年为五年,那时桑
弘羊年13,再加5 年,正是18 岁;而景帝后二年下距召开这次会议的昭帝
始元六年,相去62 年,与《贫富篇》所说的“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正
合。这样,则桑弘羊之行年出处,与有关资料,无不节节相符,丝丝入扣。
由是可见:桑弘羊年13 侍中,为汉景帝后二年;被郑当时推荐,时年18,
为汉武帝建元四年。准此以推,则桑弘羊实生于汉景帝二年(公元前155 年),
自天汉元年(公元前100 年)为大司农(93),时年55,至后元二年(公元前
87 年)以搜粟都尉为御史大夫(94),时年68,始元六年以御史大夫参加盐铁
会议,时年74,前后执政将近20 年,即本书《伐功篇》文学所说的“以搜
粟都尉为御史大夫,执政十有余年”,也就是《国疾篇》文学所说的“今公
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至元凤元年(公元前80 年)被害,时
年75。因之,桑弘羊的生卒年,当为生于汉景帝二年,卒于汉昭帝元凤元年,
享年75 岁(公元前155 年——公元前80 年)。
(五)
王充《论衡·案书篇》写道:“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
乃见:是故韩非之《四难》、桓宽之《盐铁》、君山《新论》之类也。”我
们认为是非是有鲜明的阶级性的,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二论
相订”的论战中,唇枪舌剑,往返皆有理证,刀光剑影,令人目光缭乱,只
有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方法,去观察问题,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
把大是大非问题,弄得一清二楚,才能把那些封建地主阶级御用文人的伪善
面孔揭穿,让他们一个个地“儒不隐迹,墨无遁形”(95),才能把那些攻击
桑弘羊是甚么“蛊汉”(96)、“剥汉”(97),甚么“御史大夫民贼,贤良、
文学汝师”(98)这一类的谰言,彻底澄清。最后,让我们引用李卓吾的“唯
贤知贤”的两句话,作为这次论战的结论。李卓吾曰:“盐、铁不可废,(99)”
如“桑弘羊者不可少也。(100)”
(六)
先是1958 年,余所撰《盐铁论校注》,交由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
1983 年,又以增订本交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今兹,中华书局又将此书收
入《新编诸子集成》;而吉林文史出版社前来商量,拟将全书注译,以满足
广大读者需要。乃由大儿贞珉,参考余旧著,翻译成此书,以应吉林文史出
版社之请,爰识其缘起于此。
九十年代第一个春节
晓传书斋老人识于北京
【注释】
①《汉书·昭帝纪》。
②《汉书·车千秋传》。
③《汉书·隽不疑传》。
④《汉书·夏侯胜传》。
⑤本书《刺复篇》。
⑥本书《杂论篇》。
⑦《汉书·杜延年传》。
⑧《汉书·昭帝纪》。
⑨《汉书·叙传》下。
⑩《汉书·刘向传》。
(11)《论语·先进篇》。
(12)范仲淹《范文正公集》卷五。
(13)《汉书·董仲舒传》。
(14)《汉书·路温舒传》。
(15)《汉书·高帝纪》。
(16)《汉书·武帝纪》。
(17)《汉书·周勃传》,又《朱博传》。
(18)《汉书·万石君传》。
(19)本书《相刺篇》。
(20)本书《论儒篇》。
(21)《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赞》。
(22)《汉书·食货志》。
(23)《汉书·食货志》。
(24)《汉书·董仲舒传》。《春秋繁露》。《对胶西王篇》作“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
其功。”赵秉文《滏水集》卷十四《西汉论》:“或曰,元朔之政,多以仲舒发之。然此皆三代之文,
仲舒之言曰:‘人君正心以正朝廷。’又曰:‘仁人者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凡此皆
仲尼之心,三代之意也。”
(25)《汉书·董仲舒传》。
(26)《春秋繁露·度制篇》。
(27)《本书·本议篇》。
(28)《汉书·魏相传》。
(29)《汉书·董仲舒传》。
(30)《春秋繁露·阴阳终始篇》。
(31)见《艺文类聚》三○,《古文苑》。
(32)《西京杂记》下。
(33)《抱朴子》外篇《尚博》。
(34)《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
(35)恩格斯《英国现状——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一卷第651 页)
(36)《春秋繁露·天地阴阳篇》。
(37)《春秋繁露·阴阳义篇》。
(38)《春秋繁露·天道无二篇》。
(39)《汉书·循吏传序》。
(40)《汉书·董仲舒传》。
(41)《矛盾论》。
(42)《汉书·贡禹传》。
(43)本书《遵道篇》。
(44)本书《错币篇》。
(45)本书《复古篇》、又《轻重篇》。
(46)本书《水旱篇》。
(47)本书《刺权篇》。
(48)《东坡后集》卷十《御试制科策》。
(49)《汉书·汲黯传》。
(50)《汉书·宣帝纪》。
(51)《史记·张叔传·索引》、《汉书·元帝纪》注、又《张欧传》注、《太平御览》卷一一
二一引《刘向传》。
(52)《汉书·王吉传》。
(53)《汉书·苏武传》。
(54)《汉书·宣帝纪》、又《张安世传》。
(55)《汉书·宣帝纪》、又《张安世传》。
(56)《汉书·贡禹传》。
(57)《风俗通义·正失篇》。
(58)河上公《老子序》。
(59)《汉书·西域传》下。阿克敦《德荫堂集》卷八《宿乌鲁木齐》原注:“汉之轮台也。”
(60)李颀《李颀集》(《唐人集》本)《古从军行》。
(61)黄璜《黄琢山房集》卷五《读汉书西域传后》。
(62)《荀子》、桓谭《新论》都有《王霸篇》。《荀子·王霸篇》、《韩诗外传》五、《淮南
子·缪称篇》都有“粹而王,驳而霸”之说。
(63)《孟子·梁惠王》上。
(64)《春秋繁露·对胶西王篇》、《汉书·董仲舒传》。
(65)《汉书·杨雄传》下、《文选》卷九。
(66)《汉书·梅福传》。
(67)《汉书·贾捐之传》。
(68)《汉书·贡禹传》。
(69)《汉书·盖宽饶传》。
(70)《汉书·萧望之传》。
(71)《汉书·夏侯胜传》。
(72)《汉书·夏侯胜传》。
(73)张栻《南轩先生文集》卷十六史论《汉家杂伯》。
(74)《隋书·薛道衡传》、《文苑英华》卷七十二。又《文苑英华》卷八四八引薛道衡《老氏
碑》亦有“秦居闰位,汉杂霸道”语。
(75)刘■《唐书》列传卷二三《令狐德棻传》。
(76)张栻《南轩先生文集》卷十六史论《汉家杂伯》。
(77)张居正《张太岳先生文集》卷三一。
(78)《战国策·秦策》下、《史记·甘茂传》。
(79)《文选》卷四九范蔚宗《皇后纪论》李善注、慧苑《华严经音义》卷上引。
(80)五都指当时的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王莽所立五均官的地方,商业挺繁盛,详
本书《通有篇》注释。
(81)宋荦《西陂类稿》卷四一。
(82)《汉书·何武传》:“武弟显,家有市籍,祖常不入县,数负其责。??武曰:‘以吾家
祖赋徭役,不为众先奉公,不亦宜乎。’”
(83)又见《汉书·张释之传》。
(84)又见《汉书·司马相如传》。
(85)本书《除狭篇》。
(86)《汉书·食货志》。
(87)《杨子法言·吾子篇》。
(88)《后汉书·张衡传》注、《北堂书钞》一四○、《文选》卷十五《思玄赋》注、《太平御
览》卷三八三、又七七四引班固《汉武故事》:上尝辇至郎署,见一老郎,鬓眉皓白,衣服不完,上
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矣!’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
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臣好武;景帝好老,臣又少;陛下即位,好少,臣已老。是以三世不
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拜为会稽都尉。”
(89)《韩非子·显学篇》。
(90)此句下,疑脱一句和“其唯”二字。
(91)《汉书·郑当时传》。
(92)宋荦《西坡类稿》卷四一。
(93)《汉书·百官公卿表》下。
(94)《汉书·百官公卿表》下。
(95)江淹《江文通集·知己赋》。
(96)金蟠《盐铁论序》。
(97)宗稷辰《躬耻斋文钞》卷一《裕本》篇。
(98)刘克庄《后村先生集大全》卷二九《送明甫赴铜铅场》六言七首。
(99)李贽《史纲评要》卷八。
(100)李贽《藏书》卷十七《富国名臣总论》。
本议第一
【题解】本,基本;议,讨论。“本议”就是这次会议所讨论的中心议题,指有关盐铁、均
输、酒榷等官营事业而言。
惟始元六年①,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文学语②。问民间所
疾苦。
【注释】
①惟,发语词。始元:汉昭帝刘弗陵的年号。始元六年:公元前81 年。
②诏书:古代帝王发布的文告。丞相:秦汉时辅助皇帝执掌国政的官员,官位最高。这里指田
千秋。 御史:御史大夫,皇帝的秘书长兼管监察,副丞相的职务。这里指桑弘羊。贤良、文学:是汉
代选拔人才的科目之一。其中贤良是有功名的,但没有一定的官职。文学,统称读书人。
语:讨论。
【译文】
始元六年,汉昭帝发出诏书,让丞相、御史大夫和各地推选的贤良、文学讨论,询问民间的疾
苦。
文学对曰:窃闻治人之道(1),防淫佚之原(2),广道德之端(3),抑末利
而开仁义(4),毋示以利(5),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
铁、酒榷、均输(6),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7),成贪鄙之化(8)。是以百姓
就本者寡(9),趋末者众(10)。夫文繁则质衰(11),末盛则本方。末修则民淫,
本修则民悫(12)。民悫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愿罢盐铁、酒榷、均输,
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13)。
【注释】
(1)窃闻:私下听说。谦词。
(2)淫佚(y@):放纵享乐。原:根源。
(3)广:推广,发扬。 端:开端,本源。
(4)末利:经营工商业的利益。
(5)毋:不要。
(6)郡国:西汉承袭秦朝的郡县制,同时又分封诸侯国。郡和国合称为“郡国”,统指地方。盐、
铁:指盐、铁官营,始于元狩四年,即公元前119 年。 酒榷(qu8):指酒类专卖,官酿官卖,禁止
私人酿酒,始于天汉三年,即公元前98 年。均输:指均输法,即在全国各地设均输官,掌管运输、收
购物资、调剂有无,防止私商获取暴利。始于元鼎二年,即公元前115 年,元封元年,即公元前110
年全面推广。
(7)散:破坏。 敦厚:忠厚,朴,本质。
(8)贪鄙:贪婪卑鄙。 化:指风气。
(9)就:从事。 本:农业。
(10)趋:追求。
(11)文:外表。 质:本质。
(12)悫(qu8):诚朴,诚实俭朴。
(13)便:妥当。
【译文】
文学回答说:我们听说治理人民的方法,应该防止产生放纵享乐的根源,发扬人们固有的道德
因素,抑制工商之利而宣扬仁义,不要引导他们追求财利,这样,古代帝王的教化才能复兴,当今的
风俗才能改变。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与民争利。破坏了忠厚的本
质,形成了贪婪卑劣的风气。因此,老百姓务农的少了,热衷于工商业的多了。外表太华丽,就使本
质衰败;工商业兴盛,就会使农业衰落。工商业发展,老百姓就奢侈,农业发展,老百姓就诚朴。老
百姓诚朴,财用就富足,老百姓奢侈,饥寒就产生。希望废除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以便促
进农业,限制工商业,有利于发展农业,这才妥当。
大夫曰:匈奴背叛不臣(1),数为寇暴于边鄙(2)。备之则劳中国之士(3);
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4),苦为虏所系获也(5),故修障塞(6),
饬烽隧(7),屯戍以备之(8)。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
蕃货长财(9),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
(10),使备塞乘城之士(11),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12)?罢之,不便也。
【注释】
(1)匈奴:指西汉时我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当时处在奴隶制社会阶段。这里指匈奴奴隶主统
治者。不臣,不服从。
(2)数(shu^):屡次。寇暴:侵扰。边鄙:边境。
(3)中国:指中原地区。
(4)先帝:指汉武帝刘彻。哀:怜悯。
(5)虏:这里是对匈奴的轻蔑称呼。系获:俘虏,掠夺。
(6)障塞,边境险要处的城堡、要塞。
(7)饬:修整。烽燧(sh@):烽火燧烟。古代在边境上建筑高土台,发现敌情,白天放烟报警
叫“燧”,晚上举火报警叫“烽”。
(8)屯戍:屯田驻军以戍守边疆。
(9)蕃:繁殖,增加。 长(zhang),增加。
(10)执:守。执备,守备。
(11)备塞:守备边塞。 乘城:在城上防守。
(12)赡:供给。
【译文】
大夫说:匈奴背叛不服,屡次侵扰边境。防备它,就会使中原士兵很劳苦;不防备,他们又进
犯不止。先帝怜悯边境人民长期遭受祸害,苦于被匈奴虏掠,所以在边境建造城堡要塞,修整烽火台,
屯田驻军来防御敌人。因为边防费用不足,所以才实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增加国家的
财政收入,以补充边防经费。现在你们想要废除它,对内则使国库空虚,对外则使边防费用缺乏,让
守卫在边疆的战士挨冻受饿,国家用什么去供给他们呢?废除这些政策是很不妥当的。
文学曰: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①。”
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②。畜仁义以风之③,广德
行以怀之④。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
者不阵⑤。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⑥。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
哉⑦?
【注释】ǐ
①语见《论语·季氏篇》。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
②这三句是《荀子·大略篇》语。
③畜:通蓄,蓄积。 风:作动词,教化的意思。
④广:推广。 怀:安抚。
⑤这几句话引自《春秋》庄公八年《谷梁传》。《汉书·刑法志》亦有此文,但三处都大同小
异。
⑥这两句话见《吕氏春秋·召类篇》。修:修明政治。庙堂:指朝廷。冲:战车。折冲,使敌
人的战车退回去,即制服敌人。还师:使敌人退乓。
⑦恶:何必。
【译文】
文学说:孔子说:“诸侯和大夫,不必担心土地少,而应担心分配不平均;不必担心财产贫乏,
而应担心不安分守己。”所以天子不谈论财富的多和少,诸侯不谈论利和害,大夫不谈论得和失。他
们都积蓄仁义去教化民众,推广仁德去安抚百姓。因此,近处的人都亲近归顺他们,远处的人也对他
们心悦诚服。所以,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必去打仗,善于打仗的人不必出动军队,善于统帅军队的人
不必排列阵式。只要在朝廷上修明政治,就可以使敌人不战而退。圣明的君主施行了仁政,就可以无
敌于天下,何必要什么费用呢?
大夫曰:匈奴桀黠(1),擅恣入塞(2),犯厉中国(3),杀伐郡县朔方都尉
(4),甚悖逆不轨(5),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6),哀元元之未赡(7),
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8)。纵难被坚执锐(9),有北面复匈奴之志(10),又欲
罢盐、铁、均输,扰边用(11),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注释】
(1)桀黠(xia):凶悍狡猾。
(2)擅恣:骄横放肆。入塞:侵入长城内地。古代称长城为紫塞,即谓红土筑成的塞垣。
(3)犯厉:侵犯。
(4)朔方:汉武帝所立郡名。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西北,是抗击匈奴入侵的前线据点之一。
都尉:武官名,这里泛指地方官吏。
(5)悖逆:叛逆作乱。 不轨:不法。
(6)陛下:对国王或皇帝的敬称。这里指汉昭帝刘弗陵。 垂:施。
(7)元元:老百姓。
(8)暴(p)):同“曝”,即曝露。
(9)难:原作“然”,今据杨树达说改。 被坚执锐:身穿坚甲,手执武器。
(10)复:报复,抗击。
(11)扰:原作“忧”,涉下文“忧边”而误,今改。扰,干扰。
【译文】
大夫说:匈奴凶悍狡猾,骄横放肆,侵入长城内地,侵犯中原,杀害我朔方等郡县的官吏,叛
逆作乱,图谋不轨,早就该出兵去讨伐了。皇帝大施恩惠,既怜惜百姓生活不富足,又不忍心将士们
证战于荒野之中。你们这些人既然很难有身披铠甲、手执武器到北方去抗击匈奴的志气,却又想废除
盐铁官营和均输法,破坏边防军费的供应,损害国家的战备计划,毫无忧虑边境安危之心,这在道理
上是很不妥当的。
文学曰: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既来之,则安之①。”今废道德而任兵革②,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
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
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③,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
【注释】
①语见《论语·季氏篇》。
②任:用。 兵革:武器,盔甲。这里指军队、武力。
③张:设立。利官:主管财利之官,指盐官、铁官、均输官等。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崇尚以德服人而鄙视武力征服。孔子说:“远方的人不肯归服,就修治礼乐德
政招他们来。已经来了,就使他们安心住下。”现在废弃道德而任用武力,出兵去攻打他们,屯田驻
军来防备他们,长期陈兵于外,无休无止地转辗运输粮食,使边境的将士在外挨饿受冻,百姓在国内
劳苦备战。实行盐铁官营,设置掌管财利的官吏来供给边防费用,这决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把
这些废除为好。
大夫曰: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市朝以一其求①,
致士民,聚万货,农商工师各得所欲,交易而退。《易》曰:“通其变,使
民不倦。②”故工不出,则农用乏③;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
殖④;宝货绝,则财用匮⑤。故盐、铁、均输,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⑥。罢
之,不便也。
【注释】
①市朝:集市,市场。一其求:统一解决需要。
②引文见《易·系辞》。
③出:发展。乏:原作“乖”,卢文弨引《大典》本,明初本、华氏活字本作“乏”,《意林》
三、《通典》十一、《通考》二○、《盐政志》引都作“乏”,今据改正。
④殖:繁殖,即增产。
⑤匮(ku@):缺乏,不足。
⑥委财:积压的财物。调缓急:调济急需的意思。缓急,这里是偏义复词,只用“急”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古代建立国家的人,开辟发展农业和工商业的途径,沟通物资有无。通过市场统一解
决各方面的需求,招来四方百姓,聚集各种货物,使农民、商人,工匠都能在这里得到各自所需的东
西,互相交换之后便各自回去。《易经》上说:“交流产品,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老百姓努力生
产。”因此,手工业不发展,农具就缺乏;商业不发展,物资就不能流通。农具缺乏,粮食就不能增
产;物资不流通,政府财政就困难。所以实行盐铁官营和均输法,正是为了流通积压的货物,供给急
切的需要,废除它,是不行的。
文学曰:夫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
趋利,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老子》曰:“贫国若有余①。”非多
财也,嗜欲众而民躁也②。是以王者崇本退末,以礼义防民欲,实菽粟货财
③。市,商不通无用之物,工不作无用之器。故商所以通郁滞,工所以备器
械,非治国之本务也。
【注释】
①今本《老子》无此语。《老子》,古代道家的著作,相传是老聃(dan)作的,又名《道德经》。
②躁:焦急不安,这里指急于求利。
③实,充实。 菽(sh&):豆类。粟:小米。“菽粟”,指粮食。
【译文】
文学说:用仁德教导百姓,百姓就会变得敦厚;用财利引诱百姓,风俗就会变得鄙薄,风俗鄙
薄,百姓就违背仁义而追求财利,追求财利,百姓就奔走往来于道路上和集市中。《老子》上说:“贫
穷的国家似乎有多余的财富。”其实并非如此,而是百姓欲望太多,急于求利的缘故。因此,高明的
执政者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业,用礼义来防止百姓的贪欲,以充实粮食和货财。在集市上,商人不贩
卖无用的货物,工匠不生产无用的器具。所以,商业只是用来流通积压的货物,手工业只是生产各种
用具,它们都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事业。
大夫曰:《管子》云:“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器械不备也。
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商工不备也①。”陇、蜀之丹漆旄羽②,荆、
扬之皮革骨象③,江南之柟梓竹箭④,燕、齐之鱼盐旃裘⑤,兖、豫之漆丝
絺纻⑥,养生送终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故圣人作为舟楫之用⑦,
以通川谷,服牛驾马⑧,以达陵陆⑨;致远穷深,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⑩。
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而
取给者,罢之,不便也。
【注释】
①今本《管子》无此引文。
②陇:汉陇西郡,今甘肃省一带。蜀:汉蜀郡,今四川省一带。丹:朱砂。 旄(mao):牦牛
尾。
③荆:今湖北省一带。扬:今安徽、江苏等省部分地区。骨象:兽骨、象牙。
④柟(nan),同“楠”,即楠木。梓(z0):梓木。箭:箭竹,杆细而硬,可做箭杆。
⑤燕齐:战国时国名。燕,今河北省北部一带。齐,今山东省北部一带。 旃(zhan):同“毡”,
即毡子。裘:皮袄。
⑥兖(yan):兖州,今山东省西南部及河南东部。豫:豫州,今河南省一带。絺(ch9):细
葛布。纻(zh)),纻麻织成的布。
⑦楫(j0):船桨。
⑧服:使用,驾御。
⑨陵:丘陵。 陆:平地。
⑩交:流通。 庶物:各种各样的货物
【译文】
大夫说:《管子》上说:“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是由于生产工具不完善;
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物品,而百姓仍然经济不富裕,是由于工商业不发达。”陇、蜀两郡的朱砂、
大漆、牦牛尾和鸟羽,荆、扬两州的皮革、兽骨和象牙,江南的楠木、梓木和毛竹、箭竹,燕、齐两
地的鱼、盐、毡子和皮袄,兖州、豫州出产的漆、丝、葛布和麻布,都是人们养生送死的必需品。这
些东西,都是要靠商业来流通,靠工匠来制作。所以,圣人制造船、桨,通行于江河峡谷,驾御牛马,
通行于山陵内陆;甚至到达边远地区,深入穷乡僻壤,为的是流通各种货物,便利百姓。所以,武帝
设置铁官,以供应农业需要的用具,实行均输,使百姓富裕;盐铁、均输政策是全国人民所拥戴并赖
以取得生活必需品的,废除它,是不行的。
文学曰: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
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1)。故川原不能实漏卮(2),山海
不能赡溪壑(3)。是以盘庚萃居(4),舜藏黄金(5),高帝禁商贾不得仕宦(6),
所以遏贪鄙之俗而醇至诚之风也(7)。排困市井(8),防塞利门(9),而民犹为
非也,况上之为利乎?《传》曰:“诸侯好利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士贪,士
贪则庶人盗(10)。”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11)。
【注释】
(1)淫巧:过于精巧的物品,指奢侈品。
(2)漏卮(zh9):有漏洞的酒杯。
(3)壑:山谷。
(4)盘庚:商朝的国王。萃:草。盘庚曾迁都于殷(今河南安阳)。初到时,居住茅屋,所以叫
“萃居”。
(5)舜:古代传说中的原始社会部落联盟的领袖。舜藏黄金,见《淮南子·泰族训》。传说舜把
黄金(即铜)藏到深山里,目的在于堵塞人民的贪财之心。
(6)高帝:指汉高祖刘邦。为了打击商人,刘邦曾下令,商人不得穿丝绸、乘车,租税也很重。
后来又规定商人子弟不得做官。
(7)遏:遏制,制止。 醇(ch(n):纯正,培养。
(8)排困:排斥,抑制。市井:本指商人做买卖的地方,这里指商人。
(9)防塞:堵塞,杜绝。利门:求利的门路。
(10)文见《说苑·贵德篇》。但文有异。
(11)利孔:谋利的门路。罪梯:犯罪的阶梯。
【译文】
文学说: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是由于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的缘故;有
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财货,而百姓仍然不富裕,是由于不努力生产人们的必需品,而制作了过多的奢
侈品的缘故。所以,大河的水也装不满漏的酒器,山林大海所产的丰富财货也填不满深沟峡谷。因此,
盘庚住茅屋,舜藏起黄金,高帝禁止商人做官,为的是遏止贪鄙的习俗,培养人们诚朴的风气。抑制
商人,堵塞求利的门路,尚且还有人为非作歹,更何况朝廷带头牟利呢?《公羊传》上说:“诸侯好
利,大夫就卑鄙;大夫卑鄙,士就贪财;士贪财,老百姓就要偷盗。”这就是打开了求利的门路,给
人们提供了犯罪的阶梯。
大夫曰: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①,往来烦杂,物多苦恶②,或
不偿其费。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给运,而便远方之贡,故曰均输。开委府于京
师③,以笼货物④。贱即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⑤,商贾无所贸利⑥,
故曰平准⑦。平准则民不失职⑧,均输则民齐劳逸⑨。故平准、均输所以平
万物而便百姓,非开孔利为民罪梯者也。
【注释】
①贡输:把特产运送到京师里,进贡给中央。
②苦恶:指东西质量粗劣。
③委府:仓库。
④笼:收归国有的意思。
⑤县官:指朝廷、政府。实:实物。
⑥贸利:下文作“侔利”,《史记》、《汉书》皆作“牟利”,都是旧社会投机商哄抬物价,
牟取暴利的意思。
⑦平准:平定物价。这里指平衡物价的政策。
⑧失职:失业。
⑨齐劳逸:劳逸均衡。
【译文】
大夫说:过去各地诸侯,把本地特产作为贡物运到京城,往来既麻烦又困难,货物大多数很粗
劣,有的东西的价值还不够抵偿它的运费。因此,在各郡国设置均输官,来帮助运输,便利于远方交
纳贡物,所以叫做均输。在京城设立仓库,用来收购和贮存货物,物价贱时就买进,物价贵时就卖出。
因此,政府手里掌握着实物,商人不能牟取暴利,所以叫做平准。实行平准,百姓就能各安其业;实
行均输,百姓的劳逸就均衡得当。所以,平准、均输是为了平抑物价而方便百姓,决不是打开牟利的
门路而成为人们犯罪的阶梯。
文学曰: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1),不求所拙(2)。农人纳其获,
女工效其功(3)。今释其所有(4),责其所无(5)。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
问者(6),郡国或令民作布絮(7),吏恣留难(8),与之为市(9)。吏之所入,
非独齐、阿之缣(10),蜀、汉之布也(11),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12),
农民重苦(13),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14),阖门擅市(15),
则万物并收。万物并收,则物腾跃(16)。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17),则
吏容奸(18)。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19),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20),
未见准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
【注释】
(1)工:工巧,这里引申为特产。
(2)拙:笨拙。这里指不擅长的。
(3)女工:指劳动妇女。效其功:呈献自己的劳动成果。功,这里主要指纺织品。
(4)释:放弃。
(5)责:索取。
(6)间者:近来。
(7)布絮:粗的丝绵。
(8)恣留难:任意刁难。
(9)与之为市:强行收购。市,交易。
(10)“阿”原作“陶”,今据洪颐煊说校改。阿,今山东省东阿县。齐、阿都是汉代丝绸的著
名产地。 缣(jian):细绢。
(11)汉:今陕西省汉中一带地区。“蜀”、“汉”都是汉代麻布的著名产地。
(12)行奸卖平:用欺诈的手段,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13)重(ch$ng)苦:加倍受苦。
(14)猥发:乱发号令。猥,杂乱。
(15)阖门:关闭城门。 擅市:垄断市场。擅,独占。
(16)腾跃:飞涨。
(17)自市:指官吏自己经营贸易。
(18)吏客奸:官吏和奸商互相勾结。容,包庇。
(19)“吏”原作“而”,今据撄宁斋钞本、沈延铨本及《续汉书·百官志》注、《通典》改正。
待其急:等到买主有紧急需要时,高价出卖,即囤积居奇。
(20)轻贾:不法商人。
【译文】
文学说:古时向百姓征税,是征收他们的特产,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所以农民交纳农产
品,妇女交纳纺织品。现在,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百姓只好贱价卖出
自己的产品,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以满足其需求,近来,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官吏任
意刁难,强行收购。官吏所征收的,不仅是齐、阿的细绢,蜀、汉的麻布,而且也有民间所生产的其
他物品。他们采用欺诈手段,低价收购,使农民加倍受苦,妇女再次纳税,看不到所谓均输均在哪里。
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垄断市场,什么东西部收购。什么东西都收购,物价就飞涨。物价飞涨,
商人就能牟取暴利。官吏自己经商,就会和奸商勾结,豪吏、富商乘机囤积居奇,等到市场上缺货时
就高价出害。这些奸商污吏,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
节劳逸,便利贡物的运输,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
力耕第二
【题解】力耕,即努力耕种,这是文学一方面的主张,大夫则以“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
必井田”驳斥之。
大夫曰:王者塞天财(1),禁关市,执准守时(2),以轻重御民(3)。丰年
岁登,则储积以备乏绝;凶年恶岁,则行币物(4);流有余而调不足也(5)。
昔禹水汤旱(6),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7)。禹以历山之金,汤以庄山
之铜,铸币以赎其民(8),而天下称仁。往者财用不足,战士或不得禄(9),
而山东被灾(10),齐、赵大饥(11),赖均输之畜(12),仓廪之积(13),战士
以奉(14),饥民以赈(15)。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
师之用,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
【注释】
(1)塞:掌握,控制。天财:自然资源。
(2)准:平衡的工具。这里指平衡物价。
(3)轻重:指秦、汉时一些理财家的轻重经济思想和经济政策。它包括的内容很广泛,其核心是
要求国家运用行政和经济力量,调节物资的供求和价格水平,以巩固新兴地主阶级的统治。御:管理。
(4)行:发行。币物:货币和财物。
(5)流:调配。调:周济。
(6)禹:夏朝的国王。汤:商朝的国王。
(7)假:借贷。 接衣食:用借贷来的货币或粮食接济衣食的需要。
(8)“赎”原作“赠”,今改。赎,用钱或财物换回抵押品。传说商汤王时有旱灾,夏禹时有水
灾,老百姓有的没吃的,卖掉了子女,商汤王用庄山的铜,夏禹用历山的金(铜)铸钱,给百姓赎回
卖掉的子女。事见《管子·山权数》。
(9)禄:粮饷,给养。
(10)山东:汉人常用语,泛指函谷关以东。被灾:遭受水灾。山东被灾,指汉武帝元狩三、四
年(公元前120——前119)发生的大水灾。
(11)齐、赵:春秋和战国时诸侯国名。“齐”,在今山东省东北部。“赵”,在今山西省中部、
陕西省东北角、河北省西南部。本文指齐、赵过去管辖的地区。
(12)畜:通“蓄”,积储,储备。
(13)仓廪:粮库。
(14)奉,俸给。
【译文】
大夫说:国君应该控制自然资源,管理关卡集市,掌握平衡物价的权力,守候时机,根据轻重
之策来管理百姓。丰收的年岁,就储积粮食以备饥荒;灾荒的年岁,就发行货币和财物,用积贮的物
品来周济不足。从前,夏禹时闹水灾,商汤时闹旱灾,老百姓很贫困,有的要靠借贷来过日子。在这
种情况下,夏禹就用历山的金(铜),商汤就用庄山的铜铸成钱币,救济老百姓,大家都颂扬他们“仁
慈”。过去,国家的财用不足,有的军队得不到给养。同时,山东地区遭到灾荒,齐、赵之地发生饥
荒,全靠实行均输法所积蓄的财富和国家仓库中贮藏的粮食,才使军队得到给养,饥饿的百姓得到救
济。所以,实行均输法所积累起来的物品和国库里的财物,并不是从老百姓那里收来专供军队费用,
也是为了救济百姓,防备水旱灾荒。
文学曰:古者,十一而税(1),泽梁以时入而无禁(2)。黎民咸被南亩而
不失其务(3)。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4)。此禹、汤所
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草莱不辟(5),田畴不治(6),虽擅山海之财(7),通百
末之利(8),犹不能赡也(9)。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10),躬耕趣时而
衣食足(11),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12)。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
(13),二者修(14),则国富而民安也。《诗》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也(15)。
【注释】
(1)十一而税:征收农民所收获的十分之一作为贡税。
(2)泽梁:“泽”湖泊、鱼塘;“梁”,水塘拦水的土堰。时:时节。
(3)被:(p9):到,南亩:田地。不失其务:指不荒废农事。
(4)这两句出自《礼记·王制篇》。
(5)草莱:杂草。
(6)田畴(ch$u):农田。
(7)擅:据有。
(8)“末”原作“味”,今据《御览》八四三引改正。
(9)赡:这里是富足的意思。
(10)尚力务本:奖励从事农业劳动。种树:种植。
(11)趣:同“趋”,“趣时”,即赶时节,指不误农时。
(12)累:遭受,遭到。病:忧虑,害怕。
(13)稼穑(s8):种植和收割。
(14)修:搞好。
(15)文见《诗经·周颂·良耜(s@)》。百室:百家。盈:满,富足。止:语尾助词,表示肯
定的语气。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农民交十分之一的税,按时节到湖泊鱼塘捕鱼,国家不禁止,百姓都能耕田
种地,农业不荒废。所以耕种三年就有一年的余粮,耕种九年就有三年的余粮。夏禹、商汤就是用这
种办法来防备水旱灾荒,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如果荒草不铲除,田地不耕种,即使占有山海的财富,
广开各种取利的途径,还是不能使国家富足的。所以,古时候奖励人们从事农业劳动,努力耕种,不
误农时,衣食充裕,即使遭到荒年,人们也不害怕。穿衣吃饭是老百姓的根本需要,耕作收割是老百
姓最主要的事情。如果这两方面都搞好了,就能使国家富足,百姓安宁。就像《诗经》上说的那样:
“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安宁”了。
大夫曰:圣贤治家非一宝(1),富国非一道(2)。昔管仲以权谲霸(3),而
纪氏以强本亡(4)。使治家养生必于农,则舜不甄陶而伊尹不为庖(5)。故善
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6),以虚易其实(7)。
今山泽之财,均输之藏,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8)。汝、汉之金(9),纤微
之贡(10),所以诱外国而钓胡、羌之宝也(11)。夫中国一端之缦(12),得匈
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以骡驴馲驼(13),衔尾入塞(14),■騱騵马
(15),尽为我畜,鼲鼦狐貉(16),采旃文罽(17),充于内府,而璧玉珊瑚琉
璃(18),咸为国之宝。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
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诗》曰:“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注释】
(1)“宝”原作“室”,因“宝”原作“ ”,字形和“室”相似而误,今改。宝:妙法。
(2)道:方法,途径。
(3)权谲(ju5):权术诡诈。
(4)此句原作“范氏以强大亡”,今据张敦仁说校改。“纪”,西周时诸侯国名,在今山东省寿
光县东南,春秋时被齐国灭掉。后来,纪国人以国为姓,故称纪氏。这里指国王。据《管子》上记载:
纪氏注意发展农业,但不能很好管理,粮食流出境外,终于被齐国灭掉。
(5)甄陶:用土烧制陶器。相传舜为本部落首领以前,烧过陶器。伊尹:商汤的大臣。
(6)末:工商业。 本:农业。 易:改变,代替。
(7)“易”原作“荡”,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易,交换。
(8)役:役使。
(9)汝:汝水,在今河南省境内。 汉:汉水,在今湖北省境内。
(10)纤微:精细的丝织品。
(11)胡:汉人对匈奴的称呼。 羌:我国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
(12)端:古代的度量单位,长短各说不同,有说两丈为一端的(《小尔雅》),有说六丈的(《集
韵》),有说一丈六尺的(《六书故》)。缦(man):无文彩的丝绸。
(13)馲:音义同“骆”。“馲驼”,即骆驼。
(14)衔尾:咬着尾巴。形容牲畜一头接着一头,成群结队的样子。塞:边境的城门。
(15)■騱(t*o x9):野马。騵(yuan):黄色白腹的马。
(16)鼲(h*n):灰鼠,皮可做皮袄。鼦:同“貂”。
(17)采旃:彩色的毡子。“旃”古通“毡”。文罽(j@):有花纹的毯子。
(18)璧玉:平圆形中间有孔的玉。珊瑚:一种腔肠动物所分泌的石灰质的东西,形状像树枝,
多为红色,可以作装饰品。琉璃:一种用铅和钠的硅酸化合物烧制成的釉料。
【译文】
大夫说:有才能的人治家的方法不止是一种,使国家富裕的途径也并非一个。从前,管仲筹策
谋划辅助齐桓公成就了霸业,而纪氏由于只搞农业亡了国。如果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必须从事农业,那
么舜就不应该去制作陶器,伊尹也不应当去当厨师。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应该是天下人认为卑贱
的,他认为高贵;天下人所轻视的,他却重视。用工商业代替农业,用无用的东西换取有用的。现在
从山林川泽取得的财富,实行均输法所获得的积累,是为了施用轻重之法来役使天下的诸侯。汝、汉
一带的金子,各地进贡的丝织品,可以引诱外国人和换取胡、羌的珍贵财物。用我们两丈丝绸,就能
得到匈奴的很多贵重物品,从而减少了他们的财物。这样,骡、驴、骆驼就可以成群结队地进到边塞
之内,各种良马也都变成了我国的牲畜,鼠皮、貂皮、狐貉等各种贵重皮料,彩色的毡子,有花纹的
毯子将充满皇宫里的仓库,璧玉、珊瑚、琉璃也都成了我国的宝贵物品。这样,外部的各种物品源源
不断地运进来,而内地的财物不外流。外族的东西运进来,国家财用就充足,自己的财物不外流,人
民家用就丰足。这才是《诗经》上说的:“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都安宁。”
文学曰:古者,商通物而不豫(1),工致牢而不伪(2),故君子耕稼田鱼
(3),其实一也。商则长诈,工则饰骂(4),内怀闚■而心不作(5),是以薄夫
欺而敦夫厚。昔桀女乐充宫室(6),文绣衣裳(7),故伊尹高逝游薄(8),而女
乐终废其国。今骡驴之用,不中牛马之功(9),鼲鼦旃罽,不益绵绨之实。美
玉珊瑚出于昆山(10),珠玑犀象出于桂林(11),此距汉万有余里。计耕桑之
功,资财之费,是一物而售百倍其价一也,一揖而中万钟之粟也(12)。夫上
好珍怪,则淫服下流(13),贵远方之物,则财货外充。是以王者不珍无用以
节其民,不爱奇货以富其国。故理民之道,在于节用尚本(14),分土井田而
已(15)。
【注释】
(1)豫:诳诈,欺骗。
(2)牢:结实,坚固。
(3)“田鱼”即“佃渔”,古通;打猎,捕鱼。
(4)饰骂:“骂”应为“■(ma),“饰■”即饰巧,作假。(一说饰骂是指抬高物价)
(5)闚■(ku9 y*):同“窥窬”,就是窥伺的意思。这里指商人窥伺时机投机取利。 怍(zu^):
惭愧。
(6)桀:夏朝最后的君主。 女乐:歌妓。
(7)裳:女人穿的裙子。 文绣:衣裙上所绣的文采。
(8)薄:同“毫”,商朝国都,在今河南省商丘县西南。高逝:远走。
(9)不中(zh^ng):不相当,比不上。
(10)昆山:即昆仑山。
(11)玑(j9):不圆的珠子。桂林,秦汉时郡名,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
(12)揖:同“挹”,“一楫”,这里指一捧东西。钟:古量器名,合六十四斗。
(13)淫服:奇装异服。这里指奢侈的习气。
(14)节:节俭。 尚本:重视农业。
(15)井田:我国奴隶制社会的土地制度。奴隶主为计算自己封地的大小和监督奴隶劳动,把土
地划分成许多方块,像“井”字的形状,故称“井田”。其中央一块为公田,八家为私田,同养公田。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商人流通万物而不欺骗顾客,工匠制作坚固的器物而不弄虚作假。所以,君
子不论是从事农耕,还是打猎捕鱼,都是一样的真诚老实。现在,商人擅长欺骗,工匠喜欢作假,心
怀鬼胎而不感到羞愧,结果本来就刻薄的人会更加欺诈,而老实的人也会变得刻薄了。从前夏桀奢侈
淫逸,歌妓充满宫中,她们的衣着特别华丽,所以伊尹远离夏桀,到商朝国都薄地去活动,结果,歌
妓使夏桀亡了国。现在,外来的骡、驴的用途,抵不上我们的牛、马的功用,鼠皮、貂皮、毛毡、花
毯,也比不上我们华丽的丝绸的实用。美玉,珊瑚产于昆仑山,珍珠、犀牛、大象产于桂林,这些地
方离我门都有一万多里。按照种田养蚕的劳动来计算一下购买这些物品的费用,就等于一件物品要用
百倍的价钱,就是一捧东西也需要万钟谷子,这太不合算了。如果朝廷喜欢珍贵的东西,那么奢侈的
习俗就会流行于百姓中间,如果朝廷以远方的东西为贵,那么货财就会外流。所以,帝王不以无用之
物为宝,以使百姓知道节俭,不喜爱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以使国家富裕起来。治理百姓的方法,在
于让他们节俭重农,用井田制的方法分配土地就行了。
大夫曰:自京师东西南北①,历山川,经郡国,诸殷富大都,无非街衢
五通,商贾之所臻,万物之所殖者。故圣人因天时②,智者因地财,上士取
诸人③,中士劳其形④。长沮、桀溺⑤,无百金之积,跖■之徒⑥,无猗顿
之富⑦,宛、周、齐、鲁⑧,商遍天下。故乃商贾之富⑨,或累万金,追利
乘羡之所致也⑩。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
【注释】
①京师:指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地。
②因:根据,顺应。 天时:自然界的变化。
③上士:指聪明的人。
④中士:指不聪明、能力较差的人。 形:身体。这是桑弘羊的地主剥削阶级的“上智下愚”
思想的表现。
⑤长沮、桀溺:春秋时楚国的两个农民。孔丘到楚国去,路过他们身边,要子路去向他们打听
渡口的所在。结果,被他们嘲笑了一顿。事见《论语·微子篇》。
⑥跖:穿,踩。 ■(qiao):同“屩”,草鞋。“跖■”,这里指普通劳动人民。
⑦猗顿:春秋时鲁人,因在猗氏县(今山西省安泽县东南)经营煮盐及畜牧致富,故名猗顿。
事见《史记·货殖列传》。
⑧宛:西汉县名,即今河南省南阳市。 周:指东周的京都,即今河南省洛阳市。 齐:这里
指临淄,即今山东省临淄县。 鲁:指曲阜,即今山东省曲阜市。宛、周、齐、鲁,是汉时的四大都
市,都是大商人产生和聚居的地方。
⑨“商”原作“万”,涉下文“或累万金”而误,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⑩羡:盈余。 乘羡,谋取超额利润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从京城向四方,通过高山、大河,到各个郡县,凡是繁华的城市,无不是道路四通八
达,商人云集,各种货物具备。所以有才能的人顺应自然的变化,有智慧的人善于利用地利,聪明的
人靠别人供养,不聪明的人靠自己劳动。长沮、桀溺不可能有百金的积蓄,穿草鞋的人不可能有猗顿
那样富裕,宛、周、齐、鲁等地的商人走遍天下。所人商人很富裕,有的多达万金的财富,这是由于
追求财利谋取超额利润的结果。因此,使国家富裕何必从事农业,使百姓富裕为什么一定要采取井田
制的办法呢?
文学曰:洪水滔天,而有禹之绩,河水泛滥,而有宣房之功①。商纣暴
虐②,而有孟津之谋③,天下烦扰,而有乘羡之富。夫上古至治,民朴而贵
本,安愉而寡求。当此之时,道路罕行,市朝生草④。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
织不强者无以掩形。虽有凑会之要,陶、宛之术⑤,无所施其巧。自古及今,
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宣房: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 年),黄河在瓠(h))子口(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决
口,堵塞后,在坝上建筑一座宫殿,取宣泄防备的意思,名叫“宣房宫”。见《史记·河渠书》。
②商纣:商朝最后的国王,名辛,“纣”是谥号。
③孟津:又叫盟津,古渡口名,在今河南省孟县西南河阳渡。周武王伐纣,与诸侯会盟于此,
故名。
④市朝:这里指古代官吏办公事的地方,也是众人聚集之地,与《本议篇》中的“市朝”不同。
⑤陶:即陶朱公(范蠡),战国时,他辅助越王勾践打败吴国后,离开越国,隐瞒姓名,经商
做买卖,到陶地,自称朱公,后人称他陶朱公。
“宛”原作“室”,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宛,指宛孔氏,战国时以冶铁经商致富的大商人。见
《史记·货殖列传》。
【译文】
文学说:由于洪水泛滥,才有大禹治水的功绩,由于黄河决口,才有宣房宫的建造。由于商纣
王凶恶残酷,才引起周武王会诸侯于孟津,共谋讨伐商纣王,天下混乱,才使商人乘机谋利发财。远
古时代,国家管理得很好,那时百姓敦朴,重视农业,平静快乐,要求不多。那时,路上行人稀少,
公众聚集的地方杂草丛生。在那种情况下,谁要是不努力种田就吃不饱肚子,谁要是不好好织布就没
有衣服穿。虽然那时也有聚集的机会,但即使有陶朱公、苑孔氏的经商手段,也无法投机取巧。从古
到今,不给人家东西而想得到报酬,不劳动就想有收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
通有第三
【题解】通有,就是通有无的意思。大夫列举大量事实,提出“均有无而通万物”,作为实
行均输政策的理论根据,驳斥了文学的“力耕”之说和“远方之物不交”,不和外界往来的闭关自守
的保守思想。
大夫曰:燕之涿、蓟(1),赵之邯郸(2),魏之温、轵(3),韩之荥阳(4),
齐之临淄(5),楚之宛丘(6),郑之阳翟(7),三川之二周(8),富冠海内,皆
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都之冲,跨街衢之路也(9)。
故物丰者民衍(10),宅近市者家富。富在术数(11),不在劳身(12);利在势
居(13),不在力耕也。
【注释】
(1)燕:见《本议篇》注释。涿:春秋时燕国地名,今河北省涿县。蓟:今北京市,春秋时为燕
国国都。
(2)赵:见《力耕篇》注释。邯郸:春秋时赵国都城,今河北省邯郸市。
(3)魏:战国时魏地,今河南省北部、山西省西南部。温、轵(zh@):魏国地名。温,今河南
省温县。轵,今河南省济源县。
(4)韩:战国时韩地、今陕西省东部、河南省西北部。荥(x0ng)阳:韩国地名,今河南省荥
阳县。
(5)齐:见《本议篇》注释。临淄:齐国都城,今山东省临淄县。
(6)宛丘:春秋时陈国都,今河南省淮阳县。
(7)郑:春秋时国名,今河南省中部一带,后为韩所灭,并将国都迁至新郑。这里郑也就是韩。
阳翟(d0):韩徙新郑前的国都,今河南省禹县。
(8)三川:东周以伊水、洛水、黄河为三川。秦在这里设三川郡。二周:本指西周公和东周公。
这里指东周公的封地巩县和西周公的封地河南(洛阳西)。
(9)这两句原作“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今改正。汉时五都指洛阳、邯郸、临淄、宛
城、成都。 冲:交通要道。 衢(q*):指四通八达的道路。
(10)衍:富裕。
(11)术数:筹划,这里指会做生意。
(12)劳身:指体力劳动。
(13)势居:指所处的地位。
【译文】
大夫说:燕地的涿、蓟,赵地的邯郸,魏地的温、轵,韩地的荥阳,齐地的临淄,楚地的宛丘,
郑地的阳翟,还有处在三川之滨的洛阳和巩县,都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天下有名的都城。这些地方
之所以富裕,并不是靠耕田种地,而是因其处在五大都城之间,占据交通要道。所以,物产丰富的地
方百姓就富裕,靠近都市的人家就有钱。富裕在于会做生意,不在于体力劳动;获利在于处在好的位
置,不在于努力耕作。
文学曰:荆、扬南有桂林之饶(1),内有江湖之利,左陵阳之金(2),右
蜀、汉之材(3),伐木而树谷(4),燔莱而播粟(5),火耕而水耨(6),地广而
饶财;然民鮆窳偷生(7),好衣甘食,虽白屋草庐(8),歌讴鼓琴,日给月单
(9),朝歌暮威(10)。赵、中山带大河(11),纂四通神衢(12),当天下之蹊(13),
商贾错于路(14),诸侯交于道;然民淫好末,侈靡而不务本(15),田畴不修
(16),男女矜饰(17),家无斗筲(18),鸣琴在室。是以楚、赵之民,均贫而
寡富。宋、卫、韩、梁好本稼穑(19),编户齐民(20),无不家衍人给。故利
在自惜,不在势居街衢;富在俭力趣时(21),不在岁司羽鸠也(22)。
【注释】
①“扬”原作“阳”,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改正。荆、扬,古州名,见《本议篇》注释。
桂林,解见《力耕篇》注释。
②《汉书·地理志》上:“丹阳郡:陵阳。”王先谦《补注》:“据《一统志》,今石埭县,
汉陵阳地,贵阳、铜陵,半入陵阳境。”铜陵以有铜矿名,此即所谓“陵阳之金”也。
③蜀、汉:指西汉时的蜀郡和汉中郡。蜀郡在今四川省北部;汉中郡在今陕西省南部和湖北省
西北部。
④树谷:种植庄稼。
⑤燔(fan):焚烧。播粟:指播种庄稼。
⑥火耕:古时开荒种地的耕作方法,先用火烧尽荒草,而后播种耕作。水耨:古时放水把草沤
烂的除草方法。
⑦“然民”原作“然后”,今改。下文“然民淫好末”,句法与此正同。鮆:同“砦”(z@),
鮆窳(y*),懒惰。
⑧白屋草庐:即白茅草房。
⑨日给月单:给,丰足。“单”,同“殚”,尽,空。指生活没有计划。
⑩朝歌暮戚:早上唱歌,晚上忧愁。
(11)赵:战国时国名,今河北省南部及山西省东南部、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 中山:汉中山国,
今河北省定县地区。带:靠近。大河:黄河。古时黄河故道曾经河北省流入海河。
(12)纂:汇合,连接。
(13)蹊(x9):道路。
(14)错:交叉着。
(15)侈靡:奢侈浪费。
(16)修:整治。
(17)矜(j9n)饰:讲究打扮。
(18)筲(shao),竹子编的盛米的器具(竹筲箕)。家无斗筲,家里连一斗一筲箕的粮食也没
有。
(19)宋、卫、韩、梁:皆汉时地名。宋,在今河南省商丘县以东至江苏省铜山县以西一带。卫,
今河北省濮阳县一带。韩,见前。梁,在陈留以东,北界泰山。 稼穑:种植和收割。
(20)编户:指编在户口册内的人。 齐民:平民。
(21)趣:同“趋”。趋时,赶时,抓紧时间。
(22)司:管理,从事于。 羽鸠(j9u):周时征收羽、鸠两种赋税的官吏名。(一说管理农
业的官)
【译文】
文学说:荆州、扬州南边有富饶的桂林,内有江河湖泊的水产,东有陵阳的铜矿,西有蜀郡、
汉中的木材,在那里,伐掉树木就能种庄稼,烧掉野草就能播种,简单地火耕水耨就可以长庄稼,可
谓是土地广阔,财物丰富;然而那些地方的人很懒惰,穿好的,吃好的,虽然住着简陋的茅草房,还
是整天唱歌弹琴,吃了上顿不顾下顿,早上还在欢乐歌唱,晚上又感到忧愁。此外,赵地中山,靠近
黄河,居天下之中,汇合各路交通的要冲,商人和诸侯来往于这条路上;然而那里的百姓奢侈浪费,
好逸恶劳,不重视农业,田地不整治,男女讲究打扮,家里没有隔宿的存粮,还在屋里弹瑟作乐。因
此,楚、越地方的人都是一样的贫困,很少有富足的。宋、卫、韩、梁等地的百姓重视农业,努力耕
种,普普通通的人家,无不是家富人足。所以,得利在于自己爱惜财物,不在于居住在商业和交通发
达的地方;富裕在于自己努力按时耕种,不在于每年派官吏从事于羽、鸠赋税的征收。
大夫曰:五行(1),东方木,而丹,章有金铜之山(2);南方火,而交趾
有大海之川(3);西方金,而蜀、陇有名材之林;北方水,而幽都有积沙之地
(4)。此天地所以均有无而通万物也。今吴、越之竹(5),隋、唐之材(6),不
可胜用,而曹、卫、梁、宋(7),采棺转尸(8);江湖之鱼,莱、黄之鲐(9),
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10),藜藿蔬食(11)。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
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12)。
【注释】
①五行:指金、木、水、火、土。古代五行家把金木水火土与东南西北中互相配合,故有东方
木、南方火等说法,其实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②丹:丹阳,西汉时郡名,在今江苏省、安徽省长江以南地区。章:章山,在今江西省南城县
东北。
③交趾:汉郡名,今越南北部地。
④幽都:即幽州,今河北省北部、山东半岛及辽宁省等地。积沙之地:沙漠地带。
⑤吴:春秋时国名,在今长江下游一带。越:春秋时国名,在今浙江省一带。这里都出产竹子。
⑥隋:同“随”,春秋时国名,今湖北省随县南。唐:春秋时国名,今河南省唐河县。
⑦曹:古国名,今山东省曹县地。卫:古国名,今河南省滑县一带。梁:古国名,今陕西省韩
城县南。宋:春秋虞国时国名,今河南省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部分地区。
⑧采棺:用柞木做的简陋棺村。转尸:抛弃尸体。
⑨莱:周时国名,今山东省黄县东南。黄:今山东省黄县。 鲐(tai):一种海鱼,俗名鲐
巴鱼。
⑩邹:古国名,今山东省邹县一带。鲁,古国名,今山东省西南。周:古国名,今陕西省岐山
县。
(11)藜藿(l0 hu^):两种野菜名。
(12)散:疏散,流通。
【译文】
大夫说,根据五行学说,东方属木,而丹阳、章山有丰富的金铜矿;南方属火,而交趾一带有
大海大河;西方属金,而蜀、陇有名贵的木材;北方属水,而幽州一带是沙漠地带。这是天地为了平
均有无,使万物流通。现在,吴、越一带的竹子,隋、唐地方的木材,多得用不完,但是曹、卫、梁、
宋一带却只能用简陋的柞木为棺,或者抛弃尸体不予埋葬;江河湖泊的鱼产,莱地、黄县的鲐巴鱼,
多得吃不完,但是邹、鲁、周、韩一带的人,只能吃些粗食野菜。自然资源不是不富足,山海的物产
不是不丰富,然而有的地方百姓贫困,财用物品不足,财物多少不均,这是天下的财物得不到流通疏
散的结果。
文学曰:古者,采椽不斫(1),茅茨不翦(2),衣布褐(3),饭土硎(4),
铸金为锄,埏埴为器(5),工不造奇巧,世不宝不可衣食之物。各安其居,乐
其俗,甘其食,便其器(6)。是以远方之物不交,而昆山之玉不至。今世俗坏
而竞于淫靡,女极纤微,工极技巧,雕素朴而尚珍怪,钻山石而求金银,没
深渊求珠玑(7),设机陷求犀象(8),张网罗求翡翠(9),求蛮貉之物以眩中国
(10),徙邛、筰之货致之东海(11),交万里之财,旷日费功,无益于用。是
以褐夫匹妇(12),劳疲力屈(13),而衣食不足也。故王者禁溢利,节漏费。
溢利禁则反本,漏费节则民用给。是以生无乏资,死无转尸也。
【注释】
①采椽(chuan):用柞本作屋顶上的木条。斫(zhu$):砍削加工。
②“茨”原作“屋”,今改。下文“采椽”、“茅茨”对言,即承此文。《散不足篇》:“采
椽不斫、茅茨不翦”。也正作“茅茨”。茅茨(c0):盖房顶用的茅草和芦苇。
③布褐:粗布衣服。
④土硎(x0ng):土做的饮食器具。
⑤埏埴(shan zh0):把粘土和合起来制造器具。
⑥语本《老子·道德经》,是鼓吹“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始生活。
⑦珠玑:珍珠圆的叫“珠”,不圆的叫“玑”。
⑧机陷:为捕捉动物而设置的机关陷阱。
⑨翡翠:珍贵的鸟名,羽毛可做装饰品。
⑩蛮:泛指我国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貉:泛指我国古代东北方的少数民族。 眩(xuan):迷
惑,迷乱。
(11)邛(qi$ng):汉代民族名,居住在今四川省西昌县东南。筰(zu$):汉代民族名,居住
在今四川省汉源县东南。东海:泛指东边靠海的地区。
(12)褐:原作“揭”,今改。“褐夫”,指贫贱的人。褐夫匹妇,是轻视劳动人民的称呼。
(13)屈:竭。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房屋上的椽子不经木匠加工砍削,房上的茅草也不修剪,穿的是粗布衣服,
吃饭用的是泥土制的饭碗,用铁铸造锄头,和土烧制陶器,工匠不制作稀奇古怪的东西,世人不珍贵
寒不可穿、饥不可吃的东西。大家都是安定地居住在自己家乡,喜欢自己的风俗习惯,乐意吃本地产
的粮食和使用自己做的用具。因此,不和远方交换物品,而昆山的玉石也不到内地。可是,今天的社
会风俗败坏,人们都争着淫逸腐化,女工尽力纺织精细的丝织品,工匠追求奇巧的技术,把朴素的东
西加以雕刻或装饰,崇尚奇珍怪异的东西,开山凿石寻求金银,下海入水捞取珍珠,设置陷阱逮捕犀
牛、大象,张开罗网捕捉各种珍禽,用南北方少数民族的物品迷惑内地人,把西部地区的货物运到东
部沿海地带,交换万里之外的财物,既耽误时间,又耗费人力,而且没有什么用处,造成老百姓精疲
力竭,缺吃少穿。所以,皇上应该禁止追求超额利润,节减不必要的费用。追求超额利润的事情禁止
了,人们就会回到农业生产上去;不必要的费用节减了,百姓就会富足。这样,活着的人就不会缺乏
生活必需品,死了的人也不会弃尸不葬了。
大夫曰:古者,宫室有度,舆服以庸(1);采椽茅茨,非先王之制也。君
子节奢刺俭,俭则固(2)。昔孙叔敖相楚(3),妻不衣帛,马不秣粟(4)。孔子
曰:“不可,大俭极下(5)。”此《蟋蟀》所为作也(6)。《管子》曰:“不
饰宫室,则材木不可胜用,不充庖厨(7),则禽兽不损其寿。无末利(8),则
本业无所出,无黼黻(9),则女工不施(10)。”故工商梓匠,邦国之用,器械
之备也。自古有之,非独于此。弦高贩牛于周(11),五羖赁车入秦(12),公
输子以规矩(13),欧冶以熔铸(14)。《语》曰:“百工居肆,以致其事(15)”。
农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泽处,蓬蒿■埆(16),财物流通,有以均之。是
以多者不独衍,少者不独馑(17)。若各居其处,食其食,则是橘柚不鬻(18),
朐卤之盐不出,旃罽不市,而吴、唐之材不用也。
【注释】
(1)舆:车子。服:衣服。 庸:功劳。语本《尚书·尧典》。
(2)固:这里是简陋的意思。
(3)孙叔敖:春秋时楚庄王相。
(4)秣:喂养牲口。
(5)大:通“太”,过于。
(6)《蟋蟀》:《诗经·唐风》中的篇名。据诗序说,这首诗是为了讥刺晋僖公过于节俭而作。
(7)庖厨:厨房。
(8)“末”原作“味”,据王先谦说校改。
(9)黼黻(f( f*):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
(10)今本《管子》无此文,可能是亡篇中的文字。
(11)弦高:春秋时郑国商人。 “贩”原作“饭”,今从洪颐煊说校改。周:指洛阳。弦高曾
到洛阳卖牛,见《史记·秦本纪》及《淮南子·氾论篇》。
(12)羖(g():公羊。五羖,指百里奚。赁(l@n)车:租车。百里奚初为虞国大夫,晋国灭
虞后被俘,又作为陪嫁奴仆送入秦国。后出走到楚,又被秦穆公以五羖(五张公羊皮)赎回,故号“五
羖大夫”。事见《史记·秦中纪》。
(13)公输子:即鲁班,春秋时鲁国巧匠。
(14)欧冶:即欧冶子,春秋时人,善铸剑。
(15)语出《论语·子张篇》。百工:各种手工艺工人。肆:作坊,工场。
(16)蓬蒿:这里指野草。 ■埆(qiao qu8):土地贫瘠。
(17)馑(j@n):缺乏,缺少。
(18)朐(q*):秦代郡名,属东海郡,汉代因之,今江苏省新海连市。卤:汉县,属安定郡,
今甘肃省或宁夏回族自治区境内。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宫室有一定的制度,车子和衣服按功劳大小赐给;用原木做椽子、用茅草盖
房子的事并不是先代帝王的制度。君子节制奢侈,但也讥刺俭约,太俭朴就是简陋。过去孙叔敖当楚
国的丞相时,他的妻子不穿丝绸衣服,不用粮食去喂马。孔丘就曾经说过:“不可以过于俭朴,太俭
朴就和下级相接近了。”这就是《诗经·蟋蟀》所讽刺的事情。《管子》上说:“要是不装饰宫殿,
木材就不能充分利用;不使厨房充满肉食,禽兽就不会被杀死。没有工商业,农业就得不到发展;衣
服不装饰花纹,那么女工就不能施展技巧了。”所以,各种工商工匠,不仅是国家建设需要的,也是
为了制造各种器具兵械所准备的。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并不是现在才有。春秋时,郑国的弦高就曾
到洛阳去卖牛,百里奚曾经租车到秦国做生意;鲁班发明了圆规和曲尺;欧冶子冶铁铸剑。《论语》
上说:“各种工匠住在作坊里,尽力把工作做好。”农业和商业之间进行交换,有利于发展农业和工
商业。那些穷山深泽,荒凉贫瘠的地方,更应流通财物,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财物多的地方不独
自富裕,财物少的地方不至于缺乏。如果都是各自住在自己的地方,吃自己出产的东西,那么桔子、
柚子就没有人卖,朐、卤的盐就运不出来,市场上不会有毡子和毯子,吴、唐地区的竹子和木材就用
不上了。
文学曰:孟子云(1):“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蚕麻以时,布帛不可胜
衣也。斧斤以时入(2),材木不可胜用。田渔地时(3),鱼肉不可胜食。”若
则饰宫室,增台榭(4),梓匠斫巨为小,以圆为方,上成云气,下成山林,则
材木不足用也。男子去本为末,虽雕文刻镂,以象禽兽,穷物究变(5),则谷
不足食也。妇女饰微治细(6),以成文章(7),极伎尽巧,则丝布不足衣也。
庖宰烹杀胎卵(8),煎炙齐和(9),穷极五味(10),则鱼肉不足食也。当今世,
非患禽兽不损,材木不胜,患僣侈之无穷也;非患无旃罽橘柚,患无狭庐糠
糟也(11)。【注释】
(1)语出《孟子·梁惠王上》,但与今本《孟子》原文有不同。
(2)斧斤:指伐木的斧子,刃横的叫“斤”,刃纵的叫“斧”。
(3)田渔:打猎,捕鱼。
(4)台榭(xi8):即亭台和台上的房屋。
(5)穷物究变:穷究事物的变化。这里形容雕刻极其用心。
(6)饰微治细:形容刺绣非常精细。
(7)文章:花纹。
(8)胎卵,指兽胎和蛋卵。
(9)炙:火烤。齐和:调和的意思。
(10)穷极五味:极力追求各种美味。
(11)狭庐:狭窄的房子。糖糟:又作“糟糠”,稻麦的外壳和酒渣,指粗糙食品。
【译文】
文学说:孟子说过:“不误农时,粮食是吃不完的。按时养蚕种麻,布匹丝绸是穿不完的。在
适宜的时节进山伐木,木材就用不完。按照一定的节季打猎捕鱼,鱼和禽兽的肉就吃不完。”如果一
味装饰宫室,增建亭台房舍,木工把大木料砍小,将圆的变成方的,在房屋上刻绘着和云彩一样的花
纹,在下面则堆造着假山林,那么木材就会不够用。男人放弃农业生产,去从事工商业,雕镂刻画各
种飞禽走兽,并力求和真的一样,变化万状,那么粮食就会不够吃。妇女刺绣精心细致,做成各种各
样花纹图案,用尽技巧,那么丝绸布匹就不能满足穿衣的需要。厨师煮杀兽胎、蛋卵,油煎火烤,精
心烹调,力求五味俱全,这样鱼肉就不够吃了。现在,我们不是怕不捕杀禽兽,木材用不完,而是担
忧奢侈起来没完没了;不怕没有毡子、毯子和没有桔子、柚子吃,担心的是,最后连草房都住不上,
连谷糠酒渣也吃不上。
错币第四
【题解】“错”与“铸”意同。“错币”就是铸币。本篇是讨论货币官铸、民铸的问题。文
学主张民铸,大夫则主张必须官铸。
大夫曰:交市通施(1),民事不及(2),物有所并也(3)。计本量委(4),
民有饥者,谷有所藏也。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5)。人君不调,
民有相妨之富也(6)。此其所以或储百年之余,或不厌糟糠也(7)。民大富,
则不可以禄使也(8);大强,则不可以罚威也(9)。非散聚均利不齐。故人主
积其食,守其用,制其有余,调其不足,禁溢羡(10),厄利涂(11),然后百
姓可家给人足也。
【注释】
(1)交币:通施,流通钱币,交换有无。
(2)民事不及:人民的生活必需费用供给不够。不及,不给。
(3)并:兼并。
(4)本,收入。委,支出。计本量委:根据农业收入,计量支出。
(5)“愚者”下原无“有”字,今据《管子》补。更:偿。 不更本:不够本。
(6)妨:侵害。
(7)厌,饱。不厌:就是吃不饱。
(8)禄:旧时代官吏的俸给。
(9)“罚威”原作“威罚”,与上文“禄使”对文,今裾《管子》改正。
(10)溢羡:羡余。即过多的财富。
(11)厄(ai):狭隘,堵塞。
【译文】
大夫说:流通货币,交换有无,人民的生活必需费用供给不足,是因为有人把财物兼并了。根
据农业收入计量支出(老百姓应该够用),老百姓还有挨饿的,是因为有人把粮食囤积起来了。聪明
的人有以一当百的能力。愚蠢的人连老本儿也捞不回。朝廷如果不加以调剂,人们中就会出现互相侵
害别人利益,发财致富的现象。这就是有的人储藏百年以上的粮食,有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的原因。
百姓太富裕了,国家就不能以俸禄来使用他们;势力太强了,就不能以刑罚来威服他们。不分散囤积,
平均利益,人民的生活水平就不能相齐。所以,朝廷储备粮食,掌握货币,限制有余的人;调剂不足
的人,禁止拥有过多的财富,堵塞获得利益的途径,这样,百姓就家家户户不愁吃穿了。
文学曰:古者,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三王之时①,迭盛迭衰②。
衰则扶之,倾则定之。是以夏忠、殷敬、周文③,庠序之教④,恭让之礼,
粲然可得而观也⑤。及其后,礼义弛崩,风俗灭息,故自食禄之君子,违于
义而竞于财,大小相吞,激转相倾。此所以或储百年之余,或无以充虚蔽形
也。古之仕者不穑,田者不渔⑥,抱关击柝⑦,皆有常秩⑧,不得兼利尽物。
如此,则愚智同功,不相倾也。《诗》云:“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
之利⑨。”言不尽物也。
【注释】
①三王:指夏、商、周三代之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
②迭:交替、轮流的意思。
③语本董仲舒《对策》,见《汉书·董仲舒传》。
④庠(xiang)序:古代学校的名称。
⑤粲然:又见《忧边》、《结和》、《杂论》等篇,鲜明的样子。
⑥语本《礼记·坊记》及《春秋繁露·制度篇》。
⑦抱关:守关的人。击柝(tu^):打更的人。柝,打更用的木梆子。
⑧秩:俸禄。这里指收入。
⑨文见《诗经·小雅·大田篇》。秉:一把稻子。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人们崇尚道德,而鄙视功利:重视礼义,而轻视钱财。夏禹、商汤、周文王
和武王时,仁义道德时而兴盛,时而衰落。衰落时就扶植它,破败时就巩固它。因此夏朝政教以忠厚
为主,殷朝以敬鬼神为主,周朝以繁文褥节为主,学校的教育,恭敬谦让的礼义,后人可以鲜明地看
到。从这以后,礼义废弛崩坏,好的风俗熄灭,所以做官的人开始违背礼义而去互相争夺财利,大小
互相吞并,激烈地互相倾轧。这就是有的人积蓄了百年以上的财富,而有的人却吃不饱、穿不暖的原
因。古代做官的人不种庄稼,打猎的人不捕鱼,守关卡、打更的人都各有各的收入,不允许兼收并取
得多种财利。这样,愚笨的人和有才能的人同样有收获,不会相互倾轧。《诗经》上说:“那里有丢
掉的一把稻子,这里有遗漏下来的一些稻穗,寡妇拾起来就够吃了。”说的是不能得到全部财物。
大夫曰:汤、文继衰,汉兴乘弊。一质一文①,非苟易常也②。俗弊更
法③,非务变古也,亦所以救失扶衰也。故教与俗改,弊与世易④。夏后以
玄贝⑤,周人以紫石⑥,后世或金钱刀布⑦。物极而衰,终始之运也。故山
泽无征则君臣同利⑧,刀币无禁则奸贞并行⑨。夫臣富则相侈⑩,下专利则
相倾也。
【注释】
①质:质朴。文:文明。
②苟:随便:马虎。易:改变。常:常规。
③“更法”原作“家法”,今改。因“更”或作“■”,与“家”字形近而误。
④“弊”:古通“币”,货币。
⑤夏后:夏后氏,后人对夏王朝的称呼。玄贝:黑色贝。
⑥紫石:古代一种紫色贝壳的钱币。
⑦刀布:古代两种钱币。“刀”,形状像刀。“布”形状像铲子。
⑧征:赋税。此处“征”字与下文“禁”字意思相同,都是控制的意思。
⑨奸贞,都是指钱。奸钱,人民私铸的钱。贞钱,封建国家铸的钱。
⑩“则”字原无,今据下句文例补。
【译文】
大夫说:商汤王、周文武继夏、殷衰亡之后而起,汉王朝趁着秦王朝崩坏的机会而兴。一个质
朴,一个文明,不是随便变易常法。风俗败坏要变革,但并不是为了要变乱古法,目的是要挽救失败
扶植衰落。所以教化跟随风俗的变化而改变,钱币跟随时代的不同而变易。夏朝使用黑色的贝壳作钱
币,周朝使用紫色的贝壳作钱币,后来有的改用铜钱刀布。事物发展到了顶点就会衰退,这是事物变
化的过程。所以,山林川泽,国家不加以控制,就会使国君和大臣共同得到利益,铸钱不加以限制,
就会使真钱和假钱同时流通。大臣富足,就会互相炫耀奢侈;豪强独占财利,就会互相倾轧。
文学曰:古者,市朝而无刀币①,各以其所有易所无②,抱布贸丝而已
③。后世即有龟贝金钱交施之也,币 数变而民滋伪。夫救伪以质,防失以礼
④。汤、文继衰,革法易化,而殷、周道兴。汉初乘弊,而不改易,畜利变
币,欲以反本⑤,是犹以煎止燔⑥,以火止沸也。上好礼则民暗饰,上好货
则下死利也⑦。
【注释】
①市朝:这里指市场。
②“无”上原无“所”字,依《御览》八三六引补。《孟子·公孙丑下》:“古之为市也,以
其所有,易其所无者。”
③原文见《诗经·卫风·氓》。布:布帛,贸:交换。
④失:通“泆”,放纵。
⑤反:返回,这里有加强的意思。
⑥煎:熬。
⑦语出《荀子·大略篇》,而文略不同。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市场上不用钱币,都用自己所有的换取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比如用布帛去交
换蚕丝罢了。后来才有龟板、贝壳、铜钱在市场上使用,钱币屡次改变使人越来越虚伪不老实。禁止
假的要采用真的,防止放纵要实行礼义。商汤王、周文王继衰败以后兴起,变更旧法,移风易俗,使
殷朝、周朝兴盛起来。汉初继承秦始皇的旧法不加改变,聚敛财利,改变货币制度,想加强农业,这
就好像用煎熬去防止烧烤,用火去防止水的沸腾一样。朝廷重视礼义,老百姓就不敢放肆,上边重视
财物,下边就会为利而死。
大夫曰:文帝之时①,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鄣海泽②,邓
通专西山③。山东奸猾咸聚吴国④,秦、雍、汉、蜀因邓氏⑤。吴、邓钱布
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伪息,奸伪息则民不期于妄得,而各
务其职,不反本何为?故统一,则民不二也⑥;币由上,则下不疑也。
【注释】
①文帝:汉文帝刘恒。
②吴王: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濞(b@),立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鄣:同“障”,壅塞,
防守。擅障,垄断的意思。
③邓通:汉蜀郡南安(今四川省夹江县西北)人,为文帝所宠幸,文帝将四川严道(今荣经县)
铜山赐给他。邓通私人铸钱,因此大富。见《史记·佞幸传》。西山:即严道铜山,在今四川省荣经
县北三里。
④奸猾:奸诈狡猾的人。
⑤秦:秦地,今陕西省、甘肃省一带。雍:古九州之一。今陕西省北部及甘肃省西北大半部与
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一带。汉:汉中郡,今陕西省南部。因:依附。
⑥不二:即不贰,不怀贰心。
【译文】
大夫说:文帝时,让人们随便铸钱、冶铁、煮盐。吴王刘濞垄断了煮盐业,邓通独占了铸钱业,
山东奸诈狡猾的人都聚集在吴王刘濞手下,秦、雍、汉、蜀的人依附在邓通那里,吴王刘濞、邓通的
钱遍布天下,所以有禁止私人铸钱的必要。朝廷的禁令施行了,就会使奸滑虚伪的行为得到制止。奸
猾虚伪的行为制止了,人们就不会希望得到不合理的外财,各干各的事情,这样,人们不从事农业又
干什么呢?所以,国家统一铸钱,老百姓就不会三心二意;钱币由国家统一发行,老百姓就不会发生
怀疑。
文学曰:往古,币众财通而民乐。其后,稍去旧币,更行白金龟龙①,
民多巧新币②。币数易而民益疑。于是为天下诸钱,而专命水衡三官作③。
吏匠侵利④,或不中式⑤,故有薄厚轻重。农人不习,物类比之,信故疑新,
不知奸贞⑥。商贾以美贸恶,以半易倍。买则失实,卖则失理,其疑或滋益
甚⑦。夫铸伪金钱以有法⑧,而钱之善恶无增损于故⑨。择钱则物稽滞,而
用人尤被其苦。《春秋》曰:“算不及蛮、夷则不行。”故王者外不鄣海泽
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⑩。
【注释】
①白金龟龙:汉武帝时的一种钱币。“白金”,即银锡。“龟龙”,指钱上的花纹,共有三种:
龙文、马文、龟文,其中龙文价值最高。见《史记·平准书》。
②巧新币:巧法使用新币。
③水衡:汉代官名,主管上林苑,兼管铸钱。三官:指“水衡”下属的均输官、锺官、辨铜令。
④“匠”原作“近”,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⑤中式:符合规格。
⑥“贞”原误作“真”,上文云:“奸贞并行。”即指此,今据改正。
⑦或:同“惑”,疑惑。
⑧以:同“已”,已经。
⑨“故”原作“政”,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⑩外、内:犹言一方面,另一方面。
【译文】
文学说:早些时候,钱币种类很多,财物流通,人民安居乐业。后来,去掉旧钱,另搞白金龟
龙钱,人们纷纷用巧法使用新币。钱币经过多次改变,人们就越加怀疑。因此就废除各种钱币,而专
门命令水衡三官铸钱。结果官吏和工匠偷工减料,从中谋利,有些钱造得不合规格,有薄、厚、轻、
重之不同。农民对新钱不习惯,用熟悉的钱来推比钱的轻重厚薄,相信旧钱,不相信新钱,辨别不出
钱的真假。商人做买卖用真钱换假钱,用半数真钱就可以换取成倍的假钱。买东西的人得不到应有数
量的货物,卖东西的人则失去道义,因而更增加了人们的疑惑。铸假钱已经有法令禁止,但是货币有
好有坏的现象还是和过去一样。选择真钱会影响货物的流通,而用钱的人尤其苦恼。《春秋》上说:
“筹划赶不上蛮、夷就不行。”所以朝廷一方面不垄断煮盐业,以方便人们使用;另一方面不限制铸
钱,以便利人们的流通使用。
禁耕第五
【题解】本篇讨论禁止耕者营盐铁之利的问题。大夫主张禁止,文学则主张开放。
大夫曰:家人有宝器(1),尚函匣而藏之,况人主之山海乎?夫权利之处
(2),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3),布衣有朐
邴(4),朐邴人、吴王,皆盐铁初议也(5)。君有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
赈赡穷乏(6),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7)。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
(8),若决吕梁(9),沛然(10),其所伤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
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11)。”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
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12),而并兼之徒奸形成
也。
【注释】
(1)“家人”就是下文“民人”的意思。《史记·季布传·索隐》:“家人,谓居家之人也。”
《汉书·惠帝纪》注:“家人,言庶人之家。”又《栾布传》注:“家人,言编户之人也。”《通鉴》
六注:“家人,犹今所谓齐民也。”“家人”是战国、秦、汉人常用语。
(2)权利:本书习常用语,就是权势、利益的意思。这里引申为财富。
(3)异时:过去。笼:收归国有的意思。
(4)布衣:庶人,平民。泛指不当官和没有功名的人。朐(q*):即宛朐,春秋时曹国地名,在
今山东省荷泽县。朐邴(b!ng):即曹邴氏,以经营冶铁成为富商。因为他是朐地人,故又称朐邴。
(5)此句是文中自注式插入语。
(6)“乏”原作“小”,今据《通典》十引改。这是由于“乏”本作“■”,因而缺笔画误而成
“小”。
(7)逆节:叛逆的行径。
(8)蚤:同“早”。
(9)吕梁:吕梁山。一说吕梁在彭城吕县(今江苏省铜山县),石生水中,禹决而通之,故曰吕
梁。见《吕氏春秋·爱类篇》及《淮南子·本经篇》。又一说在离石县西。见《庄子·达生篇·释文》
引司马彪注及《水经·河水注》。两说不同,未知孰是。
(10)沛然:水势湍急的样子。
(11)太公:姜子牙,殷末周初人。本姓姜,因其先人封于吕,后以吕为姓,又叫姜尚,号太公
望,周文王师。相传著有兵书《六韬》六卷。引文当是《六韬》中语。
(12)强御:强暴,豪强。
【译文】
大夫说:老百姓有宝贵的东西,尚且要收藏在匣子里,更何况是国君的山海之宝呢?有财富的
地方,必然是在深山大海里,不是强横的有特殊势力的人,是不能开发利用这些资源的。过去,盐铁
没有官营时,平民中有朐地的邴氏,诸侯中有吴王刘濞,这都是议论盐铁官营时最初的话题。吴王刘
濞垄断了富饶的自然资源,通过减轻赋税、救济穷困小民的手段,收买人心,以提高个人的威望。个
人威望提高了,叛逆朝廷之心就产生了。不及早杜绝它的根源,考虑其后果,就好像掘开吕梁山,让
黄河水奔腾泛滥,所带来的危害必然很多了。姜太公说:“一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伤害百家
的利益;百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损害诸侯的利益;诸侯不择手段追求私利,就会危害国家的
利益;这是王法所禁止的。”现在你们把盐铁的权利下放给豪民,废除盐铁官营政策去资助凶暴强横
的人,顺从他们的贪心,各种邪恶的人聚集到一起,以豪家之门为中心,结成党羽,这样,豪强日益
不能制服,搞兼并的人作奸犯科的形势,就会发展成为现实了。
文学曰: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①。故民人以垣墙为
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天子适诸侯②,升至阼阶③,诸侯纳管键④,执
策而听命⑤,示莫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⑥,务民之
义,义礼立则民化上。若是,虽汤、武生存于世,无所容其虑。工商之事,
欧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专鲁⑦,六卿分晋⑧,不以盐铁。故权利深者,
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萧墙,而不在朐邴也。
【注释】
①海内:四海之内,犹言天下。
②适:到,去。
③阼(zu^)阶:大堂前东面的台阶。古代宾主相见,宾立于西阶,主人立在东阶。但天子到
诸侯国站在东阶上,表示天子是那里的主人。
④管键:开闭城门的钥匙。
⑤策:书有自己姓名官职的简策。
⑥浮利:浮末之利,指工商之利,对农为本务而言。
⑦三桓:春秋时鲁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裔,故称三桓。专鲁:
掌握鲁国政权。
⑧六卿:指春秋时,晋大夫范氏、中行氏、智氏及韩、赵、魏三家,世为晋卿,故称六卿。
【译文】
文学说:百姓的财物藏在家里,诸侯的财物藏在封国里,天子把财物藏在四海之内。所以百姓
把院墙作为藏财物的遮蔽,天子把四海作为收藏东西的箱柜。天子到诸侯那里,登上大堂前东面的台
阶,诸侯交出开闭国门的钥匙,手捧写着姓名、官职的简策,站在旁边听候命令,表示不敢以主人自
居。所以,天子并不积蓄聚敛财富,而是把财富分藏在人民手中;不追求工商之利,而是注重用礼义
去教导百姓。建立了礼义,百姓就会接受上面的教化。如果这样,就是商汤王、周武王现在还活着的
话,也用不着有什么忧虑。搞工商业,干欧冶子那样的事,怎么能形成奸党呢?三桓掌握鲁国的政权,
六卿分掌晋国大权,并不是因为盐铁官营才产生的。所以,最有权势财富的,不在深山湖海之中,而
在朝廷;一家伤害百家,在朝廷内部,而不在朐地邴氏那样的人。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倾,贵贱有平,而民不疑。县官设衡立准①,
人从所欲,虽使五尺童子适市,莫之能欺②。今罢去之,则豪民擅其用而专
其利,决市闾巷③,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是以养强抑弱而
藏于跖也④。强养弱抑,则齐民消;若众秽之盛而害五谷⑤。一家害百家,
不在朐邴,如何也?
【注释】
①设衡立准:设立量具,规定公平标准。
②《孟子·滕文公上》:“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五尺,古人以身高七尺为成人,
五尺则指儿童而言。西汉的五尺,相当现在的三尺五寸。
③闾巷:里弄,胡同。这里指豪民住的地方。
④跖:《庄子》有《盗跖》篇,寓言。言跖为柳下惠之弟,其实,跖是虚构的人物。
⑤秽,田中杂草。
【译文】
大夫说:禁止人民自由开发利用山海的资源,人民就没有互相倾轧的机会;物价涨跌但有平价
制度加以限制,人民就不会对价格产生怀疑。国家规定平准法,人人都能满足欲望,即使让儿童到市
场上去买东西,也不会受到欺骗。现在你们要废除盐铁官营和平准政策,就会使豪强富商霸占山海的
财富,独得商业的利益。他们在家中遥控市场,决定行市、物价的高低全凭他们的一句话。贵贱没有
标准,他们坐收其利而变成为豪强,这是助长了豪强势力,抑制了弱小力量,把财物藏在强盗手里。
如果纵容强的,压制弱的,那么百姓间的平等就消失了;这就好比田中杂草茂盛而损害五谷生长一样。
一家伤害百家,不是由于朐地邴氏那样的豪强,又是谁呢?
文学曰:山海者,财用之宝路也(1)。铁器者,农夫之死士也(2)。死士
用则仇雠灭(3),仇雠灭则田野辟(4),田野辟而五谷熟。宝路开则百姓赡而
民用给,民用给则国富。国富而教之以礼,则行道有让,而工商不相豫(5),
人怀敦朴以自相接而莫相利(6)。夫秦、楚、燕、齐,土力不同(7),刚柔异
势,巨小之用,居句之宜(8),党殊俗异(9),各有所便。县官笼而一之,则
铁器失其宜,而农夫失其便。器用不便,则农夫罢于野而草莱不辟。草莱不
辟,则民困乏。故盐冶之处,大傲皆依山川(10),近铁炭,其势咸远而作剧。
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勘(11),责取庸代(12)。县邑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其平准。
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13),烦费(14),百姓病苦之。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
未睹其在朐邴也。
【注释】
(1)“宝”下原无“路”字,今据张敦仁说校补。宝路:宝贵的源泉。
(2)二“死士”字,原作“死生”,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死士:敢死之士。这里指重要的工具,
如铁制农具。
(3)仇雠:仇敌。这里指杂草。
(4)辟:开辟,开垦。
(5)豫:欺诈。
(6)“以”下原有“自”字,《通典》十引无,今据删订。
(7)“土力”原作“士力”,今据华氏活字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改正。
(8)“句”原作“局”,今据《通典》十引改正。居句:就是曲直的意思。
(9)党:古代五百家为一党。党殊俗易,意为不同的地方,风俗习惯不一样。
(10)“傲”、“校”音近可通。“大校”,即下文之“大抵”,大都、大凡的意思。
(11)卒践更:汉代的徭役制度,成年男子每人每年在郡里服役一个月,一月一换,叫卒更;雇
人代役,每月二千钱,叫践更。勘:同“堪”。不勘,不能忍受。
(12)庸:通“佣”,用钱雇人。
(13)良家:汉人对陇西等六郡中少数民族的特定称呼。《汉书·地理志》:“汉兴,六郡良家
子弟选给羽林期门。”所谓六郡,就是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道次:即县次,汉代
民族地区的行政单位,相当于现在的县。发僦(ji)):出钱雇用车子和劳力。
(14)“烦费”下原有“邑或以户”四字,今据卢文弨说删。
【译文】
文学说:深山大海,是财物的宝贵源泉。用铁铸造的农业生产工具,是农民最重要的生产工具。
农民使用农具,就能消灭农田中的杂草,消灭了杂草,就能开垦土地,土地开垦了,就能五谷丰收。
山、海被开发利用就使老百姓的吃用得到满足,百姓供给充足,国家就会富裕。国家富裕后再用礼义
来教导百姓,人们在路上行走就会相互谦让,做工经商的也不会互相欺骗,人人怀着敦厚朴实的感情
相处,而没有人互相争利。秦国、楚国、燕国、齐国,土地的生产能力不同,土质的硬软程度不一,
因此农具的大小曲直,也要随各地的风俗习惯不一样而有所不同。现在朝廷硬要把农具统一,就不能
使农具适应各地的情况,农民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农具使用不方便,农民耕作时就疲惫不堪,不能除
掉杂草。杂草不除,庄稼不长,人们生活就会贫困。煮盐冶铁的地方,大都靠着深山大川,靠近铁矿、
木炭(森林),地势远僻,作业艰苦。郡县中服役的人,大多不能忍受那种劳苦,责令用钱雇人代役。
郡县铁官有的按户征收生铁,而且还压低收购价格。六郡“良家”,又按照地区的远近,出钱雇用车
子和劳力代为转运盐铁,既麻烦,又费钱,弄得百姓非常痛苦。我们只看见一个官吏伤害千里百姓的
事情,没有看到像你说的伤害百家的朐邴。
复古第六
【题解】本篇以“复古”为标题,揭示了这次论战的实质是复古与反复古的斗争。贤良、文
学提倡恢复古道,目的是要求“公卿”们“辅明主以仁义”,而诋毁“盐、铁令品”,维持民间得擅
盐铁之利。大夫则指出盐铁官营,“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
并援引《王制》“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天下之专利也”的话,证明政府搞盐、铁官营,是根据
古制制定的。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宁归(1),言:“盐、铁令品(2),令品甚明。
卒徒衣食县官,作铸铁器,给用甚众,无妨于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
故民烦苦之。”令意总一盐、铁(3),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
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下之专利也。山海之利,
广泽之蓄,天地之藏也(4),皆宜属少府(5);陛下不私,以属大司农(6),以
佐助百姓。浮食奇民(7),好欲擅山海之货,以致富业,役利细民,故沮事议
者众(8)。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庶众所宜事也。往者,豪强大家,得
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
民也(9)。远去乡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成奸伪之业,遂
朋党之权,其轻为非亦大矣。今者(10),广进贤之途,练择守尉(11),不待
去盐、铁而安民也。
【注释】
(1)扇水:地名,今地未详。都尉:武官名。宁归:告假回家办理父母丧事。
(2)令品:指有关盐、铁的法令条文。
(3)“令”原作“今”,今据张敦仁说校改。“铁”原作“钱”,后《轻重篇》亦有“总一盐、
铁”语,今据改正。
(4)“地”原作“下”,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5)少府:主管皇帝私用的官。
(6)大司农:主管封建国家公用的官。
(7)“奇”原作“豪”,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浮食奇民:谓依赖商贾等浮利为食而奇诡不正的人。
(8)沮:阻止、破坏。
(9)放流:一作“流放”。古时把犯罪的人驱逐到远方去。
(10)“者”原作“自”,今据郭沫若校本改。卢文弨曰:“当作‘日’。”太玄书室本作“宜”。
(11)练:同“拣”,挑选。练择,选择。守尉:郡守和都尉。这里泛指郡县官吏。
【译文】
大夫说:前任扇水都尉彭祖告假回家办理父母丧事时,汇报说:“朝廷制订的盐、铁法令条文,
内容非常严明。冶铁的人(服兵役的和罪犯),穿衣吃饭,都由国家供给,铸造铁器,国家供给的费
用很多,并不妨害百姓的利益。可能有的官吏不好,不能执行国家的禁令,因此给百姓带来烦扰和痛
苦。”国家发出法令要把盐、铁官营,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些利润收入,也是为了促进农业,限制私人
工商业,分化割据势力,禁止放纵奢侈,杜绝相互兼并的道路。古时候,不把名山大泽分封给诸侯,
因为分封给诸侯他们就会独占这些自然资源。山海的资源,湖泽的物产,都是自然界的宝藏,都应该
归朝廷少府管理;但是皇上不把这些当作私有财产,让大司农去管理(转为国家财产)。用山泽的收
入来补助百姓赋税的不足。那些依赖商贾等浮利为食的奇诡不正之民,企图霸占山海的资源,以便发
家致富,役使和收买百姓,所以要求阻止这种事的议论很多。铁器和兵器,对国家有很大的用处,不
适宜人们私营。过去,豪门大户独占山海的利益,采矿冶铁铸造铁器,用海水煮盐。有的豪强大家聚
众多达上千人,他们大都收集些流放的犯人。这些人离乡背井,丢弃祖坟,依附于豪强,豪强把这些
人聚集在深山大泽之中,有利于他们搞奸诈非法的事,培植私人割据势力,他们容易造反,问题不小
啊!现在,用各种途径推举有才能的人,慎重选择地方官吏,用不着取消盐、铁官营,百姓也会平安
无事的。
文学曰:扇水都尉所言,当时之权(1),一切之术也(2),不可以久行而
传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国子民之道也(3)。《诗》云:“哀哉为犹,匪先民是
程,匪大犹是经,维迩言是听(4)。”此诗人刺不通于王道,而善为权利者。
孝武皇帝攘九夷(5),平百越(6),师旅数起,粮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钱,
入谷射官(7),救急赡不给。今陛下继大功之勤,养劳倦之民,此用麋鬻之时
(8);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辅明主以仁义,修润洪业之道。明
主即位以来,六年于兹£(9),公卿无请减除不急之官,省罢机利之人。人权
县太久(10),民良望于上。陛下宣圣德,昭明光,令郡国贤良、文学之士,
乘传诣公车(11),议五帝、三王之道(12),《六艺》之风(13),册陈安危利
害之分,指意粲然(14)。今公卿辨议,未有所定。此所谓守小节而遗大体,
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
【注释】
(1)“权”上原有“利”字。今删。这是涉下文“善为权利”而讹衍的。
(2)一切之术:权宜之计,一时之计。
(3)君国:治理国家。子民:统治人民。
(4)这是《诗经·小雅·小■》文。犹:谋划。匪:不。先民:古人。程:法式。大犹:远大的
计划。经:经营。维:同“唯”,只是,仅仅。迩言:左右亲幸之人的言论。
(5)孝武皇帝:汉武帝刘彻。汉代从惠帝刘盈以下皆称孝,企图牢牢地巩固这个封建政权,子子
孙孙,传之无穷。攘:抗击。九夷:我国古代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称呼。
(6)百越:一作“百粤”,指我国两广、浙江、福建一带的少数民族,有南越、东越、瓯越等。
(7)入谷射官:将一定数量的粮食献给封建国家,就可以获得官职。
(8)麋:通“糜”,煮烂。鬻:通“粥”。麋鬻,比喻安抚养育。
£(9)明主:指汉昭帝刘弗陵。刘弗陵即位于武帝后元二年(公元前87 年),至昭帝始元六年(公
元前81 年),恰为六年。
(10)县:音悬,“权”即“权衡”之权,等轻重之工具。权县:有待于等轻重的意思。
(11)乘传:汉代征名进京的人用驿车一站一站地传送。传,指驿车。诣:到。公车:汉代在京
城设置的一个官署,招待被召见的人住的地方。
(12)五帝:古代帝王。《礼·月令》以太皞、伏牺、炎帝(神农)、黄帝、少皞、颛顼为五帝。
《大戴礼》、《史记》以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为五帝。孔安国《尚书》序、皇甫谧《帝王
世纪》以少昊、颛顼、高辛(帝喾)、唐尧、虞舜为五帝。各家所言不同。
(13)六艺:指儒家经典《礼》、《乐》、《书》、《诗》、《易》、《春秋》。《六艺》后世
称为《六经》。
(14)指:同“旨”。指意,目的,用意。
【译文】
文学说:扇水都尉所汇报的,只可使用一时,是权宜之计,不可以长久实行并传之后世,这不
是圣明国君治理国家,统治人民的方法。《诗经》上说:“这种设计实在可悲啊,既不遵循古人的法
式,又不经营远大的计划,只是听从亲幸之人的言论。”这是诗人讽刺那些不懂先王之道而又善于弄
权谋利的人。孝武皇帝抗击九夷,扫平百越,频繁用兵,粮食不足。所以设立主管屯田的官员,铸造
钱币,让大商人用粮食买官爵,来解决急需的军队供给。现在,皇上继承了汉武帝遗留下来各种巨大
事业,供养着疲劳的百姓,正是需要安抚百姓的时候;你们这些大臣们应该考虑如何安定团结百姓,
为国家兴利除害,用仁义辅助皇帝,建立宏图大业。皇上即位以来,至今已有六年,你们这些大臣没
有请求裁汰不需要的官吏,减少或罢免巧诈谋利的人。人们有待于等轻重太久了,人民对皇上怀着良
好的希望。现在皇上行圣贤之德,布恩泽,发文告让各郡贤良、文学乘官车到京城议论五帝、三王治
国的方法和《六艺》的教化,讲述安危利害的关系,皇上的用意是很明显的。可是,现在你们大臣的
辩论,没有抓住五帝、三王之道和《六艺》的内容,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守小节而丢了大体,只顾小利
而忘了大利的人。
大夫曰:宇栋之内(1),燕雀不知天地之高(2);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
大;穷夫否妇(3),不知国家之虑;负荷之商,不知猗顿之富。先帝计外国之
利,料胡、越之兵,兵敌弱而易制,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势变以主四夷(4),
地滨山海,以属长城(5),北略河外,开路匈奴之乡,功未卒。盖文王受命伐
崇(6),作邑于丰(7),武王继之,载尸以行(8),破商擒纣,遂成王业。曹沫
弃三北之耻(9),而复侵地;管仲负当世之累(10),而立霸功。故志大者遗小,
用权者离俗。有司思师望之计(11),遂先帝之业,志在绝胡、貉,擒单于(12),
故未遑扣扃之义(13),而录拘儒之论(14)。
【注释】
(1)“宇栋”原作“宇宙”,今改。《淮南子·览冥篇》:“凤皇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
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高诱注:“宇,屋檐也。
宙,栋梁也。《易》曰:‘上栋下宇。’”从高诱引《易》“上栋下宇”这句话来看,知《淮南》原
文作“宇栋”,不作“宇宙”,传钞者不知注文“宙栋梁也”之为不通,而将“宇栋”改为“宇宙”
了。
(2)句末原有“也”字,今据下三句文例删。
(3)“否”读为“鄙”。穷夫鄙妇:指不识大体的人。
(4)主:攻击的意思。
(5)属(zh():连接。
(6)“盖”原作“善”,形近而误,今改。“盖”作发语词用,领起下面文、武、曹、管四事,
下文“故志大”云云的“故”字,正和“盖”呼应。张之象本、金蟠本以“善”字属上断句,未当。
文王:周文王姬昌。崇:古国名。殷末有崇侯虎,其国有今陕西省户县东。
(7)丰:又作“■”,地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南。周文王伐崇虎后从岐山迁都到丰。
(8)载尸以行: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文王死后,其子武王姬发继承其父遗志,起兵伐商,
并利用其父的威信,把文王的木制灵牌(尸)放在战车主帅的位置上,终于灭了商国,夺取了商纣的
政权,建立了周朝的王业。
(9)曹沫弃三北之耻:曹沫,春秋时鲁庄公的武士。鲁与齐战,三战三败。庄公割他讲和,与齐
盟于柯(今河南省黄县东北)。曹沫执匕首威胁齐桓公,迫使齐桓公把所侵的地方归还鲁国。事见《史
记·刺客列传》。《左传·庄公十年》有曹刿(gu@),据说与曹沫就是一人。
(10)管仲:字夷吾,齐桓公的谋臣。以前从公子纠,与桓公争国,射中桓公带钩。后鲁人将其
囚送于齐。桓公释而相之,采用其谋,卒成霸业。事见《史记·管晏列传》及《齐太公世家》。负当
世之累,即指管仲被囚送一事。
(11)师望:周文王师吕尚,本姓姜,字子牙。文王尊称之曰太公望,立为师,故又曰师望。
(12)单(chan)于:汉时匈奴时其君长的称呼。这是汉语的译音。
(13)扣扃(ji#ng):叩门。“义”同“议”;扣扃之义,门外汉的议论,不切实际的空谈。
(14)拘儒:固执的儒生。
【译文】
大夫说:屋檐下的燕子、麻雀,不知道天距地有多高;土井里的青蛙,不知道江宽海大;不识
大体的人,不知道治国的忧虑;背负肩挑货物的小商贩,不知道大商人猗顿的富有。武帝考虑到外族
和我们的利害,了解了匈奴、百越的兵力情况,感到敌人兵力弱,我们容易取胜,用小的力量可以取
得大的胜利,所以根据这种有利的形势,攻打四方侵扰我们的民族,使汉朝的疆域依山临海的地方和
长城连接在一起,北过黄河,直到匈奴的老家,但武帝的功业没有完成。过去周文王受天命讨伐崇侯
虎,在丰地建立国都,周武王继承文王的事业,载着文王的牌位,灭了商朝,生擒商纣王,成就了帝
王大业。鲁国武士曹沫用威胁齐桓公的手段,夺回被齐国侵占的鲁国土地,去掉三次败给齐国的耻辱;
管仲辅助齐公子纠时蒙受当代世俗的批评,后来辅助齐桓公建立霸主功业。所以志向远大的人不计较
小的得失,善于使用权力的人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解。现在官员们考虑的事情是如何用姜太公的计谋,
以完成先帝未完成的事业,志在彻底打败匈奴和东北方的外族,活捉匈奴头目单于,所以没有时间考
虑你们这些门外汉的不切实际的空谈,不可能采纳你们这些固执的儒生的言论。
文学曰:燕雀离巢宇而有鹰隼之忧①,坎井之蛙离其居而有蛇鼠之患,
况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②?其祸必大矣!此李斯所以折翼③,而赵高没渊也
④。闻文、武受命,伐不义以安诸侯大夫,未闻弊诸夏以役夷、狄也⑤。昔
秦常举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财以奉其用,然众不能毕⑥;而以百
万之师,为一夫之任⑦,此天下共闻也。且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此百
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忧也。
【注释】
①隼(s(n):一种凶猛的鸟,又叫鹘(h*),鹞的一种。
②仞:古代长度单位,八尺或七尺为一仞。
③李斯:楚国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人,曾任廷尉、左丞相等官,帮助秦始皇并吞六国,完
成统一。后为赵高所诬陷,被秦二世杀害。
④赵高:赵国贵族的后代。赵亡后,赵高钻入秦政权中,以法律为胡亥教师。始皇死于沙丘,
赵高威胁利诱李斯,杀害公子扶苏,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又杀害李斯和二世。不久,赵高亦为公
子婴所杀。
⑤诸夏:夏,中国的古名。春秋、战国时代,不止一国,故曰诸夏。本文指汉朝。夷、狄:我
国古代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称呼。
⑥众:音终,义同,二字古通。
⑦一夫:独夫,指残暴的人。这里是儒生对秦始皇的咒骂。
【译文】
文学说:燕子麻雀离开屋檐下的鸟巢就有被鹰隼伤害的危险,土井里的青蛙离开他们的地洞就
有被蛇鼠吃掉的祸患,更何况企图飞翔于千仞的高空、游历四海之内的地面呢?那样的话,它们的祸
患必然是很大的了!这正是李斯被杀赵高灭亡的原因。我们听说周朝文王、武王受天命,讨伐不施行
礼义的崇侯虎、商纣王,以便安抚诸侯、大夫,然而,没有听说败坏中原去攻打夷、狄的事。从前,
秦始皇经常动员全国的人力去对匈奴和百越作战,竭尽全国的财力以供给战争的费用,然而终于不能
完成任务;只是把上百万的军队让秦始皇驱使,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而且多次战争人民会劳累,长
久打仗士兵会疲惫,这是老百姓感到痛苦的事情,也正是我们“固执的儒生”所忧虑的事情。
非鞅第七
【题解】非,非难。鞅,商鞅,战国时卫人,姓公孙氏,我国著名的法家人物。商鞅相秦孝
公,实行变法,秦国富强。封于商,号商君。孝公死,为反对派所杀害。本篇描述会议双方对于商鞅
变法的评价。文学认为,秦之亡天下,由于鞅之变法;大夫则认为秦之王天下,由于鞅之变法。一是
一非,立场截然不同。著者桓宽也是对商鞅持否定态度的,因而以《非鞅》为本篇的标题。
大夫曰: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①,奸伪无所容。
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②,蓄积有余。是以征敌
伐国,攘地斥境③,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④,地尽西河
而民不苦⑤。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
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百姓何苦尔,而文学何忧也?
【注释】
①饬:整顿。政教:政令和教化。
②完饰,完备整齐。
③攘:夺取。斥:开拓,扩大。
④“用”上原无“利”字,今据《通典》十引补。
⑤西河:指黄河以西的地方,即当时秦国统治的疆土。
【译文】
大夫说:从前商鞅作秦国丞相的时候,对内制定了法令制度,严明了刑罚,整顿了政令和教化,
使奸恶作伪的人无处藏身,对外采取了许多增加国家收入的措施,向开发山川的事业征税,因而国富
民强,农具和兵器完备,物资储备充足有余。因此去征服敌人,攻打敌国,夺取土地,开拓疆域,不
必向百姓征收赋税而军队的给养就很充足。由于财物用不完,所以百姓不感到困难,把国土扩大到黄
河以西,百姓也不觉得劳苦。如今盐、铁官营的好处,正是为了帮助解决百姓的急需,满足军队的用
项,努力积蓄物资财富以防备不足,盐、铁官营的好处很多,既有利于国家,又无害于个人。老百姓
对它有什么愁苦,你们文学又何必忧虑呢?
文学曰:昔文帝之时(1),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乏,未
见利之所利也,而见其害也。且利不从天来,不从地出,一取之民间(2),谓
之百倍,此计之失者也。无异于愚人反裘而负薪(3),爱其毛,不知其皮尽也。
夫李梅实多者,来年为之衰,新谷熟者归谷为之亏。自天地不能两盈(4),而
况于人事乎?故利于彼者必耗于此,犹阴阳之不并曜(5),昼夜之有长短也。
商鞅峭法长利(6),秦人不聊生,相与哭孝公(7)。吴起长兵攻取(8),楚人搔
动(9),相与泣悼王。其后楚日以危,秦日以弱。故利蓄而怨积,地广而祸构,
恶在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也?今商鞅之册任于内(10),吴
起之兵用于外,行者勤于路,居者匮于室,老母号泣,怨女叹息(11);文学
虽欲无忧,其可得也?
【注释】
(1)“昔”原作“盖”,今据《通典》十引校改。
(2)一:完全,都的意思。
(3)反裘负薪:古人穿皮衣,毛在外为正,毛在里为反。这里指的是反穿皮衣背柴,把皮板磨坏
了。这是我国秦、汉时常用喻言,见《新序·杂事二》及《汉书·匡衡传》。
(4)自,即使。盈,充满。天地不能两盈:是说天和地是对立的,天多地就少,地多天就少,天
地两方面不可能同时都是满满的。
(5)阴阳:指月亮和太阳。曜:照耀,照亮。
(6)峭法:严刑峻法。长利:崇尚财利。
(7)哭孝公:未详所出。盖文学的诬罔之辞,和下文所言“秦日以弱”云云,都是不符合历史真
实的。
(8)吴起:战国时卫人,初为鲁将,后事魏文侯为西河守。文侯卒,子武侯听信谗言,起去魏奔
楚,为楚悼王相。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养战士,务在强兵。悼王死,起为贵族大
臣所杀害。事见《史记·吴起传》。
(9)搔:同“骚”。骚动,扰乱,不安定。
(10)册:同“策”,计谋,策略。
(11)怨女:指由于男子多从军在外,到了年龄还未能结婚的女子。
【译文】
文学说:从前在汉文帝的时候,没有实行盐、铁官营,而百姓富足;现在实行了盐、铁官营,
百姓反而穷困不足了,没有见到盐、铁官营的好处在哪里,相反却见到它的害处了。况且这种利益既
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长出来的,完全取自于民间,还说有百倍的好处,这种策略是很
错误的。这就跟愚蠢的人反穿皮衣去背柴一样,把毛朝里,为的是爱护皮衣的毛,可不知道把反板都
磨坏了。今年李子树、杨梅树的果实结得多,来年就结得少,新谷子成熟了,陈谷子也就要吃完了。
即使天地间也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更何况人间的事情呢?所以,对那方面有利的事,就必然对这方
面有害,就像日月不能同时照耀大地,白天和黑夜有长有短一样。商鞅严于刑法,崇尚财利,使得秦
国人无法生活下去,一起到秦孝公那里去啼哭。吴起兴兵打仗,攻城掠地,使得楚国人心骚动不安,
一起到楚悼王那里去哭泣。从此以后,楚国一天比一天危急,秦国一天比一天衰弱。所以,国家的财
物虽然积蓄多了,而百姓的怨恨也随着加深了;地域虽然扩大了,而祸患也随着构成了。这怎么能说
财富使用不完而百姓不知道困难,疆土扩大到黄河以西而百姓并不受痛苦呢?现在你们对内采取商鞅
的策略,对外像吴起那样兴兵打仗,结果使服役的人常年在外奔波劳累,在家里的人缺吃少穿,老母
痛心地哭泣,妻子悲伤地叹息;我们文学虽然不想发愁,那又怎么能够办得到呢?
大夫曰: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及二世之时①,
邪臣擅断,公道不行,诸侯叛弛,宗庙隳亡②。《春秋》曰:“末言尔,祭
仲亡也③。”夫善歌者使人续其声,善作者使人绍其功。椎车之蝉攫④,相
土之教也⑤。周道之成,周公之力也⑥。虽有裨谌之草创⑦,无子产之润色
⑧,有文、武之规矩,而无周、吕之凿枘⑨,则功业不成。今以赵高之亡秦
而非商鞅,犹以崇虎乱殷而非伊尹也。
【注释】
①二世:指秦二世胡亥。
②宗庙:封建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常用来指国家。隳(hu9):毁坏,宗庙隳亡,这
里指秦王朝的灭亡。
③“末言尔”,原作“未言介”,今据《公羊传·桓公十五年》改正。原文云:“秋九月,郑
伯突入于栎。栎者何?郑之邑也。曷不言入于郑?末言尔。曷为末言尔?祭仲亡矣。”祭仲,春秋时
郑国人,郑庄公时任宰相。庄公死后,嫡子忽(昭公)上台。不久,祭仲在宋国的威胁下赶跑昭公而
让公子突(厉公)上台。三年后他又迎回昭公,厉公逃跑了。祭仲死后,厉公又夺权,重新做郑国君,
本句即出自《公羊传·桓公十五年》。意思是说:不说这个(郑厉公夺权)了,因为祭仲已经死了。
④“椎车”原作“推车”,今依《遵道》、《世务》、《散不足》等篇作“椎车”改正。椎车:
原始的独木轮车。蝉攫(ju8):车轮外面的木框,即车辋。
⑤“相土”原作“负子”,今改。此文“负”与“相”形近之误,“子”与“土”亦形近之误。
⑥周公:姓姬名旦,文王子,武王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讨平武庚之乱,改定
官制,制礼作乐。故曰“周道之成,周公之力”。
⑦裨谌(p0 ch6n),春秋时郑国的大夫。相传郑国的政令,都是由裨谌起草,子产加工修饰。
⑧子产:春秋时郑国的大夫,姓公孙,名侨,字子产。
⑨周、吕:周公姬旦,太公吕望。凿枘(ru@):凿,卯眼。枘,榫头。这里比喻相互配合。
【译文】
大夫说:秦国任用商鞅,国家因而富强,后来终于兼并六国而完成了帝王的统一事业。到了秦
二世的时候,由于奸臣独断专行,合理的法律制度得不到实行,旧贵族叛离,使得秦朝灭亡。正如《春
秋》上说的:“不说这个了,因为祭仲已经死了。”善于唱歌的人能使别人接续他的歌声,善于制作
的人能使别人继承他的事业。原始的椎车变成有轮辋的车子,是相土的继续改良发展而成的。周朝的
建国事业能完成,是周公出力的结果。虽然有裨谌为郑国起草政令,而没有子产来修改润色,虽然有
周文王、周武王制定的规章制度,而没有周公和吕望的配合,他们的功业都是不能成功的。现在你们
用赵高篡权而使秦国灭亡这件事来攻击商鞅,就好像用崇侯虎扰乱殷政这件事来指斥伊尹一样啊。
文学曰:善凿者建周而不拔(1),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尧、舜之道
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
刑既严峻矣,又作为相坐之法(2),造诽谤(3),增肉刑(4),百姓斋栗(5),
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民无所
开说容言。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6),
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狐剌之凿(7),虽公输
子不能善其枘。畚土之基(8),虽良匠不能成其高。譬若秋蓬被霜(9),遇风
则零落,虽有十子产,如之何?故扁鹊不能肉白骨(10),微、箕不能存亡国
也(11)。
【注释】
(1)“拔”原作“疲”,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2)相坐之法:即连坐法。一人犯罪,他人连坐受刑。坐,定罪。
(3)诽谤:秦刑法之一,即诽谤朝廷的要治罪。
(4)肉刑:切断犯罪者肢体或割裂其肌肤的刑法。相传商鞅增加肉刑,死刑有凿颠(击破脑袋)、
抽胁(抽掉肋骨)、镬烹(用大锅、烹煮)等。见《汉书·刑法志》。
(5)斋栗:害怕,胆战心惊。
(6)病水:指害怕水的病,如水肿病。
(7)狐剌:当依《申韩篇》作“弧剌”,违背常规的意思。
(8)畚(b7n):用竹或草编制的盛土的器物。
(9)秋蓬:秋天的蓬草。蓬草,一种开白花、叶子像柳叶、子实有毛的多年生野草。
(10)扁鹊:战国时郑人,姓秦名越人。受禁方于长桑君,成为名医。《史记》有传。
(11)微:微子,商纣王的哥哥,名启。 箕:箕子,商纣王的叔叔,名胥余。商纣王无道,微子、
箕子都对他进行劝说,纣王不听,商最终被周武王所灭。
【译文】
文学说:善于用凿子打眼的人所安的把柄,牢固而不动摇;善于打地基的人垒起来的墙,可以
很高而不会倒塌。伊尹用尧、舜的治国之道作为商朝治国的基础,因此子孙继承王位,经过一百代没
有断绝。商鞅用严峻的法律作为秦朝统治的基础,所以到第二代就亡了国。刑罚已经很严峻了,商鞅
又制定了连坐法,定了“诽谤”罪,增加了肉刑,弄得老百姓胆战心惊,不知手脚往哪里放才好。收
敛的赋税已经很繁重了,还要对外禁止私自开发山林湖泊的资源,对内把获利百倍的事业收为国家经
营,可是百姓没有地方发表自己的意见。重视财利而轻视礼义,提倡武力而奖励军功,这并不是不能
扩充领土,增加地盘,但这就好像人得了水肿病一样,喝水越多病就越重。你们只知道商鞅为秦朝开
创了帝业,却不知道给秦朝招致了亡国的原因。凿得违背常规(宽窄不一)的卯眼,就是巧匠鲁班也
不能安上合乎规格的榫头。一簸箕土的基础,就是高明的工匠也不能在上面建造很高的建筑物。好比
秋天的蓬草遭到霜打之后,被风一吹就飘散零落了,虽然有十个像子产那样善于为政的人,又有什么
办法呢?所以扁鹊不能使死人的骨头长出肉来,微子和箕子也不能挽救商朝的灭亡。
大夫曰:言之非难,行之为难。故贤者处实而效功,亦非徒陈空文而已。
昔商君明于开塞之术①,假当世之权,为秦致利成业,是以战胜攻取,并近
灭远,乘燕、赵,陵齐、楚②,诸侯敛衽③,西面而向风④。其后,蒙恬征
胡⑤,斥地千里,逾之河北,若坏朽折腐。何者?商君之遗谋,备饬素修也
⑥。故举而有利,动而有功。夫蓄积筹策,国家之所以强也。故弛废而归之
民,未睹巨计而涉大道也。
【注释】
①开塞,《淮南子·泰族篇》作“启塞”。高诱注:“启之以利,塞之以禁,商鞅之术也。”
启就是开,这是避汉景帝刘启讳改。开塞,就是有利的事业就开放,不利的事情就堵塞的意思。今本
《商君书》第七篇就是讲开塞的道理的,略谓:“道塞久矣,今欲开之,必刑九而赏一。”
②乘:欺凌。 凌:欺侮。
③敛衽(r8n):整顿衣襟,表示敬服。
④西面:秦居关中,六国皆在山东,服秦朝必须向西行,故曰西面。向风:望风倾仰。
⑤蒙恬:秦始皇大将。曾率兵三十万抗击匈奴主的侵扰,收黄河以南地为三十四县。修筑长城,
起临洮,至辽东。复渡河据阳山。居外十余年,威震匈奴。后为赵高杀害。
⑥“饬”原作“饰”,“修”原作“循”,因形近而讹,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备饬素修:平
常加强整顿,有所准备。素,平时。
【译文】
大夫说:说起来不难,做起来才困难。所以,有才能的人是踏踏实实地建立功勋,而不是只说
空话。从前商鞅懂得“开塞”的策略,凭借当时秦孝公给他的权力,为秦国增长财利,创立了帝王之
业,因此才能打仗就胜利,进攻就占领,并吞邻国,消灭远国,战胜燕、赵,打败齐、楚,使各国诸
侯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归顺西面的秦国。后来蒙恬征讨入侵的匈奴,开拓了千里土地,把匈奴赶到黄河
以北,就像摧毁腐朽了的东西一样容易。为什么能这样呢?就是因为继承了商鞅遗留下来的谋略,平
时加强整顿,有所准备的结果。所以一举就能收到利益,一动就能得到成功。可见,积蓄财富,运筹
策划,是国家强盛的原因。所以废除盐、铁官营,交给豪民大户私营,那就是看不到治理国家的长远
计划,不懂得大道理!
文学曰:商鞅之开塞,非不行也;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
非不强也;诸侯随风西面,非不从也;然而皆秦之所以亡也。商鞅以权数亡
秦国①,蒙恬以得千里亡秦社稷②。此二子者,知利而不知害,知进而不知
退,故果身死而众败。此所谓恋朐之智③,而愚人之计也,夫何大道之有?
故曰:“小人先合而后忤④,初虽乘马,卒必泣血⑤。”此之谓也。
【注释】
①权数:权谋术数。
②社稷:古代国君祭祀土神的地方叫“社”,祭祀谷神的地方叫“稷”,后来用作国家的代名
词。
③恋朐(q*):一作“孪拘”,或作“拘孪”,原指手脚弯曲不能伸直,这里指智慧浅薄。
④《淮南子·人间篇》:“故圣人先忤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合,迎合。忤,背叛。
⑤乘马:表示得意。泣血:表示失意。《易经·屯卦》:“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译文】
文学说:夏鞅的开塞之术,不是不能实行;蒙恬把匈奴赶到千里之外,不是没有功劳;秦国威
震天下,不是不强盛;诸侯归附秦国,也不是不顺从;然而这些也正是秦国所以灭亡的原因。商鞅玩
弄权术危害了秦国,蒙恬得到千里土地而使秦朝灭亡。这两个人,只知道功利而不知道祸患,只知道
前进而不知道后退,结果他们自己身死而很多人也都跟着失败了。这就是所说的浅薄人的智慧和愚蠢
人的计谋,哪里谈得上什么治国的大道理呢?所以俗话说:“小人开始迎合主子,而后来背叛主子,
这种人开始纵然骑马乘车,耀武扬威,最后必然哭泣流血。”说的是就是商鞅这一类人呀!
大夫曰:淑好之人①,戚施之所妒也②;贤知之士,阘茸之所恶也③。
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④,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⑤。夫商君起布衣,自
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故兵动而地割⑥,兵休而国
富。孝公大说⑦,封之於、商之地方五百里⑧。功如丘山,名传后世。世人
不能为,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注释】
①淑好:美丽、善良。指善良美好的人。
②戚施:指相貌丑陋驼背的人。
③阘茸(ta r%ng):本指小门、小草,这里指猥琐无能的人。
④上官大夫:即靳尚。屈原:名平,战国时楚人,事楚怀王及顷襄王。屈原初受怀王重用,任
过左徒、三闾大夫等职,后遭靳尚谗间,疏而不用。怀王死,顷襄王立,靳尚又对屈原进行诽谤,屈
原被罢官放逐,后报汨罗江而死。
⑤公伯寮:字子周,春秋时鲁人,孔丘弟子。愬:毁谤。 子路:仲由字,春秋时卞人,孔丘
弟子。季孙:季康子,鲁大夫。子路为季氏家臣,公伯寮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事见《论语·宪
问篇》及《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⑥“地割”原作“割地”,今据卢文弨说校乙。
⑦说:同“悦”,愉快、高兴。
⑧於(w&):商,地名,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见《史记·商君列传》。原作“封之於商安之
地方五百里。”非是。
【译文】
大夫说:善良美好的人,常受到丑陋驼背的人的嫉妒;贤能智慧的人,往往遭到卑贱低能的人
的憎恶。因此上官大夫靳尚在顷襄王面前诽谤屈原,公伯寮向季孙氏说子路的坏话。商鞅出身于平民,
从魏国到了秦国,一年后就被任命为丞相,革新法令,严明教化,因而把秦国治理得很好。所以秦国
出兵打仗就能扩大领土,罢兵休整就能使国家富强。秦孝公非常高兴,把於、商一带方圆五百里的土
地封给商鞅。商鞅功高如丘山,美名传后世。他所做的都是一般庸人所做不到的,所以他们就一起妒
嫉他的才能,对他的功绩吹毛求疵。
文学曰: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①,高而勿矜②,劳而不伐③,位尊
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今商鞅弃道而用权,
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④,欺旧交以为功⑤,刑公族以立威⑥,
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虽以获功见封,犹食
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⑦。苏秦合纵连横⑧,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
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
苟传也。
【注释】
①进、退:古人以作官为进,以辞官为退。
②矜(j9n):自大,骄傲。
③不伐:不自夸的意思。
④虐戾:残暴、凶狠。
⑤欺旧交:指商鞅原在魏国时与魏公子卬为友。后来商鞅在秦国变法成功,于秦孝公二十二年
(公元前三四○年)东伐魏国,俘虏了魏将公子卬。事见《史记·商君列传》。
⑥刑公族:指商鞅变法时,将唆使太子驷犯法的公子虔和公孙贾分别处以劓刑(割掉鼻子)和
黥刑(在脸上刺字)。事见《史记·商君列传》。
⑦“愉饱”的“愉”,是“愈”字的变体。
⑧苏秦:字季子,战国时洛阳人,他曾游说六国(齐、楚、燕、赵、韩、魏),搞合纵抗秦,
得以并相六国。为纵约长。后客于齐,为齐人杀。事见《史记·苏秦列传》。 合纵:即六国联合抗
拒秦国。 连横:秦国联合一个或几个国家攻打他国。本文说的“合纵连横”,主要是指苏秦的“合
纵”。
【译文】
文学说:君子做官时必须依靠道德,辞官后也不失掉礼义,才能很高但不骄傲,有功劳也不自
夸,地位尊贵而举止谦逊,功劳大但通情达理,所以世人就不会憎恶他的才能,不会妒嫉他的成就。
现在商鞅抛弃仁义而玩弄权术,废除仁德而依靠暴力,提倡苛法严刑,以暴虐为习惯,用欺骗老朋友
的手段立功,以对宫室贵族施加刑罚建立威势,对百姓不施恩德,对诸侯不讲信用,所以人人怨恨他,
家家跟他结仇,虽然他以此建立功劳,获得封地,但这就像吃了有毒的肉一样,吃得越饱就越是遭殃。
苏秦联合六国抗秦,功业不能说不大。桀、纣和尧、舜的名声同时流传到现在,不算不长远。然而干
坏事的人永远不会被尊重。所以,事情不能随便赞美,好名声也不是随便流传的。
大夫曰: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①,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是以箕子执囚
②,比干被刑③。伍员相阖闾以霸④,夫差不道,流而杀之。乐毅信功于燕
昭⑤,而见疑于惠王。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大夫种辅翼越王⑥,
为之深谋,卒擒强吴,据有东夷⑦,终赐属镂而死⑧。骄主背恩德,听流说,
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
【注释】
①缟素:白色的丝织品。缁墨:黑色的染料。
②执囚:逮捕,拘禁,《论语·微子篇》:“箕子为之奴。”就是说箕子被囚禁为奴隶。
③比干:商纣王的叔父。纣为不道,比干谏不止。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遂杀而剖
其心。见《史记·殷本纪》。
④伍员:字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曾帮助吴王阖闾派人刺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并帮助阖
闾破楚攻越,建立霸业。到阖闾儿子吴王夫差时,因劝夫差拒绝越国求和与停止伐齐而被疏远,后来
夫差赐剑命他自杀。伍员自杀后,夫差取其尸放到盛酒的皮囊里,浮之江中。见《史记·伍子胥传》。
文里说“流而杀之”,即指“浮之江中”而言。
⑤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燕昭王时拜上将军,曾率兵攻破齐国,因功封于昌国(今山东省淄
川县北)。惠王继位后,听信齐人离间计,要召回乐毅,乐毅跑到赵国,最后死在赵国。见《史记·乐
毅传》。
⑥大夫种:即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字子禽。曾辅助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后来勾践听信谗
言,赐剑命他自杀。
⑦东夷:指吴国,即今江苏省大部和安徽省、浙江省的一部分。
⑧属镂(zh( l^u):宝剑名。
【译文】
大夫说:白色的丝织品碰上黑色染料就不能自然分离出来保持洁白,圣贤在乱世中也不能保全
自己。所以箕子被囚禁,比干被剖心。伍员曾辅助吴王阖闾称霸,但是昏庸的夫差却把他杀害了,并
把他的尸体装进皮口袋投入江中。乐毅曾被燕昭王信任,为燕国建立了功业,却被惠王怀疑。做臣子
的为了保全节操尽忠而死,却得不到当时君主的信用。大夫文种辅助越王勾践,替他深谋远虑,终于
打败了强大的吴国,占据了东南一带,但最后还是被勾践赐“属镂”剑而死。这都是骄横的君主忘恩
负义,听信流言蜚语,不考虑他们的功劳的缘故,难道是他们本身的罪过吗?
文学曰:比干剖心,子胥鸱夷①,非轻犯君以危身,强谏以干名也。惨
怛之忠诚②,心动于内,忘祸患之发于外③,志在匡君救民④,故身死而不
怨。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虽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
子胥死而吴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
之,东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叹曰:“嗟夫,为政之弊,至于斯极也⑤!”
卒车裂族夷⑥,为天下笑。斯人自杀,非人杀之也。
【注释】
①鸱(ch9)夷:古代一种用兽皮制的口袋,因外形像鸱(猫头鹰),故名鸱夷,即盛酒的皮
囊。这里指伍子胥死后,吴王夫差把他的尸体装入皮口袋投入江中。
②惨怛:悲痛,忧伤。
③“祸”字原在“发”字上,今据卢文弨、俞樾说校乙。
④匡:纠正。
⑤语出《史记·商君列传》。
⑥车裂:古时酷刑,俗称五马分尸。 族夷:即夷族。夷,灭。族,亲族。古时刑法,犯有所谓
谋反大逆罪行的人,就要连坐,诛及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译文】
文学说:比干被剖心,伍子胥尸体被装进皮囊投入江中,并不是他们轻率冒犯国君给自己带来
危害,也不是他们极力进谏国君为了追求好名声。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悲痛和忠诚,以致忘掉了从外
面来的祸患,他们的目的是纠正国君的错误,拯救百姓,所以死而无怨。君子能坚持自己做好事,却
不能防御别人做坏事,虽然他们受刑被杀,这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罪过。因此比干的死引起了殷人对纣
王的埋怨,伍子胥的死引起了吴人对夫差怨恨。当时秦国人对商鞅变法的仇恨,超过了私仇,所以秦
孝公一死,全国的人都群起而攻之,使他东西南北无处逃奔,只好仰天长叹说:“唉,实行变法的弊
病,竟使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最后商鞅被车裂,家族被杀光,被天下人所耻笑。这是他自己把自
己杀了,并不是别人杀死他的。
晁错第八
【题解】本篇就上篇尚论秦国商鞅,引出对当代晁错的评价。晁错(公元前200——公元前
154 年),颍川(今河南省禹县)人,学申、商刑名之学。汉文帝时为太子家令,深得太子刘启的信
任,号称“智囊”。刘启(即汉景帝)即位后,晁错先被任命为内史,后又升迁为御史大夫,是汉景
帝的主要策划人物。晁错曾多次上疏,先后向文帝和景帝提出一系列重要建议。他主张削平藩国,奖
励农耕,抗击匈奴,坚持了一条拥护中央集权、反对分裂割据的政治路线,晁错的政治主张,遭到了
反动势力的强烈反对。景帝三年(公元前154 年),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封建割据势力,打着杀晁
错以“清君侧”的旗号,发动叛乱,勾结匈奴,妄图推翻汉家中央政权。由于景帝的软弱,再加上大
将军窦婴和太常袁盎等人的阴谋陷害,晁错被景帝斩于长安东市。本篇大夫明确指出晁错之死,是由
于搞分裂活动的“吴、楚积怨”;文学则把汉王朝与汉之诸侯等量齐观,妄图贬低晁错巩固中央政权
的贡献,为吴、楚阴谋集团张目,胡说什么“人臣各死其主,为其国用”。
大夫曰:《春秋》之法,“君亲无将,将而必诛①。”故臣罪莫重于弑
君②,子罪莫重于弑父。日者③,淮南、衡山修文学④,招四方游士,山东
儒、墨咸聚于江、淮之间⑤,讲议集论,著书数十篇⑥。然卒于背义不臣,
使谋叛逆⑦,诛及宗族。晁错变法易常,不用制度,迫蹙宗室⑧,侵削诸侯,
蕃臣不附,骨肉不亲,吴、楚积怨,斩错东市⑨,以慰三军之士而谢诸侯。
斯亦谁杀之乎?
【注释】
①原文见《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及《昭公元年》。将:伤害。
②弑:封建时代称臣杀君、子杀父为“弑”。
③日者:从前。
④淮南、衡山:指汉武帝时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二人因叛乱被汉武帝镇压。
⑤儒:指儒家人士。 墨:指墨家人士。《褒贤篇》又作“齐、鲁儒墨”,《淮南子·氾论篇》:
“总邹、鲁之儒墨。”墨子也是鲁人,齐、鲁、邹都在山东,故称:“山东儒墨。”
⑥著书数十篇:指《淮南子》。书中大旨以道德为标榜,而纵横曼衍,多所旁涉。《汉书·艺
文志》列之杂家。
⑦“使”字原在下“晁错变法易常”句上,今据张敦仁说移正,是说游士使淮南、衡山谋反。
⑧“室”原作“族”,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迫蹙:强迫威胁。
⑨东市:古时杀人必于市,以其在长安东,故称东市。
【译文】
大夫说:《春秋》上规定:“对于国君和父亲,为臣子的不能起杀害之心。起了这样的心,就
要处以死刑。”因之,臣子犯罪没有比杀国君再重的,儿子犯罪,没有比杀父亲还重的。从前,淮南
王、衡山王,研究儒家经典,招揽四方游说之士,山东的儒家、墨家人士,都聚集到长江、淮河一带,
讲学议论,著书数十篇。然而终于背叛大义,目无君主,谋划叛乱,结果连他们的家族都遭到了杀戮。
皇上令晁错变法,改革常规,废除旧制度,威胁皇族,削灭封地,诸侯离心,骨肉不亲,以吴、楚为
首的七国诸侯,恨之入骨,要求“清君侧”,迫使皇上把晁错斩首于长安东市,来安慰三军将士,辞
谢七国诸侯,这又是谁杀的晁错呢?
文学曰:孔子不饮盗泉之流(1),曾子不入胜母之闾(2)。名且恶之,而
况为不臣不子乎?是以孔子沐浴而朝,告之哀公(3)。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
违之(4)。《传》曰:“君子可贵可贱,可刑可杀,而不可使为乱(5)。”若
夫外饰其貌而内无其实,口诵其文而行不犹其道(6),是盗,固与盗而不容于
君子之域。《春秋》不以寡犯众,诛绝之义有所止,不兼怨恶也。故舜之诛,
诛鲧(7);其举(8),举禹。夫以玙璠之玼而弃其璞(9),以一人之罪而兼其众,
则天下无美宝信士也。晁生言诸侯之地大,富则骄奢,急则合从(10)。故因
吴之过而削之会稽,因楚之罪而夺之东海(11),所以均轻重,分其权,而为
万世虑也。弦高诞于秦而信于郑(12),晁生忠于汉而仇于诸侯。人臣各死其
主,为其国用。此解杨之所以厚于晋而薄于荆也(13)。
【注释】
(1)盗泉:古泉名,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北。流:指泉水。孔子不饮盗泉之流,见《说苑·谈从
篇》。
(2)曾子:名参,字子舆,孔丘弟子。胜母:邑里名。闾:巷口的大门,常做里、巷的代称。曾
子不入胜母之闾,见《淮南子·说山篇》。
(3)孔子沐浴而朝,告之哀公:沐浴,指洗澡斋戒。朝,朝见国君。告之哀公,指齐国陈成子杀
了齐简公,孔丘马上去朝见鲁哀公,要鲁哀公出兵讨伐。见《论语·宪问》。
(4)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陈文子,春秋时齐国大夫。乘,每车四匹马为一乘。据记载,
齐国大夫崔杼杀死齐庄公后,陈文子有四十匹马,舍弃不要,离开齐国。见《论语·公冶长》。
(5)语出《礼记·表记》。
(6)犹:通“由”,按照、奉行的意思。
(7)鲧(g(n):古人名,相传是大禹的父亲。
(8)举:推举、任用。
(9)玙璠(y* fan):两种美玉。玼:通“疵”,玉中的斑点。璞(p*):没有雕过的玉石。
(10)合从:即合纵,互相勾结。西汉初期,山东诸侯,勾结叛乱,形势和战国之六国合从以抗
强秦相似,故当时一般都以吴、楚七国之倡乱,比作合从。
(11)汉景帝时,晁错为御史大夫,建议削灭吴、楚等国地。结果,削去楚王东海郡,又削去吴
王豫章郡及会稽郡。事见《汉书·吴王劓传》。会稽郡,今江苏省东南部及浙江省东部、南部地区。
东海郡,今山东省兖州到江苏邳县以东至海边一带。
(12)诞:欺骗,说假话。
(13)解杨:一作“解扬”,字子虎,春秋时晋人。春秋末期,楚军包围了宋国国都,宋国派人
向晋国告急,晋国派解杨为使者,去告诉宋国:晋国的救兵马上就要到了,不要投降。解杨路过郑国
时,郑人把他捕送给楚国。楚王给了他大量东西贿赂他,叫他说假话诱骗宋国投降。他假装答应,结
果还是把晋国的真正命令传达给宋国了。楚王无奈,释放了解杨,解除了对宋国的包围。事见《左传·宣
公十五年》。荆:春秋时楚国的别称。
【译文】
文学说:孔子不喝盗泉水,曾子不进胜母巷。名字不好尚且厌恶,更何况是叛臣逆子呢?所以,
孔子沐浴斋戒然后上朝,呼吁鲁哀公,出兵讨伐杀了齐简公的陈成子,崔杼杀了齐庄公,陈文子有十
乘马的家业,抛弃不要,离开齐国。《礼记》上说:“一个君子,可以富贵,也可以贫贱,可以受刑,
也可以被杀,但不能叫他犯上作乱。”如果外表装饰得很漂亮,内心却一塌糊涂,满口仁义道德,而
行为却背道而驰,这种人就算是强盗,应该和强盗一样,而不能停留在君子之邦的国度里。《春秋》
大义:不允许以少数人去侵犯多数人;诛戮的施行应有范围,不能夹杂一些怨仇恶意。所以,虞舜杀
了鲧,却又任用鲧的儿子禹。如果因为美玉有点瑕疵,就抛弃了含玉的璞石,因为一个人有罪而牵连
其他的人,那天下就不会有宝玉和忠诚的人了。晁错说诸侯的封地大、财富多就会骄横奢侈,形势紧
急就会合纵起来背叛朝廷。因此,由于吴王刘濞犯了错误,就削去他的会稽封地,楚王刘赐有了罪过,
就夺去了他的东海领土,所以平衡诸侯的势要,分割他们的权力,这是为了万代子孙的深谋远虑。商
人弦高对秦国欺骗而对郑国忠诚,晁错对汉朝是忠臣,对诸侯是仇人。人臣各为他的主子卖命,各为
他的国家效力,这就是解杨为什么对待晋国厚些而对待楚国薄些的缘故了。
刺权第九
【题解】刺,讥刺的意思。权,权贵。本篇文学对权贵进行指责,而大夫则加以辩护。
大夫曰:今夫越之具区(1),楚之云梦(2),宋之钜野(3),齐之孟诸(4),
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齐以其肠胃予人(5),
家强而不制,枝大而折干,以专巨海之富而擅鱼盐之利也。势足以使众,恩
足以恤下,是以齐国内倍而外附(6)。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
(7)。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8),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今山川海泽之原,
非独云梦、孟诸也。鼓铸煮盐(9),其势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奸猾交
通山海之际,恐生大奸。乘利骄溢,散朴滋伪(10),则人之贵本者寡。大农
盐铁丞咸阳、孔仅等上请(11):“愿募民自给费,因县官器,煮盐予用,以
杜浮伪之路。”由此观之,令意所禁微(12),有司之虑亦远矣。
【注释】
(1)具区:湖名。又名震泽,即今江苏省的太湖。
(2)云梦:湖泊名。古云梦本为二泽,分跨今湖北省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面积广八、
九百里。
(3)钜野:湖泊名。在今山东省钜野县北。
(4)孟诸:湖泊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县,今已淤没。
(5)肠胃:比喻储藏丰富物产的地方。
(6)倍:同“背”,背叛。
(7)公室:古代阶级社会,君主世袭,以国为国君所有,往往以公室代表国家。田宗:指陈氏家
族。田齐的祖先本出自陈氏。春秋时,陈厉公子完以国乱奔齐,子孙世为齐卿。公元前481 年,田常
杀死齐简公而立平公,任相国,掌握了齐国大权。
(8)毂(g():车轮中心有孔可以插轴的圆木,这里指车子。游海:来往于海边运输鱼盐。
(9)“铸”原作“金”,当是“铸”之坏文,前《复古篇》:“采铁石鼓铸,煮盐。”后《水旱
篇》:“故民得占租鼓铸煮盐之时。”与此文同,今据改正。
(10)“散”原作“敦”,今据孙贻谷说校改。
(11)大农:即大农令,又叫大司农,汉武帝时掌管国家租税、盐铁、钱粮等财政收支的官吏。
盐铁丞:大农属官,掌管有关盐铁官营的事宜。咸阳:即东郭咸阳,齐地的大盐商。孔仅:南阳的大
冶铁商。两人都家累千金。汉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 年),被大司农郑当时推荐为盐铁丞。次年,
上书武帝募民自出资金,用官家器具煮盐,再由官家收购,实行专卖。这是实行盐铁官营的开端。
(12)微:精深。
【译文】
大夫说:现在越地的具区湖,楚地的云梦湖,宋地的钜野湖,齐地的孟诸湖,都是使国家富强
而称霸的资源。君王统一管理这些资源,国家就会强盛,不然,国家就会灭亡。过去齐国就像一个人
把自己的肠胃给人那样,随便让人们开发自然资源,大臣大夫的势力大了,又不加以限制,结果,树
枝过大而折断了主干,大臣大夫垄断了国家的大海资源,独占了鱼盐的利益。他们的权势可以役使很
多人,还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因此使得齐国分崩离析。造成国家大权落到大臣手里,政权被大夫掌
握,国君权势衰弱而田氏家族势力强盛。他们用于运输鱼盐的车辆达几千辆,使国家既丢掉了农业,
又不能控制工商业。现在山川湖泊的资源很多,不单是云梦湖、孟诸湖这些地方了。炼铁、煮盐势必
在偏远的山谷,人们很少到那里去。作奸犯科的人来往于山海之间,恐怕要发生大的祸害。他们凭借
财力雄厚而骄横不可一世,使社会丧失了朴质的风俗,滋长了虚伪的习气,使重视农业的人少了。大
农盐铁丞东郭咸阳、孔仅等向朝廷上书:“希望招募百姓,自己带着生活费用,由国家供给生产工具,
来煮盐,再由国家收购,以杜绝浮虚诈伪的道路。”由此看来,立法的本意,本来是禁止浮伪,用意
精深,主管官吏的考虑是从长远打算的。
文学曰:有司之虑远,而权家之利近,令意所禁微,有僭奢之道著(1)。
自利官之设(2),三业之起(3),贵人之家云行于涂(4),毂击于道(5),攘公
法,申私利,跨山泽,擅官市,非特巨海鱼盐也;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
非特田常之势,陪臣之权也(6);威重于六卿(7),富累于陶、卫(8),舆服僣
于王公,宫室溢于制度,并兼列宅,隔绝闾巷,阁道错连,足以游观(9),凿
池曲道,足以骋鹜(10),临渊钓鱼,放犬走兔,隆豺鼎力(11),蹋鞠斗鸡(12),
中山素女抚流徵于堂上(13),鸣鼓巴俞作于堂下(14),妇女被罗纨(15),婢
妾曳絺纻(16),子孙连车列骑,田猎出入,毕弋捷健(17)。是以耕者释耒而
不勤(18),百姓冰释而懈怠(19)。何者?己为之而彼取之,僭侈相效,上升
而不息,此百姓所以滋伪而罕归本也。
【注释】
(1)僭(jian)奢:过分奢侈腐化。
(2)“利官”原作“利害”,今改。
(3)三业:指盐铁、酒榷、均输三种官营事业。
(4)涂:同“途”。
(5)毂击:车辆互相碰,形容车辆之多。
(6)陪臣:古时诸侯的大夫对天子自称陪臣。又,大夫的家臣也叫做陪臣。
(7)六卿:见《禁耕篇》注释。
(8)陶、卫:陶,陶朱公,即范蠡。见《力耕篇》注释。卫,指子贡。《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资,常相鲁、卫,家累千金。”本书《贫富篇》也以子贡与陶朱公并称,也
是卫为子贡之证。
(9)阁道:复道。古代宅第中以木架支空中以通往来者。游观:游鉴。“游”、“观”古同义。
(10)骋鹜(ch7ng w)):驰骋,奔跑。
(11)隆豺:“隆”借作“哄”,“豺”借“材”字;哄材,好斗之材的意思。
(12)蹋鞠(t4 j&):古代一种踢球的游戏。
(13)中山素女抚流徵:中山,战国时国名,后为赵武灵王所灭,汉景帝又置中山国,即今河北
省中部偏西北一带的地方。素女,善歌舞的美女。抚,同“拊”,拍。流,婉转。徵(zh@),古代
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抚流徵,是指弹琴。
(14)巴俞:即巴渝舞,传说为汉高帝刘邦所作。见《汉书·西域传赞》颜师古注,又见《礼乐
志》上及《御览》五七四引《三巴记》。巴,即今四川省巴县。俞同“渝”,指渝水(今嘉陵江)。
(15)罗纨(wan)一种轻软的丝织品。
(16)絺纻(zh^u):絺,细葛布。纻,萱麻布。
(17)毕弋:打鸟用的网和箭。这里指打鸟。
(18)耒(l7i):农具。
(19)冰释:像冰一样溶化,引申为涣散。
【译文】
文学说:官吏的考虑是很长远,但是有权有势的人却很容易取得私利;法令是要把不好的事情
杜绝在萌芽状态,可是过分奢侈的行为却更明显了。自从设置兴利的官吏,盐铁、酒榷、均输三大事
业兴起,有权有势的人家熙熙攘攘地在路上往来,许多车辆在道上拥挤碰撞,他们扰乱公法,谋取私
利,跨越山泽,垄断国家市场,这就不仅仅是谋取大海的鱼盐之利了;他们还掌握国家大权,横行海
内,其权势不是当年田成子和大夫所能比得了的;他们的威风高于过去晋国的六卿,财富多于陶朱公、
子贡,衣服车辆,超过了皇族,房屋住宅超过了朝廷的规定。兼并来的住宅连成一片,把巷道都隔断
了,飞阁栈道,纵横交错,可供游玩,挖水池,修曲道,足可以跑马,水边钓鱼,放狗捉兔,斗兽举
鼎,踢球斗鸡。堂上,中山美女弹琴奏乐,堂下,伴着鼓声跳着巴俞舞蹈。妇女被着罗纨,婢妾拖着
葛衣,子孙们车连车,骑并骑,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捷健地猎走兽,射飞鸟。因此,种地的放下农
具而不愿意劳动,老百姓像冰消雪化一般意志涣散,消极怠慢。为什么呢?因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
人夺走了,人们于是互相效仿奢侈,而且这种歪风邪气,上升不止,这就是老百姓所以滋长虚伪的作
风,而很少从事农业劳动的原因。
大夫曰:官尊者禄厚,本美者枝茂。故文王德而子孙封,周公相而伯禽
富①。水广者鱼大,父尊者子贵。《传》曰:“河海润千里②。”盛德及四
海,况之妻子乎③?故夫贵于朝,妻贵于室,富曰苟美④,古之道也。《孟
子》曰:“王者与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⑤。”居编户之列而望卿相之
子孙⑥,是以跛夫之欲及楼季也⑦,无钱而欲千金之宝,不亦虚望哉!
【注释】
①伯禽:周公的儿子,周公当上丞相后,伯禽受封于鲁国。
②语本《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
③之:当“其”字讲。
④语出《论语·子路篇》:原文是:“子谓卫公子荆喜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
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富曰苟美,意思是说,家里富足,真是美好啊!
⑤这是《孟子·尽心篇》上文。
⑥编户:解见《通有篇》注释。
⑦跛(b%):腿、脚有毛病。楼季:战国时魏文侯的弟弟,善于行走攀登。
【译文】
大夫说:官位高的人俸禄就丰厚,树干壮的枝叶就茂盛。所以,文王有德,他的子孙都领地封
侯,周公为相,他的儿子伯禽就富有一国。水深广的地方鱼就长得很大,父亲的地位高了,儿子也跟
着享富贵。《公羊传》上说:“河海的水滋润着千里土地。”隆盛的恩德,遍布四海,更何况大臣们
的妻子儿女呢?所以,丈夫在朝中做了官,妻子在家里也享受荣华富贵。家里富足了,这算美好了。
从古以来就是这样的道理。孟子说:“国王和普通人也是一样的人,然而他那样气派,就是因为他处
的地位才使他那样。”身处平民百姓的行列,却向往卿相子孙那样的富贵,这就像瘸子想同楼季那样
善于登高跳远。无钱的人想得到千金财宝,这不是幻想吗?
文学曰:禹、稷自布衣①,思天下有不得其所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
故起而佐尧,平治水土②,教民稼穑③。其自任天下如此其重也④,岂云食
禄以养妻子而已乎?夫食万人之力者,蒙其忧,任其劳。一人失职,一官不
治,皆公卿之累也。故君子之仕,行其义,非乐其势也。受禄以润贤⑤,非
私某利。见贤不隐,食禄不专,此公叔之所以为文⑥,魏成子所以为贤也⑦。
故文王德成而后封子孙⑧,天下不以为党⑨,周公功成而后受封,天下不以
为贪。今则不然。亲戚相推,朋党相举,父尊于位,子溢于内,夫贵于朝,
妻谒行于外⑩。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故编户跛夫而
望疾步也。
【注释】
①稷,后稷,周的始祖,初名弃,被尧封于邰,故地在今陕西省武功县境。
②平治水土:指禹事。
③教民稼穑:教民耕种,指后稷事。
④“其自任”句是把《孟子·离娄下》讲禹、稷事及《方章上》歌颂伊尹的话,合用编缀成文。
⑤润贤:培养贤才的意思。
⑥公叔之所以为文:“公叔”,复姓,此处指卫国大夫,卫献公之孙,名枝,谥号“文”,故
叫公叔文子。公叔文子的家臣僎,由于公孙枝的推荐,做了卫国大夫,孔丘知道后,说:“公孙枝可
以谥为‘文’了。”见《论语·宪问篇》。
⑦魏成子:战国时魏国人,曾做魏文侯的丞相。据说他用十分之九的俸禄去招聘“贤士”。
⑧此句原作“故周德成而后封子孙”,案此承上文“文王德而子孙封为言”,今改。
⑨此句原无“天下”二字,今据卢文弨说校补。党:古指亲族或家族。
⑩谒(y8):拜见,请托。妻谒,妻室弄权而多所请托。又作“妇谒”、“女谒”。
【译文】
文学说:禹、稷来自平民,他们感到天下有的人不得温饱,就如同自己把他们推到水沟里一样
难受,所以他们起来帮助唐尧平治水土,教老百姓耕种。他们把治理天下当作自己的责任,并且是这
样地重视它,怎么能说拿份俸禄,仅仅是为了养活妻室儿女呢?受万人供养的人,应该承受大家的忧
虑,分担百姓的劳苦。有一个人流离失所,有一个官吏办事不力,这都是公卿大臣的职责。所以君子
做官,是为了推行仁义,而不是贪图官人那种权势。享受朝廷俸禄,是为了培养贤才,而不是私有那
份财富。发现贤才就不隐瞒,所得俸禄,不肯独享,这就是公叔文子之所以谥赠为“文”,而魏成子
之所以成为贤人的原因。所以周文王用仁德得到天下,然后分封子孙,天下不认为他偏向他的家族,
周公辅佐周武王大功告成,然后接受分封,天下不认为他的贪婪。现在却不一样,三亲六戚互相推荐,
三朋四党互相吹捧,父亲地位高,儿子在家里就骄奢淫佚,丈夫在朝中做官,妻子在外就接受请托。
有的人没有周公那样的德行而享有周公那样的富贵荣华,没有管仲那样的功绩而过着管仲那样的奢侈
生活,所以一般平民也想和公卿的子孙一样,瘸子也想快跑起来了。
刺复第十
【题解】本篇讨论由什么人掌权的问题。刺复,反攻,回击。文学讥刺“今当世在位者”,
“以公卿之上位,爵禄之美,而不能致士”,反“以禄骄士”,“蔽贤妒能”。编者以“刺复”为题,
显然是站在文学一边的。
大夫曰为色矜而心不怿(1),曰:但居者不知负载之劳(2),从旁议者与
当局者异忧。方今为天下腹居郡(3),诸侯并臻(4),中外未然,心憧憧若涉
大川(5),遭风而未薄(6)。是以夙夜思念国家之用,寝而忘寐,饥而忘食,
计数不离于前,万事简阅于心(7)。丞史器小,不足与谋,独郁大道。思睹文
学,若俟周、邵而望高子(8)。御史案事郡国(9),察廉举贤才,岁不乏也。
今贤良、文学臻者六十余人(10)怀六艺之术(11),骋意极论,宜若开光发蒙
(12);信任而乖于今,道古而不合于世务,意者不足以知士也?将多饰文诬
能以乱实邪?何贤士之难睹也!自千乘倪宽以治《尚书》位冠九卿(13),及
所闻睹选举之士,擢升赞宪甚显(14),然未见绝伦比(15),而为县官兴滞立
功也(16)。
【注释】
(1)曰:读为“爰”,于是的意思。色矜:表情严肃。怿(y@):高兴,喜欢。
(2)但居者:在家呆着不参加劳动的人。但,徒,空的意思。
(3)腹居郡:指京师。腹居,中心的意思。
(4)臻:汇集。
(5)憧憧:心神不定的样子。
(6)薄:通“泊”,指靠岸停船。
(7)简阅:本指检查挑选,这里是筹划的意思。
(8)周、邵:周公和邵公。周公,解见《非鞅篇》注释。邵公,即召公,周文王庶子,名奭(sh@),
封于召(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南)。高子:原作“子高”,今据陈遵默说校乙。高子,春秋时齐国的上
卿,曾奉齐桓公之命,帮助僖公立为鲁君。见《公羊传·闵公二年》。
(9)案事:考察事务。
(10)臻:到达的意思。
(11)六艺:指儒家经典《易》、《礼》、《乐》、《诗》、《书》、《春秋》。
(12)开光:开人眼界。发蒙:启发蒙昧。
(13)倪宽:西汉千乘(今山东省广饶县)人,曾攻读《尚书》,汉武帝时任御史大夫。九卿:
西汉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卿。倪宽为御史大夫,
乃三公(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之一,位在九卿之上,故曰位冠(超过)九卿。
(14)擢升:提拔、提升。 赞宪:参与政事。
(15)绝伦比:超群出众的意思。
(16)兴滞:兴利除弊的意思。
【译文】
(听了文学们的话)大夫于是神色严肃,内心很不高兴,说:呆在家里不参加劳动的人,不知
道背东西人的劳累,站在旁边发议论的人和当事人的忧虑是不一样的。当今京师地处天下的中心,诸
侯的事都汇集到这里,国内外还不妥宁,我们心里不安,就好像乘船渡越大河,遇到风浪还没有靠岸
一样。因此朝夕思虑国家所需要的费用,废寝忘食,成天筹算,各项事情都记挂在心头。协助工作的
丞史又才浅识薄,无法跟他们商议,独自一人又弄不通治理国家的大事,所以想见到你们,就好像期
待周公、邵公和盼望高子一样,御史考察各地的情况,选拔孝廉,举贤良、文学,每年都不少。现在
你们贤良、文学到这里来的有60 多人,都具有六艺之才,尽情地发表议论,应该讲些好的道理,对我
们有所启发教益;谁知你们相信过去,和当前的需要相背离,称说古代,不符合现在的社会情况。看
来是我们不能识别真才呢?还是你们装饰外表,弄虚作假,以掩盖自己的真实面目呢?为什么见到一
个贤人这样难啊!自从千乘的倪宽靠钻研《尚书》而得到超过九卿的官位以后,到现在我们所看到所
听到选举的儒生,虽然有的也选拔提升,参与政事,地位很高,但没有看见有超群出众,能够为朝廷
兴利除弊建立一番功业的啊!
文学曰:输子之制材木也(1),正其规矩而凿枘调。师旷之谐五音也(2),
正其六律而宫商调(3)。当世之工匠,不能调其凿枘,则改规矩,不能协声音,
则变旧律,是以凿枘刺戾而不合(4),声音泛越而不和(5)。夫举规矩而知宜,
吹律而知变,上也;因循而不作,以俟其人,次也。是以曹丞相日饮醇酒(6),
倪大夫闭口不言(7)。故治大者不可以烦,烦则乱;治小者不可以怠(8),怠
则废。《春秋》曰:“其政恢卓(9),恢卓可以为卿相。其政察察(10),察察
可以为匹夫。”夫维纲不张(11),礼义不行,公卿之忧也。案上之文(12),
期会之事(13),丞、史之任也。《尚书》曰:“俊乂在官(14),百僚师师,
百工惟时(15),庶尹允谐(16)。”言官得其人,人任其事,故官治而不乱,
事起而不废,士守其职,大夫理其位,公卿总要执凡而已(17)。故任能者责
成而不劳,任己者事废而无功。桓公之于管仲,耳而目之(18)。故君子劳于
求贤,逸于用之,岂云殆哉?昔周公之相也,谦卑而不邻(19),以劳天下之
士,是以俊乂满朝,贤智充门。孔子无爵位,以布衣从才士七十有余人,皆
诸侯卿相之人也,况处三公之尊以养天下之士哉?今以公卿之上位,爵禄之
美,而不能致士,则未有进贤之道。尧之举舜也,宾而妻之(20)。桓公举管
仲也,宾而师之。以天子而妻匹夫,可谓亲贤矣。以诸侯而师匹夫(21),可
谓敬宾矣。是以贤者从之若流,归之不疑。今当世在位者,既无燕昭之下士
(22),《鹿鸣》之乐贤(23),而行臧文、子椒之意(24),蔽贤嫉能,自高其
智,訾人之才(25),足己而不问,卑士而不友,以位尚贤,以禄骄士,而求
士之用,亦难矣!
【注释】
(1)输子:鲁班,解见《通有篇》注释。
(2)师旷:春秋时乐师,鲁国人,字子野。五音:也称“五声”,古代音乐的五个音阶,即宫、
商、角、徵、羽。
(3)六律:旧乐十二律中阳声之律,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亡射。
(4)刺戾:乖谬,互相违反。形容榫头榫孔歪斜不正。
(5)泛越:杂乱,不合拍。
(6)曹丞相:即曹参,辅助刘邦统一天下。萧何死后,他代萧何为丞相,坚持萧何制订的法令,
当有人向他建议改法时,他便请人饮醇酒,以此拒绝别人建议,也称“萧规曹随”。见《史记·曹相
国世家》。
(7)倪大夫:倪宽。《汉书·倪宽传》:“宽为御史大夫,以称意任职,故久无有所匡谏于上。”
“闭口不言”本于此。
(8)“可”下原脱“以”字,今据郭沫若说校补。
(9)恢卓:宽广,高远。
(10)察察:这里是严厉苛刻的意思。
(11)维纲:国家制度。儒家所说的三纲四维。
(12)案上之文:指公文。
(13)期会:指定期的会议。
(14)俊乂(y@):有才能的人。
(15)这三句是《尚书·皋陶谟》文。百工:百官。
(16)这句是《尚书·益稷》文。庶尹:百官之长。允谐:和谐。
(17)总要:统管主要的事务。执凡:掌握大略。
(18)耳而目之:既亲自听到,又亲自看到。语出《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19)邻:通“吝”,即吝啬,这里指揽事过多。
(20)宾而妻之:相传尧不仅把舜当作宾客对待,还把自己的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做妻子。事
见《史记·五帝本纪》。
(21)“而”原作“之”,今据张之象本改正。
(22)燕昭:战国时燕王哙的儿子,名平。燕为齐破,昭王即位,厚礼招贤,乐毅、邹衍、剧辛
等都从异国来归。乃以乐毅为上将军,伐齐入临淄。除莒、即墨外,尽得齐地,燕乃复强。事见《史
记·燕召公世家》。
(23)《鹿鸣》:《诗经·小雅》篇名。据《诗序》说,这首诗是为了宴请宾客而作的。诗的大
意是说,既招待了宾客们,又赠送给他们币帛。因此后人把这个作为敬礼贤人的典型。
(24)臧文:即臧文仲,春秋时鲁大夫。《论语·卫灵公篇》:“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
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即此文所本。子椒:原作“子叔”,依后《讼贤篇》“遭子椒之谮
也”改正。子椒,春秋时楚国大夫。他嫉妒屈原的才能,曾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陷害屈原。
(25)訾(z!):诋毁,诽谤。
【译文】
文学说:鲁班用木材制造器物时,因为准确地使用了矫正方圆的工具,加工出来的榫头榫孔能
够很好地吻合。师旷在奏乐时,因为善于使用校正音阶的音笛,乐曲的宫商五音就能协调。现在的工
匠和乐师(指官吏),在榫头榫孔不能很好吻合时,就去改正工具;奏出的音调不协调时,就去改变
音笛。因此加工出来的榫头榫孔就粗糙不堪,不能吻合,奏出来的乐曲就杂乱无章,不能协调。一拿
起工具就知道怎么做,一吹起音笛就知道怎样变化,这是上等的工匠和乐师;按照老规矩而不能创作,
等待有本事的人去做,这是次等的工匠和乐师。所以曹丞相每天喝酒(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做),倪大
夫闭口不言(因为他明白该怎么做)。办理大事的人不可以繁杂,繁杂就会造成混乱;办理小事的人
不可以松懈,松懈了就会荒废。《春秋》上说:“办理政事宽广、高远,可以当卿相。办理政事苛刻、
琐碎,那就只能当个普通老百姓。”国家的纲纪法度得不到贯彻,仁德礼义不能施行,这是公卿应该
担扰的事情。办理公文,召集会议,那是官吏助手的事情。《尚书》上说:“有才能的人在朝当官,
僚属以他们为师,按时做好自己的事情,百官之长就协作得平允和谐。”这就是说当官的人称职,每
个人都能为国家尽力,所以要想国家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出现紊乱,各种事情都能办理得好而不荒废,
就要求士人都能尽到自己的职责,大夫都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事情,公卿只是统管主要的事情,掌握
大略就可以了。所以任用有才能的人只要交待一下任务就行了,并不感到劳累,只是自己去干就会耽
误公事而且没有成绩。齐桓公对管仲,既亲自听管仲说话又亲自看着他。所以君子只要在选用人才上
多下功夫,到使用人才时就可以一劳永逸,难道可以说君子懒惰吗?从前周公做宰相时,非常谦虚而
又不揽事过多,从全国选拔和任用有才能的人,因此满朝都是有才德的人,门下充满了贤才聪明的人。
孔子没有官位,却有70 多个有才德的人所跟随,这些人都是可以做卿相、诸侯的人才啊!更何况位居
三公这样高官的人,如果真心招致天下的贤士,那将会怎样呢?现在你们占据着公卿这样高的官位,
又有优厚的俸禄,却不能招引人才,那是你们没有选拔贤能的诚意。从前尧提拔舜,以客礼相待,并
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齐桓公任用管仲,也是把他当宾客和老师那样看待和尊重。身为天子却把自己
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真可谓是亲近贤人了。身为诸侯却把一个普通的人看作是自己的老师,真可
谓是尊敬宾客了。所以,各地有才能的人都络绎不绝地归附他们(尧、齐桓公),真心诚意而不动摇。
现在做官的人,既没有像燕昭王那样礼贤下士,也没有像《诗经·鹿鸣》所讲的那样敬礼贤人,相反
还像臧文仲、子椒那样埋没、嫉妒有才能的人,自以为聪明。诋毁别人的才能,自满自足,而不肯向
别人请教,看不起士人,不跟他们交朋友,以自己的爵位陵驾于贤者之上,凭借俸禄对士人表示骄傲,
而要求士人为己使用,实在困难啊!
大夫缪然不言①,盖贤良长叹息焉②。
【注释】
①缪(m))然:“缪”同“穆”,沉思的样子。
②盖,发语辞。
【译文】
大夫沉思不语,贤良长久地叹息。
御史进曰:太公相文、武以王天下,管仲相桓公以霸诸侯。故贤者得位,
犹龙得水,腾蛇游雾也①。公孙丞相以《春秋》说先帝②,遽及三公,处周、
召之列,据万里之势,为天下准绳③,衣不重彩,食不兼味,以先天下,而
无益于治。博士褚泰、徐偃等④,承明诏,建节驰传⑤,巡省郡国,举孝廉,
劝元元,而流俗不改。招举贤良、方正、文学之士,超迁官爵,或至卿大夫,
非燕昭之荐士,文王之广贤也?然而未睹功业所成。殆非龙蛇之才,而《鹿
鸣》之所乐贤也。
【注释】
①腾蛇:龙类,能兴云驾雾而游行于天空中。
②公孙丞相:即公孙弘。汉淄川国薛县人。年四十始学《春秋》杂说。
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这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见《汉书·公
孙弘传》。
③准绳:本指定平直的工具,这里是榜样的意思。
④褚泰:汉兰陵(今山东省峄县境)人,董仲舒的学生。初为梁相,通
《五经》,为博士。见《汉书·倪宽传》及《儒林传》。徐偃:申公学生,
官胶西中尉。武帝元狩二元(公元前121 年),与博士褚大(大、泰古通)
等六人奉诏分行郡国,存问鳏寡废疾,无以自振业者,加以赈济。并告谕三
老、孝弟,以为民师。见《汉书·武帝纪》。
⑤节:古代使者出外巡行所持的凭证。传:见《复古篇》注释。
【译文】
御史向前挪动并说:姜太公辅助周文王和周武王取得天下,管仲辅助齐桓公成为诸侯的霸主。
所以有才德的人得到适当的官位,犹如蛟龙得水,腾蛇兴云驾雾一样施展其才能。公孙弘因向汉武帝
讲述《春秋》,很快就做了丞相,处于周公、召公一样的地位,掌握国家大权,成为天下人效法的榜
样,他不穿两种以上颜色的衣服,不吃多种味道的饭菜,俭朴堪称天下第一,但对治理国家没有什么
帮助。博士褚泰、徐偃等遵照皇帝的圣旨,以使者的身份被派遣到全国各地去巡察,选拔孝廉,劝说
百姓,但社会的坏风气并未得到改变。选举来的贤良、方正、文学,尽管给以破格提拔,有的甚至达
到卿大夫的地位,难道这还不像燕昭王那样选拔人才,像周文王那样广招贤士吗?然而并没有看到他
们建立什么功业。大概他们并没有什么非凡的才能,也不是《诗经·鹿鸣》里所说的贤人吧!
文学曰: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1)。当公孙弘之时,人主方设谋垂意
于四夷(2),故权谲之谋进(3),荆、楚之士用(4)。将帅或至封侯食邑,而勊
获者咸蒙厚赏(5)。是以奋击之士由此兴。其后,干戈不休,军旅相望,甲士
糜弊(6),县官用不足,故设险兴利之臣起(7),磻溪熊罴之士隐(8)。泾、渭
造渠以通漕运(9),东郭咸阳(10)、孔仅建盐、铁,策诸利,富者买爵贩官,
免刑除罪(11),公用弥多而为者徇私,上下兼求(12),百姓不堪,抏弊而从
法(13),故憯急之臣进(14),而见知、废格之法起(15)。杜周、咸宣之属,
以峻文决理贵(16),而王温舒之徒以鹰隼击杀显(17)。其欲据仁义以道事君
者寡,偷合取容者众(18)。独以一公孙弘,如之何?
【注释】
(1)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古人常用成语,而字句略有不同。《韩非子·显学篇》:“冰炭
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东方朔《七谏》:“冰炭不可以相并。”《淮南子·说林篇》:“日
月不并出。”
(2)四夷:夷,本谓东方少数民族,这里则泛指四境以外的少数民族为四夷,犹如说百蛮一样。
(3)权谲(ju6):诡诈。
(4)荆:荆州,西汉时十三州之一。楚:春秋战国时楚国。这里指楚国管辖的地区。古时认为荆、
楚多勇士、剑客。
(5)勊获:“勊”原作“勉”,形近而误,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勊获,杀敌有功。
(6)糜弊:“糜”原作“麋”,今据黄季刚说改正。糜弊,疲惫不堪。
(7)设险兴利:设险,设置险阻关卡。汉武帝时,实行盐铁等官营政策,并立种种严峻刑法,以
禁止人民私营。《史记·平准书》:“法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始也。”意与此同。
(8)磻(pan)溪:水名,在今陕西省宝鸡县东南,相传姜太公在此垂钓,而遇文王。 熊罴(p0)
之士:比喻勇武之士,这里指姜太公。
(9)泾、渭:“渭”原作“淮”,不闻汉代于淮造渠以通漕运事,今据当时有关文献订正。《汉
书·武帝纪》:“元光六年春,穿漕运渠通渭。”如淳曰:“水转运曰漕。”又《沟洫志》:“太始
二年,赵中大夫复奏穿渠,引泾 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
因名曰白渠。”由于泾、渭造渠通澶,并给关中地区的农田灌溉,创造了条件,故汉人常以泾、渭并
提。《汉书·张禹传》:“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又司马相如《子
虚赋》:“出入泾、渭。”扬雄《河东赋》:“涌渭跃泾。”
(10)东郭咸阳:原作“东郭偃”,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1)买爵贩官:免刑除罪,买爵,用钱购买爵位。贩官:买官。汉文、景时,为了筹集粮食钱
财,削弱地方豪强势力,抗击匈奴的侵扰,采用晁错的建议,实行有钱的人可以用钱粮买官爵,有罪
的人可以用钱粮赎罪的措施,汉武帝继续沿用。
(12)“兼”原作“无”,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3)抚(wan)弊:十分贫穷。
(14)憯(can)急:“憯”同“惨”,恶毒。急,急躁,憯急,恶毒严酷。
(15)见知:即对知道案情而不检举的人治罪。废格:即对不执行国家法令或执行不严的人治罪。
(16)杜周:汉南阳郡杜衍县(今河南省南阳市西南)人。汉武帝时曾任廷尉史、中丞,后任御
史大夫。咸宣:即减宣,”咸”、“减”古通。汉河东郡杨县(今山西省洪洞县东南)人。汉武帝时
曾任御史、中丞。
(17)王温舒:汉左冯翊阳陵(今陕西省咸阳市东)人。汉武帝时曾任廷尉、都尉、太守等职。
隼(s(n):一种凶猛的鸟。这里比喻残杀。
(18)偷合取容:采取不正当的手法,讨好上司,得到重用。
【译文】
文学说:冰和炭(火)不能放在同一个容器里,太阳和月亮不能同时照亮大地。当公孙弘做丞
相时,皇上(汉武帝)正谋划攻打四境之外的少数民族,所以,诡诈的计谋得到采纳,荆、楚一带的
勇士得到重用,有的将帅封侯封地,攻克敌城俘获敌军的人都得到优厚的奖赏,因此努力杀敌的人越
来越多。从此以后战争连年不断,军队多得可以互相观望,穿盔甲的士兵疲劳不堪,朝廷费用不足,
所以,设置险阻关卡,主张盐、铁等官营的官员当政,而姜太公那样的贤人都隐居不见了。挖沟渠疏
通泾水和渭水以通船运,任用东郭咸阳、孔仅建立盐、铁官营,策划许多收税谋利的办法,有钱的人
还可以用钱粮买官爵,免除刑法。国家用费很多,而管理人员从中营私舞弊,上下兼征,造成百姓贫
穷不堪,还不得不服从法律。所以,残暴的大臣得到重用,而且“见知”、“废格”的法律也建立起
来了。杜周、咸宣之流以严峻的法律条文办理案件取得富贵,王温舒一类人像鹰隼残杀而得以扬名。
这时想用仁义之道辅助皇上的人就少了,而采取不正当手段迎合皇上的多了,仅仅公孙弘一个人又有
什么办法呢?
论儒第十一
【题解】本篇是关于对儒家学派评价的争论。论战一开始,文学们以纯儒的观点“祖述”仲
尼,称颂其德,以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以孔、孟之道为“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的“治国平
天下”之道。御史、大夫则持反纯儒的观点,指出“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孟轲守旧术,
不知世务”,因而不合时宜。这说明他们之间的斗争是激烈的。
御史曰:文学祖述仲尼①,称诵其德,以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
子修道鲁、卫之间,教化洙、泗之上②,弟子不为变,当世不为治,鲁国之
削滋甚。齐宣王褒儒尊学③,孟轲、淳于髡之徒④,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
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⑤。当此之时,非一公孙弘也。弱燕攻齐
⑥,长驱至临淄,湣王遁逃,死于莒而不能救;王建禽于秦⑦,与之俱虏而
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
【注释】
①仲尼:即孔丘。
②洙、泗:洙,洙水,泗水的支流。源有二,一出山东曲阜市北,南合沂水入泗。一出费县北,
西流入泗。泗,泗水,发源于山东省泗水县。《礼记·檀弓》:“吾与女事关子于洙、泗之间。”孔
子讲学于鲁,故后人遂以洙、泗为儒家学派的代称。
③齐宣王:齐威王之子,名辟强,在位十九年(公元前342—公元前324 年)。
④孟轲(约公元前370—公元前289 年),战国时邹(今山东省邹县)人,字子舆,受业于孔丘
孙子思之门,与其徒序《诗》、《书》,述孔子之意,作《孟子》七篇,被后来儒家称为“亚圣”。 淳
于髡(k&n):战国时齐人,以滑稽善辩著称。
⑤稷下:战国时齐国都城临淄(今山东省临淄县)西门外的地方。齐宣王继齐威王之后,在此
扩置学馆,招待儒生,淳于髡等七十余人都受到尊礼,赐列第为上大夫,不作实际工作,专任顾问。
一时到者达千余人。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孟轲也到过齐国,游说过齐宣王,见《史记·孟荀
列传》。
⑥燕攻齐:公元前二八四年,秦、楚、燕、韩、赵、魏共同伐齐。其中燕国将军乐毅率兵长驱
直入,攻破齐国都城临淄。齐湣王出逃到莒(今山东省莒县),被楚人杀死。见《吏记·田敬仲完世
家》。
⑦王建:即齐王田建,战国时齐国的最后一个国君。公元前221 年,秦始皇灭齐,俘虏齐王建,
统一天下。
【译文】
御史说:文学效法你们的祖先孔丘,颂扬他的功德,自以为从古到今,他是独一无二的。然而,
孔丘在鲁国、卫国一带宣讲儒道,在洙水、泗水一带实行教育感化,他的学生并未因此而变好,当时
的天下并未因此而治理好,鲁国反而衰弱得更厉害了。齐宣王奖励儒术,尊重游士,孟轲、淳于髡一
类的人享受上大夫的俸禄,不担任具体职务而议论国事,当时在齐国都城有这样的先生千余人。那时,
可不只是一个公孙弘那样的人。然而弱小的燕国攻打齐国,竟能长驱直入,直至国都临淄,齐湣王仓
皇出逃,最后死在莒地而儒生却不能挽救;齐王建被秦国擒住,儒生们也和他一起当了秦国的俘虏而
不能使齐国生存。像这样,儒生治理国家,巩固王位,从来是没有什么成效的。
文学曰:无鞭策,虽造父不能调驷马(1)。无势位(2),虽舜、禹不能治
万民。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3)!”故轺车良马(4),
无以驰之;圣德仁义,无所施之。齐威、宣之时,显贤进士(5),国家富强,
威行敌国。及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6),
西摧三晋(7),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
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8),田骈如薛(9),而孙
卿适楚(10),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伐之。王建听流说,信反间,用后胜
之计(11),不与诸侯从亲,以亡国,为秦所禽,不亦宜乎?
【注释】
(1)造父:传说是古代善于赶车的人。
(2)“势”原作“世”,今据《御览》三五九引改。本书《贫富篇》:“况以势位求之者乎?”
也作“势位”。
(3)语出《论语·子罕篇》。凤鸟:传说中的凤凰。河图:传说伏羲时黄河里出现龙马,身上有
图,即河图。
(4)轺(yao)车:古时用一匹马拉的轻便马车。
(5)“宣”上原无“威”字,“显”上原有“不”字,今据张敦仁说删、补。
(6)苞:同“包”征服的意思。
(7)三晋:春秋时,晋国的赵、魏、韩三家卿大夫,先后灭了其他卿大夫,瓜分晋国,各立为国,
是为三晋。地在今山西、河南及河北西南部一带。
(8)慎到:战国时赵国人,学黄老道德之术,著有《慎子》四十二篇。《汉书·艺术志》列入法
家。捷子:一作“接子”,战国时齐国人,著有《接子》二篇,《汉书·艺文志》列在道家。
(9)田骈(pian):战国时齐国人,又叫陈骈,著有《田子》二十五篇。《汉书·艺文志》列入
道家。
(10)孙卿:即荀卿。战国时赵人,名况。汉人避宣帝刘洵讳,便称孙卿。年五十,游学于齐,
三为祭酒(古代官名)。为齐人所排挤,乃往楚国,为兰陵(今山东省峄县境)令。著有《荀子》三
十二篇。《汉书·艺文志》列入儒家,《史记》有传。
(11)后胜:齐王建的相国,主张齐不救五国之难,不与秦国交战,后被秦国所俘。
【译文】
文学说:没有赶马的鞭子,就是造父也不能驾驭四匹马。没有权势地位,就是虞舜、夏禹也不
能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孔子说:“凤凰不飞来,河图不出现,我完了啊!”所以,骏马拉小车,没法
跑得快;圣明的仁德礼义,也没办法实行。齐国威王、宣王时,重用贤人,招徕人才,国家富强,威
震各国。到齐湣王时,他继承了威王、宣王的功业,南面占领了楚国的淮河北部,北面吞并了强大的
宋国,使泗水一带的十几个诸侯归附,西面威逼韩、赵、魏三个国家,击退了势力强大的秦国,使其
他五国都归顺齐国,邹、鲁的国君和泗水一带的诸侯都向齐湣王称臣。由于齐湣王贪功无厌,不断征
伐,老百姓难以忍受。许多儒生的进谏不被采纳,儒生各自走散。慎子和捷子走了,田骈到了薛国,
而孙卿到了楚国。国内没有良臣,诸侯合谋进攻。齐王田建被秦国俘虏,不也是应该的吗?
御史曰:伊尹以割烹事汤(1),百里以饭牛要穆公(2),始为苟合,信然
与之霸王,如此,何言不从?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不用;即以
强国之道,卒以就功,邹子以儒术干世主(3),不用;即以变化始终之论,卒
以显名。故马效千里,不必胡、代(4);士贵成功,不必文辞。孟轲守旧术,
不知世务,故困于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5)。今晚世之儒勤
德,时有乏匮,言以为非,困此不行(6)。自周室以来,千有余岁,独有文、
武、成、康,如言必参一焉(7),取所不能及而称之,犹躄者能言远不能行也
(8)。圣人异涂同归,或行或止,其趣一也。商君虽革法改教,志存于强国利
民。邹子之作,变化之术,亦归于仁义(9)。祭仲自贬损以行权(10),时也。
故小枉大直,君子为之(11)。今硁硁然守一首(12),引尾生之意(13),即晋
文之谲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14),而管仲蒙耻辱以存亡不足称也。
【注释】
(1)伊尹以割烹事汤:旧说伊尹是厨子出身,给汤作菜,希望得到汤的信用。 割烹,宰割烹任
之事。
(2)百里以饭牛要穆公:旧说百里奚以喂牛取得秦穆公的信用。 百里,百里奚,见《通有篇》
注释。 饭,饲养。要,结交。 穆公,秦穆公。
(3)邹子:邹衍,一作“驺衍”,战国时齐临淄人。他看到各国统治者都不务道德,遂著书十余
万言,详论阴阳长消终始大圣的道理,当时名重诸侯,齐人称为“谈天衍”。见《史记·孟子荀卿列
传》。
(4)胡、代:胡,指匈奴。代,古时代国。战国时赵灭代,置代郡,秦汉仍之,在今山西省东北
部及河北省蔚县附近地。两地均以出产良马著称。
(5)黎丘:古地名,在今河南省虞城县北。
(6)正嘉本、倪邦彦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校本“困”作“因”。
(7)参一:参考往事,而定于一。参,参照。
(8)躄(b@)者:双脚残废的人。
(9)这是司马迁对邹衍的评语。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10)祭(zhai)仲自贬损以行权:这是《公羊传·桓公十一年》语。祭仲,春秋时郑国宰相,
郑庄公死后,祭仲立公子忽(昭公),后来宋庄公派人诱捕祭仲,逼迫他另立公子突(厉公),祭仲
屈服于宋国的压力暂时答应了。但不久又赶走公子突,迎立公子忽。
(11)这两句是《淮南子·氾论篇》语。
(12)硁硁(k5ng)然:浅见固执的样子。
(13)尾生:古时讲信用的人。相传他和一女子相约在桥下相会,在桥下等候,女子逾期不来,
正好山洪暴发,他还不肯走,抱桥柱死守,终被淹死,事见《汉书·东方朔传》注。
(14)晋文:即晋文公重耳,春秋时普国国君,春秋五霸之一。
【译文】
御史说:伊尹以厨师的身份侍奉商汤王,百里奚因养牛有方结交秦穆公,开始都是随便附合的,
后来他们得到信任,才协助君主建立了霸王的事业。像这样,什么话不听从?什么办法不实行呢?所
以,商鞅开始用王道劝说秦孝公,孝公不采纳,就讲富国强兵的道理,终于建立了功业。邹衍开始用
儒术游说各国国君,没有被采纳,后来用阴阳五行“五德始终”说,来说明国家兴衰,终于名声显著。
所以,马只要能行走千里,就不一定非要胡、代的良马;士人贵在做事成功,而不在于能说会道。孟
轲墨守陈规,不识时务,所以受困于梁、宋。孔丘能方不能圆,不会通权达变,所以在黎丘挨饿。现
在你们这些后世的儒生,努力修治德行,经常碰钉子,还说不这样不行。自从周朝建立以来,已经一
千多年了,你们还只讲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每发议论,都要参照他们中的某一个,把办不到的
事拿出来加以赞扬,这就好像瘸子,嘴上说走得远,而实际上却不能走一样。有才智的人可以采取不
同的途径取得同一的结果,不管他们做或不做某件事情,其最终目的是一样的。商鞅虽然变法改革教
化,目的在于使国家强盛,使人民有利。邹衍运用“五德始终”变化的学说,也是为了达到“仁义”
的目的。祭仲牺牲自己的主张,采取权宜之计行事,是识时务啊。所以受点小委曲,得到大伸张,是
君子的做法。如今你们见识浅薄而又固执,死守儒道,像尾生那样死不回头,在你们看来,就是晋文
公用权势使诸侯尊重周室,也是不值得称道的,管仲蒙受耻辱辅佐齐桓称霸,也是不值得称赞的。
文学曰:伊尹之干汤①,知圣主也。百里之归秦,知明君也。二君之能
知霸王,其册素形于己②,非暗而以冥冥决事也③。孔子曰:“名不正则言
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④。”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君子执德秉义而行,
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⑤。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
势,不能一朝居也⑥。”宁穷饥居于陋巷,安能变己而从俗化⑦?阖闾杀僚,
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⑧。鲁公杀子赤,叔眄退而隐处,不食其
禄⑨。亏义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为也。闻正道不行,释事而退,未闻枉
道以求容也。
【注释】
①于:求合。
②册:同“策”,计划,谋略。
③冥冥:糊里糊涂。
④语出《论语·子路篇》。
⑤“造次”二语见《论语·里仁篇》。造次:匆促,急忙。 颠沛:动荡,变乱。
⑥语出《孟子·告子篇》下,但字句略有不同。
⑦“化”,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也”。
⑧阖闾杀僚,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春秋时,吴王寿梦死,四个儿子诸樊、余祭、
余昧、季札传让王位,诸兄欲立季札,季札不受。于是从诸樊起不传子而传弟,欲以次第于季札。及
余昧死,又欲立季札,季札逃去。吴人乃立余昧子僚为王,诸樊的儿子光不服,与伍子胥合谋,派专
诸刺杀吴王僚,公子光即位,即吴王阖闾。季札认为阖闾杀死吴王僚是不义,便回到他的封地延陵(今
江苏省武进县境),终身不入吴国。事见《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及《史记·吴太伯世家》。
⑨鲁公杀子赤,叔眄(mian)退而隐处,不食其禄:鲁公,春秋时鲁文公的庶子(妾所生的儿
子)鲁公子俘杀文公长子公子赤后,自立为王,即鲁宣公。叔眄(鲁宣公弟)以为不仁,不满宣公终
身不受其俸禄。见《谷梁传·宣公十七年》。
【译文】
文学说:伊尹求合商汤王,知道他是个圣主。百里奚归附秦穆公,知道他是个贤君。这两个人
能够知道商汤王和秦穆公能够成就王、霸功业,是因为他们的谋略平素在自己身上表现得清楚,而不
是不明事理糊里糊涂地对某件事作出决定。孔子说:“名分不正,讲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讲起话来
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怎么可能随便附合在一起就能建立王、霸的功业呢?君子遵行仁德,
主持礼义,仓促匆忙时如此,动荡变乱时也是如此。孟子说:“处在今天的时代,不改变今天的风俗
习惯,而发展成千乘兵车势力(诸侯国)的人,我是不能和他同处一个早晨的。”宁可挨饥受饿住在
简陋的小巷里,怎么能改变自己的主张而去顺从恶习呢?过去因为阖闾杀了吴王僚,公子季礼就离开
吴国而到延陵,一辈子也不回吴国。鲁宣公杀了公子子赤,叔眄因此就隐退,再也不接受鲁国的俸禄,
损害礼义而获得尊位,歪曲自己的主张而得到主子的欢心,至死也不能那样做。只听说自己的正直主
张得不到实行就放弃职位隐退,没听说过可以歪曲自己的主张而去求得主子的欢心的。
御史曰:《论语》:“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①。”有是言而
行不足从也。季氏为无道②,逐其君,夺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③。《礼》:
“男女不授受④,不交爵⑤。”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⑥,子
路不悦⑦。子瑕,佞臣也⑧,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见南子,
非礼也。礼义由孔氏⑨,且贬道以求容,恶在其释事而退也。
【注释】
①语出《论语·阳货篇》。
②季氏:春秋时鲁国大夫季平子。他勾结孟孙、叔孙一起攻逐鲁昭公。昭公奔齐,后死于乾侯
(今河北省成安县东南),鲁国大权都归季氏掌握。
③冉求、仲由:冉求,鲁人,字子有,孔丘弟子,给季平子的孙子季康子当过家臣,管理赋税。
仲由,鲁卞(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南)人,字子路,也当过季康子的家臣。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及《鲁周公世家》。
④“授”下原无“受”字,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有,今据补。
⑤语出《礼记·坊记》。
⑥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嬖臣,受君主宠幸的臣子。弥子瑕,春秋时卫灵公的宠臣。卫夫
人,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因弥子瑕见南子,见《吕氏春秋·贵因篇》。
⑦子路不悦:《论语·雍也篇》:“子见南子,子路不悦。”
⑧佞臣:善于以花言巧语谄媚的臣子。
⑨卢文弨曰:“‘氏’下当有‘出’字。”案:《孟子·梁惠王下》:“礼义由贤者出。”此
卢说所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有“出”字。
【译文】
御史说:《论语》上说过:“人有亲自干了坏事情的,君子是不到他的国里去的。”孔丘嘴上
是那样说,实际却没有那样做。鲁国的季孙氏干了损害仁德的事,赶走了鲁昭公,夺取了鲁国的政权,
可是冉求和仲由却做了他的家臣。《礼记》上规定:“男女之间不亲手给与别人或接受别人的东西,
不互相碰杯。”可是孔子到了卫国,通过宠臣弥子瑕晋见卫夫人南子,子路为此而不高兴。弥子瑕是
个奸邪的家伙,孔子通过他去进见卫夫人,走的不是正道。男女之间不应交往,孔子去见南子,就是
背离了周礼。礼义是由孔子那里宣传出来的,他尚且毁坏道德以求得别人的喜悦,哪里还谈得上什么
正直的主张得不到实行就放弃职位而隐退呢?
文学曰: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主之忧也。上无天子,下无方伯①,
天下烦乱,贤圣之忧也。是以尧忧洪水,伊尹忧民,管仲束缚②,孔子周流,
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也。是以负鼎俎、囚拘、匍匐以求之③。故追亡者趋,
拯溺者濡④。今民陷沟壑,虽欲无濡,岂得已哉?
御史默不对。
【注释】
①方伯:古时一方有势力的诸侯,如春秋五霸。
②管仲束缚,见《力耕篇》注释。
③鼎俎(z():古代烹煮用的锅叫“鼎”,古代切菜用的砧(zh5n)板叫“俎”。传说伊尹曾
负鼎,以滋味说汤。匍匐:这里指孔子周游。《韩诗外传》说孔子看到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于是
自东自西,自南自北,匍匐求之。”
④濡:沾湿。
【译文】
文学说:天下不太平,诸国不安宁,这是英明的国王所忧虑的。上无天子,下无有势力的诸侯,
天下混乱,这是贤人和圣人所忧虑的。所以尧为洪水泛滥忧虑,伊尹为百姓忧虑,管仲遭到囚禁,孔
子周游列国,都是忧虑百姓遭受祸害想免除他们的危难啊。因此他们不惜做厨师、遭囚禁,四处奔走
以拯救百姓。追赶逃亡的人,自己就要快跑,援救被水淹的人,自己一定要下水。现在百姓掉进溪谷
中,想要援救他们又想不沾湿,这怎么可能呢?
御史默不出声,不作回答。
忧边第十二
【题解】本篇就边防问题展开辩论。大夫说酒榷等官菅事业,是为了增加边防费用而建立的。
文学则认为“安民富国之道在于反本”,只要加施德惠,就可以使北夷内向,无须战争。文学坚持的
是孔子“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观点,故大夫特指出他们“议不干天则若渊”,“若醉而新
寤,殊不足与言”。
大夫曰:文学言:“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王之忧也。”故王者之于
天下,犹一室之中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则谓之不乐①。故民流溺而弗救②,
非惠君也。国家有难而不忧,非忠臣也。夫守节死难者,人臣之职也;衣食
饥寒者,慈父之道也。今弟子远劳于外③,人主为之夙夜不宁,群臣尽力毕
议④,册滋国用。故少府丞令请建酒榷,以赡边,给战士,拯救民于难也。
为人父兄者,岂可以已乎?内省衣食以恤在外者,犹未足,今又欲罢诸用,
减奉边之费,未可为慈父贤兄也。
【注释】
①谓:古通“为”。
②“流”下原有“沉”字,今据王先谦说校删。流溺:受水淹,比喻处于困境。
③“劳于”原作“于劳”,今从孙诒让、黄季刚、郭沫若说乙正。
④毕议:大家都来出谋划策。
【译文】
大夫说:文学说:“天下不太平,老百姓和国家都不得安宁,这是圣明的君主所忧虑的。”所
以君主治理天下,就像一家之长一样,有一个人得不到安置,心里就感到很不安。老百姓处于困境而
不去解救,不是仁爱的君主。国家有灾难而不忧虑,不是忠臣。坚守节操,为国殉难,这是做臣子的
职责;给挨饿受冻的人衣穿饭吃,这是做慈父的人应尽的道义。现在战士们劳累在遥远的边境,国君
日夜不安,大臣们都出谋划策,提出计划,增加国家的费用。所以皇上和私府的官吏,请求建立酒类
专卖,以增加边防费用,供给守边战士,拯救灾难中的百姓。作为百姓的父兄,怎么能提议罢掉盐铁
官营等政策呢?现在内地节衣缩食供给边疆的将士们,还不能满足需要,今天你们又想废除各项政策,
减少供给边防的费用,太不像做慈父贤兄的样子了。
文学曰:周之季末,天子微弱,诸侯力政①,故国君不安,谋臣奔驰。
何者?敌国众而社稷危也。今九州同域②,天下一统,陛下优游岩廊③,览
群臣极言至论,内咏雅、颂④,外鸣和、銮⑤,纯德粲然,并于唐、虞、功
烈流于子孙。夫蛮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烦虑,而有战国之忧哉?若陛
下不弃,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内向,款塞自至⑥,然后以为胡制于
外臣,即匈奴没齿⑦,不食其所用矣⑧ 。
【注释】
①力政:即力征,专以武力征伐。
②九州:古分天下为九州,这里指中国。
③优游:闲暇自得。 岩廊:高廊,指宫殿。
④览群臣极言至论,内咏雅、颂:原作“览群极言至内论雅、颂”,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张云:
“按“内论,当倒,‘论’字上属句绝,‘内’下脱一字,未详。‘内□雅、颂”四字为一句,与下
文‘外鸣和銮”相对。”案“内”下盖脱“咏”字,太玄书室本作“内咏雅,颂”,今据补。
⑤和、銮:都是铃铛。“和”挂在车前的横木上,“銮”挂在车架上。
⑥款塞:敲开塞门,表示愿意前来依附,服从统治。
⑦没齿:终身,至死。
⑧用:为,即行为。
【译文】
文学说:周朝末期,周天子力量微弱,诸侯以武力互相征讨,所以周天子不安,谋臣四处奔走。
为什么呢?敌国太多使周王朝受到危害。现在国家的疆界固定,天下统一,皇上可以在高大的宫庭中
悠闲自得,阅看群臣的奏章,朝廷内有盛世的音乐“雅”、“颂”在演奏,外出有车铃的声音在鸣响,
皇上美德光辉灿烂,可以与唐尧、虞舜齐名,功劳成就流芳后世。对于南方、北方的落后民族,那些
寸草不长的地方,皇上又何必忧虑出现战乱的局面呢?如果陛下不想抛弃他们,只要对他们施行仁德,
给些恩惠,北方的落后民族必然心向中央,自己敲开塞门,自动前来归服。然后他们保持自己的体制
而作为汉朝的藩臣,这样他们永远也不会对于归顺中原的行为有所反悔了。
大夫曰:圣主思念中国之未宁,北边之未安,使故廷尉评等问人间所疾
苦①,拯恤贫贱,周赡不足,群臣所宣明王之德②,安宇内者,未得其纪③,
故问诸生。诸生议不干天则入渊④,乃欲以闾里之治,而况国家之大事⑤,
亦不几矣⑥。发于畎亩,出于穷巷,不知冰水之寒,若醉而新寤,殊不足与
言也。
【注释】
①使故廷尉评等问人间所疾苦,“使故”原作“故使”,今改正。廷尉:西汉时掌管司法的官
吏。“评”、“平”古字通。《汉书·昭帝纪》:“始元六年(公元前86 年)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
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所疾苦冤失职者。”此即其事。师古注曰:“前为此宫,今不居者,
皆谓之故也。”今据此乙“故使”为“使故”。
②群臣,“群”原作“君”,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③纪:要领,纲纪。
④不干天,则入渊:干,接触。这是比喻说话脱离实际。
⑤况:比。
⑥不几:“几”读为“冀”,“不几”犹言“无希望”,这里是说诸生有点妄想的意思。
⑦畎(qian)亩:田间,田地,指农村。
【译文】
大夫说:圣明的皇上考虑到中原不太平,北部边疆不安宁,所以派遣曾做过廷尉的王平等人到
各地去了解民间的疾苦,安抚、周济贫困的百姓。大臣们宣传君主的圣德,安抚天下的百姓,但仍感
到没有找到要领,所以要问问诸位儒生,但是你们的议论不是谈上天,就是谈入地,脱离实际,竟想
用治理一闾一里的方法来治理国家大事,这岂不是有点妄想吗?你们来自乡村,生长在穷街陋巷里,
不知道冰水的寒冷,就好比喝酒过多才刚刚清醒过来,很不值得和你们辩论。
文学曰:夫欲安国富民之道,在于反本,本立而道生①。顺天之理,因
地之利,即不劳而功成。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无本以统之,虽竭精神,尽
思虑,无益于治。欲安之适足以危之,欲救之适足以败之。夫治乱之端在于
本末而已,不至劳其心而道可得也。孔子曰:“不通于论者难于言治,道不
同者,不相与谋②。”今公卿意有所倚③,故文学之言不可用也。
【注释】
①《论语·学而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②《论语·卫灵公篇》:“子曰:‘道不同,不相与谋。’”
③“倚”,借作“踦”,偏的意思。
【译文】
文学说:要想得到人民安定、国家富裕的方法,在于回到根本(礼义)上去,有了礼义,治国
的方法就会产生了。顺从上天的意志,依靠地里的出产,就是不用操劳也能成就功业。如果不整治根
源,只注意支流,没有根本的东西(礼义)做统率,即使耗尽精力,绞尽脑汁,对治理国家是没有好
处的。想要安定国家,恰恰给国家带来危险,想要解救国家,恰恰败坏了国家。治理国家首先要处理
好根本和支末的关系,不用劳其心机就可以得到治国的办法。孔子说:“不通晓道理的人,难以和他
们谈论治国的问题。志向不同的人,不能在一起谋划。”现在你们当官的人的看法有偏差,所以,认
为我们的主张没有什么用处了。
大夫曰:吾闻为人臣者尽忠以顺职,为人子者致孝以承业。君有非,则
臣覆盖之。父有非,则子匿逃之。故君薨①,臣不变君之政,父没②,则子
不改父之道也。《春秋》讥毁泉台③,为其隳先祖之所为,而扬君父之恶也。
今盐、铁、均输,所从来久矣,而欲罢之,得无害先帝之功,而妨圣主之德
乎④?有司倚于忠孝之路,是道殊而不同于文学之谋也。
【注释】
①薨(h#ng):古代对天子、诸侯死的尊称。
②没:同“殁”,死。《论语·学而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③泉台:台名。春秋时鲁庄公所建,供其享乐,后被他的孙子鲁文公毁掉了。《公羊传》认为
鲁文公折毁泉台,是暴扬了先祖之恶,故《春秋》书而讥之。文见《公羊传·文公十六年》。
④圣主:指汉昭帝刘弗陵。
【译文】
大夫说:我曾听说:做臣子的应当对国君尽忠尽职,做儿子的应当孝顺父母,继承他们的事业。
君主有错误,臣子应当掩盖起来,父亲有过失,儿子应当包庇起来。所以君主死了,臣子不应当改变
君主的统治方法,父亲死了,儿子也不要改变父亲的做法。《春秋》讽刺鲁文公折毁泉台,是因为他
毁掉了先人(鲁庄公)所造的东西,而宣扬了他祖父所犯的错误。现在盐、铁、均输等官营政策,由
来已久,你们想废除它,能不损害武帝的功绩和伤害昭帝的圣德吗?官吏们偏离了忠孝的准则,因为
我们走的路不同,所以不同意你们的主张。
文学曰: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世而制①。孔子曰:“麻冕,礼也,今
也纯,俭,吾从众②。”故圣人上贤不离古③,顺俗而不偏宜。鲁定公序昭
穆,顺祖弥④,昭公废卿士,以省事节用⑤,不可谓变祖之所为而改父之道
也。二世充大阿房以崇绪⑥,赵高增累秦法以广威,而未可谓忠臣孝子也。
【注释】
①从这两句话来看,似乎文学们也主张变革。其实,他们所主张的变革,是要废除汉武帝所实
施的各种财政经济政策。上文大夫主张不变革,则是利用儒家学派的忠孝之道来为反对罢盐、铁、均
输作理论根据,是用子之矛攻子之盾。如果认为文学主张变革,而大夫主张复古,便不免有是非倒置
之嫌了。
②这是《论语·子罕篇》文。麻冕:用缁布制的礼帽。以三十升布做成,每升八十缕,则其经
为二千四百缕,细密难成,不如用丝制作省约。纯:丝。
③上:同“尚”,崇尚。
④鲁定公序昭穆,顺祖弥:鲁定公,春秋时鲁国国君,鲁昭公之弟,因鲁昭公死在外,鲁定公
继其王位。昭穆,古代的宗庙制度。祭祀时,始祖庙居中,以下是父为昭,子为穆。昭居左,穆居右。
弥,父庙。鲁文公二年(公元前625 年)举行祭礼时,忽然把僖公提升,排在闵公上面。僖公是闵公
的庶兄,但僖之立是以臣继君,如同以子继父,依照昭穆制度,僖公应列在闵公的右边。今把次序颠
倒,故《公羊传》认为这是“先弥而后祖”,是一种违反制度的“逆祀”。到了定公八年(公元前502
年)举行祭祀时,才把这个颠倒了的次序再颠倒过来,因而《公羊传》称之为“顺祀”。事见《公羊·文
公二年》及《定公八年》。
⑤昭公废卿士以省事节用:昭公,春秋时鲁国国君,鲁襄公之子,名袑(shao)。据《公羊传》
记载,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 年),曾废掉鲁襄公设置的中军卿士。
⑥阿房:防房宫。崇绪:继承功业。
【译文】
文学说:聪明的人,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改变策略,有智慧的人,按照当
世的情况来制定统制的方法。孔子说:“过去的礼帽用缁布做,这是合乎周
礼的,今天大家都用丝绸,因为这样节省些,我也同意。”所以圣人崇尚贤
人不和古代的礼节相违背,顺应时俗不过于迎合时宜。鲁定公依照昭穆制度,
按照顺序安排闵公和僖公的位置,把颠倒了的位置再颠倒过来,鲁昭公废掉
卿士来节省开支,不能说是改变了祖先的行为,背离了父辈的成规。但是,
秦二世扩建阿房宫,继承先人的业绩,赵高增加秦朝的法律以扩大威望,这
不可以说是忠臣孝子吧!
园池第十三
【题解】园池包括山川园池,是属于最高统治阶层的私房财富。它的规模大,而且遍布全国
各地,又不纳入国家赋税之中;因此,园池的收入,是一笔很大的数字,连国家的赋税,也不能与之
比拟。这笔收入,除了为抗击侵扰的战争提供经费外,对巩固封建中央集权制,也起了重大的作用。
文学的争园池,除了破坏抗击侵扰之外,还想把园池夺归豪民手中,以造成混乱局面。桑弘羊则坚持
“如之何其可”的寸步不让的严峻态度,坚决主张政治、经济力量集中于中央政权。
大夫曰:诸侯以国为家,其忧在内。天子以八极为境①,其虑在外。故
宇小者用菲②,功巨者用大。是以县官开园池,总山海,致利以助贡赋,修
沟渠,立诸农③,广田牧④,盛苑囿⑤。太仆、水衡、少府、大农、岁课诸
入田牧之利,池籞之假⑥,及北边置任田官⑦,以赡诸用,而犹未足。今欲
罢之,绝其源,杜其流,上下俱殚⑧,困乏之应也,虽好省事节用,如之何
其可也?
【注释】
①八极:八方极远的地方。这里指全国的疆域而言。
②宇:上下四方。这里指管辖的地方。
③诸农:指大司农属官。
④“牧”原作“收”,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⑤苑囿:饲养禽畜、种植树木的园子。苑有墙,囿无墙。
⑥池籞(y))之假:池籞,池,水塘。籞,禁苑。(用竹篱笆围绕起来,禁止人民入内),假,
指园池出租所得的税收。
⑦及北边置任田官,原重“任”字,今据卢文弨说删。田官:屯田官。
⑧殚:枯竭,尽。
【译文】
大夫说:诸侯以封国为家,所担心的是内忧。天子以八方远地为界,所担心的是外患。所以国
家的领土狭小的,所需的财用就少,事情繁多的,需要的财用就大。所以朝廷开辟园池,统一管理山
海,把所得到的财利用来补助征税的不足,并兴修水利,广泛发展农、林、畜牧业。太仆、水衡、少
府、大司农等官吏,每年把各项赋税收上来,包括农业、畜牧业的赋税,园池的租税,加上设置在北
部边疆管理农业的官员收入的赋税,以此供给各方面的支出,这样还感到不充足。现在你们要废除这
些制度,这就断绝了收入的来源,堵塞了税收的渠道,使上而朝廷、下而百姓的财用全部枯竭,造成
贫困。你们虽然喜欢少做事情,节约费用,但这种做法怎么能行呢?
文学曰:古者制地足以养民(1),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国,百里之地,
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赡其欲。秦兼万国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赡,
非宇小而用菲,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2)。语曰:“厨有腐肉,国有饥民,
厩有肥马,路有■人(3)。”今狗马之养,虫兽之食,岂特腐肉肥马之费哉(4)!
无用之官,不急之作,服淫侈之变,无功而衣食县官者众,是以上不足而下
困乏也。今不减除其本而欲赡其末,设机利,造田畜,与百姓争荐草(5),与
商贾争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国家也。夫男耕女绩,天下之大业也。故古
者分地而处之,制田亩而事之(6)。是以业无不食之地,国无乏作之民,今县
官之多张苑囿(7)、公田、池泽,公家有鄣假之名(8),而利归权家。三辅迫
近于山、河(9),地狭人众,四方并凑,粟米薪菜,不能相赡。公田转假,桑
榆菜果不殖,地力不尽。愚以为非。先帝之开苑囿池籞,可赋归之于民,县
官租税而已。假税殊名,其实一也。夫如是,匹夫之力,尽于南亩,匹妇之
力,尽力麻枲(10)。田野辟,麻枲治,则上下俱衍(11),何困乏之有矣?
大夫默然,视其丞相、御史。
【注释】
(1)制地:按照规定分配给农民土地。这里指井田制度。
(2)“嗜”原作“者”。《御览》三六引作“嗜”,今据改正。“嗜”原作“耆”,与“者”形
近,因而致讹。
(3)文本《孟子·梁惠王篇》上,而字句略有不同。“■(n7i)同“馁”,饥饿。
(4)“肥马”原作“秣马”。此句“腐肉肥马”俱承上文“厨有腐肉,??厩有肥马”而言,不
能一承一不承,今为改正。
(5)荐草:茂盛的牧草。
(6)“制”原作“利”,今据郭沫若说改正。
(7)王先谦认为:“之”字为衍文。
(8)鄣假:“鄣”同“障”,遮蔽。这里指国家控制出租的山泽田园。
(9)三辅:西汉时以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为三辅。山河:山,指华山。河,指黄河。
(10)麻枲(x!):枲,大麻的雄株,只开雄花,不结果实。这里指纺织。
(11)衍:富足。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实行井田制足以养活百姓,百姓足以供奉天子。诸侯有千辆战车,方圆百里的
土地,公、侯、伯、子、男的要求和欲望,也都可以得到充分满足。秦朝兼并了各国的土地,有天下
的财富,但还感到供应不足,并不是它的地方小而用得少,而是贪得无厌,百姓不堪忍受它的苛刻要
求。有道是:“厨房里有腐烂的肉,国内有饥饿的百姓,马棚里有肥壮的马匹,路旁有挨饿的人。”
现在国家饲养狗马奇虫猛兽,它们吃的东西,难道仅仅是腐烂的肉和养马的费用吗?国家设置没有用
的官吏,做一些不急需的事情,使风气变得奢侈腐化起来,没有功劳而享受着朝廷的俸禄的人很多,
因此造成朝廷费用不足,百姓贫困。现在不从根本上解决,反而想从枝节上做文章,设立盐、铁官营,
发展林、畜牧业,这不是发扬君主的仁德和辅助国家的办法。男子耕田,女人织布,这是天下的根本
大业。所以古时候的土地用分封的办法来管理,按照井田制行事。因此,国家没有不产粮的土地,也
没有无事做的百姓。现在朝廷开设了许多苑囿、公田、池泽,朝廷有出租收税的虚名,实际上财利都
落到官吏手里。三辅地区靠着华山、黄河,地少人多,四面八方的人都汇集在这里,造成粮食、柴禾、
蔬菜都供不应求。出租的公田、桑树、榆树、蔬菜、果木都不能种植,土地得不到充分利用。我们认
为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主张把武帝所开设的园林池塘,分给百姓(指豪民),朝廷只是征税就行了。
这样,只是租税和赋税名称不一样,国家都可以收得财税。要是这样,男人可以尽力种田,妇女可以
尽力纺织。荒田得到开辟,麻丝得到纺织,朝廷百姓部富足有余,哪里还会有贫困呢?
大夫默不作声,眼睁睁地看着丞相、御史。
轻重第十四
【题解】轻重之学,是我国古代一种重要的政治、经济理论,内容包括比较广泛,举凡古代
封建国家权衡轻重所采取的政治、经济、财政、贸易的政策或措施,均属于这一理论的应用范畴。这
次盐、铁会议中,突出地反映了汉武帝所制定的政策,是多方面地采取了轻重理论的;而桑弘羊则辅
佐汉武帝推行轻重政策,取得辉煌的成就。
御史进曰:昔太公封于营丘①,辟草莱而居焉。地薄人少,于是通利末
之道,极女工之巧②。是以邻国交于齐,财畜货殖,世为强国。管仲相桓公,
袭先君之业,行轻重之变,南服强楚而霸诸侯。今大夫君修太公③、桓、管
之术,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
末并利,上下俱足。此筹计之所致,非独耕桑农业也。
【注释】
①太公封于营丘:姜子牙帮助周武王灭商,西周政权建立以后,他受封于营丘(今山东省昌乐
县东南)。
②女工:一作“女红”,音义并同,指女子所从事的纺织、缝纫、刺绣等工作。
③大夫君:原作“大夫各”,今据姚鼐、黄季刚说校改。汉人习惯称御史大夫为“大夫君”,
《国用篇》的“大夫各”也是“大夫君”之误,是指桑弘羊
【译文】
御史进言道:从前姜太公受封在营丘,开辟荒地,定居下来,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于是采取
措施,大力发展工商业,竭力提高女工纺织水平。因此邻国都来和齐国进行贸易往来,齐国的物资财
富不断增长,从那时起,齐国就跨入强国的行列了。管仲辅佐齐桓公的时候,继承齐国前代国君的事
业,运用轻重理论,指导经济改革,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于是制服了南方强大的楚国而成为天下诸
侯的霸主。现在咱们的大夫君学习姜太公、齐桓公、管仲的办法,统筹盐、铁官营,开发山川资源,
物资一天天地丰富起来。因此,朝廷费用充足,百姓也不穷困,农业和工商业都得到发展,朝廷和百
姓都相应地富足起来了。所有这些,都是善于筹划计算的结果,并不是光靠种田养蚕专搞农业所能取
得的。
文学曰:礼义者,国之基也,而权利者,政之残也。孔子曰:“能以礼
让为国乎,何有①?”伊尹、太公以百里兴其君,管仲专于桓公,以千乘之
齐而不能至于王,其所务非也。故功名■坏而道不济。当此之时,诸侯莫能
以德,而争于公利②,故以权相倾。今天下合为一家,利末恶欲行?淫巧恶
欲施?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构诸侯,参以酒榷,咸阳、孔仅增以盐、铁,
江充③、杨可之等④,各以锋锐,言利末之事析秋毫⑤,可为无间矣。非特
管仲设九府⑥,徼山海也。然而国家衰耗,城廓空虚。故非崇仁义无以化民,
非力本农无以富邦也。
【注释】
①文见《论语·里仁篇》。
②“公利”原作“公私”,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③江充:汉时邯郸人,字次倩,本名齐。汉武帝时担任直指绣衣使者,发现贵族、皇帝的近臣
过分奢侈越制,就没收其车马,本人充军。史称“江充禁服”。事见《汉书·江充传》。
④“杨可”,原作“耕谷”,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汉武帝时,杨可主持“告缗”(揭发隐瞒财
产而偷漏财产税的商人)事务。打击了豪强富商,增加了政府的收入。
⑤秋毫,动物秋天所换的细毛。析秋毫:把动物细小的秋天的毛分开,比喻很微小的利益也没
放过。
⑥九府:指管仲辅助齐桓公时设立的铸钱、存钱的机构。
【译文】
文学说:礼义是治国的根基,而凭借权力追求财利就会使国家衰败。孔子说:“能用礼让来治
理国家,那还有什么困难呢?”商朝的伊尹、周朝的姜太公在只有百里封疆的情况下,帮助君王打下
了江山,管仲十分为齐桓公所信任,却不能使齐国这样强大的国家诸侯成为帝王,因为他所推行的治
国方法是错误的。所以管仲的功名毁坏,他的主张也不能实行。当时,诸侯没有一个推行仁德,而是
争先恐后追逐名利,所以都利用权力互相倾轧。现在,天下统一,合为一家了,还去搞工商业干什么?
还去提高工艺水平干什么?大夫君善于精打细算,筹划国用,还在诸侯身上打主意,加之酒类专卖,
东郭咸阳、孔仅又搞起盐、铁官营,江充、杨可这帮人大打出手,分析起工商业赚钱的门道,真是明
察秋毫,可以说是没有毫发的遗漏了。这些措施,不过是管仲的设立九府来搜刮山海的财富而已。然
而,国家虚耗,城市萧条。所以,不崇尚礼义就不能敦化百姓,不大力发展农业,就不能富强国家。
御史曰:水有猵獭而池鱼劳①,国有强御而齐民消。故茂林之下无丰草,
大块之间无美苗。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②,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③。
张廷尉论定律令④,明法以绳天下,诛奸猾,绝并兼之徒。而强不凌弱,众
不暴寡。大夫君运筹策⑤,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买
官赎罪,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是以兵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
夫损益之事,贤者所睹,非众人之所知也。
【注释】
①猵獭(bian ta):獭的一种,生活于水中,以食鱼为生。“猵”一作“■”(b9n)。
②秽:本指杂草,这里比喻奸邪的人。
③宇:房屋,这里作“居”字讲。
④张廷尉:即张汤,汉代杜县(今陵西省兴平县)人,汉武帝时历任廷尉、御吏大夫,曾与赵
禹共同修订法律,为朱买臣等所陷害,自杀。事见《史记·酷吏传》。
⑤“君”原误作“各”,上文“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下文“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
事”,均作“大夫君”,今据改正。
【译文】
御史说:池塘里有猵獭,鱼类就不得安宁,国家有了豪强恶霸,百姓就吃尽苦头。所以,茂密
的树林下没有繁盛的青草,大土块里长不出好的禾苗。治理国家的方法,首先要肃清奸邪,铲除豪强,
这样,百姓才能贫富均平,安居乐业。张廷尉修改法令,用严法来治理天下,制裁奸商恶霸,消灭兼
并土地的歹徒,使力强的不敢欺负力弱的,人多的不敢欺凌人少的。大夫君想方设法,筹积国家费用,
垄断天下盐、铁等项利益,以排挤富商大贾的势力,用买官、赎罪的办法,来削减有钱的人,补贴贫
乏的人,从而使百姓贫富平均。所以用兵东征西讨,没有增加税收而费用仍然充足。但是,损彼益此
之道,聪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不是你们这些儒生所能理解的。
文学曰:扁鹊抚息脉而知疾所由生①,阳气盛,则损之而调阴,寒气盛,
则损之而调阳,是以气脉调和,而邪气无所留矣。夫拙医不知脉理之腠②,
血气之分,妄刺而无益于疾,伤肌肤而已矣。今欲损有余,补不足,富者愈
富,贫者愈贫矣。严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犹不止,意者非扁鹊之用
针石③,故众人未得其职也④。
【注释】
①抚:按。息脉:今又称脉息,脉搏。抚息脉,诊脉。
②脉理之腠(c^u):指脉理的分布。腠,肌肉的纹理。
③针石:古时针灸用的石针。这里引申为治疗方法。
④未得其职:就是“未得其所”的意思。
【译文】
文学说:扁鹊按脉就知道疾病发生的原因,阳气太旺了,就使之减弱来调理阴气,寒气太盛了,
就使之减弱来调理阳气,于是气脉调和,而阴阳不正之气就不会停留在身上危害人们的健康了。不高
明的医生,不懂得脉络的结构和血气的分别,胡乱刺针,对于疾病没有一点好处,只是让皮肤和肌肉
受一番伤害而已。如今要想减损有余的,补助不足的,结果也只能是富的更富,穷的更穷。单靠严峻
的刑罚,以为这样就可以禁止强暴,防范奸邪,可是作好犯科的事情,还是层出不穷。是不是你们所
采取的方法,不像扁鹊使用针石治病一样,所以广大人民都未得其所。
御史曰:周之建国也,盖千八百诸侯①。其后,强吞弱,大兼小,并为
六国。六国连兵结难数百年,内拒敌国,外攘四夷。由此观之,兵甲不休,
战伐不乏,军旅外奉,仓库内实。今以天下之富,海内之财,百郡之贡,非
特齐、鲁之畜,赵魏之库也。计委量入②,虽急用之,宜无乏绝之时③。顾
大农等以术体躬稼④,则后稷之烈,军四出而用不继,非天之财少也。用针
石,调阴阳⑤,均有无,补不足,亦非也。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
⑥,灸刺稽滞,开利百脉,是以万物流通,而县官富实。当此之时,四方征
暴乱,车甲之费,克获之赏,以亿万计,皆赡大司农。此皆扁鹊之力,而盐、
铁之福也。
【注释】
①《汉书·贾山传》:“昔者,周盖千八百国。”盖,大概。
②计委量入:根据收入,计划开支。委,支出。
③宜:应该。
④汉人行文,凡以“顾”字置于句首的,一般都作“特”字解。躬稼,亲自参加耕作。
⑤“阴阳”二字原无,今据上文意补。《水旱篇》:“阴阳调,星辰理,风雨时。”《执务篇》:
“阴阳调,风雨时。”又:“调阴阳而息盗贼。”皆足为证。
⑥张敦仁曰:“按‘与’当作‘为’。《平准书》、《食货志》皆云:‘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
领大农。’(元封元年)可证。”陈遵默曰:“与,以也,不必破字。”
【译文】
御史说:周朝建国时,大概有千八百个诸侯。以后,强国吞灭弱国,大国兼并小国,合并成为
六国。六国时代,兴兵打仗,延续了数百年,对内抗拒敌国,对外抵御四方少数民族的侵犹。从这些
可以看到,虽然不断兴兵,战争频繁,但是,外头军粮不曾欠缺,国内仓库仍然充实。现在,拥有天
下的财富,海内的资源,各地郡县进贡的东西,岂止像齐、楚的贮藏,楚、魏的库存。根据收入,计
划支出,就是有紧急的费用,也应该没有困难的时候。大司农等官员千方百计地发展农业,并亲自参
加田间劳动,以后稷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但是,四方出兵,经费不能继续供应,这不是因为财富
少的问题。犹之乎用针石治疗疾病,乱刺一通,我们在搞平均有无,找补不足方面、工作没有做好的
关系。咱们上大夫君当治粟都尉,管理大农事的时候,大大整顿一番,就像用针灸治疗滞积,使全身
血脉流通一样,所以各地方万物畅通,国家府库充实。那时候,军队四出征伐暴乱,兵器的开支,战
功的赏赐,费用以亿万计算,全靠大司农供应。这都是具有扁鹊那样的本领,也是盐、铁官营带来的
幸福啊。
文学曰:边郡山居谷处,阴阳不和,寒冻裂地,冲风飘卤①,沙石凝积,
地势无所宜。中国,天地之中,阴阳之际也,日月经其南,斗极出其北②,
含众和之气,产育庶物。今去而侵边,多斥不毛寒苦之地③,是犹弃江皋河
滨④,而田于岭坂菹泽也⑤。转仓廪之委,飞府库之财⑥,以给边民。中国
困于徭赋,边民苦于戍御。力耕不便种籴⑦,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
衣之,皮裘蒙毛⑧,曾不足盖形,夏不失复⑨,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
专室土圜之中⑩。中外空虚,扁鹊何力?而盐、铁何福也?
【注释】
①冲风飘卤:形容风刮得很大,把盐碱地上的盐碱都吹起来了。冲,猛烈。卤,碱土。
②斗极:北斗星,由七颗在北方聚成斗形的星组成,故名。
③不毛:不生长五谷及其他植物。
④江皋河滨:江皋,江边的高地。河滨,河边。
⑤岭坂菹泽:岭坂,高岭山坡。菹泽,沼泽地。
⑥飞:快速运输。语见《汉书·主父偃传》。
⑦籴:原意为买粮食,这里指庄稼。
⑧皮裘蒙毛:皮裘,皮袄。蒙毛,乱糟糟的样子。《诗·邶风·旄丘》:“狐裘蒙戎。”《史
记·晋世家》:“狐裘蒙茸。”《集解》:“服虔曰:‘蒙茸,以言乱貌。’”《正义》:“蒙茸,
言狼藉也。”“蒙毛”、“蒙戎”、“蒙茸”,义同。
⑨“复”:同“■”(f(),从崖上挖洞,如今天陕北的窑洞。
⑩专室:特小的房子。见《淮南子·本经篇》高诱注。《贫富篇》及《取下篇》又作“专屋”,
义同。义圜(hu2n):四面用土墙盖的房子。
【译文】
文学说:边远的郡县,地处荒山空谷,气候不正常,寒冬腊月,地冻天寒,狂飚袭来,飞砂走
石,弥望乱石流沙,没有一块适于人们生活的地方。咱们中原地区,地处天地之中,气候适宜,日月
从南边运行,北斗星在北方升起。四季温和,万物繁殖。如今,离开内地而远到边疆,去开拓寸草不
生、冰天雪地的地方,这就好比放弃河畔江边肥沃的土地,而去耕种山坡、沼泽地带一样。运输库存
粮食,加快递送钱财来供给边疆军民。内地人民肩负着徭役赋税的重担,边地军民忍受着守卫边疆的
折磨。边地苦寒,努力耕种也不长庄稼,又不适于种植桑麻,全靠内地供给丝绸和棉絮才有衣穿,穿
的皮袄,乱糟糟的,还遮盖不着身体。严寒盛暑,都呆在窑洞里,全家男女老少挤在一个小小的所谓
屋子里。你们造成中原和边郡的空虚,请问扁鹊有什么本领,盐、铁官营又带来了什么幸福呢?
未通第十五
【题解】本篇就与抗击匈奴侵扰的自卫战争密切相关的赋税和徭役问题,展开辩论。“未通”,
即篇中“未通于计”的缩词。这是御史对文学“盐、铁何福”的说法的驳斥。
御史曰:内郡人众,水泉荐草不能相赡,地势温湿,不宜牛马。民跖耒
而耕①,负檐而行,劳罢而寡功。是以百姓贫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负辂于路
②,而列卿大夫或乘牛车。孝武皇帝平百越以为囿圃③,却羌、胡以为苑囿
④,是以珍怪异物,充于后宫,騊駼⑤、駃騠⑥,实于外厩,匹夫莫不乘坚
良⑦,而民间厌橘柚。由此观之,边郡之利亦饶矣,而曰“何福之有”?未
通于计也⑧。
【注释】
①跖,踏,用脚踩。耒:古代耕地的农具。
②负辂(l)):拉车。辂,古代车子。
③囿圃:种植蔬菜和花果树木的园地。
④苑囿:古代帝王养禽兽的地方。
⑤騊駼(tao t*):北方良马。
⑥駃騠(ju6 t0):骏马。
⑦乘坚良:坚良,好的车辆和马匹。乘坚良,《史记·越王句践世家》及本书《取下篇》作“乘
坚驱良”,义同。
⑧未通于计:不懂得策略和计划。
【译文】
御史说:内地人口众多,水源牧草不能满足需要,并且地势温暖潮湿,不适宜饲养牛马。百姓
脚踏着木犁耕种,肩挑着担子走路,精疲力尽而收获甚少。所以百姓贫苦,衣食不足,老人小孩拉着
车子在路上行走,公卿大夫有的还乘坐牛车。孝武皇帝平定闽广地区当成菜园子,打平西北地区来作
动物园,所以珍奇物品,在后宫储藏不少,各种名马,在外厩饲养很多。一般人都乘上了好车,骑上
了良马,民间都吃够了橘子和柚子。从这些事例看来,边远郡县的财利也是很富饶的,而你们却说“带
来了什么幸福”?真是不懂得策略和计划啊!
文学曰:禹平水土,定九州,四方各以土地所生贡献,足以充宫室,供
人主之欲。膏壤万里,山川之利,足以富百姓,不待蛮、貊之地①,远方之
物而用足。闻往者未伐胡、越之时,徭赋省而民富足,温衣饱食,藏新食陈,
布帛充用,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耕载,而民莫不骑乘;当此之时,却走马以
粪②。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③,故驹犊生于战地④。六畜
不育于家,吾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何橘柚之所厌?《传》曰:“大
军之后,累世不复⑤。”方今郡国,田野有陇而不垦⑥,城廓有宇而不实,
边郡何饶之有乎?
【注释】
①蛮:貊,见《通有篇》注释。
②却走马以类:语本《老子·德经》。这是形容天下太平,马匹都用来积肥。
③牸牝(z@ p@n):牸,母牛。牝,母马。
④驹犊:驹,小马。犊,小牛。
⑤语本《老子·道经》,但《道经》作“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⑥“陇”:同“垄”,田埂。
【译文】
文学说:自从大禹治水,平定九州,四面八方都拿土特产来贡献,足可以装满宫室,满足君主
的欲望。万里肥沃的土壤,广大山川的资源,足可以使百姓富足,不需要南北边荒的土地、远方殊俗
的出产,而物品都已够用了。听说从前没有和胡人、越人打仗的时候,徭役赋税很少,百姓富足,吃
得饱,穿得暖,藏新粮,吃旧谷,布匹丝绸也很充足,牛马成群。农夫用马拉车耕田,老百姓没有不
骑马乘车的;那时候,战马都用于耕地积肥。以后,战争频频发生,军马不足,连母牛母马也上了阵,
所以马驹、牛犊都生在战场上。家里没有饲养六畜,田里没有种植五谷,老百姓连酒糟米糠都吃不饱,
哪里还谈得上吃够了橘子、柚子呢?书上说:“大战之后,几代人也不能恢复元气。”今天内地有田
没有人耕,城市有房没有人住,边疆有什么富饶的呢?
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为亩,民井田而耕,什而籍一。义先公而后己,
民臣之职也。先帝哀怜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亩,率
三十而税一①,堕民不务田作②,饥寒及己,固其理也。其不耕而欲播,不
种而欲获,盐、铁又何过乎?
【注释】
①率:大概。
②堕民:懒惰的人。堕,古通“惰”,懒。
【译文】
御史说:古时候,整治田地,百步为一亩,人们按照井田制进行耕作,交税十分之一。养成先
公而后私的品德,这是百姓大臣的职责。武帝怜悯百姓的穷愁苦痛,衣食不足,于是规定二百四十步
为一亩,大概收税三十分之一。懒惰的人不从事耕作,挨饿受冻,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耕地就想播种,
不播种就想收获,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难道这也是盐、铁官营的过错吗?
文学曰:什一而籍,民之力也。丰耗美恶,与民共之。民勤①,己不独
衍②;民衍,己不独勤。故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③。”田虽三十,
而以顷亩出税,乐岁粒米狼戾而寡取之④,凶年饥馑而必求足。加之以口赋
更徭之役,率一人之作,中分其功。农夫悉其所得,或假贷而益之。是以百
姓疾耕力作,而饥寒遂及己也。筑城者先厚其基而后求其高⑤,畜民者先厚
其业而后求其赡。《论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乎⑥?”
【注释】
①勤:古通“堇”,少,缺乏。
②衍:多,富有。
③语本《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中正:公平合理。
④“狼戾”原作“粱粝”,明初本、华氏本、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
蟠本作“狼戾”,今据改正。《孟子·滕文公上》:“乐岁粒米狼戾。”即此文所本。粱粝、狼戾,
古音近假借。狼戾,乱七八糟,交横,形容粮食多。
⑤“后”字原无,今据下文例补。
⑥这是《论语·颜渊篇》文。
【译文】
文学说:什分抽一这种籍税,是借助于百姓的力量。丰年歉年,好歹都和百姓一同享受。百姓
穷困,君主不会独自富足;百姓富足,君主不会独自穷困。所以说:“什一这种税收制度,是天下最
公正的。”现在虽然是三十而税一,但那是以田亩的多少为标准。丰年本可多取,却只三十取一;凶
年农民饭都吃不饱,但还是要按三十取一的标准征收,不得短缺。再加上人口税,服徭役,大约一个
人耕作,就得交纳一半的收成。农民把全部粮食都匀出来了还不够,有的人只好借贷来凑够数字。所
以百姓拼命耕作,还是摆脱不了挨饿受冻的困境。筑城墙的先要原地打好基础,然后再考虑高度;抚
养百姓的先要使百姓的家业打好底,然后再考虑生活宽裕。《论语》上说:“百姓用度都够了,君主
怎么会不够呢?”
御史曰:古者,诸侯争强,战国并起,甲兵不休,民旷于田畴,什一而
籍,不违其职。今赖陛下神灵,甲兵不动久矣,然则民不齐出于南亩,以口
率被垦田而不足①,空仓廪击赈贫乏,侵益日甚,是以愈惰而仰利县官也。
为斯君者亦病矣,反以身劳民,民犹背恩弃义而远流亡,避匿上公之事②。
民相仿效,田地日芜③,租赋不入,抵杆县官④,君虽欲足,谁与之足乎?
【注释】
①口率:人口总数。
②上公:犹今言公家。
③“芜”原作“无”,张之象本、沈延钵本、金蟠本作“芜”,今据改正。
④抵杆(han):抗拒。
【译文】
御史说:古时候,诸侯争强,及到进入战国时代,战争无休无止,老百姓顾不上耕种,田亩都
荒芜了,但是,什一税收,照常进行。如今依赖皇上神明英灵,多年不动刀枪了,然而百姓没有全去
参加耕作,按照现在人口总数和垦田总数互相比较,人口数还不如垦田数多,由于田多人少,国家把
仓储的粮食,尽其所有地拿出来赈济贫穷困乏的人,亏损一天严重一天,百姓越来越懒惰,完全依赖
政府给济。做为这样百姓的君主是很辛苦的了,还要为民操劳;而老百姓却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到
处流窜,逃避公家的赋税徭役。老百姓互相仿效,田地一天天荒芜下去,不交租税,抗拒朝廷。君主
虽然想使国家富足,但谁来使国家富强呢?
文学曰:树木数徙则■(1),虫兽徙居则坏。故“代马依北风(2),飞鸟
翔故巢(3)”,莫不哀其生(4)。由此观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乐流亡也。
往者,军阵数起,用度不足,以訾征赋(5),常取给见民(6),田家又被其劳,
故不齐出于南亩也。大抵逋流皆在大家(7),吏正畏惮,不敢笃责,刻急细民,
细民不堪,流亡远去;中家为之绝出(8),后亡者为先亡者服事;录民数创于
恶吏(9),故相仿效,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10)。《传》曰:“政宽者民死之,
政急者父子离(11)。”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虚。夫牧民之道(12),除其所
疾,适其所安,安而不扰,使而不劳。是以百姓劝业而乐公赋。若此,则君
无赈于民,民无利于上,上下交让(13),而颂声作。故取而民不厌,役而民
不苦。《灵台》之诗(14),非或使之,民自为之,若斯,则君何不足之有乎?
【注释】
①■(w5i) :古同“萎”,枯死。
②代:古国名,在今河北省蔚县一带,是产好马的地方。
③《文选·古诗十九首》:“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李善注引《韩诗外传》曰:“代马
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之谓也。”
④哀:留恋。
⑤訾:同“赀”,财产。
⑥见民:现在的人民。
⑦俞樾曰:“‘逋流’应作‘逋赋’,盖大家所逋负,吏不敢责,而责之细民,遂至流亡矣。
若云‘逋流皆在大家’,则义不可通。”逋赋,拒不交纳赋税。
⑧“绝”原作“色”(太玄书室本改作“代”),今改。“绝”读为“缀”,“缀”谓“缀联”,
有继续意,“绝”古文作“■”,即“继”字所从之偏旁。“缀”为“蕝”之异文,“绝”又为“蕝”
之省文。此谓细民既去,中家继之承担所有支出也。
⑨录民:安分守己的人。
⑩“者”字原无,今据郭沫若校补。
(11)《孟子·尽心下》:“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
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12)牧民:古时把管理劳动人民当成管理牲口一样,这是对劳动人民极大的侮辱。
(13)“让”原作“议”,今据张敦仁、俞樾说校改。
(14)《灵台》:《诗经·大雅》篇名。据说这首诗是述说周文王在建造灵台时,老百姓自动前
来帮助修建,没有几天就完成了。
【译文】
文学说:树木多次移植就会枯萎,禽兽多次迁居就会受害。所以,“代国的马依恋故乡,远飞
的鸟思念故巢”,没有不留恋出生的地方的。这样看来,老百姓并不是愿意逃避公家的赋税徭役而甘
心去到处过流浪的生活呀。前些时候,军事频繁,费用不够,于是根据财产来征收赋税,经常落到现
存者的头上,农民还要去服劳役,所以没有都去耕地。大概抗不交税的都是豪强人家,征收官吏欺软
怕硬,不敢向豪强深加责问;于是更加苛刻地催逼小百姓,小百姓实在受不了,就逃亡远去;中等人
家继续承担着这些赋税,后逃亡的要为先逃亡的承担一切;安分守己的百姓经常受到贪官污吏的压迫,
于是起而效尤,逃亡的人越来越多,留在故乡的人越来越少。传记上说得好:“政令宽缓的,百姓就
愿意替它出死力,政令苛刻的,父子也会东离西散。”因此田地一天天荒芜,城镇一天天空虚。治理
百姓的方法,必须消除他们的痛苦,使他们安居乐业而不受到扰乱,役使他们而不要过度疲劳。因此,
百姓就会努力耕作而乐意交纳赋税。如果这样,君主就不必去救济百姓,百姓也不会多所祈求于君主,
上上下下,客客气气,从而就会出现颂扬的歌声。这样,征收赋税百姓不会厌恶,派遣徭役百姓不会
叫苦。《灵台》诗篇所歌颂文王兴建“灵台”那件事,不是谁要百姓去干的,而是百姓甘心情愿自己
去干的。如果这样,君主的所需还有什么不够用的呢?
御史曰:古者,十五入大学①,与小役,二十冠而成人②,与戎事;五
十以上,血脉溢刚,曰艾壮③。《诗》曰:“方叔元老,克壮其猷④。”故
商师若乌,周师若荼⑤。今陛下哀怜百姓,宽力役之政,二十三始傅⑥,五
十六而免,所以辅耆壮而息老艾也⑦。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唐园⑧,俭
力趣时,无饥寒之患。不治其家而讼县官,亦悖矣。
【注释】
①大学:古代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十五入大学”,语见《汉书·食货志》。
②二十冠:古代男子年满20 加冠,表示已成人。
③艾壮:年虽老而身体壮实。艾,指50 岁的人。
④这是《诗经·小雅·采苞》文。方叔:周宣王的臣子,曾受命去征伐当时南方的荆,蛮等少
数民族。犹:谋略。
⑤荼:白色。本文乌、荼指头发黑白颜色,即表示年轻人和老年人。
⑥“傅”原作“赋”,今据杨树达说校改。傅:人民达到服役年龄,官府将其名字注册,名叫
“傅”,表示开始服役。
⑦耆(q0)壮:老人和年富力强的人。耆, 60 岁以上的老人。
⑧唐园:菜园。
【译文】
御史说:古时候15 岁进大学,并负担一些小的徭役;20 岁加冠成人,开始服兵役;50 岁以上
身体还很强壮,称为艾壮。《诗经》上说:“方叔这个元老,出谋划策都能胜任愉快。”所以当时商
朝的军队多是少壮派,周朝的军队多是元老派。当今皇上十分可怜老百姓的处境,大大放宽了从事劳
役的尺度,23 岁开始服役,56 岁解除,目的是为了锻炼丁壮,照顾老年,使成年人耕田种地,老年人
管理菜园,适当安排劳力,兼顾不误农时,没有挨冻受饿的担心。如果还有人不搞好家业,反过来责
备朝廷,那真是荒谬绝伦了。
文学曰:十九年已下为殇①,未成人也;二十而冠;三十而娶,可以从
戎事;五十已上曰艾老,杖于家,不从力役,所以扶不足而息高年也;乡饮
酒之礼,耆老异馔,所以优耆耄而明养老也②。故老者非肉不饱,非帛不暖
③,非杖不行。今五十已上至六十,与子孙服挽输,并给徭役,非养老之意
也。古有大丧者,君三年不呼其门④,通其孝道,遂其哀戚之心也。君子之
所重而自尽者,其惟亲之丧乎⑤!今或僵尸,弃衰绖而从戎事⑥,非所以子
百姓,顺孝悌之心也。周公抱成王听天下,恩塞海内,泽破四表,矧惟人面
⑦,含仁保德,靡不得其所。《诗》云:“夙夜基命宥密⑧。”陛下富于春
秋⑨,委任大臣,公卿辅政,政教未均,故庶人议也。
御史默不答也。
【注释】
①殇:古时二十岁以下死者为“殇”。《仪礼·丧服传》:“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
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为无服之殇。”
②耄(mao):年老者之称。有说七十曰耄者,见下《孝养篇》。有说八十曰耄者,见《诗经·大
雅·板篇》“匪我言耄”传。又有说“八十、九十曰耄”者,见《礼记·曲礼》。大概七十以上皆得
言耄。
③《孟子·尽心》上:“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
④《公羊传·宣公九年》:“古者,臣有大丧,则君三年不呼其门。”大丧,父母的丧事。
⑤语本《论语·子张篇》:“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
⑥衰:同“缞”(cu9),古时的丧服。绖(di6):古时用麻做的丧帽丧带。
⑦矧(sh7n)惟人面:矧,何况。人面,“人”原作“南”,当依后《徭役篇》“惟人面之伦,
莫不引领而归其义”改。“人”古文作“冗”,以形近而讹为“南”。“人面”,犹后世言圆颅方趾”
之意。
⑧这是《诗经·周颂·天作》文。
⑨富于春秋:很年轻的意思。
【译文】
文学说:19 岁以下死的,叫做“殇”,是说明19 岁还未成人;20 岁加了冠,算成人了;30 岁
娶妻成家,可以服兵役;50 岁以上叫做“艾老”,在家里可以柱拐杖,不服劳役,这是为了照顾少年,
休养老人;举行“乡饮酒礼”的时候,对于老年人,根据年纪大小,供奉不同的菜肴,这是为了优待
老人而表明人们对他们敬寿的意思。老年人没有肉吃不饱,没有丝绸穿不暖和,没有拐杖行动不方便。
可是现在50 岁以上至60 岁的老人,还和儿子、孙子一起拉车运输,承担徭役,这不是孝养老人的道
理呀。古时候,家里有大丧事,君主在三年里让他守孝,不去登门点名,叫他们去办事。这是为了提
倡孝道,照顾孝子悲痛的心情。君子们认为最重要而应该尽心的事情,只有双亲的丧事呀!今天,有
的人家刚刚死了人,就脱了孝服,前去从军打仗,这不是爱护百姓,顺应孝悌的心意。周公在周武王
死后,抱着小孩成王听政,恩德布满天下,遍及四海,何况自是圆颅方趾之伦,都在周公的仁德包含
和保育下,没有一个得不着合理安排的。《诗经》上说:“朝朝夕夕进修道德来接受天命宏深而静密。”
当今皇上年纪很轻,委任大臣,公卿们辅佐国政,政令教化都没有很好安排,所以百姓议论纷纷。
御史默然不回答。
地广第十六
【题解】本篇就边防问题,展开辩论。大夫就文学提出“未均”二字,认为“圣王怀四方独
苦,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灾,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边境强则中国安,中国安则晏然无事。”
而文学则认为“中国弊落”,在于“地广而不耕,多耕而不耨,费力而无功”。认为领土无用,荒谬
之极!
大夫曰:王者包含并覆,普爱无私,不为近重施,不为远遗恩。今俱是
民也,俱是臣也,安危劳佚不齐①,独不当调耶?不念彼而独计此,斯亦好
议矣?缘边之民,处寒苦之地,距强胡之难,烽燧一动,有没身之累。故边
民百战,而中国恬卧者②,以边郡为蔽扞也③。《诗》云:“莫非王事,而
我独劳④。”刺不均也。是以圣王怀四方,独苦,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
灾⑤,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边境强则中国安,中国安则晏然无事⑥,
何求而不墨也?
【注释】
①佚:同“逸”。
②恬卧:恬,安静。卧,睡觉。
③蔽扞:蔽,掩护。扞,同“捍”保卫。
④这是《诗经·小雅·北山》文。
⑤“寇”下原有“国”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⑥中国安则晏然无事,“国”上原无“中”字,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有,今据补。
【译文】
大夫说:君主兼包并蓄,博爱无私,不因为是亲近的人就多给恩惠,也不因为是疏远的人就忘
记给恩德。现在都是国家的百姓,都是国家的臣子,安危劳逸不均,难道不应当调节吗?不考虑边区
的军民,只考虑内地的百姓,这也是十全十美的议论吗?边疆一带的百姓居住在寒冷艰苦的地方,首
当抵抗强敌匈奴的侵扰,烽火一起,就有丧命的遭遇。因此,边郡百姓身经百战,才能使内地安枕无
忧,这是由于有边郡作为抵抗匈奴的屏障啊!《诗经》上说:“哪件不是国家的事情,偏偏要我一人
承担。”就是讽刺这种劳逸不均的现象。因之圣明的皇上关怀四方边区百姓的苦难,出兵击退胡、越
的侵扰,赶走敌寇,平息战乱,疏散内地多余的物资来支援边区。边境强大了,内地就会安全。内地
安全了,整个国家就太平无事。这样做,你们还有什么疑问而如此喋喋不休呢?
文学曰:古者,天子之立于天下之中,县内方不过千里,诸侯列国,不
及不食之地,《禹贡》至于五千里①;民各供其君,诸侯各保其国,是以百
姓的均调,而徭役不劳也。今推胡、越数千里,道路回避②,士卒劳罢。故
边民有刎颈之祸,而中国有死亡之患,此百姓所以嚣嚣而不默也③。夫治国
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④。近者亲附,然后来远;百姓内足,然后恤外。
故君臣论或欲田轮台⑤,明主不许,以为先救近务及时本业也。故下诏曰:
“当今之务,在于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公卿宜承意,请减除不任,
以佐百姓之急。今中国弊落不忧,务在边境。意者地广而不耕,多种而不耨,
费力而无功。《诗》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⑥。”其斯之谓欤⑦。
【注释】
①《禹贡》:《尚书》中的一篇,战国时期根据大禹治水的传说写成,是我国最早的地理书。
②回避:即回辟,迂回辟远。
③嚣嚣(ao):同“嗷嗷”,怨愁声。
④“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语本《公羊传·成公十五年》。
⑤轮台:地名,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轮台县。“田轮台”,指公元前89 年(征和四年),桑
弘羊建议派兵在轮台一带屯田守边,汉武帝未采纳。事见《汉书·西域传》。
⑥这是《诗经·齐风·甫田》文。
⑦欤:语气词,同“吧”、“吗”。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天子在天下的中央建立国家,辖地不过千里,诸侯列国,也不超越不能耕种
的地方,《禹贡》记载的达到了五千里;百姓各自供给他们的君主,诸侯各自保卫他们的国家,因此,
百姓劳逸平均,徭役也不繁重。现在到遥遥数千里以外的边境,把匈奴、越人推出国门之外,道路遥
远,地方荒僻,士卒精疲力尽。因之,边境百姓有杀身之祸,而内地也有死亡的灾难,这就是老百姓
们叫苦连天而不能沉默的缘故呀。治理国家的办法,是由内到外,从近的开始。近的归顺了,然后再
招徕远的;内地百姓丰衣足食,然后安抚边远地区。所以大臣们推出轮台屯田的建议,英明的皇上没
有同意,认为当务之急,首先要搞好基业。因而下诏书说:“当今首要的任务是,禁止苛捐暴政,废
除任意赋税,大力搞好农业生产。”公卿们应该接受皇上旨意,请求减免不称职的官吏,来帮助解决
百姓的困难。如今,内地一片衰败不加考虑,却致力于边疆,我们认为那是地广而不耕种,多种而不
除草,费力而无功效。《诗经》上说:“不要耕种大田,杂草蓬蓬地长起来了。”难道不正是这个意
思吗?
大夫曰:汤、武之伐,非好用兵也;周宣王辟国千里①,非贪侵也;所
以除寇贼而安百姓也。故无功之师,君子不行,无用之地,圣王不贪。先帝
举汤、武之师,定三垂之难②,一面而制敌,匈奴遁逃,因河山以为防,故
去砂石咸卤不食之地,故割斗辟之县③,弃造阳之地以与胡④,省曲塞,据
河险,守要害,以宽徭役,保士民。由此观之:圣主用心,非务广地以劳众
而已矣。
【注释】
①周宣王:周厉王子,名静。他在位时,向四周少数民族用兵,使西周的领土不断扩大。
②三垂:西方、南方、东方。垂,边境地区。
③斗辟:斗,险绝。辟,同“僻”,偏僻。斗辟,指突出孤立在边境,和中原地区距离很远。
④造阳:地名,战国时属燕国,今河北省怀来县。
【译文】
大夫说:商汤王、周武王的讨伐,不是喜欢用兵;周宣王开辟国土千里,
不是贪图扩大领土,都是为了消灭敌寇,保卫百姓安全。所以,没有功绩的
仗,君子不打,没有用处之地,圣王不贪。先帝大兴汤、武之师,平定了东
南西三边的动乱,然后专来对付北方一霸,匈奴都逃跑了。于是,依据高山
大河作为防线,所以放弃沙漠咸卤不能耕种的土地,让出穷远偏僻的地方,
把造阳一带地方给予匈奴,减少一些僻远的边塞,凭据大河天险,守着要害
之地,以便减轻徭役,保卫军民。由此看来:圣主的用心,并不是追求扩大
领土而劳役百姓。
文学曰:秦之用兵,可谓极矣,蒙恬斥境,可谓远矣。今逾蒙恬之塞,
立郡县寇虏之地,地弥远而民滋劳。朔方以西①,长安以北,新郡之功,外
城之费,不可胜计。非徒是也,司马、唐蒙凿西南夷之涂②,巴、蜀弊于邛、
筰③;横海征南夷,楼船戍东越④,荆、楚罢于瓯、骆⑤,左将伐朝鲜⑥,
开临屯⑦,燕、齐困于秽貉⑧,张骞通殊远⑨,纳无用,府库之藏,流于外
国;非特斗辟之费,造阳之役也。由此观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为县官
计过也。
【注释】
①朔方:汉代郡名,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西北。
②司马:司马相如。汉代成都人,字长卿。唐蒙:汉代番阳令。《史记·平准书》说:“唐蒙、
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事详《史记·西南夷传》。
③邛、筰:见《通有篇》注释。
④横海征南夷,楼船戍东越:横海,横海将军韩说。楼船,楼船将军杨仆。汉武帝平定南越东
越,韩说和杨仆都是战争的主持者。事详《汉书·武帝纪》、《两粤传》及《酷吏传》。
⑤瓯、骆:西汉时南方的两个部落名。
⑥左将:汉代左将军荀彘(zh@)。伐朝鲜事,见《汉书·朝鲜传》。
⑦“屯”原作“洮”,今据黄季刚说校改。
⑧秽:古代对我国东北部少数民族的称呼。貉:古代对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
⑨张骞:汉代成固人。汉武帝时出使西域,在我国中西交通史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汉书》
有传。
【译文】
文学说:秦朝用兵,可说是到极点了,蒙恬开拓边境,可说是够远的了。现在还要超越蒙恬兴
修的边塞,在匈奴曾占领的地方设立郡县,距内地越远,百姓就更加劳苦。朔方郡以西,长安城以北,
新设在塞外的郡县所花的人力和财物,是无法估计的。不仅如此而已,司马相如、唐蒙开辟了通往西
南少数民族地区的道路,巴、蜀两郡就因为开辟邛、筰交通而弄得疲弊不堪;横海将军韩说征伐南夷,
楼船将军杨仆戍守东越,荆、楚地区为用兵瓯、骆而弄得疲于奔命;左将军荀彘征伐朝鲜,设立临屯,
燕、齐人民因征伐秽貉而吃尽苦头;张骞出使西域,弄来一些无用的东西,而使国库财货流到国外;
这些费用,远远不是秦朝用兵斗辟地方,发起造阳战役所可比拟的。由此可见:这不是君主的用意,
而是好事的大臣为朝廷出谋划策而造成的过错。
大夫曰:挟管仲之智者,非为厮役之使也。怀陶朱之虑者,不居贫困之
处。文学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①,处贫而非富,大言而不从,高厉而
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②。夫禄不过秉握者③,不足以言治,
家不满檐石者④,不足以计事。儒皆贫羸⑤,衣冠不完,安知国家之政,县
官之事乎?何斗辟造阳也!
【注释】
①《论语·阳货篇》:“恶居下流而讪上者。”讪,讥笑。
②要(yao):通徼,求,取。要名,求名,钓取名誉。采善:讨好。
③禄不过秉握:形容俸禄微薄。秉,一束禾。握,一撮粟。
④家不满檐石:即“家无担石之储”的意思。“檐”、“担”通用。石,容量单位,一石合十
斗。”
⑤贫羸(l6i):贫苦。
【译文】
大夫说:具有管仲那样智慧的人,不充当卑贱的职务。怀藏陶朱公那样谋算的人,不陷入贫困
的境地。文学能说而不会做,地位低下而讥笑政府,处于贫困而非难富人,满口大话而实际做不到,
表面清高而行为却卑鄙,别有用心的称颂和诽谤,信口开河的言谈和议论,采取这样的手法来钓取名
誉,以博取当世的人对自己的称道。老实说,傣禄不过一把米的人,不配谈论治国之道,家里粮食还
不到一石的人没有资格商量天下大事。你们这些儒生都是些贫穷的人,衣帽不整齐,哪里懂得国家的
政策、政府的事情?还侈谈什么斗辟造阳的事啊!
文学曰:夫贱不害智(1),贫不妨行。颜渊屡空(2),不为不贤。孔子不
容(3),不为不圣。必将以貌举人,以才进士,则太公终身鼓刀(4),宁戚不
离饭牛矣(5)。古之君子,守道以立名,修身以俟时,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
志,惟仁之处,惟义之行。临财苟得,见利反义,不义而富,无名而贵,仁
者不为也(6),故曾参、闵子不以其仁易晋、楚之富(7)。伯夷不以其行易诸
侯之位,是以齐景公有马千驷,而不能与之争名(8)。孔子曰:“贤哉回也!
一箪食,一瓢饮,在于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9)。”故惟仁者能
处约、乐(10),小人富斯暴,贫斯滥矣(11)。杨子曰:“为仁不富,为富不
仁(12)。”苟先利而后义,取夺不厌(13)。公卿积亿万,大夫积千金,士积
百金,利己并财以聚;百姓寒苦,流离于路,儒独何以完其衣冠也?
【注释】
①“害”原作“周”,今据卢文弨、俞樾说校改。不害,即不妨。
②《论语·先进篇》:“回也其庶乎,屡空。”屡空,经常匮乏。
③《史记·孔子世家》:“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不容,不被容纳。
④鼓刀:指屠宰牲口。相传姜太公曾在朝歌(今河南省淇县)当过屠夫,遇周文王而得举。事
见《离骚》及王逸注。
⑤饭牛:喂牛。 宁戚:春秋时卫国人。宁戚未遇时,到齐国经商,宿齐东门外。齐桓公夜出,
宁戚正饲牛而歌,桓公闻而知其贤,举为客卿。事见《离骚》及王逸注。
⑥《论语·述而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⑦曾参、闵子:都是孔丘的弟子。曾参,鲁南武城(今山东省费县西南)人,字子舆。闵子,
闵损,鲁人,字子骞。《孟子·公孙丑下》:“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
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闵子”二字疑衍。
⑧《论语·季氏篇》:“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
民到于今称之。”
⑨文见《论语·雍也篇》。
⑩“乐”下原有“贫”字,今删。《论语·里仁篇》:“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
以长处乐。’”即此文所本。俞樾曰:“‘贫’衍字也,‘能处约’语本《论语》,增一‘贫’字,
即非其旨。”
(11)《论语·卫灵公篇》:“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12)这是《孟子·腾文公》上所载阳虎语。杨子,即阳虎。
(13)《孟子·梁惠王》上:“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
【译文】
文学说:卑贱不会妨害智慧,贫穷不会妨害德行。颜渊经常闹穷,不能说他不是贤人。孔子不
用于世,不能说他不是圣人。如果一定要根据一表仪容来推举人,根据某些表现来选择官吏,那么姜
太公就得一辈子当屠夫,宁戚也永远不会脱离养牛的干当了。古代的君子遵守大道来树立名望,修身
养性来等待时机。不因为贫穷而改变自己的节操,不因为卑贱而动摇自己的意志,以仁处世,以义行
事。见财就起贪心,见利就忘大义,违背礼义而得到财富,没啥名义而得到富贵,这是仁人君子所不
愿意做的。所以曾参、闵子不用他们的仁义去换取晋、楚的富贵,伯夷不用他的德行去换取诸侯的爵
位,所以齐景公虽然有四千匹马的财富,也不能像他们赢得天下后世的称道。孔子说:“好得很呀我
们那个颜回,用一个竹篮子吃饭,一个瓢子喝水,住在一个简陋的巷子里,别人都忍受不了这般的清
苦,颜回却不改变他的快乐。”所以,只有仁人君子才能应付顺境和逆境而处之泰然。小人发财了就
凶恶残暴,贫穷了就无所不为。阳虎说:“为仁的不会富,为富的不会仁。”如果把利摆在第一位,
把义摆在第二位,就会贪得无厌,掠夺不止。公卿积钱亿万,大夫积钱千金,士积钱百金,这些人唯
利是图,发财致富;而百姓清寒贫苦,流浪在路上,我们儒生又怎么能独有完整的衣帽呢?
贫富第十七
【题解】本篇就贫富问题进行辩论。由于双方都是属于剥削阶级的成员,因而也就不可能弄
清楚“贫富相悬”的根本原因,只能围绕着如何实现或维护“致富成业”这一问题,来发表自己的意
见。
大夫曰:余结发束脩①,年十三,幸得宿卫②,给事辇毂之下③,以至
卿大夫之位,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车马衣服之用,妻子仆养之费,量
入为出,俭节以居之,奉禄赏赐,一二筹策之,积浸以致富成业。故分土若
一,贤者能守之;分财若一,智者能筹之④。”夫白圭之废著⑤,子贡之三
至千金,岂必赖之民哉?运之六寸⑥,转之息耗⑦,取之贵贱之间耳!
【注释】
①结发:即束发。古代少年用绳子把头发结扎起来,即指少年时期。束脩:送给老师的报酬。
(古时称干肉为脩)。这里是初上学的意思。
②宿卫:皇宫中值宿禁卫。
③辇毂(nian g()皇帝乘坐的车子。
④《管子·国蓄篇》:“分地若一,强者能守;分财若一,智者能收。”若一,一个样。
⑤白圭:战国时魏人,提出贸易致富的理论,主张采用“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办法经商,
掌握时机,运用智谋。废著:即贱买贵卖。
⑥运之六寸:指运用算法而言。六寸,古标法。《汉书·律历志》:“其算法用竹径一分,长
六寸,二百七十一枚而成六觚为一握。”
⑦息耗:就是盈虚的意思。《汉书·董仲舒传》:“察天下之息耗。”颜师古注:“息,生也;
耗,虚也。”
【译文】
大夫说:我少年时上学,十三岁时,幸运地得到侍卫皇上的职位,在京师供职,后来一直做到
公卿大夫的官位,得到俸禄和赏赐,如今有六十多年了。我自己车马衣服的费用,一家老小和奴婢的
开支,量入为出,节俭地过日子,把俸禄和赏赐一点一点地计划安排,逐渐积蓄起来发家致富。所以,
分地是一样大小,只有能干的人才能保守得住;分财是一样多少,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安排使用好。白
圭从事买贱卖贵的经营,子贡赚钱谋利,三度积财千金,难道一定要取之于民吗?不过靠运用心计,
盘算盈亏,利用物价涨落来牟取大利而已。
文学曰:古者事业不二,利禄不兼,然后诸业不相远,而贫富不相悬也。
夫乘爵禄以谦让者,名不可胜举也;因权势以求利者,入不可胜数也。食湖
池,管山海,刍尧者不能与之争泽①,商贾不能与之争利。子贡以布衣致之,
而孔子非之②,况以势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义以充其位,不为权
利以充其私也。
【注释】
①刍荛(ch* rao):指割草打柴的人。
②《论语·先进篇》:“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译文】
文学说:古代人不从事两种职业,经常谋利就不能做官享禄,这样,各行各业差别就不大,贫
富就不会悬殊。那些高官厚禄又能谦让的人,名声就一天天高起来了;利用权势去谋利的人,财富就
一天天多起来了。如今,太不一样了,有人独占湖池,垄断山海,连拾柴割草的人也不能得到一点好
处,行商坐贾的人也不能和他们争钱财。子贡以普通人身份经商致富,孔子还责备他,何况利用权势
地位去追求财利呢?所以,古时候当官的只想到施行仁义来保住他的官位,不是为了权力来满足他的
欲望。
大夫曰:山丘有饶,然后百姓赡焉;河海有润,然后民取足焉。夫寻常
之污①,不能溉陂泽②,丘阜之木,不能成宫室。小不能苞大③,少不能赡
多。未有不能自足而能足人者也。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故善为人者,
能自为者也,善治人者,能自治者也。文学不能治内,安能理外乎?
【注释】
①寻常: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倍寻为常。这里形容面积小。污:小池塘。
②陂(b5i)泽:湖泽。
③“苞”:同“包”,包括,包容。
【译文】
大夫说:山岳有富饶的资源,百姓才能靠山吃山;河海有丰富的物产,百姓才能靠水吃水。小
水池子,不能灌溉高田下泽,小树桠杈,不能建筑高楼大厦。小的东西包裹不了大的物品,收入少的
供给不了大的开支。没有自给不足而还能供给别人的。没有不能自治而还能管理别人的。因之,善于
替别人着想的一定会想到自己,你们文学连自己都管理不好,又怎么能谈得上治理国家呢?
文学曰:行远道者假于车①,济江海者因于舟。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
于资而假物者也②。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
屋狭庐③,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④,以为金炉大钟,而不能自为
壶鼎盘杆⑤,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正朝⑥,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
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耕于历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于朝歌,利
不及妻子,及其见用,恩流八荒⑦,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太公因之周,
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枉道而假财也。
【注释】
①“远”下原无“道”字,今据《群书治要》四二、《长短经·论士篇》引补。
②“因”下原无“于”字,今据《群书治要》、《长短经》补。
③专屋,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专室”。本书“专屋”、“专室”并用。“专室”,
见前《轻重篇》注释。狭庐:狭窄的房子。
④“国君”下原无“之”字,《长短经》有,今据补正。
⑤壶鼎盘杅,“壶”原作“一”,“杅”原作“材”,《群书治要》引“一”作“壶”,“材”
作“杅”,《意林》、《长短经》“一”作“壶”,“材”作“盂”,“盂”“杅”同字,今据改正。
⑥“因”上原无“能”字,今据《群书治要》、《长短经》校补。
⑦八荒:八方极远的地方。
【译文】
文学说:走远路的要依靠车子,渡江海的要利用船只,因之,贤士之所以能立功成名,是因为
有所凭藉也是善于利用条件的缘故。鲁班能够利用人主的木材来建筑宫殿台阁,但不能给自己盖一间
简陋的屋子,就是因为自己的木材不足。欧冶能够利用国君的钢铁来铸造金炉大钟,但不能给自己造
一些壶鼎盘盆,也是因为没有可供使用的材料。君子能够依靠皇上来安宁百姓,造福天下,但不能使
自己发财致富,就是因为地位不允许的原故。所以,舜在历山耕田的时候,他的恩惠还达不到他的乡
里,姜太公在朝歌宰牛为生的时候,连他的妻子也得不到一点好处,等到他们得到重用,恩惠流布全
国,德泽洋溢天下。所以,舜是靠尧而起来的,姜太公是靠周文王而起来的。君子是能修身养性而助
于先王之道的人,他是不能违背先王之道而求助于钱财的。
大夫曰:道悬于天,物布于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子贡以著积显于
诸侯,陶朱公以货殖尊于当世。富者交焉,贫者赡焉。故上自人君,下及布
衣之士,莫不戴其德,称其仁。原宪、孔伋①,当时被饥寒之患,颜回屡空
于穷巷,当此之时,迫于窟穴,拘于缊袍②,虽欲假财信奸佞,亦不能也。
【注释】
①原宪:字子思,也称原思,孔丘弟子。孔伋(j0):字子思,孔丘的孙子。
②缊(y)n)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缊,乱麻。
【译文】
大夫说:谋利的途径,触处都是,自然财富,遍地都有,聪明的人利用了这些因而富足,愚蠢
的人不懂得这些所以贫困。子贡搞囤积而驰名于诸侯,范蠡因经商而尊重于当世。富人和他交朋友,
穷人得到他的帮助。所以从人君到百姓,都得到他们的好处,称颂他们的“仁义”。原宪和孔伋,当
年饥寒交迫,颜回经常穷困在陋巷里,在那个时候,他们住的是窑洞,穿的是破缊袍,即使想凭借钱
财来施展奸诈、献媚的伎俩,也是不可能的。
文学曰:孔子云:“富而可求,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
吾所好①。”君子求义,非苟富也。故刺子贡不受命而货殖焉②。君子遭时
则富且贵,不遇,退而乐道。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妄取。隐居修节,不
欲妨行,故不毁名而趋势。虽付之以韩、魏之家③,非其志,则不居也。富
贵不能荣,谤毁不能伤也。故原宪之缊袍④,贤于季孙之狐貉,赵宣孟之鱼
飧⑤,甘于智伯之刍豢⑥,子思之银佩,美于虞公之垂棘⑦,魏文侯轼段干
木之闾⑧,非以其有势也;晋文公见韩庆下车而趋⑨,非以其多财⑩,以其
富于仁,充于德也。故贵何必财,亦仁义而已矣!
【注释】
①这是《论语·述而篇》文。
②语本《论语·先进篇》。
③《孟子·尽心篇上》:“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
韩、魏之家,指春秋时晋国六卿中的韩、魏两家,这两家都很富有,故以为言。
④《论语·子罕篇》:“子曰:‘衣弊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这里把
子路缊袍之事归之于原宪,是本书引用古书但又不同的一例。
⑤赵宣孟:即赵盾,春秋时晋卿,谥宣子。孟,尊称。“飧”原作“食”,今据卢文弨说改正。
《公羊传·宣公六年》载晋灵公使勇士杀赵盾,勇士见赵盾正在吃鱼,心眼其俭约,不忍杀,自刎而
死。传文正作“方食鱼飧”。
⑥智伯:见《毁学篇》注释。 刍豢:用草饲养的牛羊叫“刍”,用粮食喂养的猪狗叫“豢”。
这里指丰富的肉食。
⑦虞:春秋时国名,在今山西省平陆县一带。 垂棘:春秋时晋国地名,以产美玉出名,这里
指代美玉,晋献公以垂棘之璧灭虞,见《左传·僖公二年》。
⑧魏文侯:战国时魏国国王,名斯。 轼:古代车厢前面用作扶手的横木。这里作动词用,即
伏在横木上,表示对别人的敬重。 段干木:魏人,隐居不仕,魏文侯每过段干木的家门,就扶轼表
示对他的敬重。事见《史记·魏世家》及《淮南子·修务篇》。
⑨晋文公见韩庆下车事,未详。
⑩“非”下原脱“以”字,据郭沫若校补。
【译文】
文学说:“孔子说过:‘富贵如果(取之以义)可以求得,就是赶车子的事,我也要干;如果
不可以求得富贵,还是干我所爱好的事。”君子追求仁义,而不随便去追求财利。所以孔子责备子贡
违背天命,去做买卖。君子遭遇好运就富贵起来,不遭遇好运就隐居起来安贫乐道。不因为谋取财利
而损害自己的品德,所以不做违背“仁义”而取得财利的事。隐居修养自己的气节,不以私欲妨害自
己的德行,所以不毁坏自己的名誉而去趋炎附势。就是给他韩、魏两家那样的财富,如果与他的志愿
不符也不要。富贵不能使他光荣,诽谤不能使他受害。所以,原宪的破缊袍比季孙的狐貉袍子更有价
值,赵宣孟的鱼羹比智伯的肉食更好吃,子思的银佩比虞公的垂棘之玉更美好。魏文侯乘车经过段干
木的家门,还要伏在车前的横木上,表示尊敬,不是因为段干木有权势;晋文公见着韩庆就下车步行,
不是因为韩庆钱多,而是因为他们多行“仁义”道德。所以,一个人尊贵,何心要有许多钱财,只要
行“仁义”就行了!
毁学第十八
【题解】这篇辩论,题目叫“毁学”,辩论的目标在于李斯,其原因在于李斯的“毁学”—
—他向秦始皇提出建议,不准收藏和传播儒书。秦始皇接受了李斯的建议,采取了焚书的坚决措施。
后来儒生们出来反对,这才发生“坑儒”事件。文学在盐、铁会议上攻击李斯“毁学”,而大夫则高
度赞扬了李斯“功侔伊、望,名巨泰山”。这充分表现了两派观点的不可调和性。
大夫曰:夫怀枉而言正,自托于无欲而实不从,此非士之情也①?昔李
斯与包丘子俱事荀卿②,既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据万乘之权以制海内,
功侔伊、望③,名巨泰山;而包丘子不免于瓮牖蒿庐④,如潦岁之蛙⑤,口
非不众也,然卒死于沟壑而已。今内无以养,外无以称,贫贱而好义,虽言
仁义⑥,亦不足贵者也。
【注释】
①“此非”原作“非此”,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乙正。
②李斯:战国时楚上蔡人,荀况的学生。他入秦后,帮助秦始皇统一了
天下,废封建,立郡县,徙豪强,销兵器,修弛道,同文书,在政治、经济、
思想文化各个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始皇死后,他误听阴谋家赵高之计,
矫诏杀害了扶苏,立胡亥为二世皇帝。不久,他自己也被赵高杀害了。见《史
记·李斯列传》。包丘子:又名浮丘伯,亦作“鲍丘”,秦末汉初的儒生,
曾与李斯一起求学于荀况。荀卿:即荀况,战国末赵人。汉人避汉宣帝讳,
称为孙卿。
③侔(m$u):相当。 伊、望:伊尹和吕望(姜太公)。
④瓮牖(y%u):以破瓮做窗户,形容房屋简陋。蒿庐:简陋的草房。陆
贾《新语·资质篇》:“鲍丘之德行,非不高于李斯、赵高也,然伏隐于蒿
庐之下,而不录于世,利口之臣害之也。”当即此文所本。
⑤潦岁:多雨水的灾年。
⑥此句疑当作“虽好言仁义”。《史记·货殖传》:“无岩处奇士之行,
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即此文所本。
【译文】
大夫说:心怀鬼胎而满嘴仁义道德,自称没有私欲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真
实情况吗?从前李斯和包丘子同在荀况门下学习,后来李斯到了秦国,很快当上了宰相,他掌握国家
大权,治理天下,功劳可与伊尹、姜太公相比,名声比泰山还高;而包丘子却贫困潦倒,住在破草棚
里,像灾年的蛤蟆一样,叫喊得不是不厉害,然而终于死在水沟里。现在你们在家不能养活父母妻子,
在社会上没有名望,贫贱却喜欢谈论礼义,虽然满嘴仁义,也是不算可贵的。
文学曰: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谓之不食(1),
睹其罹不测之祸也(2)。包丘子饭麻蓬藜(3),修道白屋之下(4),乐其志,安
之于广厦刍豢(5),无赫赫之势,亦无戚戚之忧(6)。夫晋献垂棘(7),非不美
也,宫之奇见之而叹,知荀息之图之也。智伯富有三晋,非不盛也,然不知
襄子之谋之也。季孙之狐貉,非不丽也,而不知鲁君之患之也。故晋献以宝
马钓虞、虢,襄子以城坏诱智伯(8)。故智伯身禽于赵(9),而虞、虢卒于并
晋,以其务得不顾其后,贪土地而利宝马也。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
忧(10)。”今之在位者,见利不虞害,贪得不顾耻,以利易身,以财易死。
无仁义之德而有富贵之禄,若蹈坎阱,食于悬门之下(11),此李斯之所以伏
五刑也(12)。南方有鸟名鹓鹐,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飞过泰山,泰山
之鸱俛啄腐鼠,仰见鹓鹐而吓(13)。今公卿以其富贵笑儒者,为之常行(14),
得无若泰山鸱吓鹓鹐乎?
【注释】
(1)“谓”、“为”古通用。不食:指吃不下饭。
(2)罹(l0):遭受。
(3)饭麻:麻,当作“糜”,粥。饭糜,以粥为食。蓬藜:是两种野草,即上文之“蒿庐”,谓
贫贱者之居。
(4)白屋:用白茅所盖的房子。
(5)“于”犹“如”也,见王引之《经传释词》。
(6)戚戚:忧惧的样子。
(7)晋献垂棘:春秋时晋献公为攻打虢国和虞国,先派荀息将垂棘之璧和一匹良马送给虞国国
君,请求借路去攻打虢国。虞国大夫宫之奇劝虞君不要答应,指出虞、虢两国是唇齿相依的邻邦,唇
亡则齿寒。虞君不听,宫之奇就带全族出走了。不久,晋灭虢,回军又灭了虞。事见《左传·僖公二
年》。
(8)襄子以城坏诱智伯:智伯,春秋末、战国初晋六卿之一,名瑶,势强益骄。他强迫韩、赵魏
割城给他,韩、魏献了城。赵襄子却不肯,智伯怒,遂率韩、魏合攻赵。赵襄子奔到晋阳,智伯引汾
水灌晋阳。后来赵与韩、魏密谋联合,里应外合消灭了智伯,共分其地,建立了韩、赵、魏三个国家。
事见《史记·赵世家》。
(9)禽:通“擒”。
(10)文见《论语·卫灵公篇》。
(11)悬门:吊在空中的一种沉重的能上下开闭的闸门。
(12)五刑,五种刑罚。古代刑法规定:当三族者,都先在鼻子上刺字,再斩去左右脚趾,再用
竹板打死,再砍掉脑袋,最后把全身骨肉剁成肉酱,放到集市中去示众。见《汉书·刑法志》。李斯
就是具五刑而死的。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及《李斯列传》。
(13)文见《庄子·秋水篇》。鹓鹐(yuan ch*):古代传说中一种像凤凰的鸟。醴泉:甘美的
泉水。鸱(ch0):猫头鹰。
(14)姚范曰:“‘为’字衍。”陈遵默曰:“‘为’读为“‘谓’。”郭沫若认为:“之”犹
“其”。
【译文】
文学说:当李斯做秦国的宰相时,秦始皇重用他,大臣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然而荀卿却
预见到李斯将要遭到不测之祸,因而替他担心,饭也吃不下去。包丘子虽然以粥为食,茅屋为家,住
在草房中修身养性,对自己的志向却满怀信心,如同那些住在高大的房子里,吃着丰盛的肉食的人一
样安然自处。虽然没有显赫的权势,但也不用忧心忡忡。晋献公的“垂棘”之璧,不是不美,宫之奇
见了却为之叹息,知道了荀息的企图。智伯的财富比韩、魏、赵三家都多,不是不强盛,然而却不知
道赵襄子将要算计他。季孙的狐貉皮袄,不是不华丽,然而却不知道鲁君就要陷害他。过去晋献公用
宝马来引诱虞、虢,赵襄子破坏晋城来诱骗智伯。所以智伯被赵所擒,而虞国、虢国终于被晋国吞并,
都是因为他们只想得到东西而不考虑后果,贪得土地和宝马的缘故。孔子说:“人没有长远的打算,
必然要灾祸临头。”现在为政的,只看到眼前利益而不考虑后患,贪得财利而不顾羞耻,必然为利害
身,为财丧命。没有仁义道德而享有富贵俸禄的人,就好像踩在陷阱上、站在闸门下吃饭一样危险,
这就是李斯之所以具五刑而死的原因。南方有种鸟叫鹓鹐,不是竹实它不吃,不是甘泉它不喝,当它
飞过泰山时,正好有只猫头鹰在低头吃一只腐臭的老鼠,猫头鹰抬头看见了鹓鹐,就愤怒地吓唬鹓鹐。
今天,大夫以自己的富贵来耻笑儒生,这是你们习以为常的做法,岂不是像泰山的猫头鹰吓唬鹓鹐一
样吗?
大夫曰:学者所以防固辞①,礼者所以文鄙行也。故学以辅德,礼以文
质②。言思可道,行思可乐③。恶言不出于口④,邪行不及于己。动作应礼,
从容中道⑤。故礼以行之,孙以出之⑥。是以终日言,无口过;终身行,无
冤尤⑦。今人主张官立朝以治民,疏爵分禄以褒贤,而曰“悬门腐鼠”,何
辞之鄙背而悖于所闻也⑧。
【注释】
①固辞:鄙陋的语言。
②文:装饰。
③《孝经·圣治章》:“言思可道,行思可乐。”
④《礼记·祭义篇》:“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
⑤《礼记·中庸》:“从容中道,圣人也。”
⑥《论语·卫灵公篇》:“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孙”同“逊”,
谦逊的意思。
⑦《孝经·卿大夫章》:“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言满天下无口过,
行满天下无怨恶。”就是此文所本。冤尤:与“怨恶”意义相同。
⑧语本《论语·泰伯篇》:“出辞令,斯远鄙倍矣。”“背”、“倍”古通。
【译文】
大夫说:你们学习是为了防止说鄙陋的话,讲礼是为了掩饰粗鄙的行为。所以学习应对德行有
帮助,礼应对人的品质有所修饰。讲话要考虑符合道理,做事要考虑使人高兴。恶言不出口,坏事不
去做。行为合乎礼节,不慌不忙,合乎正当的事理。所以,根据礼来办事,用谦逊的态度对人说话。
这样,终日说话也不会失言,终生做事也无冤仇。今天皇上设官吏立朝政以治理百姓,分别官爵的等
级和划分俸禄的多少以奖励有才能的人,而你们却把这些说成是“悬门腐鼠”,你们说的话怎么这样
粗野而违背道理,和我们所听到的完全相反呢?
文学曰:圣主设官以授任,能者处之;分禄以任贤,能者受之。义贵无
高,义取无多。故舜受尧之天下,大公不避周之三公;苟非其人,箪食豆羹
犹为赖民也①。故德薄而位高,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②。夫泰山鸱啄腐鼠
于穷泽幽谷之中,非有害于人也。今之有司,盗主财而食之于刑法之旁,不
知机之是发,又以吓人,其患恶得若泰山之鸱乎?
【注释】
①箪食豆羹:原意指简单的饭食,这里指微薄的俸禄。赖:通“厉”,有害于的意思。
②力小原作“力少”。《易经·系辞》下:“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
鲜不及矣。’”即此文所本。
【译文】
文学说:皇上设官位授职于人,有才能的人可以担任;划分俸禄给贤者,有才能的人才可以享
受。由义而得贵,不嫌官位高,取之以义,不嫌傣禄多。所以舜接受了尧的天下,姜太公接受了周朝
三公那样的高位,假如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即使俸禄很少也是有害于民的人。所以道德浅薄却做上了
大官,能力不大却担任了要职,这种人很少是没有祸难的。泰山的猫头鹰吃腐鼠只是在深泽幽谷之中,
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今天的官员,盗窃国君的财产,逍遥于刑法之外,殊不知盗窃国家财产,是会
受到刑法的制裁的。还去恐吓别人,后患之大难道泰山上的猫头鹰能比得上吗?
大夫曰:司马子言(1):“天下穰穰,皆为利往(2)。”赵女不择丑好,
郑妪不择远近(3),商人不媿耻辱(4),戎士不爱死力,士不在亲,事君不避
其难,皆为利禄也。儒、墨内贪外矜(5),往来游说,栖栖然亦未为得也(6)。
故尊荣者士之愿也,富贵者士之期也。方李斯在荀卿之门,阘茸与之齐轸(7),
及其奋翼高举,龙升骥鹜(8),过九轶二(9),翱翔万仞,鸿鹄华骝且同侣(10),
况跛牂燕雀之属乎(11)!席天下之权,御宇内之众,后车百乘,食禄万钟(12),
而拘儒布褐不完,糟糠不饱,非甘菽藿而卑广厦(13),亦不能得已。虽欲吓
人,其何已哉(14)!
【注释】
(1)司马子:即司马迁,字子长,汉代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县)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历史学家
和文学家,《史记》的作者。
(2)语出《史记·货殖列传》。穰穰(rang):忙忙碌碌。
(3)郑妪:即郑女,为避免和上文“赵女”重复,故变言“郑妪”。
(4)媿:同“愧”,羞惭。
(5)矜(jin):庄重。
(6)栖栖(x9)然:忙碌不安的样子。
(7)阘茸(ta r%ng):这里指地位卑下的人。轸(zh7n):古代车子后面的横木。这里指车子。
与之齐轸:犹言并驾齐驱。
(8)骥鹜(j@ w)):骥,骏马。鹜,奔驰。
(9)过九轶(y@):“九”,九重天。轶,超过。“二”,指龙和马。即直上九重天,超过龙和
马。
(10)鸿:大雁。鹄(h*):天鹅。
(11)跛牂(b% zang):瘸足母羊。
(12)钟:古代容量单位,六斛四斗。万钟,形容俸禄很高。
(13)菽藿:豆叶。
(14)“已”,通“以”,用。
【译文】
大夫说:司马迁说:“天下的人匆匆忙忙,都是为了追求财利而奔走往来。”赵国的女子选择
丈夫不管相貌美丑,郑国的少女选择丈夫不论路途的远近,商人不怕耻辱,士兵不惜卖命,读书人不
关心自己的亲人,为侍奉国君不避艰难,都是为了追求财利和俸禄。你们这些儒、墨之徒内心贪婪而
表面上自夸无欲,到处游说奔波忙碌,不也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吗?所以,尊贵荣誉是读书人所向往
的,富贵荣华是读书人所期望的。当李斯在荀卿门下做学生的时,地位卑微的人都和他并驾齐驱,等
到他展翅高飞,如蛟龙腾空、骏马飞驰一样,直上九重天,超过龙和马翱翔在万里高空,天鹅和骏马
也很难做他的伴侣,更何况是瘸脚的母羊和燕子、麻雀之类呢!他掌握全国的大权,统治天下的民众,
出门时跟着百辆车队,俸禄有万石粮,而你们这些固执的儒生,衣衫不整齐,糠菜吃不饱,并不是你
们喜欢吃野菜和不想住好房子,只是得不到罢了。虽然想吓唬人,那又有什么用呢?
文学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1),贤士徇名,贪夫死利(2)。李斯贪其
所欲,致其所恶。孙叔敖见于未萌,三去相而不悔(3),非乐卑贱而恶重禄也,
虑患远而避害谨也(4)。夫郊祭之牛,养食朞年(5),衣之文绣,以入庙堂(6),
太宰执其鸾刀(7),以启其毛;方此之时,愿任重而上峻坂(8),不可得也。
商鞅困于彭池(9),吴起之伏王尸(10),愿被布褐而处穷鄙之蒿庐,不可得也。
李斯相秦,席天下之势,志小万乘;及其囚于囹圄(11),车裂于云阳之市(12),
亦愿负薪入东门(13),行上蔡曲街径,不可得也。苏秦、吴起以权势自杀,
商鞅、李斯以尊重自灭,皆贪禄慕荣以没其身,从车百乘(14),曾不足以载
其祸也!
【注释】
(1)语本《论语·里仁篇》。
(2)《文选》贾谊鹏鸟赋》:“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3)孙叔敖:春秋时楚国令尹(相当丞相)。三去相:孙叔敖三次为令尹而三次被罢免,但他不
懊悔。事见《庄子·田子方篇》、《吕氏春秋·知分篇》、《淮南子·道德篇》、《氾论篇》及《史
记·焦循传》、《邹阳传》、《汉书·贾山传》等。
(4)“患”字原脱,今据明初本订补。
(5)朞(j9)年:即一周年。朞同“期”。
(6)《史记·庄周传》:“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
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庙堂:举行祭祀的屋子。
(7)《诗经·小雅·信南山》:“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太宰:古时掌管王室膳食的官。鸾刀:
即刀环带铃的刀。
(8)“上”原作“止”,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9)《史记·六国年表》:“秦孝公二十四年,商君反,死彤地。”“彤地”当作“彭池”,二
字都是形近而错了的。
(10)吴起为楚悼王变法,楚国日以富强。悼王死,楚国贵族群起而攻之,把他射杀在楚悼王尸
旁。吴起拔矢插入悼王尸中,伏尸而死。事见《吕氏春秋·贵卒篇》。
(11)囹圄:古代监狱的名称。
(12)“裂”原作“制”明初本、华氏活字本作“裂”,《御览》六四五引也作“裂”,与《淮
南子·人间篇》及许慎注合,今据改正。云阳:秦代左冯翊县名,故城在今陕西省淳化县北,秦时设
有监狱,因此常在此处决犯人。《史记·李斯传》说李斯腰斩咸阳市,当是传闻异词,不必据彼改此。
(13)“东”原作“鸿”,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14)从车,上文作“后车”,义同。
【译文】
文学说:君子想的是仁义道德,小人想的是耕田种地。贤能之士以身殉名,贪财的人为利而死。
李斯贪恋富贵尊荣,导致恶果。孙叔敖预见到未来,三次被免掉丞相的职务并不懊悔,并不是他喜欢
做一个下等人而讨厌很高的傣禄,是他从长远考虑,为避免恶果而谨慎从事。用作郊外祭天的牛,喂
养了一年以后,给它穿上绣有花纹的衣服,送入庙堂,太宰手拿带铃的尖刀,将要拨开它的毛(杀它),
到这个时候,即使它愿意拉重的东西去爬越高大的山坡,那已经不行了。当商鞅被困在彭池,吴起中
箭伏在楚悼王尸体上的时候,他们即使想穿着粗布衣服,住在穷困偏僻的草棚里,已经不行了。李斯
辅佐秦始皇时,掌管天下的权势,志气之大,连万乘大国都觉得小;等到他被关在牢狱中,被车裂于
云阳之市时,即使愿意背着柴禾,进入上蔡东门,走在弯曲的小街上,也是不行了。苏秦、吴起为了
权势而丧失性命,商鞅、李斯为了功名利位而自取灭亡,他们都是因为贪图俸禄、羡慕荣华而害了自
己的终生,虽然随从的车子有百辆之多,但是还不够装载他们的祸患啊!
褒贤第十九
【题解】本篇就褒贤问题展开辩论。大夫以“智足以强国,勇足以威敌”的苏秦、张仪为贤,
并对孔甲乃至当代儒家学派代表人物赵绾、王臧、主父偃、东方朔等进行了批判。文学则与之相反,
对苏秦、张仪加以攻击,而对孔甲等全力为之辩护。双方针锋相对,足见斗争之尖锐复杂了。
大夫曰:伯夷以廉饥,尾生以信死①。由小器而亏大体,匹夫匹妇之为
谅也,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②。何功名之有?苏秦、张仪③,智足以强国,
勇足以威敌,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④。万乘之主,莫不屈体卑辞,
重币请交⑤,此所谓天下名士也。夫智不足与谋,而权不能举当世,民斯为
下也,今举亡而为有,虚而为盈⑥,布衣穿履,深念徐行,若有遗亡,非立
功成名之士,而亦未免于世俗也。
【注释】
①《战国策·燕策上》:“廉如伯夷,不取素餐,污武王之义而不臣焉,辞孤竹之君,饿而死
于首阳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数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至,抱梁柱而死;信
至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于齐,而取大功乎哉?”
②《论语·宪问篇》:“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
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谅:这里指小节、小信。经:缢,用
绳子勒死。沟渎:水沟。
③张仪:战国时魏人,曾游说六国,主张连横以归附秦国。
④《孟子·滕文公下》:“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
天下熄。’”
⑤“币”上原无“重”字,今据卢文弨说校补。
⑥《论语·述而篇》:“无而为有,虚而为盈。”
【译文】
大夫说:伯夷因为讲廉洁而饿死,尾生因为讲守信而丧命。因为小器量而损伤大体,这是一般
百姓的小节小信,死在山沟里也没有人知道。有什么功名呢?苏秦、张仪,智谋足以使国家强盛,勇
气足以威震敌国,一怒生事就使诸侯害怕,安居无事天下就可平静。各国诸侯的国君,没有不放下架
子说好话并用厚礼请求和他们交好,这才是所说的天下名士啊。如果智谋不足以商量大事,而且才能
不能担当当代大事,这样的人就是下等的了。你们本来没有却诈称为有,本来空虚却诈称为充满,穿
着布衣破鞋,深思熟虑,慢慢走动,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根本不是立功成名的人,不过是世俗庸人
罢了。
文学曰:苏秦以从显于赵,张仪以横任于秦,方此之时,非不尊贵也,
然智士随而忧之,知夫不以道进者必不以道退①,不以义得者必不以义亡。
季、孟之权,三桓之富,不可及也,孔子为之曰“微”②。为人臣,权均于
君,富侔于国者,亡。故其位弥高而罪弥重,禄滋厚而罪滋多。夫行者先全
己而后求名,仕者先辟害而后求禄。故香饵非不美也,龟龙闻而深藏,鸾凤
见而高逝者③,知其害身也。夫为乌鹊鱼鳖,食香饵而后狂飞奔走,逊头屈
■④,无益于死。今有司盗秉国法,进不顾罪,卒然有急⑤,然后车驰人趋,
无益于死。所盗不足偿于臧获⑥,妻子奔亡无处所,身在深牢,莫知恤视。
方此之时,何暇得以笑乎?
【注释】
①“进”下原无“者”字,据下句例文当有,今补。
②为,通“谓”。这是引用孔子的话“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原文见《论语·季氏篇》。
③鸾(luan):鸟名,古称似凤,五彩而多青色,凤凰属,“鸾凤”,鸾鸟和凤凰。
④逊头屈■(d@):缩头躲避。
⑤卒然:忽然;卒同“猝”。
⑥臧获:古时由于犯罪而被没收财产做了官家奴仆的人。奴曰臧,婢曰获。
【译文】
文学说:苏秦用合纵的策略在赵国出了名,张仪使用连横的办法被秦国重用,在当时,不是不
尊贵,然而明智的人随着替他们忧虑,知道那种不以道义取得的尊贵,是不会有合于道义的结果的。
鲁国季孙、孟孙的权势,三桓的财富,那是谁也比不上的,但是孔子说他们“衰败了”。做为臣子,
权势和君主一样,财富与国君相等,必然灭亡。所以,这种人职位越高而罪过也越重,俸禄愈厚而罪
孽也愈多。出外追逐名利的人,先要保全自己,然后再去追求名声,做官的人,先要躲避祸害,然后
再去追求俸禄。所以,香甜的食饵不是不美,但龟和龙闻到就深藏起来,鸾鸟和凤凰看见就远走高飞,
因为它们知道香饵是害身的东西。而乌鹊鱼鳖,吃了香饵就狂飞奔走,缩头逃跑,还是不免一死。今
天官吏窃取国家要职,只想升官不考虑罪过,一旦有意外变化,再想乘车逃跑,徒步快走,也不免一
死。所盗窃的全部东西也不足以抵偿官府的没收,妻子儿女逃亡在外无安身之处,自己身在监牢之中,
也没有人关照。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闲功夫笑一笑呢?
大夫曰:文学高行(1),矫然若不可卷(2);盛节絜言,皦然若不可涅(3)。
然戍卒陈胜释挽辂(4),首为叛逆,自立张楚(5),素非有回、由处士之行(6),
宰相列臣之位也。奋于大泽(7),不过旬月,而齐、鲁儒墨缙绅之徒(8),肆
其长衣(9),——长衣,容衣也(10)。——负孔氏之礼器《诗》、《书》,委
质为臣(11)。孔甲为涉博士(12),卒俱死陈(13),为天下大笑,深藏高逝者
固若是也。
【注释】
①“学”下原有“节”字,今据卢文弨说删。
②矫然:正直的样子。
③皦(jiao)然:洁白的样子。涅:染黑。
④戍卒:防守边境的士兵。陈胜:秦代阳城(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人,字涉。秦二世时,与
阳夏(今河南省大康县)人吴广同戍渔阳(秦郡名,治渔阳县,故城在今密云县西南),失期当斩,
乃发动所属士兵,揭竿起义抗秦。各郡县苦秦苛法,纷纷响应。胜乃自立为楚王,国号张楚。这是我
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民政权。后为秦将章邯所败,陈胜、吴广亦被杀害。然秦卒以此亡国。挽辂(l)):
拉车的意思。
⑤张楚:又称大楚,后世称汉为大汉、唐为大唐,如此等等,盖原于此。《左传》桓公六年杜
注:“张,大也。”
⑥回:即颜回。由:即子路。处士: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没做官的人。
⑦大泽:大泽乡。秦代属蕲(q0)县,在今安徽省宿县北。
⑧缙绅:古代称有官职的或做过官的人。这里泛指官吏。
⑨长衣:即深衣,古代制服。
⑩“长衣,容衣也”:原作“长衣,官之也”,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1)委质:委,弯曲。质,身体。古代初次做官,依法,须先把自己的姓名写在竹简上,然后
曲身跪拜,表示忠诚,这就叫做委质。
(12)孔甲:孔丘的第八世孙,名鲋,甲是其字。陈胜为王,拜孔甲为博士。胜败,甲与同死。
事见《史记·孔子世家》及《儒林传》。
(13)陈:陈胜所建张楚国的都城,今河南省淮阳县。
【译文】
大夫说:文学品行高贵,“正直”得好像不可卷曲;美好的操行,洁净的语言,洁白得好像不
可染黑。可是当年防守边疆的兵士陈胜丢下所拉的车子,揭竿而起,首先起义,建立大楚,平时他没
有颜回、子路和隐士的品行,也没有宰相大臣的职位。当他们奋起于大泽乡,只不过很短的时间,齐、
鲁的一些儒墨子弟和当官的家伙,就脱掉了长衣,——长衣,官人的服装。背着孔丘的礼器《诗》、
《书》,跑到陈胜那里委身为臣。孔鲋当上了博士官,后来都死在阵地,成为天下的大笑话。你们所
说的深藏和远去高飞,原来就是这样的吧?
文学曰:周室衰,礼义坏,不能统理天下,诸侯交争相灭亡,并为六国,
兵革不休,民不得宁息。秦以虎狼之心,蚕食诸侯①,并吞战国以为郡县,
伐能矜功②,自以为过尧、舜而羞与之同。弃仁义而尚刑罚,以为今时不师
于文而决于武。赵高治狱于内,蒙恬用兵于外,百姓愁苦,同心而患秦。陈
王赫然奋爪牙为天下首事③,道虽凶而儒墨或干之者,以为无王久矣,道拥
遏不得行④,自孔子以至于兹,而秦复重禁之,故发愤于陈王也。孔子曰: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⑤!”庶几成汤、文、武之功,为百姓除残去
贼,岂贪禄位哉?
【注释】
①蚕食:比喻侵吞别国的土地像蚕吃桑叶一样。
②伐能矜功:夸耀自己的才能和功劳。
③爪牙:党羽。这里指和陈胜同行的戍卒。首事:首倡其事,带头起义。
④拥遏:拥挤和堵塞。
⑤文见《论语·阳货篇》。
【译文】
文学说:周王朝衰落,礼义败坏,不能治理天下,于是诸侯互相战争,相继灭亡,兼并为六国,
战争不停,百姓也不得安宁休息。秦国怀着虎狼一样的心肠,蚕食诸侯,吞并六国,废除分封制,实
行郡县制,自夸能力大、功劳高,自以为超过尧、舜,而不屑和他们相提并论。抛弃仁义而崇尚刑罚,
认为当时不需要文治而只取决于武力。赵高在国内用刑罚治理,蒙恬对外兴师征伐,百姓忧愁穷苦,
一致怨恨秦政。陈胜猛然带领和他同行的戍卒,首先讨伐秦朝,他搞的那一套虽然不好,但儒家墨家
子弟所以参加他们的队伍,是认为没有王道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王道被阻塞而不能实行,从孔子起直
到现在都是这样,而秦朝更进一步禁止,所以,只能在陈胜那里去发泄愤懑之气(恢复先王之道)。
孔子曾说过:“如果有人能用我的话,我就要在东方(指鲁国)恢复周王朝的制度!”希望能成就商
汤王、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功业,为百姓除贼去害,难道是贪图俸禄和想当官吗?
大夫曰:文学言行虽有伯夷之廉,不及柳下惠之贞①,不过高瞻下视②,
絜言污行,觞酒豆肉③,迁延相让④,辞小取大,鸡廉狼吞⑤。赵绾、王臧
之等⑥,以儒术擢为上卿,而有奸利残忍之心。主父偃以口舌取大官⑦,窃
权重,欺绐宗室⑧,受诸侯之贿。卒皆诛死。东方朔自称辩略⑨,消坚释石
⑩,当世无双;然省其私行,狂夫不忍为!况无东方朔之口,其余无可观者
也?
【注释】
①柳下惠:春秋时鲁人,即展禽,名获,字季,居柳下,谥号惠,曾为士师官,三次被罢免而
不离去。人问之,他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②高瞻:指眼睛向上看,巴结上边的人。下视:指眼向下看,欺压下边的人。
③豆:古代盛肉或其他食品的器皿。
④迁延:拖延,这里指互相推让。
⑤鸡廉狼吞:比喻小廉大贪。鸡廉,鸡寻找食物,有所选择,不是见东西就吃,故称小廉如鸡
(见《埤雅》六)。狼吞,狼吃东西时,都是大口大口地吞咽,比喻贪婪。
⑥赵绾(wan):汉代代县(今河北省蔚县东)人,汉武帝初即位时曾任御史大夫。王臧:汉代
兰陵(今山东省峰县)人。汉武帝初即位时为郎中令。赵绾和王臧筹划在长安城南建立明堂(即进行
儒家礼仪政教的地方),窦太后(景帝的母亲)不好儒术,令武帝罢逐赵绾、王臧,后来二人自杀了。
事见《史记·儒林传》及《汉书·田蚡传》。
⑦主父偃:汉代临淄(今山东省临淄县,在广饶县南)人,汉武帝时任中大夫,曾向汉武帝建
议削弱诸侯王的割据势力,迁移豪民,建立朔方即。他还揭发过一些诸侯王的罪行,因此诸侯王对他
恨之入骨,公孙弘借故诬害了他。
⑧欺绐(da@):欺负,哄骗。
⑨东方朔:字曼倩,汉代厌次(今山东省惠民县东)人。汉武帝时,为太中大夫,善辞赋,性
格诙谐滑稽。
⑩“消坚释石”,疑当作“消坚释白”。坚白,谓名家所持坚石白马之说。《庄子·骈拇篇》:
“骈于辨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赵亦有公孙龙,
为坚白同异之辨。”《汉书·艺文志》:“名家:《公孙龙子》十四篇。”师古曰:“为坚白之辨耳。”
案今本《公孙龙子》有《白马》、《坚白》二篇。又《艺文志》:“《毛公》九篇。”师古曰:“刘
向《别录》云:“论坚白同异,以为可以治天下。”盖持辨者,无不侈言消坚释白耳。
【译文】
大夫说:文学的言论行为即使有伯夷那样的廉洁,还未达到柳下惠那样的贞节,不过是对上逢
迎,对下鄙视,话虽说得漂亮,而行为却很肮脏,一杯酒一碗肉,也要递来送去地互相推让,其实是
小的不要,要拿大的,像鸡啄米那样似乎很廉洁,实际像狼吞肉那样的贪婪。赵绾、王臧等人因宣扬
儒术而被提拔为上卿,但他们怀有奸恶残忍的心肠。主父偃靠耍嘴皮骗得高官,窃取重权,欺骗朝廷,
接受诸侯的贿赂,他们最后都被杀死。东方朔自称能言善辩,侈言消坚释白,号称当世无双;然而察
看他私下干的事,连疯子也不忍心去做!何况你们没有东方朔那样的口才,其它还有什么可瞧的呢?
文学曰:志善者忘恶,谨小者致大。俎豆之间足以观礼①,闺门之内足
以论行。夫服古之服,诵古之道,舍此而为非者②,鲜矣。故君子时然后言,
义然后取③,不以道得之不居也④。满而不溢,泰而不骄⑤。故袁盎亲于景
帝⑥,秣马不过一驷;公孙弘即三公之位⑦,家不过十乘;东方先生说听言
行于武帝,而不骄溢;主父见困厄之日久矣⑧,疾在位者不好道而富且贵,
莫知恤士也,于是取饶衍之余以周穷士之急,非为私家之业也。当世嚣嚣,
非患儒之鸡廉,患在位者之虎饱鸱咽⑨,于求览无所孑遗耳⑩。
【注释】
①俎豆:古代祭祀时放祭品的器皿,这里指祭祀。
②“此”字原无。案《荀子·哀公篇》:“哀公问于孔子曰:‘吾欲论吾国之士,与之治国,
敢问如何取之耶?’孔子对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
鲜乎?’”下文又云:“舍此而为非者,虽有,不亦鲜乎?”文又见《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篇》、
《家语·五仪篇》,“舍”下俱有“此”字,今据订补。《荀子》杨倞注云:“此,谓古也。”
③《论语·宪问篇》:“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
不厌其取。”
④《论语·里仁篇》:“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这里就是用的《论语》文,而“处”字作
“居”字。
⑤《论语·尧曰篇》:“泰而不骄。”
⑥袁盎:一作“爰盎”,汉代楚人,字丝。汉文帝时为郎中,曾参与吴楚七国的叛乱,是杀害
晁错的主谋之一。
⑦公孙弘:见《刺复篇》注解。
⑧“矣”原作“此”。王先谦曰:“详文义,不当有‘此’字,盖衍文。”黄季刚曰:“‘此’
当作‘也’。”今案:“此”当作“矣”。《史记·主父偃传》:“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
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此文的“我厄日久矣”,就是《盐
铁论》所本,今据改正。“见”与“被”意同。
⑨“鸱”原作“鹢”,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嗌”。卢文弨曰:“当作‘嗌’,涂
作‘鹢’,未详。”孙诒让曰:“‘鹢’疑‘■’之误,《干禄字书》‘鸱’俗作‘■’,与‘鹢’
形近而误。此以虎狼之噬咽,喻在位者之贪。卢校从俗本作‘嗌咽’,则与‘虎饱’之文不相对矣。”
今案:孙校是,《龙龛手鉴》二“鸟部”:“■通鸱。”亦足为证,今据改正。鸱,一种凶猛的鸟,
也叫鹞鹰。
⑩求览:向自己腰包里塞。求,需索。览,同“揽”,把持。孑(ji6)遗:遗留,余剩。
【译文】
文学说:立志行善的人可以忘掉邪恶,小心谨慎的人可以干大事业。在举行祭祀时,可以看出
人们是否合乎礼义,在内室里过私生活时,可以看出人们品德的高低。穿着古时候的衣服,背诵古代
的道义,却背弃礼义去胡作非为,是少见的。所以,君子是该说话的时候才说,合乎义的时候才取,
不用道义得到的东西是不要的。学问很高而不流露出来,功劳很大而不骄傲。所以袁盎最受景帝信任,
家里所饲养的马不超过四匹;公孙弘居于三公的地位,家里也不超过十辆马车;东方朔先生给汉武帝
讲学,但不骄傲自满;主父偃遭受灾难已经很久了,他当时憎恨当官的人不好仁义而追求荣华富贵,
不知抚恤儒生,于是他便用自己剩余的钱财来周济穷苦的儒生,并不是为了私人的家业。现在议论纷
纷,并不是担忧儒生对小财像鸡那样廉洁不贪,而是担忧当官的像老虎、鹞鹰那样,把能抓到的东西
毫无遗留地吞吃下去。
相刺第二十
【题解】这篇是大夫和文学对面互相讽刺的记录。大夫指责儒生“往来浮游,不耕而食,不
蚕而衣”,“授之以政则不达”,“此亦当世之所患也”。文学则反唇相讥,认为“今之执政亦未能
称盛德”。
大夫曰:古者经井田①,制廛里②,丈夫治其田畴,女子治其麻枲③,
无旷地,无游人④。故非商工不得食于利末⑤,非良农不得食于收获,非执
政不得食于官爵。今儒者释耒耜而学不验之语⑥,旷日弥久,而无益于治⑦,
往来浮游⑧,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巧伪良民,以夺农妨政⑨,此亦当世之
所患也。
【注释】
①经:划分。井田:见《力耕篇》注释。
②廛(chan)里:住宅。古代一户人家所住的房屋叫廛,五家为邻。五邻为里。
③麻枲,解见《园池篇》注释。
④游人:游手好闲的人。
⑤商工:谓自产自销的手工业者,不是商人和工人。
⑥释:放下。耒耜(l7I s@):古代翻土的农具,后为农具的总称。不验之语:不能用实践来
证明的空话。
⑦“治”原作“理”,本篇后文“言治尚于唐、尧”,“任能以治国”,“言治则称尧、舜”、
“固未可与论治也”,“天子立公卿以明治”,字俱作“治”,此避唐讳改未尽者,今辄为改正。
⑧浮游:东游西逛。
⑨妨农夺政:影响农业,妨碍朝政。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划分了井田,规定了住宅,男人耕田种地,妇女纺麻织布,没有荒废的土地,
没有游手好闲的人。因此,不是手工业者或做买卖的人,就不能靠经营工商业为生。不是好的农民,
就不能靠从事农业吃饭,不是管理政事的人,就不能享受国家的俸禄。现在,你们这些儒生,丢下农
具去学那些不切实际的空话,荒废了很多时间,而对于治理国家却毫无益处,你们到处往来游逛,不
耕田却白吃饭,不养蚕却白穿衣,欺骗百姓,影响农业,妨碍朝政,这是当今社会上的祸害。
文学曰:禹慼洪水①,身亲其劳,泽行路宿,过门不入。当此之时,簪
堕不掇,冠挂不顾②,而暇耕乎。孔子曰:“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
伏③。”是以东西南北七十说而不用④,然后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
之万载之后⑤,天下折中焉⑥。岂与匹夫匹妇耕织同哉!传曰:“君子当时
不动,而民无观也。⑦”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无以养君子⑧。不当耕
织为匹夫匹妇也⑨。君子耕而不学,则乱之道也。
【注释】
①“慼”原作“蹙”,今据王先谦说改正。慼,忧虑。
②簪(zan):用来绾住头发的一种首饰。掇(dao):拾起。冠挂:帽子被树枝挂掉。《淮南
子·原道篇》:“禹之趋时也,履遗而费取,冠挂而费顾。”与此文异义同。
③《论衡·对作篇》:“孔子曰:‘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此文未见所出,盖
《论衡》即本之《盐铁论》。
④七十说:游说了七十个国君。七十,非实际数字,是一种夸大的说法,表示多次游说。
⑤垂:流传。万载:万年。
⑥折中:“折”,判断;“中”,恰当。这里指以《春秋》作为判断事物的标准。
⑦此文未详所出。
⑧《孟子·滕文公上》:“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野人”、“小人”,都是
指劳动人民而言。
⑨“不当”原作“当不”,今据姚范、俞樾说改正。
【译文】
文学说:禹对洪水泛滥很是担忧,亲自治水,不辞辛苦,在水里行走,路旁过夜,经过自己的
家门都不进去。在那时,他绾发的簪子掉了都顾不上拾,帽子被树枝挂掉了也顾不上去拿,哪里还有
闲功夫去种地呢?孔子说:“诗人对天下无道感到痛心而不能沉默不言,我孔丘痛恨天下礼崩乐坏而
不能隐居不管。”所以他东西南北奔走各国,到处游说,但都不被重用,然后返回鲁国,研究王道,
编写《春秋》,让它流传万年之后,作为天下人判断事物的标准。他怎么能与一般老百姓一样去耕田
织布呢?古书上说:“君子在适当时机不进行道德说教,那么老百姓就看不到准则,也就无所遵循了。”
所以,没有君子就没有人治理老百姓,没有老百姓就没有人供养君子,君子是不应当像一般百姓那样
去耕田织布的。如果君子也去耕田而不学先王之道,那就是导致天下大乱的途径。
大夫曰:文学言治尚于唐、虞,言义高于秋天,有华言矣(1),未见其实
也。昔鲁穆公之时(2),公仪为相(3),子思、子柳为之卿(4),然北削于齐,
以泅为境,南畏楚人,西宾秦国(5)。盂轲居梁(6),兵折于齐(7),上将军死
而太子虏(8),西败于秦(9),地夺壤削,亡河内、河外(10)。夫仲尼之门,
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家室,负荷而随孔子,不耕而学,乱乃愈滋。故玉
屑满箧(11),不为有宝;诗书负笈(12),不为有道。要在安国家,利人民,
不苟繁文众辞而已(13)。
【注释】
①华言:华丽的辞句。
②鲁穆公:战国时鲁国国君,名显,鲁元公子。
③公仪:即公仪休,鲁穆公时为博士,奉法循理,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事见
《史记·循吏传》。
④“子柳”原作“子原”,明初本,华氏本作“子柳”,今据改。卢文弨曰:“‘子原’《说
苑·杂言》篇作‘子庚’,仍泄柳字。”案《孟子·告子下》:“鲁穆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
子恩为臣,鲁之削也滋甚。”“子柳”就是“泄柳”。
⑤宾:服从。
⑥孟柯:解见《论儒篇》注释。
⑦兵折于齐:公元前344—前343 年,魏与齐在马陵(今河南省范县)两军相峙,结果,魏军中
了齐国孙膑的计谋,大败。魏将庞涓被擒,太子申被俘。
⑧上将军:即魏将庞涓。太子:即太子申。
⑨西败于秦:指公元前341 年,商鞅率秦军攻魏,公元前330 年,秦公孙衍攻魏,公元前290
年,秦将白起攻魏,魏割让黄河两岸的土地给秦。
⑩河内、河外:指山西、陕西两省交界处南段黄河以东和以西的地方。《孟子·梁惠王上》:
“梁惠王曰:‘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这里有些事
是在孟子到梁以前就发生的,但都记在孟轲的账上,是因为在会议发言时记忆不太准确的原故。
(11)玉屑:玉石的碎末。箧(qi8):箱子。
(12)“诗书”原作“诵诗书”,当衍一字。卢文弨删“诗”字,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
作“诗书”,无“诵”字,则“诗”读为“持”,《诗谱序·正义》引《诗含神雾》:“诗者,持也。”
是“诗”字有“持”义,“持书”与“负笈”对文,意较明白,张、沈、金本可从,今据删改。或原
文本作“持书”,转写误为“诗书”,又以“诗书”与“负笈”对文不妥,遂于“诗书”上加“诵”
字也。笈(j9),书箱。
(13)“繁文”原作“文繁”,今据黄季刚说乙正。
【译文】
大夫说:文学说起治国的道理比唐尧、虞舜还要高明,谈及礼义来比秋天的天空还要高,空有
华丽的言辞,却见不到实际的效果。过去鲁穆公当政时,公仪休为相,子思、子柳为卿,然而还得把
北边的土地割让给齐国,以泗水为界,南边惧怕楚国,西边屈从秦国。孟轲在梁国时,梁国的军队被
齐国打败,上将军庞涓被杀,太子申被俘,西边又被秦国打败,领土被占领,疆域被削割,丢掉了黄
河东西两岸的大片领土。孔丘有七十多个门徒,他们离别了父母,抛弃了妻子儿女,背着行李、扛着
书箱,跟随孔丘,不去耕田而去学儒术,于是天下乱得越来越厉害了。所以,有满箱的碎玉,不能算
有珍宝;背着满箱《诗经》、《尚书》,也不能算懂得治国之道。关键在于能使国家安定,对人民有
利,而不是随随便便说很多空话就行的。
文学曰:虞不用百里奚之谋而灭,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贤则亡,
而不削何可得乎①?孟子适梁,惠王问利,答以仁义②。趣舍不合③,是以
不用而去,怀宝而无语④。故有粟不食,无益于饥;睹贤不用,无益于削。
纣之时,内有微、箕二子⑤,外有胶鬲、棘子⑥,故期不能存。夫言而不用,
谏而不听,虽贤,恶得有益于治也⑦?
【注释】
①《孟子·告子下》:“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②《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③趣舍:即“取舍”,这里指政治主张。
④“怀宝”上原有“夫”字,今据王先谦说删。《论语·阳货篇》:“怀其宝而迷其邦”。即
此文所本。
⑤微:微子。箕:箕子。
⑥胶鬲(g5):商纣王的大臣,后来投奔周文王,成为周朝的大臣。棘子:《庄子·逍遥游》:
“汤之问棘也。”《释文》:“棘,李云:‘汤时贤人。’又云:‘是棘子。’”这个棘子,应当是
汤时那个棘子的后人。
⑦恶(w&)得:怎么能够。
【译文】
文学说:虞国不采纳百里奚的计谋而使国家灭亡,秦穆公重用百里奚而成就了霸业。不任用贤
人,国家就会危亡,要想不割让土地给别国怎么可能呢?孟子到梁国去,梁惠王问他关于“利”的事,
孟子用“仁义”来回答。彼此政治主张不同,所以孟子没被任用而离去,他虽有满腹经纶,但是只能
沉默不语。所以,有粮食不吃,免不了要挨饿;看到贤人而不用,国家就要被削弱。商纣王时,内有
微子、箕子治理,外有胶鬲、棘子辅助,但商朝还是灭亡了。如果不采纳贤人的意见,不听取他们的
规劝,虽然有贤人,又怎么能有助于治理国家呢?
大夫曰:橘柚生于江南,而民皆甘之于口,味同也;好音生于郑、卫①,
而人皆乐之于耳,声同也。越人子臧②、戎人由余③,待译而后通,而并显
齐、秦,人之心于善恶同也。故曾子倚山而吟,山鸟下翔④;师旷鼓琴,百
兽率舞⑤。未有善而不合,诚而不应者也。意未诚与⑥?何故言而不见从,
行而不合也?
【注释】
①郑、卫:春秋时国名,在今河南省境内。
②“子臧”原作“夷吾”,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③由余:春秋时戎(我国古代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人,后来降秦,秦穆公用他的计谋征服了
西戎。
④曾子:即曾参,孔丘的学生。性至孝,但仍受其父的怀疑。曾子就走到山里去,靠着山坡高
声吟唱诗歌,表示其悲伤叹息。事见《吕氏春秋·必己篇》高诱注。山鸟下翔:指山里的鸟闻声感动,
因而飞下来听。
⑤师旷:见《刺复篇》注释。相传他善鼓琴,鼓琴时,有玄鹤十六只从南方来,引颈而鸣,舒
翼而舞。事见《韩非子·十过篇》这里说“百兽率舞”,是把这故事又夸大了。
⑥“意”,通“抑”。“与”,同“欤”,文言助词,表示疑问。
【译文】
大夫说:桔柚生长在江南,人们吃了都觉得味美可口,因为人们对味道的感觉是相同的;好听
的音乐产生在郑国和卫国,人们听了都感到悦耳,因为人们对声音的感觉是一样的。越人子臧和戎人
由余,他们的话要通过翻译才能懂,但他们在齐国和秦国都居于显赫的地位,因为人们分辨善恶的标
准是相同的。所以曾参曾倚着山坡而叹息,山鸟也飞下来在他身边盘旋;师旷弹琴,各种野兽都随着
琴声跳起舞来。因此,好的东西没有不被人接受的,真诚的建议没有不被采纳的。大概你们未必真有
诚意吧?不然,为什么你们的建议不被采纳,所作所为不合与世呢?
文学曰:扁鹊不能治不受针药之疾,贤圣不能正不食谏诤之君①。故桀
有关龙逢而夏亡②,纣有三仁而商灭③,故不患无由余、子臧之论④,患无
桓、穆之听耳。是以孔子东西无所遇⑤,屈原放逐于楚国也⑥。故曰:“直
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⑦。”此所以言而
不见从,行而不得合者也。
【注释】
①不食:不接受,不听取。谏诤:直言规劝君主,使其改正错误。
②关龙逢:桀臣。桀作酒池糖丘,为长夜饮。龙逢力谏,桀不听,并把他杀害了。事见《史记·夏
本纪》。“夏亡”原作“亡夏”,今从明初本、华氏本、《治要》乙正。
③“纣”原作“殷”,今从《治要》改正。“仁”原作“人”,张之象本、沈延铨本及《治要》
引作“仁”,今据改正。三仁:指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论语·微子篇》:“微子去之,箕子为
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④“故”字原无,今据《治要》引补。“子臧”原作“夷吾”,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论”原
作“伦”,今据“治要”引校改。
⑤“遇”原作“适遇”,今据《治要》引删“适”字。王先谦曰:“《治要》无‘适’字。疑
‘适’、‘遇’形近致衍。”
⑥屈原:战国时楚人,名平,别号灵均。博闻强记,明于治乱,仕楚为三闾大夫。怀王重其才,
靳尚辈谮而疏之。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希望怀王感悟。怀王死,顷襄王复信谗言,谪原于江
南。原又作《渔父》诸篇以见志。后自沉汨罗而死。见《史记·屈原列传》。“也”字原无,据《治
要》引补。
⑦原脱“何必去父母之邦”句,《治要》引有,与《论语·微子篇》合,今据订补。
⑧此两句原作“终非以此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合者也”,今从《治要》引校正。
【译文】
文学说:扁鹊不能医治不接受针刺和药物的疾病,贤人圣人也不能纠正不接受规劝的国君的过
失。因此,夏桀虽有关龙逢,夏朝还是灭亡了,殷纣虽有微子、箕子、比干三个仁人,但商朝还是灭
亡了。可见不怕没有由余、子臧的见解,就怕没有像齐桓公、秦穆公那样能听取建议的国君。因此,
孔子东奔西走而得不到任用,屈原被楚国放逐。所以说:“用正道侍奉国君,到哪里不是多次被罢官
呢?如果是用不正道侍奉国君,又何必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归根结底这不就是我们的建议不被采纳,
所作所为不合于世的原因吗?
大夫曰:歌者不期于利声,而贵在中节①;论者不期于丽辞,而务在事
实。善声而不知转②,未可为能歌也③;善言而不知变,未可谓能说也。持
规而非矩,执准而非绳,通一孔④,晓一理,而不知权衡,以所不睹不信人,
若蝉之不知雪,坚据古文以应当世,犹辰参之错⑤,胶柱而调瑟⑥,固而难
合矣。孔子所以不用于世,而孟轲见贱于诸侯也。
【注释】
①中节:符合节拍。
②转:这里指变换曲调。
③为:同“谓”。
④孔:小洞。这里指一孔之见。
⑤辰参(sh5n):两个星名,都是二十八宿之一。“辰星”也叫商星,出现在天空的东方,“参
星”出现在天空的西方,两者不能同时出现,故曰“辰参之错”。
⑥胶:粘着。柱:瑟(一种二十五根弦的乐器)上用来调弦的短木,用胶把它粘住了,就无法
调弦了。“胶柱调瑟”,语又见《淮南子·齐俗篇》:“今握一君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由胶柱
而调瑟也。”一曰“胶柱鼓瑟”,比喻拘泥不知变通。
【译文】
大夫说:唱歌的人不追求声音的尖利,而贵在合乎节拍;谈论问题的人不追求华丽的言辞,而
必须要合乎实际。善于唱歌但不懂得变换音调,不能算唱得好;善于言辞但不知道变通,不能算会说
话。拿着圆规而否定曲尺,拿着水平仪而否定墨线,这是一孔之见,只懂得一个道理,而不知道全面
比较衡量。因为自己没有看见,就不相信别人,这就好像蝉不知道有雪一样。顽固地死抱着古书上的
道理并应用于当世,就如同辰星和参星相错而行永远不能相遇,又像粘住瑟柱而去调瑟弦,当然声音
很难合拍了。这就是孔子不被当时任用,而孟轲被诸侯所看不起的原因。
文学曰:日月之光,而盲者不能见,雷电之声(1),而聋人不能闻。夫为
不知音者言,若语于喑聋(2),可特蝉之不知重雪耶(3)?夫以伊尹之智、太
公之贤,而不能开辞于桀、纣(4),非说者非(5),听者过也。是以荆和抱璞
而泣血(6),曰:“按得良工而剖之?”屈原行吟泽畔(7),曰:“安得皋陶
而察之(8)?”夫人君莫不欲求贤以自辅,任能以治国,然牵于流说(9),惑
于道谀(10),是以贤圣蔽掩(11),则谗佞用事(12),以此亡国破家,而贤士
饥于岩穴也(13)。昔赵高无过人之志(14),而居万人之位,是以倾覆秦国而
祸殃其宗。尽失其瑟,何胶柱之调也。
【注释】
①雷电:王先谦曰:“‘电’无声,疑‘霆’字之误。”黄季刚曰:“‘雷’、‘电’连类而
言。”
②喑(y9n):哑巴。
③重雪:大雪。
④开辟:陈说。这里指规劝。
⑤“者非”原作“也非”,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
⑥荆和抱璞而泣血:传说春秋时楚人卞和(又称荆和)得到一块没有剖开的玉石(璞),献给
楚厉王,厉王叫玉工看了,以为是石头,楚厉王认为卞和欺骗了自己,命人砍掉了他的左脚。楚武王
即位后,卞和又去献玉,结果又被砍去右脚。等到文王即位后,卞和抱着璞到荆山中哭了三天三夜,
以至泪尽眼睛出血。文王听说后,命人剖璞,果然是块宝玉,遂命名曰“和氏璧”。事见《韩非子·和
氏篇》
⑦行吟:边走路边吟诗。 泽畔:湖边。《楚辞·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
⑧皋陶(gao yao):上古人名,传说是舜的法官。
⑨牵:牵制,束缚。流说:流言蜚语。
⑩道谀(y*):阿谀奉承。
(11)蔽掩:遮盖。这里指被人排挤,得不到任用。
(12)谗佞:惯于巧言谄媚,说别人的坏话。
(13)岩穴:岩洞。这里指穷乡僻壤。
(14)志:古文“识”字。
【译文】
文学说:日月的光泽,盲人是看不见的,打雷的声音,聋子是听不到的。和不了解自己的人说
话,就如同对聋哑人说话一样,何止是蝉不知道大雪呢?即使以伊尹的智慧,姜太公的贤能,也不能
劝谏夏桀、商纣,这就不是规劝者的过失了,而是听话人的过错啊。因此荆和抱着璞玉哭得眼睛流出
了血,他说:“怎能得到好的玉工来剖开璞呢?”屈原在湖边边走边吟诗,他说:“怎能得到皋陶那
样的法官来判明是非呢?”君主没有不想得到贤人来辅助自己,任用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国家的,然而
由于受到流言蜚语的牵制,被阿谀奉承所迷惑。所以,贤能的人被排斥,而惯于巧言谄媚的人却当了
权,造成国亡家破,而贤人只能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忍饥挨饿。过去赵高并没有超人的见识,却处在管
理万人的官位上,因此使秦国覆没而他的家族也遭到灾祸。连整个的瑟都丢掉了,还谈得上什么“胶
柱调瑟”呢?
大夫曰:所谓文学高第者(1),智略能明先王之术,而姿质足以履行其道
(2)。故居则为人师(3),用则为世法(4)。今文学言治则称尧、舜,道行则言
孔、墨,授之政则不达(5),怀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6),道是而情非,
衣冠有以殊于乡曲(7),而实无以异于凡人。诸生所谓中直者(8),遭时蒙幸
(9),备数适然耳(10)。殆非明举所谓(11),固未可与论治也。
【注释】
①高第:“德优才高”的意思。
②姿质:同“资质”,天资,禀赋。这里指才能、品德。
③居:家居,平常,指不当官的时候。
④用:指在朝当官的时候。法:典范。
⑤不达:不通晓。
⑥“行”下原有“之”字,今据俞樾说删。
⑦乡曲:这里指住在偏僻乡村里的老百姓。
⑧中(zh^ng)直:合乎标准而当选。直同“值”。
⑨遭时:遇到时机。蒙幸:受到推举。“幸”原作“率”,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⑩备数:凑数,充数。 适然:偶然,碰巧。
(11)明举:指汉昭帝诏举贤良文学。所谓:诏令中提出的标准和要求,这是说文学不符合选举
条件。
【译文】
大夫说:所谓“才优德高”的文学,智谋应能阐明先王治国的办法,才能也足以实行先王的治
国之道。所以,他们在不执政时能成为人们的师表,执政时就是当世的典范。现在你们这些文学,谈
论起治国的道理,就称颂尧、舜,谈实行的办法只会说孔丘、墨翟那一套,真叫你们管理国家大事,
却又一事无成。死守过时的道理而不能实行,讲得头头是道,实际情况却另是一样。穿戴和一般老百
姓不同,其实,行为和平凡人没有两样。你们这些所谓合乎标准而中选的人,不过是偶然遇到好时机,
幸运地受到推举,滥竽充数罢了。恐怕并不是皇帝所要选拔的优秀人才,本来就不能跟你们谈论治国
的道理。
文学曰:天设三光以照记①,天子立公卿以明治。故曰:公卿者,四海
之表仪②,神化之丹青也③。上有辅明主之任,下有遂圣化之事。和阴阳,
调四时,安众庶,育群生,使百姓辑睦④,无怨思之色,四夷顺德,无叛逆
之忧。此公卿之职,而贤者之所务也。若伊尹、周、召三公之才,太颠、闳
夭九卿之人⑤。文学不中圣主之时举,今之执政,亦未能称盛德也。
大夫不说,作色,不应也。
【注释】
①三光:指日、月、星。照记:即《淮南子·齐俗篇》“日月之所照■”的“照■”;照■,
照耀。
②表仪:即仪表,犹言法则,楷模,榜样。
③丹青:绘画所用的红色和青色颜料,泛指绘画。这里引申为榜样、表率。
④辑睦:和睦。
⑤太颠、闳(h$ng)夭:周朝时文王、武王的大臣。九卿:汉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
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农、少府为正九卿,中尉、主爵都尉、内史列于九卿。见《汉书·百官公
卿表》。
【译文】
文学说:上天有日、月、星三光以照耀人间,皇帝设立卿以申明治国之道。所以说:身为公卿
的人应该是天下效法的表率,能感化人的榜样。对上有辅佐贤明君主的责任,对下有实现圣贤教化百
姓的义务。和谐气候的寒暖,调节春夏秋冬四季,安抚教育百姓,使他们和睦亲近,没有怨恨和优愁,
使四方的少数民族顺从德政,国家没有叛乱的忧虑。这就是公卿应尽的职责,也是贤人所应当做的事
情。像伊尹、周公、召公那样的三公和太颠、闳夭那样的九卿就都是这样的。如果说我们文学不符合
圣主的选拔标准,那么现在你们这些执政的人也未必称得上道德高尚吧。
大夫很不高兴,脸变了颜色,不作回答。
文学曰:朝无忠臣者政闇①,大夫无直士者位危。任座正言君之过②,
文侯改言行,称为贤君。袁盎面刺绛侯之骄矜③,卒得其庆。故触死亡以干
主之过者,忠臣也,犯严颜以匡公卿之失者,直士也,鄙人不能巷言面违④。
方今入谷之教令⑤,张而不施⑥,食禄多非其人,以妨农商工⑦,市井之利,
未归于民,民望不塞也⑧。且夫帝王之道,多堕坏而不修,《诗》云:“济
济多士⑨。”意者诚任用其计,苟非陈虚言而已。
【注释】
①政闇:政治黑暗。闇同“暗”。
②任座:战国时魏文侯的大夫。魏文侯举行宴会,征求大家对他的看法。任座说他是“不肖之
君”,文侯不悦,任座便退出。文侯又问翟璜,翟璜说:“仁君。”文侯说:“怎么知道?”翟说:
“君仁,大臣敢直言,任座刚才知道君仁,故敢直言。”文侯很高兴,让翟召任座,把他迎为上宾。
事见《吕氏春秋·自知篇》。
③袁盎:又作“爰盎”,字丝,汉代楚人。事见《晁错篇》题解。面刺:当面批评。 绛侯:
即周勃,西汉河南蒙阳人,曾跟随刘邦起义,文帝时为右丞相。“袁盎面刺绛侯之骄矜”,指汉文帝
时,周勃朝见皇帝时表现得很得意。文帝以为“社稷臣”。盎则以为只能说是功巨,而不配称社稷臣。
勃知而恨之。后勃被罢相,被告谋反,被捕入狱,宗室诸公莫敢为言,袁盎又为周勃争辩,文帝才释
放了周勃。周勃乃与袁盎结交。
④鄙人:自称的谦词。 巷言:即《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所谓“出则巷议”之“巷议”,在
街巷中窃窃私议的意思。违,与“韪”(w5i)通。巷言面违:当面奉承,背后诽谤的意思。
⑤“方今入谷之教令”,原作“方今人主谷之教令”,今据黄季刚说校改。本书《复古篇》亦
有“入谷射官”之文,可证。
⑥施:同“弛”,放松。
⑦“商工”,即上文“非工商不得食于利末”之“工商”,非谓工与商。
⑧塞:满足。
⑨这是《诗经·大雅·文王篇》文。济济:众多。
【译文】
文学说:朝廷没有忠臣,政治就会黑暗,大夫身边没有正直之士,地位就会危险。任座正直地
指出魏文侯的过错,使魏文侯改正了言行,被称为贤君。袁盎当面批评绛侯骄傲自大,最终绛侯却得
到了袁盎的好处。所以,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批评国君过错的人是忠臣,敢于触犯公卿的尊严去纠正
他们错误的人是正直之士。他们不能当面奉承,背后诽谤。当今颁布的入谷补官的法令,严格执行,
毫不放松。拿俸禄的官吏,多数是不称职的,因此,妨碍了农业的发展和手工业者的收入,各种官营
事业的收益,也没有给百姓,百姓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且先王之道大多被毁坏而不完备。《诗经》
上说:“人才济济。”大概是说要真正地任用贤能并采用他们的计谋,而不是随便说几句空话就行的。
殊路第二十一
【题解】“殊路”就是不同道路的意思。这个词又见后《杂论篇》、《史记·礼书》、《汉
书·武帝纪》元朔六年及元狩六年诏文等篇,乃当时习用语。此篇就孔子弟子在维护奴隶主贵族政权、
反对新兴地主阶段革新事件中,“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的问题,展开辩论。其实,无论是宰我,
还是子路,一个反对田常夺权,一个参加卫国内讧,他们的死,殊路而同归,都是为维护和复辟奴隶
制而卖命。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圣人之术,有名列于孔子之门,皆诸侯卿相之才,
可南面者数人云①。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②。宰我秉事,有
宠于齐,田常作难,道不行,身死庭中,简公杀于檀台③。子路仕卫,孔悝
作乱,不能救君出亡,身菹于卫④;子贡、子皋遁逃,不能死其难⑤。食人
之禄不能更⑥,处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于己而薄于君哉?同门共业,自以
为知古今之义,明君臣之礼。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⑦,何道之悖也?
【注释】
①南面:古代国君听政,面向南面,故称国君为南面。这里是执政的意思。《论语·雍也篇》: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即此文所本。《说苑·修文篇》:“孔子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
天子也。”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云”作“可”,属下为句。案作“云”
是,“云”者,语助词。《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史记·封禅
书》用“云”字作语助词者,无虑十余处,如“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诸神祠皆聚云”,“文公
获若石云”,“其声殷云”,用法正与此同。
②《论语·先进篇》:“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
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③宰我:即宰予,字子我,鲁人,孔丘弟子。田常:春秋末期新兴地主阶级代表,他适应封建
势力的需要,在齐国推行了一系列革新措施,符合人民的愿望,赢得了齐国人民的拥护,(见《左传·昭
公三年》晏子答叔向的一段话)终于在公元前481 年杀了齐简公,掌握了齐国的政权。在这次斗争中,
宰我参加了反对田常夺权的斗争,终于被田常杀掉了。田常杀宰我事,《韩非子·难言篇》写道:“宰
予不免于田常。”李斯《上二世书》写道:“田常为简公臣,??下得百姓,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
即弑简公于朝。”(史记·李斯传)《吕氏春秋·慎势篇》写道:“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弑简
公于朝。”《史记·仲尼弟子传》写道:“宰我为临淄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
《说苑·正谏篇》写道:“田常果攻宰予于庭,弑简公于朝。”这些,都和本书相合。檀台:古台名,
故址在今山东省临淄县东北。
④子路仕卫:仲由字,孔丘弟子,时为卫大夫孔悝的邑宰。卫太子蒉聩即蒯聩,因得罪南子,
出亡在外,国人立其弟辙,是为出公。蒉聩与孔悝勾结,率其家人袭击出公,出公出奔,而蒉聩入立,
是为庄公。当孔悝攻出公时,子路在外,闻之驰归。遇子羔出卫城门,告知子路出公已走,门已关闭,
要他赶快离开,不要空受其祸。子路说:“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去后,子路乘有人进城,随之
而入。即往见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将焚台,蒉聩乃使人下攻子路,杀之。事见《史记·仲尼
弟子列传》及《左传·哀公十五年》。菹(zu):剁成肉酱。子路死时被蒉聩剁成肉酱,见《礼记·檀
弓篇上》。
⑤子皋:即子羔,孔丘弟子高柴字。
⑥更(g5ng):偿还,报答。
⑦二三子:犹如说你们或他们。这里是他们(诸弟子)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七十弟子亲身接受孔丘的教育,他们都名列为孔丘的门徒,号称具有诸侯卿相的才能,
可以执政的也有好几个。学政事的有冉有、季路,能说会道的有宰我、子贡。宰我在齐国主持政事,
曾受到齐简公的宠幸,田常造反,孔丘的治国之道行不通了,宰我死在庭堂上,齐简公也被杀死在檀
台。子路在卫国做官,孔悝作乱,子路不能拯救国君出走,被剁成肉酱;子贡、子羔都逃离卫国,不
能为国殉难。接受别人的俸禄却不能报答,做了人家的大官却不能维护人家的生存,为何那样只顾自
己而不管别人呢?他们同样是孔丘的门徒,又是为着相同的事业,自以为通晓古今治国之道,懂得君
臣的礼节。结果却是死的死、逃的逃,他们走的道路各不相同,为什么都违背了孔丘的治国之道呢?
文学曰:宋殇公知孔父之贤而不早任①,故身死。鲁庄知季有之贤②,
授之政晚而国乱。卫君近佞远贤,子路居蒲③,孔悝为政。简公不听宰我而
漏其谋。是以二君身被放杀,而祸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与其谋,故可以
死,可以生,去止其义一也。晏婴不死崔、庆之难④,不可谓不义。微子去
殷之乱,可谓不仁乎⑤?
【注释】
①“殇”原作“襄”,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改。宋殇公,穆公兄宣公子,名与夷,在位10
年(公元前719—公元前710 年),被太宰华督所杀。孔父:即孔丘的先祖孔父嘉,是宋殇公时的大
夫。
②鲁庄:即鲁庄公,名同,在位32 年(公元前693—公元前662 年)。庄公有三弟,长庆父、
次叔牙、次季有。庄公病,欲立子班(《左传》作“子般”)为嗣,叔牙欲立庆父。季友则以死保证
拥立子班,并设计毒死叔牙。庄公卒,季友立子班为君。庆父使人刺杀子班而立庄公子开为湣公(《左
传》作“闵公”)。季友奔陈,引起国乱。季有:即季友,“有”、“友”通假。
③蒲: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
④晏婴不死崔、庆之难:公元前548 年,齐国大臣崔杼和庆封合谋杀死齐庄公,另立齐景公。
晏婴当时在齐国做官,听说齐庄公被杀,哭了一场,并说:“君王若是为国而死,我一定为你赴难。
但如今为私仇而死,我不能赴难。”事详《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及《史记·齐世家》。
⑤《论语·微子篇》:“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译文】
文学说:宋殇公知道孔父嘉的贤能而没有及早任用他,所以被杀死了。鲁庄公知道季有的贤能,
但因授政太晚而引起国家的内乱。卫出公亲幸佞臣,疏远贤臣,使子路居住在薄地,让孔悝当权。齐
简公不听宰我的规劝,因而泄漏了密谋。所以卫出公被驱逐,齐简公被杀死,也连累了忠臣。子贡、
子羔没有参与孔悝作乱的事,所以他们可以为国君而死去,也可以逃生,其死生去留,意义都是一样
的。晏婴没有死于崔杼、庆封之难,不能说他不守礼义。微子因纣王的淫乱而离开殷,能说是不仁吗?
大夫曰:至美素璞(1),物莫能饰也(2)。至贤保真,伪文莫能增也。故
金玉不琢,美珠不画。今仲由、冉求无檀柘之材(3),隋、和之璞(4),而强
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砺鈆刀(5),饰嫫母(6),画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
章(7),及遭行潦流波(8),则沮矣(9)。夫重怀古道,枕藉诗书(10),危不能
安,乱不能治,邮里逐鸡,鸡亦无党也(11)。
【注释】
(1)素璞:未经雕刻的玉石。
(2)杨沂孙曰:“‘物’上当有“伪’字。”
(3)檀柘之材:比喻栋梁之材。檀、柘是两种木质好的乔木。
(4)隋、和之璞:传说中春秋时隋侯的夜明珠和楚人卞和的玉石。这里比
喻纯洁的道德。
(5)《论语·公冶长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
墙,不可杇也。’”砺(l@):磨。鈆(yan)刀:钝刀。
(6)嫫母:传说中的丑妇。
(7)《论语·公治长篇》:“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斐然:有文
采的样子。成章:条理分明可观。
(8)《左传·隐公三年》:“潢污行潦之水。”《正义》引服虔曰:“行
潦,道路之水。”
(9)沮(j():败坏。
(10)枕藉:即枕头和垫席,这里作动词用。枕藉诗书,比喻全身躺在诗
书上面,这里指儒生死读儒家经典。
(11)“鸡亦无党也”的“鸡”原作“难”。黄季刚认为:“疑当和‘邻
里逐鸡,鸡亦无党也。’连鸡不能俱栖,明无党矣。”案“邮”字不必改,
黄改“难”为“鸡”,可从。释“党”为“朋党”之“党”,则未确。“连
鸡不能俱栖”之说,见《战国策·秦策上》,引此为喻,与上文文意不属。
此处“党”字,仍是“里党”、“乡党”之党,这里是说,邮里之间之鸡,
虽被人乱逐,亦能各识其家而竞入也。是以“逐鸡”取譬“御民”。荀悦《申
鉴·政体篇》:“睹孺子之驱鸡也,而见御民之方。孺子驱鸡者,急则惊,
缓则滞,方其北也,遽要之则折而过南,方其南也,遽要之则折而过北,迫
则飞,疏则放,忘闲则比之,流缓而不安则食之,不驱之驱,驱之至者也,
志安则循路而入路。”盖汉时谈“御民”之术,自有“驱鸡”之喻,故前则
桑弘羊,后则荀悦,都得据以为言也。
【译文】
大夫说:最美好的未经雕刻的玉石,用不着以虚伪的东西去装饰它。最有才能和品德的人,虚
伪的文饰不能增加其光彩。所以贵重的玉不需要雕刻,美好的珠不需要描画。现在仲由、冉求不是栋
梁之材,又没有明珠宝玉般的美德,而硬要加以文饰,如同刻朽木、磨纯刀、装饰丑妇、刻画土人一
样(白费力气)。即使涂上五颜六色,十分美观,但一被流水冲刷,便原形毕露了。你们称颂古代的
治国之道,搬弄诗书,国家危亡时不能使之平安,出了乱子不能治理,而邮里之间的鸡,虽被人乱逐,
还能各识其家而竞入呢!
文学曰:非学无以治身,非礼无以辅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宝也,待
■诸之工而后明①。毛嫱②,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泽脂粉而后容。周公,天
下之至圣人也,待贤师学问而后通。今齐世庸士之人,不好学问,专以己之
愚而荷负巨任,若无楫舳济江海而遭大风③,漂没于百仞之渊,东流无崖之
川④,安得沮而止乎?
【注释】
①■(lan)诸,原作“鉴识”,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诸:治玉的砂石。《淮南子·说山训》:
“玉待■诸而成器。”
②毛嫱:古代传说的美女,一说越王的美姬。
③楫:船桨。舳(zh*):船后掌舵处,这里指舵。
④“崖”通作“涯”。无涯:没有边际。
【译文】
文学说:不学习,无法管理自己,不懂礼,无法辅佐德政。和氏之璧,是天下的珍贵宝物,但
要有治玉的工匠才能辨明其真实价值。毛嫱,是天下的美女,也要靠涂抹胭脂和香粉才能显示出她的
美容。周公,是天下最大的圣人,也要向贤明的老师学习才精通各种事物的道理的。如今世上那些庸
俗的人,不好好学习,武断地用自己的愚见去承担巨大的任务,如同没有桨和舵的船渡江海遇到大风
一样,漂没在百丈深渊中,向东流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哪里能只是毁坏而止呢?
大夫曰:性有刚柔,形有好恶。圣人能因而不能改。孔子外变二三子之
服,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长剑,去危冠,屈节于夫子之门①,然摄齐师
友②,行行尔③,鄙心犹存。宰予昼寝,欲损三年之丧④。孔子曰:“粪土
之墙,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⑤。”故内无其质而外学其文,虽有
贤师良友,若画脂镂冰,费日损功。故良师不能饰戚施⑥,香泽不能化嫫母
也。
【注释】
①子路好长剑,经与孔丘两次辩论,最后决定弃去。事见《说苑·建本篇》及《贵德篇》。又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经孔丘设礼诱导,才肯儒服委质,请为弟
子。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危冠:高耸的帽子。
②摄齐(z9),提起衣服的下摆,表示恭敬。齐,古代衣服的下摆。
③《论语·先进篇》:“子路行行如也。”行行尔:刚强的样子。
④《论语·公冶长篇》:“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
何诛!’”三年之丧:古时父母死了,规定要守丧三年。宰予认为太长,只要一年就够了。孔丘骂宰
予“不仁”。事见《论语·阳货篇》。
⑤“若由不得其死然”,语出《论语·先进篇》。由,子路名。
⑥戚施:解见《非鞅篇》注释。
【译文】
大夫说:人的性格有刚强和柔弱的不同,形貌有美丽和丑陋的区别。圣人也只能因势利导而不
能改变它。孔丘只能从外表改变他几个门徒的服装,而不能改变他们的本质。所以子路解下身上的长
剑,摘掉高耸的帽子,拜倒在孔丘门下,恭恭敬敬地对待老师、同学,表面上装出一副刚强的样子,
内心里却藏着粗鄙的念头。宰我在白天听孔丘讲课时睡大觉,又想废除父母死后守孝三年的礼节,孔
丘就说:“像粪土一样的墙壁粉刷不得”,“和仲由一样不得好死”。所以,没有好的本质,而只学
些外表的东西,虽然有贤师良友,就像在油脂上绘画和冰上雕刻一样,浪费时间,徒劳无功。再好的
美容师也不能把驼背的缺陷掩饰起来,涂脂抹粉也不能使丑妇变得漂亮。
文学曰:西子蒙以不洁①,鄙夫掩鼻;恶人盛饰,可以宗祀上帝。使二
子不涉圣人之门,不免为穷夫,安得卿大夫之名②?故砥所以致于刃③,学
所以尽其才也。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④!”故人事加则为宗庙器
⑤,否则斯养之爨材⑥。干、越之铤不厉⑦,匹夫贱之;工人施巧,人主服
而朝也。夫丑者自以为姣,故饰⑧;愚者自以为知,故不学。观笑在己而不
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过也。
【注释】
①“曰西子”三字原无,今补。从这里的文势看,上文是大夫之言,这里是文学之言,应当有
“曰”字,“蒙”上的“西子”的二字,据《孟子·离娄篇下》:“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
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这里正用《孟子》之文,应当有“西子”二字。
西子:即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越王勾践为吴所败,乃令范蠡献西施于吴,吴王夫差悦其美,迷惑
忘政,后卒被灭于越。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事见《吴越春秋》。
②卿大夫之名:指子路曾为卫国蒲大夫,宰予曾为齐临淄大夫而言。
③砥(d!):磨刀石。这里是磨刀的意思。
④语见《论语·雍也篇》。觚(g&):盛酒的器具。
⑤“人事”原作“事人”,今据张敦仁说乙正。
⑥“爨材”原作“舋才”,今据孙诒让说校改。爨(cuan)材:烧火的柴禾。
⑦干、越:即吴、越。见《荀子·劝学篇》杨倞注。铤(ting):未加工的铜铁。这里指初铸
成尚未加工的剑。
⑧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饰”上有“不”字。
【译文】
文学说:西施虽美,蒙上污秽的东西,庸俗鄙陋的人见了她要捂着鼻子走过;而面貌丑陋的人
盛装打扮,可以去参加宗族祭祀上帝的礼仪。子路、宰我若不到孔丘门下学习,难免成为穷夫,哪能
得到卿大夫的称号呢?因此磨刀是为了刀刃锋利,学习是为了充分发挥人的才能。孔子说:“觚不像
觚的样子,这也算觚吗?这也算觚吗?”所以,好木头只有经过人的加工才能成为宗庙里的祭器,否
则,只能当烧火做饭用的劈柴。吴、越的铜铁不经过加工,谁也看不起;经过巧匠加工(成宝剑),
连国君都愿意佩戴着它上朝。丑人自以为美,所以要求和美人一样地盛装打扮;愚昧的人自以为知道
的多,所以不学习。别人看了好笑,(好笑的原因)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还不知道,不喜欢任用别人,
这是自以为是的过失啊。
讼贤第二十二
【题解】“讼”,目录作“颂”。“颂”、“讼”古通。这篇是大夫和文学接着前篇“二三
子殊路”问题,就什么是“贤者”的问题展开讨论。
大夫曰:刚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强梁死①,宰我以柔弱杀。使二子
不学,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②,小知而巨牧③,欲人之从己,
不能以己从人④,莫视而自见,莫贾而自贵,此其所以身杀死而终菹醢也。
未见其为宗庙器⑤,睹其为世戮也。当此之时,东流亦安之乎?
【注释】
①强梁:强横不讲理。
②伐能:夸耀自己的才能。
③“牧”原作“收”,义不可通,二字因形近而误,今改正。巨牧:大官。这里指重用。
④“以己”下原有“之”字,今据姚范说删。
⑤宗庙器:宗庙里祭祀用的器具,古时视为十分珍贵的东西。这里比喻有用的人材。
【译文】
大夫说:刚硬的东西容易折断,柔软的东西容易卷曲。所以子路由于强横不讲理而死亡,宰我
因为软弱无能而被杀。假使这两个人不跟孔丘学习,也未必那样死掉。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自尊自大,
夸耀自己的才能,本来智慧浅薄,却想得到重用,只是要求别人服从自己,不能使自己去服从别人,
无人注视却要自我表现,无人购买却要自高身价,这就是宰我被杀、子路被剁成肉酱的原因。没有看
到他们成为国家的栋梁,只看到他们被当世人杀掉。在那时,他们只能随江水东流,不然能到哪儿去
呢?
文学曰:骐骥之挽盐车①,垂头于太行之坂②,屠者持刀而睨之③。太
公之穷困,负贩于朝歌也,蓬头相聚而笑之。当此之时,非无远■骏才也④,
非文王、伯乐莫知之贾也⑤。子路、宰我生不逢伯乐之举,而遇狂屠,故君
子伤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⑥。孔父累华督之难⑦,不
可谓不义。仇牧涉宋万之祸⑧,不可谓不贤也。
【注释】
①“骐骥”原作“骐麟”,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②“太行”下原无“之坂”二字,今据王先谦说补。坂:山坡。
③睨(n@):斜着眼睛看。
④远■骏才:“■”,“筋”的俗字,筋骨。远筋,可行远路的筋骨。
远筋骏才,指好马和有才能的人。
⑤伯乐:春秋时秦国人,又名孙阳,善于相马。卢文弨曰:“‘之’犹
‘其’。或云:‘知、之二字倒。’”
⑥《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祝,
断绝。
⑦孔父累华督之难:事出《春秋·公羊传》。“孔父”即孔父嘉,是孔
丘的祖宗,任宋殇公的大司马。华督(宋殇公的太宰)要杀宋殇公,认为孔
父嘉在不好下手,于是先攻打孔父的家,宋殇公知道后,赶去救孔父,结果
两人都被华督杀死。
⑧仇牧涉宋万之祸:宋万,宋闵(《史记》作“湣”)公的大将,姓南
宫,名万。宋万杀了宋闵公捷,仇牧(宋闵公的大夫)闻讯去救,也被宋万
杀死。事见《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译文】
文学说:像千里马拉着装运食盐的车子,低着头走在太行山的山坡上,屠夫也会拿着刀斜着眼
睛看它(准备杀掉它)。姜太公穷困时,在朝歌挑着担子卖东西,那些披头散发的人聚在一起嘲笑他。
那时,并不是没有好马和有才能的人,只是除了周文王、伯乐以外,没有人认识他的价值。子路、宰
我没有遇到伯乐那样的人来推荐他们,而遇到了疯狂的屠夫,所以君子为他们感到悲伤。“像子路那
样的惨死”,“是老天爷断绝我的啊!”孔父被华督杀死,不能说孔父不仁义。仇牧遭到宋万的杀害,
也不能说仇牧不是贤人。
大夫曰:今之学者,无太公之能,骐骥之才,有以蜂虿介毒而自害也①。
东海成颙、河东胡建是也②。二子者以术蒙举,起卒伍,为县令。独非自是,
无与合同。引之不来,推之不往,狂狷不逊③,忮害不恭④,刻轹公主⑤,
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强行之,欲以干名。所由不轨,果没其身。未睹功业
所至而见东观之殃⑥,身得重罪,不得以寿终。狡而以为知,讦而以为直,
不逊以为勇⑦,其遭难,故亦宜也⑧。
【注释】
①虿(chai) :蝎子一类的毒虫。也,与“者”通。
②成颙(y$ng):人名,生平不详。 胡建:西汉河东(今山西省西南部)人,字子孟,汉昭帝
时任守军正丞和渭城县令。曾以追捕刺客为名,包围和搜查汉昭帝的姐姐盖长公主的宫室。盖长公主
上书告发,因而被捕自杀。事见《汉书·胡建传》。
③狂狷(juan),狂妄急躁。不逊:不谦让。
④忮(zh@)害:嫉妒。恭:有礼貌。
⑤刻:刻薄。轹(l@):欺压。
⑥东观之殃:指孔丘杀害少正卯于东观之下事而言。这里代指杀身之祸。
⑦《论语·阳货篇》:“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能者,恶讦以为直者。”即此文所本。讦
(ji6):攻击别人。
⑧故:通“固”,本来。宜:应该。
【译文】
大夫说:现在的儒生,既没有姜太公那样的才能,又没有千里马那般的本领,有的只是像蜂虿
放毒一样,自己害自己的伎俩。东海的成颙、河东的胡建就是这种人。这两个人依靠欺骗的本领得到
推举,从一个士兵当上了县令,以己意为是非,得不到别人的赞同。邀他不来,推他不走,狂妄急躁
而不谦让,嫉妒而没有礼貌,刻薄欺压公主,侵犯凌辱大臣,明知不行还要蛮干,一味追求名声。所
作所为不遵守国家法规,结果丧失了生命。没有看到他们建立什么业绩,只见他们遭到杀身之祸,身
犯大罪,不能活到老而病死。他们用狡诈来表示自己的聪明,用攻击别人来表示自己的耿直,用不谦
让来表示自己的勇敢,他们遭到处死,本来是应该的。
文学曰:二公怀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1),
奉法推理,不避强御,不阿所亲,不贵妻子之养,不顾私家之业。然卒不能
免于嫉妒之人,为众枉所排也(2)。其所以累不测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
正则法令不行,股肱不正则奸邪兴起(3)。赵奢行之平原(4),范雎行之穰侯
(5),二国治而两家全。故君过而臣正,上非而下讥(6),大臣正,县令何有
(7)?不反诸己而行非于人(8),执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渊,遭子椒之谮
也(9);管子得行其道,鲍叔之力也(10)。今不睹鲍叔之力,而见汨罗之祸,
虽欲以寿终,无其能得乎(11)?
【注释】
(1)徇(x)n)公:不讲私情,一切为公。
(2)众枉:很多不正直的人。
(3)股肱(g#ng):大腿和胳膊。这里指君主身边的大臣。
(4)赵奢:战国时赵国的大将,曾任田部吏,主收租税。平原:平原君,赵武灵王子,名胜,封
于平原(赵邑,今山东省德州市南),故以为称。平原君家不肯交纳租税,赵奢依法杀掉平原君家管
事的九个人。平原君以为贤,言于赵惠文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太平。见《史记·赵奢传》。
(5)范雎(j&):战国时魏人,字叔,初事魏中大夫须贾,以事被笞逐,乃化名为张禄,入秦。
秦武王死后,秦昭王年幼,昭王母宣太后把持政权,任用他的弟弟穰侯(魏冉)为宰相,华阳君、泾
阳君、高陵君佐之,称为四贵。范雎拜见秦昭王,献上治国的方法,说明太后任用穰侯等人,秦国有
亡国的危险。昭王听了范雎的话,连声称好,废掉太后,驱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任
范雎为宰相。事见《史记·范雎列传》。
(6)非:错误。讥:讽谏,批评。
(7)“有”原作“肯”,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8)反诸己:自我检查。行非于人:指责别人的不是。
(9)子椒:楚司马,与令尹子兰同谮屈原,见《新序·节事篇》、《汉书·杨雄传》苏林注、《潜
夫论·明闇篇》及《后汉书·孔融传》。谮(z6n),说坏话,陷害别人。
(10)鲍叔:即鲍叔牙,少时与管仲为友。同贾南阳,知管仲贤而贫,分财多与。后鲍叔牙事齐
桓公,乃推荐管仲为齐桓公的丞相,辅佐桓公成就霸业。事详《史记·管晏列传》
(11)无其能得乎:“能得乎”的意思。“无其”,连用语词,古书或作“亡其”(见《庄子·外
物篇》),或作“忘其”(见《战国策·赵策》),或作“妄其”(见《国语·越语》),义都与此
同。
【译文】
文学说:成颙、胡建二人有着精诚洁白的胸怀,执行赤诚无私的治国之道,克己奉公,尽力为
国家效劳,遵守法令,审理案件,不畏强暴,不偏袒亲信,对抚养妻子儿女和建立自己家业等私事,
很不在意。但仍然免不了受人嫉妒,受到很多不正直的人的排挤。这才是他们遭到预料不到的惨刑,
而功名不成的原因。皇族不正派,法令就很难实行,辅政的大臣不正派,坏事就要发生。赵奢对平原
君的家臣依法惩办,范雎代替穰侯为秦丞相,赵国和秦国都得到治理,而且两家都得到了保全。所以
君主有过失,臣子就要出来纠正,上面有错误,下面就要批评,大臣正派了,地方官吏还能不正派吗?
自己不作自我检查,反而去指责别人的不是,这是当政者的大错误。屈原所以投河自杀,是因为遭受
子椒的陷害;管仲所以能够实施其治理国家的办法,是靠鲍叔牙的推荐。现在看不到鲍叔牙那样的人
的作用,而只见到屈原投汩罗江这类的灾祸,虽然想活到老而善终,又怎么能办得到呢?
遵道第二十三
【题解】道就是《孟子》所谓“遵先王之法”的意思。文学主张治国必遵“先王之法”、“圣
人之道”,“举而贯之,贯而行之,可更为哉!”大夫则认为儒者“饰虚言以乱实,道古以害今”。
丞相史也认为儒者“道迂而难遵”,亟力反对他们的“随古不革,袭故不改”。
大夫曰:御史!
御史未应。
谓丞相史曰:文学结发学语①,服膺不舍②,辞若循环③,转苦陶钧④。
文繁如春华,无效如抱风⑤。饰虚言以乱实,道古以害今⑥。从之,则县官
用废,虚言不可实而行之;不从,文学以为非也,众口嚣嚣⑦,不可胜听。
诸卿都大府日久矣⑧,通先古,明当世,今将何从而可矣?
【注释】
①结发:解见《贫富篇》注释。这里当小孩讲。学语:这里指接受教育。
②服膺:牢牢记在心里。
③循环:往复相承,旋绕不绝。
④陶钧:制陶器用的转轮。
⑤两“如”字原都作“于”,今据黄季刚说校改。春华:春天的花。抱风:捕风,意思是说没
有实效。
⑥语本《史记·秦始皇本纪》,原文云:李斯曰:“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
⑦嚣嚣:吵吵嚷嚷。
⑧卿:对丞相史的称呼。丞相史不止一人,故曰“诸卿”。都:居。大府:丞相府。(见《汉
书·张汤传》注)
【译文】
大夫说:御史!
御史没有答应。
对丞相史说:文学从小接受儒家的教育,把孔孟之道牢牢记在心里,说起话来反反复复,全是
车轱辘话,像制陶器的转轮一样来回转动,用的言词如同春天的花朵那样华丽,但却像用手捕风一样
毫无实效。他们说空话以乱现实,论古以害当世。依从他们的话,朝廷的财用就废滞,这些空话是不
可付诸实行的;不依从他们的话,文学又表示反对,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听都听不过来。诸位在丞相
府已经多年了,通晓古代历史,明察当今国事,你们看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丞相史进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①,所由不同②,俱归
于霸。而必随古不革,袭故不改,是文质不变,而椎车尚在也③。故或作之,
或述之,然后法令调于民,而器械便于用也。孔对三君殊意④,晏子相三君
异道⑤,非苟相反,所务之时异也。公卿既定大业之路,建不竭之本,愿无
顾细故之语⑥,牵儒、墨论也。
【注释】
①语本《论语·宪问篇》。晋文公,解见《论儒篇》注释。齐桓公,见《轻重篇》注释。正:
正派。
②所由:所走的道路。这里指所采取的策略。
③椎车,见《非鞅篇》注释。
④孔对三君殊意:指孔丘对鲁定公、鲁哀公、齐景公关于治理国家的办法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语本汉武帝元朔六年六月诏文。原文云:“朕闻五常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繇(由)殊路,而建
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徕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
⑤晏子:即晏婴,见《殊路篇》注释。三君: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晏子曾针对国君的
不同特点,帮助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执政。《晏子春秋·外篇上》:“仲尼曰:‘灵公污,晏子
事之以整齐;庄公壮,晏子事之以宣武;景公奢,晏子事之以恭俭;君子也。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
子细人也。’”
⑥细故之语:不识大体的理论。
【译文】
丞相史离席向前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派,齐桓公正派而不诡诈。虽然他们所采取的策略不同,
但都完成了霸业。如果一定要追随古道而不变革,因循守旧,形式和内容都不改变,就好比保存古老
时代的独轮车一样。所以,有的需要创作,有的需要继承,这样法令才可以适用于百姓,器具才便于
得到推广使用。孔丘在回答三个君主的问话时,讲的内容不一样;晏婴在辅助三个君主时,使用的方
法不同,这不是轻率变化的,而是因为服务的时势不同。公卿既然确定了治理大事的路线,建立了使
国家资财永不枯竭的基础,望公卿不要考虑那些不识大体的议论,不要被儒家、墨家的议论所牵制。
文学曰:师旷之调五音①,不失宫商。圣王之治世,不离仁义。故有改
制之名,无变道之实②。上自黄帝③,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谨庠序④,
崇仁义,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⑤,秦王变法而亡。
《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⑥。言法教也⑦,故没而存之,举而贯
之,贯而行之,何更为哉?
【注释】
①《孟子·离娄上》:“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赵岐注:“师旷,晋平公之乐
太师也。五音,宫、商、角、徵、羽也。”
②“道”原作“通”,今据卢文弨说、杨沂孙说校改。
③黄帝:轩辕氏,传说中远古时代帝王名。
④谨:重视。
⑤“循”原作“修”,今据俞樾、陈遵默说校改。
⑥这是《诗经·大雅·荡》文。朱熹《集传》曰:“老成人,旧臣也;典刑,旧法也。”
⑦“也”字原无,今据王先谦说补正。法教:指典刑。
【译文】
文学说:师旷调和五音,离不开宫、商这些基本音调。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离不开仁义。所
以,制度可以改变,而路线则不能改变,上至黄帝,下及夏禹、商汤、文武三王,没有一个不是宣扬
德政,重视教育,崇尚仁义来进行教化的。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原则。殷、周因为遵循了仁义而昌盛,
秦始皇因为实行变法而灭亡。《诗经》上说:“虽然没有旧臣,还有旧法。”这就是说旧臣虽然死了,
可以使旧法保存下来,并进一步贯彻执行,为什么要再改变呢?
丞相史曰:说西施之美无益于容,道尧、舜之德无益于治。今文学不言
所为治,而言以治之无功①,犹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仓也②。夫欲粟
者务时,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独见存亡不可与世俗同者,为其沮功而多
近也③。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闻。故舟车之治④,使民三年而后安之⑤。
商君之法立,然后民信之。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权⑥。”文学可令
扶绳循刻⑦,非所与论道术之外也。
【注释】
①“以”,同“已”。
②囷(q&n):古代一种圆形的粮仓。仓:粮仓。
③沮功:毁坏功业。多近:以眼前利益内重。
④胡元常曰:“‘治’,张本“始”。”
⑤《吕氏春秋·乐成篇》:“舟车之始见也,三年而后安之。”
⑥《论语·子罕篇》:“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
可与权。”此处引文删去中间,仅用了首尾两句。
⑦扶绳循刻,按照墨线去雕刻,就是墨守成规的意思。
【译文】
丞相史说:谈论西施的漂亮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什么好处;讲述尧、舜的德行对今天治理国家没
有什么帮助。现在文学不谈治理国家的方法,却说过去治理的没有功劳,如同不讲耕田种地的方法,
却赞美富人有充实的粮仓。要想得到粮食的人就一定要遵守农时,想治理好国家的人,必须适应时代
情况。商鞅所以对国家存亡的问题了如指掌,有独特的见解,而不与当时一般人的见解相同,是因为
那些人的见解毁坏功业而且以眼前利益为重。平常的人,满足于旧有的东西,愚昧的人,坚信所听到
的。所以舟、车开始使用以后,百姓经过三年才习惯使用。商鞅变法成功了,然后百姓才信服它。孔
子说:“可以一道求学的人,未必能一道通权达变。”文学只能墨守成规,不能和他们讨论先王之道
以外的道理。
文学曰:君子多闻阙疑①,述而不作②,圣达而谋大③,睿智而事寡④。
是以功成而不■,名立而不顿⑤。小人智浅而谋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
废,苏秦⑥、商鞅是也。无先王之法,非圣人之道,而因于己,故亡。《易》
曰:“小人处盛位,虽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恒其德,而能以善终身,未之
有也。是以初登于天,后入于地⑦。”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劝其功。
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后功立而王⑧,商秧法行而亡。
商鞅有独智之虑,世乏独见之证⑨,文学不足与权当世,亦无负累蒙殃也⑩。
【注释】
①多闻阙疑,语出《论语·为政篇》。是说“多闻博学,疑则阙之”。
②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篇》。是说“只能传旧,不宜创新”。
③“大”原作“小人”二字,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倪邦彦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
杨沂孙本都作“大”,今据改正。
④睿(rui)智:明智,聪慧。
⑤顿:毁坏。
⑥苏秦,见《非鞅篇》注释。
⑦今本《易经》无此文,疑出《易传》及《易纬》,见《困学纪闻》一。
⑧夏后:夏后氏,夏王朝的别称。这里指禹。
⑨“乏”原作“不”,案《玉篇·正部》:“五,扶法切,文反正为五,又无资曰五,今作乏。”
“五”与“不”,形近致讹。
⑩此句原作“亦无累负之殃也”,今据俞樾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君子多听而且避开有怀疑的地方,遵循古道而不去创新,圣明通达而且智谋远大,聪
明有智慧而事业专一,因此能成功而不垮台,有名望而不毁坏。小人智慧浅薄而野心大,就像身体瘦
弱而硬挑重担一样,所以只能半途而废,苏秦、商鞅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不用先王之法而诽谤圣人之
道,只是依着自己的意见行事,所以灭亡。《易经》上说:“小人当了大官,位置虽然很高,但必定
要垮台。不完全按照先王之道行事,不能始终坚持仁义,反而能有好结果的人,是从来没有的。因此,
这种人开始可能爬到天上,但最终必定掉在地上。”大禹治水,老百姓知道治水的好处,没有人不帮
助他成功。商鞅变法,老百姓知道变法的害处,没有人不害怕他的刑罚。所以,夏禹成功做了帝王,
商鞅变法一实行他就被杀了。商鞅有独持的见解,但缺乏向世人证实其见解的效果,文学既然不配和
你们商议当世的权变之计,也就不会有遭受祸殃的灾难了。
论诽第二十四
【题解】本篇是对颜异、狄山的评论。丞相史揭露儒者是“道迂而难遵,称往古而皆当世”,
指出颜异、狄山之死是“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的必然结果。文学则认为“先帝之时,
良臣未备,故邪臣得间”,颜异、狄山“知言之死,不忍从苟合之徒,是以不免于缧绁”。并斥责丞
相史“不听正义以辅卿相”。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①:“儒者华于言而寡于实,繁于乐而舒于民,久
丧以害生,厚葬以伤业,礼烦而难行,道迂而难遵,称往古而訾当世②,贱
所见而贵所闻。”此人本枉,以己为式③。此颜异所以诛黜④,而狄山死于
匈奴也⑤。处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讪其上⑥,终以被戮而丧其躯,此独
谁为负其累而蒙其殃乎?
【注释】
①晏子:即晏婴,解见《殊路篇》注释。
②“訾”上原有“言”字,据王先谦、俞樾说校删。訾:毁谤非议。
③“式”原作“拭”,今从张敦仁说校改。式:模范,榜样。
④颜异:汉武帝时人,曾任济南亭长,因廉直而官至九卿,后因反对汉武帝制造“白鹿皮币”
(一种贵重货币)而被杀。见《史记·平准书》。
⑤狄山:汉武帝时博士,力主和亲,与主战派御史大夫张汤发生争论。武帝是坚决主张抗击匈
奴的,见狄山主张和亲,便派他去边界守卫一个城堡,终于被匈奴所杀。见《汉书·张汤传》。
⑥讪(shan):毁谤。
【译文】
丞相史说:晏婴曾说过:“儒生话说得好听,但做得很差,讲究礼乐,轻视民众,守丧时间很
长,影响了生活,用很多东西殉葬,破坏了家业,礼节繁琐,难以施行,道德迂腐,难以遵循,称赞
古代,毁谤当今,轻视目睹的事实而重视从老师那里听到的教条。”这种人本来很坏,却标榜自己是
模范。这就是颜异被杀,狄山死于匈奴的原因。他们是汉朝的臣民却反对朝廷,生在当世却毁谤皇上,
终于被杀而丧失生命,这难道是别人使他们遭到灾难蒙受祸殃的吗?
文学曰:礼所以防淫,乐所以移风,礼兴乐正则刑罚中①。故堤防成而
民无水灾,礼义立而民无乱患②。故礼义坏,堤防决,所以治者③,未之有
也。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④。”故礼之所为作,非
以害生伤业也;威仪节文,非以乱化伤俗也。治国谨其礼,危国谨其法。昔
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祸,废古术,■旧礼,专任刑法,而
儒墨既丧焉。塞士之涂,壅人之口,道谀日进而上不闻其过,以秦所以失天
下而殒社稷也。故圣人为政,必先诛之,伪巧言以辅非而倾覆国家也⑤。今
子安取亡国之语而来乎?夫公卿处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顺风⑥,疾小
人浅浅面从⑦,以成人之过也。故知言之死,不忍从苟合之徒,是以不免于
缧绁⑧。悲夫。
【注释】
①《论语·子路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
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②“而”字原无,今据上句文例补,华氏本正有“而”字。
③王先谦曰:“‘所’当作‘而’。”案“所”犹“可”,见王引之《经传释词》。这里的“所
以”即“可以”。《淮南子·主术篇》:“然民无掘穴狭庐所以托身者,明主弗乐也。”“所以”即
“可以”,与此正同。
④语出《论语·八佾(y@)篇》。易:指丧礼的仪式周到。戚:悲哀。
⑤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伪”作“为”。
⑥阿邑顺风,“邑”原作“色”,今据《汉书·酷吏传》:“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
改。王念孙曰:“阿邑人主,谓曲从人主之意也。”顺风:看风使舵,也是曲从的意思。
⑦浅浅:同“■■”,即花言巧语。
⑧缧绁(l6I xi8):捆绑犯人的绳索,这里指坐牢受刑。
【译文】
文学说:礼能够防止淫乱,乐能够改变风俗,崇尚礼义音乐符合(周礼)标准,刑罚才能恰当。
所以筑好堤坝,百姓就不会遭受水灾,建立礼义,百姓就不会犯上作乱。如果礼义败坏,就如同堤坝
决口(不可抵挡),不用礼义,就可以治理好国家,那是从来没有的。孔子说:“礼仪与其奢侈,宁
可搞得俭朴些,丧葬的各种事务办得周到,不如内心多悲哀些。”所以推行礼的目的,不是为了影响
生活,损伤家业;制订礼节仪式的条文,不是为了扰乱教化,败坏风俗。崇尚礼义才能治理好国家,
崇尚法律,国家就要受到危害。从前秦国用武力兼并天下,由于李斯、赵高的邪恶之道使国家遭到灾
祸,他们废除了古代治国的方法,毁坏了旧的礼义,专门使用刑法,儒家墨家的东西都丧失了。堵塞
了贤人升官的前途,封住了人们的嘴巴,阿谀奉承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这就是秦
朝丧失天下、国家灭亡的原因啊。所以圣人治理朝政,必须先杀掉这种人,因为他们用花言巧语助长
邪恶,会使国家灭亡。现在你们怎么用使国家灭亡的话来进行辩论呢?公卿处于掌握政权的位置上,
但不崇尚礼义,只是一味地阿谀奉承,有小人花言巧语、看颜色行事的癖病,助长别人的过错。所以,
知道说了就会被杀死,不能容忍苟且附合的人,因此免不了坐牢受刑。真是悲痛啊!
丞相史曰:檀柘而有乡①,萑苇而有丛②,言物类之相从也。孔子曰:
“德不孤,必有邻③。”故汤兴而伊尹至,不仁者远矣④。未有明君在上而
乱臣在下也。今先帝躬行仁圣之道以临海内,招举俊才贤良之士,唯仁是用,
诛逐乱臣,不避所亲,务以求贤而简退不肖,犹尧之举舜、禹之族、殛鲧放
驩兜也⑤,而曰“苟合之徒”,是则主非而臣阿,是也?
【注释】
①檀柘,见《殊路篇》注释。乡:指檀柘生长的地方。
②萑(huan)苇:芦苇。丛:这里指芦苇聚生的地方。
③这是《论语·里仁篇》文。
④《论语·颜渊篇》:“舜有天下,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
者远矣。”
⑤殛(j0):杀死。鲧(g(n),夏禹的父亲,奉舜命治水,因用筑堤的方法,九年未治好,舜
把他杀死于羽山。驩(huan)兜:传说是尧的大臣,因凶恶奸邪,舜即位后把他流放于崇山(今湖南
省沣县)。
【译文】
丞相史说:檀柘有它们的产地,芦苇成丛地生长,这说明物以类聚。孔丘说:“有道德的人是
不会孤立的,一定有志同道合者。”所以,当商汤王起兴时,伊尹就来到了,不仁义的人就走远了。
没有上面的君主是贤明的而下面的臣子是奸邪的事情。武帝时在国内奉行圣明的朝政,选举才智超群
和贤良的人,用人唯贤,诛杀流放乱臣,不回避是否是亲友,务必任用有才能的人而罢免不贤的人,
就像尧任用舜、禹,杀掉鲧、流放驩兜一样。而你们却说皇上下面的大臣都是“苟且附合的人”,那
就是说皇上是坏的,臣子也是阿谀奉承的了,对吗?
文学曰:皋陶对舜:“在知人,惟帝其难之①。”洪水之灾,尧独愁悴
而不能治,得舜、禹而九州宁。故虽有尧明之君②,而无舜、禹之佐,则纯
德不流。《春秋》刺有君而无臣③。先帝之时,良臣未备,故邪臣得间。尧
得舜、禹而鲸殛驩兜诛④,赵简子得叔向而盛青肩诎⑤。语曰:“未见君子,
不知伪臣⑥。”《诗》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⑦。”
此之谓也。
【注释】
①《尚书·皋陶谟》:“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维帝其难
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
色孔壬?’”
②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明之”作“之明”。
③《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宋襄公与楚人期战于泓之阳。??已陈,然后襄公鼓之,宋
师大败。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
④“鲧殛”原作“殛鲧”,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乙,与“驩兜诛”词例一律。
⑤赵简子:即赵鞅,春秋时晋大夫,赵景叔子。公元前493 年攻取了范氏、中行氏的都邑,扩
大了封地,奠定了赵国的基础。叔向:据《史记·赵世家》文应为“周舍”,赵简子的谋士,好直谏。
盛青肩:人名,未详。诎:同黜,罢免。
⑥此语不知所出。
⑦诗出《诗经·小雅·出车》。忡忡:忧虑不安。降:放下了心的意思。
【译文】
文学说:皋陶对舜说:“了解人,做帝王的更应该多用心。”从前洪水成灾,尧独自忧虑而不
能治理,得到舜、禹治服了洪水,才使天下安宁。所以即使有了尧这样的圣明君主,如果没有舜、禹
的辅佐,好的德政也不能实行。《春秋》上曾经讽刺过只有好的君主而没有好的臣子的事情。武帝时,
好的大臣不齐全,所以奸臣钻了空子。尧得到舜、禹而杀掉鲧,处罚驩兜,赵简子得到了周舍而罢免
了盛青肩的官。俗话说:“不见君子,就分不清奸臣。”《诗经》上说:“不见君子,我忧虑不安,
见到君子,我就放了心。”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丞相史曰:尧任鲧、驩兜,得舜、禹而放殛之以其罪,而天下咸服,诛
不仁也①。人君用之齐民。而颜异,济南亭长也②,先帝举而加之高位,官
至上卿③。狄山起布衣,为汉议臣④,处舜、禹之位,执天下之中,不能以
治,而反坐讪上⑤。故驩兜之诛加而刑戮至焉。贤者受赏而不肖者被刑,固
其然也。文学何怪焉?
【注释】
①《孟子·万章上》:“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
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
②亭长:秦的乡官,汉家因之。大率一里一亭,十亭一乡。亭有乡,以禁盗贼。
③官至上卿:指颜异任大司农,大司农乃九卿之一,故曰“官至上卿。”
④议臣:议论国家政事,给皇帝提建议的官。
⑤而反:连词,犹言“反而”。坐:犯(讪上)罪。
【译文】
丞相史说:尧任用了鲧和驩兜,得到了舜、禹后,把鲧、驩兜流放和处死,因为他们有罪,这
样一来天下的人都信服了,因为杀的是坏人。皇上也任用了平民。颜异是济南的亭长,武帝重用他,
加官授爵,封为上卿。狄山由一个普通的人当了朝廷的议臣,处在舜、禹的位置,管理天下大事,但
管理不好,反而犯了诽谤皇上的罪。所以鲧、驩兜所受到的惩罚加到他们的头上。贤人受赏,坏人受
刑,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文学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文学曰:论者相扶以义,相喻以道,从善不求胜,服义不耻穷。若相迷
以伪,相乱以辞,相矜于后息①,期于苟胜,非其贵者也。夫苏秦、张仪,
荧惑诸侯②,倾覆万乘,使人主失其所持;非不辩,然乱之道也。君子疾鄙
夫之不可与事君,患其听从而无所不至也。今子不听正义以辅卿相,又从而
顺之,好须臾之说,不计其后。若子之为人吏,宜受上戮③,子姑默矣!
【注释】
①《朝非子·外储说左上》:“郑有相与争年者,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
以后息者为胜耳。”后息:最后停止发言的意思。指在辩论时最后压制了对方。
②荧惑:迷惑。
③上戮:最重的刑罚。
【译文】
文学说:讨论问题的人应该用礼义来互相帮助,用先王之道互相启发,唯善是从,不求个人胜
利,服从仁义,不以词穷理屈为可耻。如果用欺诈行为互相迷惑,用花言巧语互相扰乱,以自己在辩
论时最后压制了对方而骄傲,期望用不正的手段取得胜利,这不是可贵的态度和行为。从前苏秦、张
仪,迷惑诸侯,结果各诸侯国破家亡,诸侯王失掉其权力;他们不是不能巧言善辩,然而这是混乱的
根源。君子痛恨这种品质低劣的小人,不可同他一道侍奉君主,忧虑的是君主听从小人的主意,而且
都照他们的主意办事。现在你们不听我们讲的礼义,并以此去辅助卿相,只是顺从他(指桑弘羊),
爱听眼前一时有利的话,不去考虑后果。你们若是当官的话,应该受到最重的刑罚,你们暂且闭上嘴
吧!
丞相史曰:盖闻士之居世也,衣服足以胜身,食饮足以供亲①,内足以
相恤,外不求于人。故身修然后可以理家,家理然后可以治官②。故饭蔬粝
者不可以言孝③,妻子饥寒者不可以言慈,绪业不修者不可以言理④。居斯
世,行斯身,而有此三累者⑤,斯亦足以默矣!
【注释】
①供亲:供养父母。
②“家理”原作“家治”,“家理”承上为言,《孝养篇》亦有“居家理者”之文,作“家治”
则与上文重复,今改。《孝经·广扬名章》:“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即此文所本。
③蔬粝:“蔬”原作“■(jian)”,今据洪颐煊说校改。粝:粗糙的米。
④绪业:事业,功业。 “修”原作“备”,今从陈遵默说校改。
⑤三累:指不孝,不慈,不理。
【译文】
丞相史说:听说人生活在世上,应该衣服足够穿,饭食足够供养父母,家里的困难足能自己解
决,有事情不求于人。所以自身管理好了才能管家,家里的事情管理好了,才能管理国家。供养父母
粗茶淡饭的人,不能算是孝敬,妻子儿女都挨饿受冻的人,谈不上是慈爱,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好,就
谈不上治理国家。立身处世,如果这三件事都办不好,这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孝养第二十五
【题解】封建统治阶级为维护其宗法等级制度,防止“臣弑君”、“子弑父”等犯上作乱的
事情发生,把孝道作为要求人民身体力行的道德规范。西汉王朝宣扬“以孝治天下”,上而最高统治
者,除开国君主外,其余都在谥号上带一个“孝”字,以示提倡。在这次盐铁会议上,文学和大夫的
发言,没有根本性的分歧,只是在如何养亲才算尽孝的具体问题上,有所争议罢了。
文学曰:善养者不必刍豢也①,善供服者不必锦绣也。以己之所有尽事
其亲,孝之至也。故匹夫勤劳,犹足以顺礼,歠菽饮水②,足以致其敬。孔
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不敬,何以别乎③?”故上孝养志,其次养
色,其次养体④。贵其礼⑤,不贪其养,礼顺心和,养虽不备,可也,《易》
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也⑥。”故富贵而无礼,不如贫贱之孝悌
⑦。闺门之内尽孝焉,闺门之外尽悌焉⑧,朋友之道尽信焉,三者,孝之至
也。居家理者,非谓积财也,事亲孝者,非谓鲜肴也,亦和颜色,承意尽礼
义而已矣。
【注释】
①刍豢:这里指肉食。
②歠(chu^)菽饮水:形容饮食很坏,即粗茶淡饭的意思。歠,吃。
③语本《论语·为政篇》。原文是:“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
别乎?”“为”,即“谓”。
④养志:承顺父母的意志办事。养色:和颜悦色。养体:保养父母身体。
⑤“其”字原无,今据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增补。
⑥语本《周易·既济》。禴(yu8):夏祭,字又作礿。礿,薄。夏时百谷未熟,可以用来祭祀
的东西不丰厚,比喻贵礼不贵物。
⑦悌:尊敬兄长。
⑧闺门:内室的门。这里指父母的内室。
【译文】
文学说:善于供养父母的人不一定供给他们肉食,也不一定供给绣有花纹的丝织品衣服。用自
己所有的一切尽心地供养双亲,这就是最大的孝。所以,平民百姓辛勤劳动就能达到礼的要求,虽是
粗茶淡饭,也足以表达对父母的孝敬。孔子说:“今天的孝子,对父母只是供养,而不恭敬,和饲养
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第一等的孝是承顺父母的意志,其次是对父母要和颜悦色,再次是保养
父母的身体。以礼为贵,不贪图供养东西的多少,只要遵守礼义使父母顺心,供养的东西虽不齐全,
也是孝。《易经》上说:“东边邻居杀牛的肉,不如西边邻居夏祭的菜好吃。”所以,如果富贵而不
讲究礼,还不如贫穷低贱的人家讲究孝悌好。在家里孝敬父母;在外面遵守兄弟的礼节;对朋友讲究
信义,做到这三条,就是最好的孝。管理家庭,不是讲积累财富多少,孝顺父母,不是说要有鲜美的
食品,而是要和颜悦色,承顺父母的旨意,真正做到符合礼义罢了。
丞相史曰:八十曰耋,七十曰耄①。耄,食非肉不饱,衣非帛不暖②。
故孝子曰甘毳以养口③,轻暖以养体。曾子养曾皙④,必有酒肉。无端絻⑤,
虽公西赤不能以为容⑥。无肴膳,虽闵、曾不能以卒养⑦。礼无虚加,故必
有其实然后为之文⑧。与其礼有余而养不足,宁养有余而礼不足。夫洗爵以
盛水⑨,升降而进粝⑩,礼虽备,然非其贵者也。
【注释】
①耋(di6):年老者之称,历来说法不一。有说六十曰耋,见《左传》正义及《公羊传·宣公
十二年》何休注。有说七十曰耋的,见《易·释文》引马融注及《诗》正义引《左传》服虔注。又有
说八十曰耋的,见《尔雅·释言》郭注及《诗经·秦风·车邻》毛《传》。耄,见《未通篇》注释。
②《孟子·尽心篇下》:“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礼记·王制》:“六十非肉不
饱,六十非帛不暖。”
③曰:与爰通,于是。毳(cu@):同“脆”。甘毳,又甜又脆的食物。
④曾子,见《相刺篇》注释。曾皙(x9):曾参的父亲,名点,字皙,也是孔丘的弟子。
⑤端,玄黑色礼服。絻(w8n):同“冕”,礼帽。端絻,丝绸衣帽。《论语·先进篇》“‘赤!
尔何如?’对曰:‘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⑥公西赤:姓公西,名赤,字子华,春秋时鲁人,孔丘的弟子。“以”下原有“养”字,今据
张敦仁说校改。
⑦“卒养”原作“养卒”,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乙正。张敦仁曰:“案此亦改而
是者。”
⑧“文”字原作“父子”二字,今据黄季刚说校改。
⑨爵:酒杯。
⑩升降:指父母升堂高坐,儿女起伏敬拜的样子。
【译文】
丞相史说:80 岁的老人叫耋,70 岁叫耄。7O 岁以上的人不吃肉食不饱,不穿绸缎不暖和。所以
孝子于是用美味的食物来供养父母,用质轻而保暖的衣服来保养父母的身体。曾参奉养他父亲曾皙,
每顿饭都有酒肉。没有丝绸的衣服帽子,就是公西赤也不能用空洞的容貌礼义来达到养亲的目的。没
有好饭食,就是闵子骞、曾参也不能完成养亲的任务。礼不是空洞的,必须有它实在的内容,然后才
能成为礼仪。与其礼有余而供养的东西不足,宁可供养有余而礼不足。一个人恭敬地洗了酒杯,但盛
的是水,请父母高坐,送上的却是粗茶淡饭,礼虽然俱备了,然而这样做并不是可贵的。
文学曰:周襄王之母非无酒肉也①,衣食非不如曾皙也,然而被不孝之
名,以其不能事其父母也。君子重其礼,小人贪其养,夫嗟来而招之②,投
而与之,乞者由不取也。君子苟无其礼,虽美不食焉。故礼主人不亲馈③,
则客不祭。是馈轻而礼重也。
【注释】
①周襄王:周惠王子,姓姬名郑。姬郑亲母早死,继母叫惠后。惠后生叔带,曾与姬郑争王位。
惠王死后,姬郑即位(襄王),养其继母,叔带勾结戎、翟攻打襄王,襄王向晋国求救,晋文公杀了
叔带。事见《公羊传·僖公二十四年》。说襄王不孝,即指襄王不孝继母惠后。文中谓“父母”者,
连类而言
②嗟来:喂,来吧!不敬的口气。
③《礼记·坊记》:“故食礼,主人亲馈,则客祭;主人不亲馈,则客不祭。故君子苛无礼,
虽美不食焉。”馈:古代祭祀的供品。
【译文】
文学说:周襄王的母亲不是没有酒肉吃,穿吃不是不如曾皙供养父母,然而周襄王却背着不孝
的恶名,这是因为他不能按照礼义侍奉父母。君子重视的是礼义,小人贪图的是供养。将人吆喝过来,
扔给他东西,就是连要饭的人也不会要的。假如不符合礼仪,即使是美味的食物,君子也是不吃的。
所以主人不亲自按礼仪摆设祭品,则客人就不行祭礼。这是因为祭品轻而礼仪重的缘故。
丞相史曰:孝莫大以天下一国养①,次禄养,下以力。故王公人君,上
也,卿大夫,次也。夫以家人言之②,有贤子当路于世者③,高堂邃宇④,
安车大马,衣轻暖,食甘毳。无者⑤,褐衣皮冠,穷居陋巷,有旦无暮,食
蔬粝荤茹⑥,■腊而后见肉⑦。老亲之腹非唐园⑧,唯菜是盛。夫蔬粝,乞
者所不取,而子以养亲,虽欲以礼,非其贵也。
【注释】
①《孟子·万章篇上》:“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
②家人,见《禁耕篇》注释。
③“子”下原有“者”字,今据卢文弨、俞樾说校删。当路:身居显要地位、掌握权力的意思。
④邃(su@)宇:深广的住宅。邃,深远的意思。
⑤“无”下原有“厌”字,今据俞樾、张敦仁说校删。
⑥“蔬”原作“■”,今改,说见《论诽篇》注释。“粝”下原有“者”字,今据卢文弨、张
敦仁说校删。荤:指葱韭等蔬菜。茹:吃。“蔬粝荤茹”,形容吃粗粮杂菜的意思。
⑦■(l_):春秋时楚国的风俗。以二月祭饮食之神曰“■”。腊:冬季十月间祭祀百神的节
日(秦始皇改在十二月)。“■腊”,这里表示节日。“肉”下原有“害”字,今据黄季刚、陈遵默
说校删。
⑧唐园:指蔬菜园子。
【译文】
丞相史说:用整个天下或一国的财富来供养父母,是最大的孝,其次是用做官所得的俸禄来供
养父母,最次的是用劳动所得来供养父母。所以国君王公们是最孝的,其次是卿大夫。以庶人来说,
如果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在朝廷里做官,就可以住高大的堂屋和深广的住宅,乘坐舒适的车子和骑高头
大马,穿又轻又暖的衣服,吃又甜又脆的食物。没有儿子做官的,只好穿粗布衣服,戴兽皮做的帽子,
贫困地住在穷街陋巷里,吃了早餐,没有晚餐,吃的是粗粮杂菜,只有在节日时,才能见到点肉。年
老父母的肚了不是菜园子,盛的却是菜。那些杂菜粗饭,连乞讨的人都不要,而做儿子的却拿来奉养
双亲,虽然尽心按照礼仪去做,但这并不可贵。
文学曰:无其能而窃其位,无其功而有其禄,虽有富贵,由跖、■之养
也①。高台极望,食案方丈②,而不可谓孝。老亲之腹非盗囊也,何故常盛
不道之物?夫取非有非职,财入而患从之,身且死祸殃,安得■腊而食肉?
曾参、闵子无卿相之养,而有孝子之名;周襄王富有天下,而有不能事父母
之累。故礼菲而养丰,非孝也。掠囷而以养③,非孝也。
【注释】
①“由”,同犹。跖、■:即柳下跖和庄■,见《力耕篇》注释。
②食案方丈:比喻丰富的食物。食案,一种短腿的饮食用具。
③“掠囷”原作“涼囷”,今从黄季刚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没有才能而窃取官位,没有功劳而享有俸禄,虽然有富贵,如同跖、■那样供养双亲,
让父母住在能看到很远的高楼上,吃着一大桌丰盛的饭菜,但不能说是孝。年老父母的肚子,不是盗
贼的口袋,为什么装着不义之物?这种人拿的不是自己所有和职分内的东西,财物到手,祸患也就跟
随而来,父母都要跟着他们死于祸殃,哪里还能在节日时吃肉呢?曾参、闵子骞没有像卿相那样奉孝
父母,而有孝子的美名;周襄王虽然有天下的财富,但有不孝顺父母的罪名。所以礼义菲薄而奉养的
东西丰盛,不是孝。把大粮仓的粮食都用来奉养父母,也不算是孝。
丞相史曰①:上孝养色,其次安亲,其次全身。往者,陈余背汉,斩于
泜水②,五被邪逆③,而夷三族④。近世主父偃行不轨而诛灭⑤,吕步舒弄
口而见戮⑥,行身不谨,诛及无罪之亲。由此观之,虚礼无益于己也。文实
配行,礼养俱施,然后可以言孝。孝在于实质,不在于饰貌;全身在于谨慎,
不在于驰语也⑦。
【注释】
①“相”下原无“史”字,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及张敦仁说校补。
②陈余:秦朝大梁人,与张耳都以罪为秦始皇所悬赏通缉,后投机混入陈胜、吴广农民起义队
伍,他主张分封六国贵族后代,遭到陈胜拒绝。刘邦联合他攻打项羽时,他背信弃义,后在泜水被韩
信所杀。见《史记·张耳陈余列传》。“泜”原作“沍”,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都
作“泜”。案《史记》、《汉书·陈余传》都作“泜”。唐人俗写“氐”为“互”,因误为“沍”,
今改。
③五被:即伍被,“五”、“伍”古字通。被:西汉楚人,曾任淮南王刘安的中郎,因参加刘
安叛乱,妄图搞分裂割据,未得逞,被杀,他的三族也被诛灭。事详《汉书·伍被传》。
④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
⑤主父偃:汉代齐国临淄人。西汉文帝时,他因告发燕王、齐厉王作风败坏,被儒生公孙弘谋
害。(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和《齐悼惠王世家》)这里的“行不轨”应为“弄口”,参阅《利
议》第二十七。
⑥吕步舒:西汉广川(今河北省枣强县)人,董仲舒的弟子,曾任丞相长史。据《汉书·五行
志七上》记载:“使仲舒弟子吕步舒持斧钺治淮南狱。”并未言其“弄口见戮”事。这里的“弄口”,
就是“行不轨”。弄口,搬弄口舌。
⑦驰语:耍嘴皮。驰,疾快。
【译文】
丞相史说:最好的孝是使父母心情愉快,其次是使父母安定,再次是保全父母身体。从前陈余
背叛汉朝,在泜水被斩,伍被邪恶叛逆,被灭了三族。不久前主父偃搬弄口舌被处死,吕步舒行为不
正而被杀。自己的行为不谨慎,连累了无罪的亲人。由此看来,讲究虚假的礼仪对自己是没有益处的。
形式和实际要配合在一起,礼仪和奉养都要实行,然后才可以谈得上孝。孝在于实质,不在于表面装
得好看;保全父母在于谨慎,不在于耍嘴皮。
文学曰:言而不诚,期而不信,临难不勇,事君不忠,不孝之大也①。
孟子曰:“今之士,今之大夫,皆罪人也。皆逢其意以顺其恶②。”今子不
忠不信,巧言以乱政,导谀以求合。若此者,不容于世。《春秋》曰:“士
守一不移,循理不外援,共其职而已③。”故位卑而言高者,罪也④,言不
及而言者,傲也⑤。有诏公卿与斯议,而空战口也。
【注释】
①《礼记·祭义篇》:“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
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五
者不遂,灾及于亲,敢不敬乎?”
②“逢”原作“达”,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本校改,与《孟子》合。《孟
子·告子下》:“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又曰:“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
③《左传·文公元年》:“要结外援。”又《昭公二十六年》:“国有外援,不可渎也。”
④《孟子·万章下》:“位卑而言高,罪也。”
⑤《论语·季氏篇》:“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释文》:“‘躁’鲁读为‘傲’。”《荀
子·劝学篇》也作“傲”。
【译文】
文学说:说话不诚实,约会不守信用,临难不勇敢,侍奉君主不忠诚,是最大的不孝。孟子说:
“当今的士,当今的大夫,都是有罪的人。他们逢迎君主的意图,顺从君主去干坏事。”现在你们不
忠不信,花言巧语扰乱朝政,用阿谀奉承求得主子的欢心。像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是不能容身的。《春
秋》上说:“士坚持一定的信仰不动摇,遵循礼义不追求别的东西,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所以地位低贱而高谈阔论的人有罪,不到应该发言的时候却要说话的人是骄傲。皇帝有诏书叫公卿和
我们议论国事,而你们却空口打舌战。
刺议第二十六
【题解】此篇是丞相史和文学继续前篇的辩论,作者认为文学的发言是对丞相史的讽刺,故
名曰“刺议。”文学就丞相史所提出的“使文学言亡而非,虽微丞相史,孰不非也”,反唇相讥,直
接刺讥丞相之议是“顺流容身,从风悦上”,“终无所是非”,“非吾徒也”。
丞相史曰:山陵不让椒跬(1),以成其崇。君子不辞负薪之言(2),以广
其名。故多见者博,多闻者知,距谏者塞(3),专己者孤。故谋及下者无失策,
举及众者无顿功。《诗》云:“询于刍荛(4)。”故布衣皆得风议(5),何况
公卿之史乎?《春秋》士不载文,而书咺者,以为宰士也(6)。孔子曰:“虽
不吾以,吾其与闻诸(7)。”仆虽不敏(8),亦尝倾耳下风,摄齐句指(9),受
业径于君子之涂矣(10)。使文学言之而是,仆之言有何害?使文学言之而非,
虽微丞相史(11),敦不非也?
【注释】
(1)“陵”原作“林”,“跬”原作“桂”,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椒跬:山巅之半步也。
(2)负薪:见《毁学篇》注释。这里指普通人。
(3)距谏:“距”同“拒”,拒绝。谏,旧时称规劝君主尊长使改正错误。
(4)这是《诗经·大雅·板》文。 刍荛:指砍柴的人。
(5)风议:同讽议,议论,建议。
(6)《公羊传·隐公元年》:秋七月,天子使宰咺(xuan)来归惠公仲子之赗(f8ng),古时指
帮助人办丧事的财礼。宰者何?官也。咺者何?名也。曷为以官士?宰士也。”“春秋”书法,照例
不载士人。其所以书咺者,因为咺是宰士(宰相的属官)的缘故。
(7)语本《论语·子路篇》。《论语》“诸”作“之”。原文“诸”下衍“侯”字,今删。
(8)仆:这是丞相史的谦称。
(9)摄齐,见《殊路篇》注释。 句指:卑恭的样子。
(10)“受业”应在“经”字下。 涂,同途,道路。
(11)微:无,没有。
【译文】
丞相史说:山陵不排斥山巅的小丘,才成为其高大。君子不拒绝普通人的意见,以便名声远扬。
所以,看得多的人知识渊博,听得多的人聪明智慧,不接受别人规劝的人耳目闭塞,独断专行的人必
然孤立。所以,遇事能和下面商量的人不会失策,和众人一起办事的人不会不成功。《诗经》上说:
“向砍柴的人征求意见。”百姓都可以议论政事,何况是公卿的下属呢?《春秋》上是不记载士人的
言行的,但写了宰咺的事情,因为他是宰相的属官的缘故。孔子说:“即使现在不任用我,我还是知
道很多朝政的事情。”我们虽然不聪明,也曾倾听过下面的意见,恭恭敬敬地接受君子之途的教育。
假使文学说的话是对的,我们说话又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文学说的话不对,即使没有丞相史,谁还不
可以批评呢?
文学曰:以正辅人谓之忠,以邪导人谓之佞。夫怫过纳善者①,君之忠
臣,大夫之直士也。孔子曰:“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②。今
子处宰士之列,无忠臣之心,枉不能正,邪不能匡,顺流以容身,从风以说
上。上所言则苟听,上所行则曲从,若影之随行,响之于声,终无所是非。
衣儒衣,冠儒冠,而不能行其道,非其儒也。譬若土龙③,文章首目具而非
龙也④。葶历似菜而味殊⑤,玉石相似而异类。子非孔氏执经守道之儒,乃
公卿面从之儒,非吾徒也。冉有为季氏宰而附益之,孔子曰:“小子鸣鼓而
攻之,可也⑥。”故辅桀者不为智,为桀敛者不为仁。
丞相史默然不对。
【注释】
①怫(f*):愤怒,憎恨。
②这是《孝经·谏诤章》文。争,同诤,直言进谏。
③土龙:用泥土塑成的龙。汉时,天旱,即用土龙求雨。见《淮南子·说林篇》及《续汉书·礼
仪志》。
④文章:指颜色、花纹。
⑤葶(t0ng)历:即葶苈,二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药。
⑥《论语·先进篇》:“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
鸣鼓而攻之,可也。’”附益:增加。
【译文】
文学说:用正道帮助人,叫做忠诚,用邪道引诱人,叫做伪善。能憎恨错误并采纳好的意见的
人,才是君主的忠臣、大夫的正直之士。孔子说:“大夫身边要有三个直言进谏的人,即使不懂得治
国之道,也不会家败人亡。”现在你们占着宰士的位置,却没有忠诚正直的心意,对错误不能制止,
对邪气不能制止,随波逐流以保全自身,顺从主子以求得上司的喜欢。上司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上司干什么,你们就跟着干什么,就像影子随身,声响的回音一样,始终不明是非。你们穿着儒家的
衣服,戴着儒家的帽子,但并不实行儒家之道,你们不是真正的儒生。好比泥土捏成的龙,虽然颜色、
花纹、脑袋、眼睛等都齐备,但不是真正的龙。葶历像菜但和菜的味道不同,玉和石相似但属于不同
的种类。你们不是坚持儒家的经说,坚守儒家之道的儒生,而是看公卿眼色行事的儒生,不是我们同
一派系的人。冉有当了季氏的家臣而积极辅助季氏聚敛,孔子说:“弟子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声讨他。”
所以,辅助夏桀的人不是明智的人,为桀横征暴敛的人不是仁义的人。
丞相史沉默不回答。
利议第二十七
【题解】本篇是大夫和文学围绕兴利的问题所展开的辩论。文学主张“崇礼义,退财利,复
往古之道,匡当世之失”,企图瓦解经济基础,以达到复古的目的。大夫则针锋相对,指责文学“抱
枯竹,守空言,不知趋舍之宜,时世之变”,是一批“桎梏于旧术”,“情貌不相副”的儒生,高度
赞扬秦始皇“燔去其术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的措施,肯定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历史进步作用。
大夫曰:作世明主①,忧劳万民②,思念北边之未安,故使使者举贤良
文学高第,详延有道之士③,将欲观殊议异策,虚心倾耳以听,庶几云得④。
诸生无能出奇计,远图伐匈奴安边境之策⑤,抱枯竹⑥,守空言,不知趋舍
之宜⑦,时世之变,议论无所依,如膝痒而搔背,辩讼公门之下⑧,讻讻不
可胜听⑨,如品即口以成事。此岂明主所欲闻哉?
【注释】
①作世:治理天下。
②“民”原作“人”,这是唐人转抄时避李世民讳改的,今改正。
③详延:广泛聘请。汉代人常用语,见《史记·儒林传》及《汉书·武帝纪》及《董仲舒传》。
④庶几云得:希望能有所收获。庶几,文言中表示希望的词。云,有。
⑤“伐”字原无,杨树达引元本有,是,今据补正。元本今定作明初本。
⑥“抱”原作“明”,《意林》三引作“抱”,后人亦有“抱残守阙”语,今据改正。 枯竹:
旧的竹简,指儒家的经籍之类。
⑦趋舍:趋向和舍弃,取舍进取的意思。
⑧辩讼:争辩。 公门:指朝廷。
⑨讻讻:喧哗,吵嚷。
【译文】
大夫说:治理天下的贤明君主,为万民操劳,考虑到北方边境还没有安定,所以派遣使者选拔
贤良方正和文学高第,广泛聘请有治国之道的人士,想看到他们提出与众不同的建议和出色的计策,
虚心予以听取,希望能有些收获。而你们这些儒生没有能力提出出众的计谋,也不能制定抗击匈奴以
安定边境的长远策略,只知道死抱住腐朽的儒家经典,墨守陈旧的教条,不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什
么是不应该做的,也不懂得时代的变化,议论毫无根据,就好像膝盖发痒而去搔背一样,在朝廷上争
辩起来,吵吵嚷嚷,使人听不胜听,好像品字由口字组成一样,多几张嘴就能办成大事似的。这难道
是贤明的君主所要听取的吗?
文学曰:诸生对册①,殊路同归,指在于崇礼义②,退财利,复往古之
道,匡当世之失,莫不云太平;虽未尽可亶用③,宜略有可行者焉。执事闇
于明礼④,而喻于利末,沮事隋议⑤,计虑筹策⑥,以故至今未决。非儒无
成事,公卿欲成利也⑦。
【注释】
①对册:册,同“策”。古代考试时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叫“对册”。
②指:同“旨”,目的,宗旨。
③亶(dan)用:切实可用。亶,实在。
④执事:掌管国事的人。这里指桑弘羊。
⑤隋:通“隳”(hu9),即毁坏。
⑥计虑筹策:筹谋划策。
⑦“成”下原无“利”字,今据张敦仁说校补。
【译文】
文学说:我们回答皇帝所提出的问题,路子虽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宗旨在于崇尚礼义,
放弃财利,恢复古代的治国方法,纠正当代的过失,没有一个人不是讲要使天下太平的;虽然我们的
建议不一定都切实可用,但总有一些是行得通的吧。而你们这些掌管国事的人,不懂得礼义,只知道
追求财利,败坏了国家的政事,破坏了我们的建议,终日筹谋划策,以至到今天还没有做出决定。所
以不是我们儒生办不成大事,而是你们公卿大臣想谋求财利。
大夫曰:色厉而内荏(1),乱真者也。文表而枲里(2),乱实者也(3)。文
学裒衣博带(4),窃周公之服;鞠躬踧踖(5),窃仲尼之容;议论称诵(6),窃
商、赐之辞(7);刺讥言治(8),窃管、晏之才(9)。心卑卿相,志小万乘(10)。
及授之政,昏乱不治。故以言举人(11),若以毛相马。此其所以多不称举。
诏策曰(12):“朕嘉宇内之士(13),故详延四方豪俊文学博习之士,超迁官
禄(14)。”言者不必有德(15),何者?言之易而行之难。有舍其车而识其牛,
贵其不言而多成事也。吴铎以其舌自破(16),主父偃以其舌自杀。鹖■夜鸣
(17),无益于明,主父鸣鸱(18),无益于死。非有司欲成利,文学桎梏于旧
术(19),牵于间言者也(20)。
【注释】
(1)《论语·阳货篇》:“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色厉内荏:
外表刚强而内心软弱。
(2)枲(x!),原作柔,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文表枲里:以文绣为表,枲麻(大麻)为里。
(3)“者”字原无,撄宁斋抄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有,与上句例同,今据补订。
(4)裒(p$u)衣:同褒衣,宽大的衣服。 博带:宽阔的带子。
(5)踧踖(c)j0):恭敬而不安的样子。语本《论语·乡党篇》。
(6)称诵:称赞颂扬。
(7)商:姓卜名商,字子夏。 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子夏、子贡都是孔丘的门徒,子夏长
于文学,子贡长于语言。(见《论语·先进篇》)
(8)刺讥:批评讥讽。 言治:谈论治国之道。
(9)“窃”原作“过”,形近之误。此四句平列,都以“窃”为言,今改正。
(10)万乘:这里指皇帝。
(11)《论语·卫灵公篇》:“君子不以言举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闻之曰:
‘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12)诏策:皇帝的文告。
(13)朕(zh8n):从秦始皇开始用做皇帝的自称。嘉:喜奖,赞许。这里是器重的意思。 宇
内:国内。
(14)“超”原作“趋”,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拾补》本作“超”,今据改正。本
书《刺复篇》亦云:“超迁官爵。”
(15)《论语·宪问篇》:“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16)吴铎:吴地制作的大铃。吴,今江苏省苏州一带。
(17)鹖■(h6 dan):一种大蝙蝠,常在夜间鸣叫。
(18)鸣鸱:猫头鹰叫。
(19)桎梏(zh@g)):古代拘禁犯人的手铐脚镣。这里是束缚的意思。
(20)间(ji1n)言:空话。
【译文】??
大夫说:外表刚强而内心软弱,这是以假乱真。衣服的面子很华丽而里子却是粗糙的麻布,这
是以虚乱实,你们这些文学们穿着大袍,系着宽带,这是模仿周公的服饰;你们装着一副恭敬不安的
样子,是效仿孔丘的模样;你们发表议论,称颂儒家学说,是剽窃子夏、子贡的言辞;你们批评政事,
谈论治国之道,好像有超过管仲、晏婴的才能。你们看不起公卿大臣,甚至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但
是一旦授权你们去管理国家政事,那就会使国家混乱不安。所以,只根据会说话来举荐人材,就好像
只根据毛色来鉴别马的好坏一样。这就是你们多数同推举不相称的原因。皇帝的文告说:“我器重天
下有才干的人,所以广泛地聘请各地的豪杰和博学多才的人,超级升迁他们的官职,增加他们的俸禄。”
能说会道的人不一定有高尚的品德。为什么呢?因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有的人可以不要他
的车子而惦记他的牛,这是因为他看重牛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干很多活儿。吴地制作的大铃由于铃舌长
年敲击而破裂,主父偃因为说话厉害终于被杀。鹖■常在夜里叫,也不能使天亮得早一些,主父偃像
猫头鹰一样地叫,还是免不了被杀。不是因为官吏想要谋取财利,而是你们这些儒生被陈旧的儒术所
束缚,拘泥于不切实际的空话的缘故。
文学曰:能言之,能行之者,汤,武也。能言,不能行者,有司也。文
学窃周公之服;有司窃周公之位。文学桎梏于旧术;有司桎梏于财利。主父
偃以舌自杀,有司以利自困。夫骥之才千里,非造父不能使;禹之知万人,
非舜为相不能用。故季桓子听政①,柳下惠忽然不见②,孔子为司寇,然后
悖炽③。骥,举之在伯乐④,其功在造父。造父摄辔⑤,马无驽良⑥,皆可
取道。周公之时,士无贤不肖,皆可与言治。故御之良者善调马,相之贤者
善使土。今举异士而使臧驺御之⑦,是犹扼骥盐车而责之使疾⑧。此贤良文
学多不称举也。
【注释】
①季桓子:即季孙斯,春秋末期鲁国的大夫。
②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春秋时鲁国大夫,曾仕为仕师。食邑于柳下,谥曰惠。卢文弨曰:
“二人不同时,或设言,桓子时仕师无柳下其人。”案此以柳下惠与孔丘同时,与《庄子·盗跖篇》
合。
③司寇:古代掌管刑法的官吏。孔子为鲁司寇,在鲁定公十年(公元前500 年),见《史记·孔
子世家》及《十二诸侯年表》。 悖,与勃通。
勃炽:兴旺发达的意思。
④伯乐,见《讼贤篇》注释。
⑤摄辔(p8i):拉着牲口的缰绳。这里是驾驭的意思。
⑥驽(n*):劣马。良:指好马。
⑦臧,原作减,今据孙诒让说校改。臧(zang):即臧获,古时对奴婢的称呼。驺(z#u):养
马的奴仆。《韩非子·难势篇》:“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而日取千里。”
《淮南子·主术篇》:“虽有骐骥騄駬之良,臧获御之,则马反自恣,而人弗能制矣。”都作“臧获”,
即是明证。
⑧扼(e):原作桅,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扼,驾车时套在牲口脖子上的曲
木。这里作动词用,是驾、套的意思。“扼骥盐车”,把千里马套在盐车上。古人认为好马拉盐车是
不得其用。(见《战国策·楚策》)。责之使疾:原作使责之疾,今据王先谦说校改。疾,快。
【译文】
文学说:能说也能做的人是商汤和周武王。能说不能做的是你们这些官吏。如果说我们文学模
仿周公的服饰,而你们这些官吏却窃取了周公的职位。如果说我们被陈旧的儒术所束缚,而你们却被
财利捆住了手脚。主父偃因为说话厉害而被杀害,你们这些官吏因追逐财利而使自己陷入困境。千里
马能日行千里,但没有造父就驾驭不了它;禹的智慧顶得上一万个人,但如果不是舜做相也不能重用
他。所以季桓子执政,柳下惠就忽然弃官不见了,孔子当了司寇,贤能之士才大量涌现。把千里马挑
选出来靠伯乐,但发挥它的作用却要靠造父。造父驾车,无论好马劣马,都可以上路。周公执政时,
读书人无论贤与不贤,都可参与讨论治国之道。所以好的赶车人善于驯马,贤明的丞相善于用人。现
在推举出优秀的人才却让无能的奴仆去使用,就像把千里马套在盐车上还要迫使它快跑一样。这才是
我们贤良、文学多不称举的原因。
大夫曰:嘻!诸生阘茸无行①,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若穿逾之盗
②,自古而患之。是孔丘斥逐于鲁君③,曾不用于世也。何者?以其首摄多
端④,迂时而不要也⑤。故秦王燔去其术而不行,坑之渭中而不用⑥。乃安
得鼓口舌⑦,申颜眉⑧,预前论议,是非国家之事也⑨?
【注释】
①阘茸,见《毁学篇》注释。
②穿逾:挖墙洞、跳墙的意思。逾一作“窬”。
③斥逐:斥退,驱逐。
④首摄多端:即首鼠多端“摄”与“鼠”声转,形容老鼠出洞时四处窥探的样子。
⑤迂时:陈旧,不合时宜。
⑥坑:活埋。渭中:指咸阳一带。这里是对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肯定。
⑦鼓口舌:诡辩。
⑧申颜眉:眉飞色舞。 预前:预,参预,参加。前,御前。这里指国家的重要会议。
⑨是非:作动词用,评论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哼,你们这些儒生卑贱无能,品行恶劣,废话连篇,毫无用处,表里不一,口是心非。
就像挖墙洞、跳墙头的小偷,自古以来就是社会的祸害。这就是孔丘被鲁国国君驱逐,不被当世所用
的原因。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是因为他那套儒术虚伪圆滑,而且远离时代不合要求。因此秦始皇烧了
儒家的书,不实行儒术,把他的门徒活埋在咸阳而不任用他们。现在怎么能让你们这些人鼓弄口舌,
眉飞色舞地参加皇帝召开的会议,来评论国家大事呢?
国疾第二十八
【题解】国疾就是国家的弊病。贤良、文学攻击汉武帝时,“国有贤士而不用”,“邪臣各
以伎艺,亏乱至治”,“其祸累世不复,疮痍至今未息”。他们认为所谓的“国疾”,完全是由汉武
帝制定的政策所造成的。大夫则斥责“文学守死溟涬之语而终不移”,以“往古之事,昔日之语”攻
击当世,这才是真正的“国疾”。本篇标题“疾”原作“病”,目录“病”作“疾”,本篇末亦有“疾”
字,今据改正。
文学曰: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孔子大圣也,诸侯
莫能用。当小位于鲁①,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时雨之灌万物,
莫不兴起也。况乎位天下之本朝②,而施圣主之德音教泽乎?今公卿处尊位,
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劳于百姓。百姓贫陋困穷,
而私家累万金。此君子所耻,而《伐檀》所刺也③。昔者,商鞅相秦,后礼
让,先贪鄙,尚首功④,务进取,无德厚于民⑤,而严刑罚于国,俗日坏而
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谢天下⑥。当此之时,亦不能论事矣。今执政患
儒贫贱而多言,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⑦。
大夫视文学,悒悒而不言也。
【注释】
①王先谦曰:“‘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是孔子相鲁三月事,非小位也。《事类赋·天部》
引作‘尝居小位,相鲁三月’,是也。‘居小位’即《孟子》听谓‘委吏承田’,承上‘诸侯莫能用’
言。‘三月相鲁’,下属为义。‘尝’、‘当’形近致误。又脱‘居’字。‘于’亦当作‘■’,与
‘相’形近而误耳。《御览》十一《天部》作‘尝居上位,相鲁三月’,‘上’字误改,而余文并同。”
案《太玄书室》本“当”作“尝”。
②本朝:当今的朝廷。
③《伐檀》,《诗经·魏风》的篇名。此诗讽刺当权者无功而受禄。
④尚首功:即上首功。秦法:斩首多为上功,每斩一人首赐爵一级,故谓秦为上首功之国。见
《史记·鲁仲连传·集解》及《索引》。
⑤“厚”原作“序”,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⑥惠王:秦孝公子,名驷。孝公死,驷继位。以商鞅曾对其师傅处过刑,即位后,在其师傅及
宗室的挑唆下,用车裂的酷刑把商鞅杀害了,事在孝公二十四年(公元前338 年)。见《史记·秦本
纪》及《商君列传》。烹菹(z)):煮成肉酱。这里指受酷刑。
⑦“儒”字原无,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补。
【译文】
文学说:国家有贤人而不被任用,这不是我们的过错,而是管理国家的人的耻辱。孔子是大圣
人,诸侯都没有任用他。他尝居小位,为鲁司寇代行相事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好事)不用下命令就
能推行,(坏事)不要法律就能制止,他的思想就像及时的雨浇灌万物一样,没有不兴旺茂盛的。何
况你们在当今的朝廷作官,而且可以施行圣明君主的仁义德政呢?现在的公卿身居高位,掌握着国家
的大权,十多年来,却对天下没有什么功劳,而只是使百姓勤苦劳累,百姓都很贫困穷乏,而达官贵
人之家却积累了万贯家财。这是君子所耻笑的,也是《诗经·伐檀》里所讽刺的。从前商鞅辅佐秦国
时,不讲礼让,贪财卑鄙,崇尚战功,一味蛮干,对百姓没有什么恩德,而是用严酷的刑罚治理国家,
风俗日益败坏,人们怨恨增长,所以被秦惠王五马分尸,以解除天下人的怨恨。在那时,他也不能议
论国事了。现在的执政者讨厌我们贫贱的儒生多嘴多舌,我们儒生也担忧你们当官的贪图富贵会带来
很多灾难。
大夫看着文学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丞相史曰:夫辩国家之政事,论执政之得失,何不徐徐道理相喻,何至
切切如此乎(1)!大夫难罢盐、铁者(2),非有私也(3),忧国家之用,边境之
费也。诸生訚訚争盐、铁(4),亦非为己也,欲反之于古而辅成仁义也。二者
各有所宗(5),时世异务,又安可坚任古术而非今之理也。且夫《小雅》非人
(6),必有以易之。诸生若有能安集国中(7),怀来远方(8),使边境无寇虏之
灾,租税尽为诸生除之,何况盐、铁、均输乎?所以贵术儒者,贵其处谦推
让,以道尽人。今辩讼愕愕然(9),无赤、赐之辞(10),而见鄙倍之色(11),
非所闻也。大夫言过,而诸生亦如之,诸生不直谢大夫耳(12)。
【注释】
(1)切切:急切,急迫。
(2)难:诘难,表示反对、拒绝。
(3)“私”原作“利”,今据郭沫若校改。
(4)訚訚(y0n):严肃辩论。
(5)宗:根据。
(6)“夫”原作“去”,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夫”,今据改正。
(7)“若”原作“莫”,今据郭沫若说改正。
(8)“怀”下原有“臧之”二字,今据卢文弨说校删。
(9)愕愕(8):直言争辩,形容气势汹汹。“愕愕”又作“鄂鄂”、“谔谔”,古通。
(10)赤:公西赤。赐:端木赐,即子贡。
(11)鄙倍:同“鄙背”,品质低劣,不讲道理。
(12)不直:不应当。谢:道歉,认错。耳,古通“耶”。
【译文】
丞相史说:讨论国家政事,分析执政的好坏,为什么不慢慢地讲道理互相说服,而要急迫到这
种程度呢?大夫反对取消盐、铁官营,并非有私心,而是考虑到国家的费用和边境上的军费;贤良、
文学严肃争辩,要求取消盐、铁官办,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回到古代去,按照仁义办事。两种意
见各有各的根据。现在时代不同了,又怎么能坚持古代的办法而反对今天的道理呢?儒生用《诗经·小
雅》作者的办法非议朝臣,必定有改进的办法。如果你们有能力安定国家,使远方的人归服汉朝,使
过境没有敌人骚扰的灾难,税收可以全部给你们免除,更何况盐、铁官营和均输的政策呢?所以重视
法术的儒生,贵在以谦虚和忍让立身处世,以仁义之道让别人尽量发表意见。现在你们辩论时气势汹
汹,没有公西赤、子贡的言辞,只见到你们这种浅见无理的样子,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大夫说话
过火,而你们也是这样,你们不应当向大夫道歉吗?
贤良、文学皆离席曰:鄙人固陋,希涉大庭,狂言多不称,以逆执事。
夫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①,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②。故愕愕者福也,■■者
贼也③。 林中多疾风,富贵多谀言。万里之朝,日闻唯唯,而后闻诸生之愕
愕,此乃公卿之良药针石。
【注释】
①“口”下原无“而”字,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杨沂孙校本校补。
②《史记·留侯世家》:“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心利于病。”又《淮南·衡山传》:“毒
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说苑·正谏篇》:“孔子曰:‘良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
逆于耳利于行。’”
③■■(jian):花言巧语,能言善辩。“贼”原作“贱”,今据杨树达、郭沫若说校改。
【释文】
贤良、文学都离开自己的坐位说:“我们固然学识浅陋,很少能到朝廷中来,你们说我们狂妄
的言论和身份不相称,和执政的公卿抵触。药酒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所以直言争辩是
为了国家的富强,那些花言巧语的人,是国家的盗贼。山林中经常刮大风,富贵人经常听到逢迎奉承
的话。在管理万里江山的朝廷里,天天听到的是恭顺的话,现在听到我们的直言争辩,这正是公卿的
良药好针啊。
大夫色稍宽,面文学而苏贤良曰①:穷巷多曲辩,而寡见者难喻。文学
守死溟涬之语②,而终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语,已可睹矣。今以近世
观之,自以目有所见,耳有所闻,世殊而事异。文、景之际③,建元之始④,
民朴而归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⑤,人衍而家富。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
何世之弥薄而俗之滋衰也!吏即少廉,民即寡耻,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
世人有言:“鄙儒不如都士⑥。”文学皆出山东,希涉大论。子大夫论京师
之日久⑦,愿分明政治得失之事⑧,故所以然者也。
【注释】
①“苏”下原有“也”字,今据黄季刚说校删。 苏:读为“溯”(s)),向,朝着。面:背
着。这里是说大夫背着文学而面向贤良讲话的意思。
②溟涬(m0ng x@ng):漫无边际,大而无当的意思。
③文、景: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
④建元:汉武帝年号。建元之始,指公元前140 年。我国帝王有年号,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⑤殷殷:富实。 屯屯:盛多。
⑥都士:居住在城里的人。
⑦子大夫:汉代时对知识分子的美称。这里指贤良。
⑧“愿”原作“顾”,“失”上无“得”字,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译文】
大夫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背着文学而面向贤良们说:贫穷小巷里诡辩的人多,见闻不多的
人难以开导。文学们只会死守着漫无边际、大而无当的言语始终不变。古时的事情和过去人说的话都
已经知道了。从现在的时代看,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有耳朵的人都可以听到,时代不同,事情也
不一样。文帝、景帝时,汉武帝开始执政时,百姓朴实而务农,做官的人都廉洁慎重,国家很富裕,
人丁兴旺,家庭富足。现在这些治国之法都没有改变,教化也没有变化,怎么能讲恩德微薄而风俗败
坏了呢?(你们还说什么)官吏很少有廉洁的,百姓很少有知道耻辱的,刑罚没有惩办坏人,因而坏
事得不到制止。俗话说:“乡里人不如城里的人。”文学都是从华山以东来的,很少参与过国家大事
的讨论。贤良在国都谈论国家大事已经很久了,希望你们分析政治得失的原因。
贤良曰:夫山东天下之腹心(1),贤士之战场也。高皇帝龙飞凤举于宋、
楚之间(2),山东子弟萧、曹、樊、郦、滕、灌之属为辅(3),虽即异世,亦
既闳夭、太颠而已(4)。禹出西羌,文王生北夷(5),然圣德高世,有万人之
才,负迭群之任(6)。出入都市(7),一旦不知返数,然后终于厮役而已(8)。
仆虽不生长京师,才驽下愚,不足与大议(9)。窃以所闻闾里长老之言(10),
往者,常民衣服温暖而不靡,器质朴牢而致用。衣足以蔽体,器足以便事,
马足以易步,车足以自载,酒足以合欢而不湛(11),乐足以理心而不淫,入
无宴乐之闻,出无佚游之观(12)。行即负嬴(13),止则锄耘(14),用约而财
饶,本修而民富。送死哀而不华,养生适而不奢。大臣正而无欲,执政宽而
不苛。故黎民宁其性,百吏保其官。建元之始(15),崇文修德,天下乂安(16)。
其后邪臣各以伎艺,亏乱至治。外障山海,内兴诸利。杨可告缗(17),江充
禁服,张大夫革令(18),杜周治狱(19),罚赎科适(20),微细并行,不可胜
载。夏兰之属妄搏(21),王温舒之徒妄杀(22)。残吏萌起,扰乱良民。当此
之时,百姓不保其首领,豪富莫必其族姓。圣主觉焉(23),乃刑戮充等,诛
灭残贼,以杀死罪之怨(24),塞天下之责,然居民肆然复安。然其祸累世不
复,疮痍至今未息。故百官尚有残贼之政(25),而强宰尚有强夺之心。大臣
擅权而击断(26),豪猾多党而侵陵(27)。富贵奢侈,贫贱篡杀。女工难成而
易弊,车器难就而易败。车不累期(28),器不终岁。一车千石(29),一衣十
钟(30),常民文杯画案(31),机席缉■(32),婢妾衣纨履丝,匹庶粺饭肉食
(33)。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驰逐,穷巷蹋鞠(34)。秉耒抱臿(35),躬耕身
织者寡,聚要敛容(36)、傅白黛青者众。无而为有,贫而强夸。文表无里,
纨袴枲装(37)。生不养,死厚送。葬死殚家(38),遣女满车(39)。富者欲过,
贫者欲及。富者空减,贫者称贷。是以民年急而岁促,贫即寡耻,乏即少廉。
此所以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也。故国有严急之征(40),即生散不足之疾矣
(41)。
【注释】
(1)腹心:中心。
(2)高皇帝:即汉高祖刘邦。龙飞凤举:封建时代比喻皇帝的兴起。刘邦起于沛县的丰邑,后改
为丰县,在今江苏省沛县西。这是宋、楚交界之地,故曰“宋、楚之间”。
(3)萧:萧何。 曹:曹参。 樊:樊哙(kuai)。郦:郦食其(l9y@j9)。滕:滕公夏侯婴。
灌:灌婴。这些人都是刘邦的得力助手,《汉书》各有本传。
(4)闳夭、太颠,见《相刺篇》注释。
(5)《孟子·离娄下》:“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这里说“文王生北夷”,
盖传闻异辞。
(6)迭:古通“轶”,超过。
(7)张敦仁曰:“案此句上有脱文,今无以补之。
(8)卢文弨曰:“‘后’字衍。”
(9)“与”原作“以”,“与”和“以”因形近致误。前《孝养篇》:“有诏公卿与斯议。”即
此“与”字之义,谓参与也。今据订正。 大议:讨论天下大事。
(10)“以所”原作“所以”,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11)湛:同“沉”,沉溺。
(12)佚游:游逸无度。
(13)嬴:原作羸,今据明初本、毕本校改。嬴,担的意思。
(14)则原作“作”,今据杨树达说校改。
(15)“始”上原无“之”字,今补。“之始”与下文“其后”对文。《救匮篇》及下文也作“建
元之始”。说略本杨树达。
(16)乂(y@)安:平安,太平。
(17)“可”下原有“胜”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18)张大夫:即张汤,曾为汉武帝制定法令。杨可、江充、张汤,见《轻重篇》注释。
(19)杜周,见《刺复篇》注释。
(20)罚赎:即罚钱赎罪。科:判罪。“适”同“谪”,责罚贬官。
(21)夏兰:汉武帝时绣衣直指官(从侍御史选派出外查办重大案件的官)。见《史记·平准书》,
事迹无考。搏:捕捉。
(22)王温舒,见《刺复篇》注释。
(23)圣主:指汉武帝。
(24)杀:解除,减轻。
(25)残贼:残忍邪恶。
(26)“击断”原作“断击”,今乙正。《战国策·秦策下》:“华阳、泾阳,击断无讳。”《汉
书·刑法志》:“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奸轨不胜。”又《楚元王传》:“刘向《上封书》:“五侯
骄奢僣盛,击断自恣。”徐干《中论考伪篇》:“时有拒绝,击断严厉。”字俱作“击断,今据乙正。
击断:谓刑人。
(27)侵陵:同“陵侵”,侵犯,凌辱。
(28)期:周年。不累期,使用不到两年。
(29)石(dan):容量单位。
(30)钟:也是容量单位。六石四斗为一“钟”。
(31)案:古时一种短腿的饮食用具。文杯:在杯子上画文采。画案:在案上画图画。《汉书·禹
贡传》:“见赐杯案尽文画。”
(32)机:同“几”,小而矮的桌子。席:坐席,这里指酒宴。缉■(di5):同“杂■(ta),
形容多、丰盛。
(33)粺(dai)饭:吃精米饭。粺,指精米。
(34)蹋,原作蹹,今从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蹋鞠:踢球。
(35)“臿”原作“插”,今从姚范校改。臿:铁锹。
(36)“聚”原作“娶”,“敛”下原有“从”字,今队张敦仁说校改。“要”同“腰”。聚要
敛容:束腰整容,形容装饰,打扮。
(37)“袴”原作“跨”,华氏活字本、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袴”,今据
改正。纨(wan):丝绸。 袴(k*):即裤子,这里泛指衣服。
(38)殚(dan)家:耗尽家产。
(39)遣女:出嫁女儿。
(40)“严”下原有“不”字,今据卢文弨校改。
(41)“散”原作“前”,今据黄季刚说校改。“足”下原无“之”字,今据卢文弨说校增。散
不足:由于奢侈消耗而造成多方面的弊病。
【译文】
贤良说:华山以东是天下的中心,是贤能人的战场。高皇帝兴起在宋、楚之间时,帮助他的华
山以东的子弟就有萧何、曹参、樊哙、郦食其、夏侯婴、灌婴等人,虽然时代不同,但他们也算得上
是闳夭、太颠那样的人物了。夏禹出生在西羌,周文王出生于北夷。然而他们圣德出众,有万人的才
能,能担负起超群的(治国)重担。那些出入都市的人,一天中往返奉命不知要跑多少趟,然而终究
是受人差遣奴役而已。我们虽然不生长在京城里,无能而又愚蠢,是不能参与讨论国家大事的。我们
听乡里长老讲过,从前,普通老百姓所穿的衣服既暖和又不奢侈,器具的质量朴素、结实而且适于使
用。衣服足够遮体,器具便于使用,马能够代替人步行,车辆足够自己乘坐,饮酒能够达到欢乐而不
沉溺,音乐可以调和心情而不荒淫,回到自己家里听不到要宴饮歌舞的事情,到外面看不到放荡闲游
的现象。人们外出就或背或挑着东西,在家里就用锄头耕种。国家用费节约,资财富饶,农业搞得好,
百姓生活富足。办理父母丧事时哀伤但不铺张,供养父母适度却不奢侈。国家大臣正直而没有私心,
执掌政事宽厚而不苛刻。所以百姓安分守己,官吏遵守职责。建元初年,尊重礼义,修养德政,天下
太平。后来奸臣们用各种手段,破坏了好的治国方法,垄断山海,设立了各种收利的措施。杨可告发
缗令,江充禁止奢侈,张汤改革律令,杜周治理监狱,还有罚钱赎罪,判罚贬官,细小的事也不能免,
不能完全记载。再加上夏兰之流随意抓人,王温舒之徒随便杀人。残暴的官吏大量出现,扰乱善良的
人们。在那时侯,百姓不能保全自己的脑袋,豪富人家也不能保全其宗族。武帝觉察了这些事情,用
严刑杀了江充等坏家伙,以减轻受死罪处分的人的怨恨,消除天下人的谴责。这样,人们才慢慢地恢
复了安定。但是,他们造成的灾祸多年不能消除,创伤至今没有复合。官吏中还有残忍邪恶的坏人当
政,强暴的主管长官还有强横掠夺之心。大臣独揽大权而肆意施刑于人,强横不法者结成朋党互相倾
轧。富贵的人追求奢侈,贫穷的人掠夺杀人。纺织品难以做衣服,而且质量不好,车辆器具难以使用,
而且容易损坏。车辆用不到两年,器具使用不到一年,也就都坏了。一辆车子价值一千石粮食,一件
衣服价值六十多石粮食。普通老百姓都很讲排场,用的是画有文采的杯子和画有图画的案子,酒宴丰
盛,丫鬟穿绸衣,着丝鞋,佣人也吃精米饭和肉菜。里巷有自己的风俗,村庄有自己聚集的地方。在
四通八达的大道上有人骑马追逐作乐,在穷巷里有人踢球玩耍。手执农具,亲自耕种和纺织的人很少,
束腰整容,涂脂抹粉的人却很多。没有冒充为有,贫穷却强夸富贵。表面漂亮,里面空虚,丝绸做衣
服的面,粗麻做衣服的里。父母活着时不供养,死了却厚葬。一次葬礼耗尽家产,女儿出嫁财礼满车。
富人追求过分享乐,贫困的人希望赶上富人。富人收入减少,贫苦人借钱过日子。因此,人们的日子
过得一年比一年紧促,贫穷的人不怕羞耻,钱少的人不讲廉洁。这就是刑罚没有惩办坏人而邪恶还不
能制止的原因。所以国家有严重危急的征兆,这就是由于过分奢侈消耗而造成了多方面的弊病啊!
散不足第二十九
【题解】在本篇中,贤良从衣食住行到婚丧嫁娶,从庶民百姓到官府豪家,分为八个纲领,
并列举了三十二项事实,说明由于豪华奢侈产生了很多方面的社会“弊病”,贤良借题发挥,以论奢
侈、节俭为名,目的是欲行复古之实。
大夫曰:吾以贤良为少愈①,乃反其幽明②,若胡车相随而鸣③。诸生
独不见夏季之螇乎④?音声入耳,秋风至而声无。者生无易由言⑤,不顾其
患,患至而后默,晚矣。
【注释】
①少愈:稍微高明一些。
②幽明:本指黑暗、光明。这里指善恶不分。
③胡车:古代匈奴族的一种车子。本书《论功篇》:“匈奴车器无银黄丝漆之饰,素成而务坚。”
可见匈奴虽尚骑射,也是有车的。不过制造粗糙,轧轧有声。车行时一辆跟着一辆,行动起来,前面
的车叮当作响,后面的车同样叮当作响,所以说“胡车相随而鸣”,这里用“相随而鸣”比喻贤良、
文学随声附和。
④螇(x9):即螇螰(l)),蝉的一种,又名蟪蛄(hu@g+)。《庄子·逍遥游》:“蟪蛄不知
春秋。”司马彪云:“寒蝉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与此所说“声音入耳,秋风至而声无”正合。
⑤者:古通“诸”。者生即诸生。无易由言:语本《诗经·大雅·抑》和《小雅·小弁》。易,
轻易,由着自己的性子。
【译文】
大夫说:我原来以为贤良稍微高明些,结果你们竟是善恶不分,和文学相互随声附和,好像匈
奴造的车子,行走起来一个跟着一个发出刺耳的叫声。诸位难道没有看见夏末的蝉吗?虽然叫的声音
一时能听得到,但秋风一来就无声无息了。你们不要轻易地由着性子乱说,而不考虑后果,等到祸患
临头,才默不作声,那可就晚了。
贤良曰:孔子读《史记》①,喟然而叹②,伤正德之废,君臣之危也。
夫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诚心闵悼③,恻
隐加尔④,故忠心独而无累。此诗人所以伤而作。比干、子胥遗身忘祸也。
其恶劳人,若斯之急⑤,安能默乎?《诗》云:“忧心如惔,不敢戏谈⑥。”
孔子栖栖,疾固也⑦。墨子遑遑,闵世也。⑧。
大夫默然。
【注释】
①这里的《史记》,不是司马迁所著的《史记》,而是指鲁国的《史记》。
②喟(ku@)然:叹气的样子。
③闵悼:忧伤,哀悼。
④恻隐:怜悯,同情。尔:同“耳”。
⑤劳:忧虑。
⑥诗出《诗经·小雅·节南山》。惔(yan):焚烧。
⑦《论语·宪问篇》:“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
敢为佞也,疾固也。’”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疾固:痛恨世道的弊病。
⑧墨子,即墨翟,见《晁错篇》注释。遑遑:匆忙的样子。闵世:忧伤世道衰败。《论衡·定
贤篇》:“孔子栖栖,墨子遑遑。”《后汉书·苏竟传》:“仲尼栖栖,墨子遑遑”。语皆本此。
【译文】
贤良说:孔子读《史记》,感慨叹息,对正统道德的废除和君臣关系受到危害表示伤心。贤人
君子,是把天下的事情作为自己的责任。肩负大任的人考虑得远,考虑长远的人忘掉眼前的小事,他
们真心诚意地忧伤国家的事情,怜悯别人的感情积压在心里,所以抱着一片忠心而特立独行,没有牵
挂,这就是《诗经》各篇的作者有所伤感而执笔写作,比干和伍子胥舍身向君主劝谏,不关心个人灾
祸的原因。可恶的事情使人像比干、伍子胥一样焦急万分,怎么能沉默呢?《诗经》上说“忧心如火
焚烧,不敢开玩笑讲些不负责任的话。”孔子一生忙碌不安,这是因为他痛恨世道的弊病,墨翟一辈
子奔波行走,也是因为他忧虑世道的衰败啊!
大夫沉默不答。
丞相曰:愿闻散不足。
贤良曰:宫室舆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
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间者①,士大夫务于权利②,怠于礼义,故百
姓仿效,颇逾制度,今故陈之③,曰:
【注释】
①间者:近来。
②务:追求。
③故:特意。 陈:陈述。
【译文】
丞相说:愿意听听奢侈消耗产生的不足的情况。
贤良说:宫室车马,衣服用具,丧祭饮食,声色爱好,这些都是人的感情不能抑制的。所以圣
人对这些都订立了制度加以限制,近来,官吏追求权势财利,却松懈了礼义,所以百姓效法他们,大
大超逾了制度。现在特意陈述如下:
古者,谷物菜果,不时不食(1),鸟兽鱼鳖,不中杀不食(2)。故缴罔不
入于泽(3),杂毛不取(4)。今富者逐驱歼罔罝(5),掩捕麑■(6),耽湎沈酒
(7),铺百川(8)。鲜羔麑■(9),几胎肩(10),皮黄口(11)。春鹅秋鹐,冬葵
温韭(12),浚茈蓼苏(13),蕈耳菜(14),毛果虫貉(15)。
【注释】
(1)《礼记·王制》:“五谷不时,果实未熟,不粥于市。”不时:不到
成熟的时候。
(2)《礼记·王制》:“禽兽鱼鳖不中杀,不粥于市。”不中杀:不到该
杀的时候。
(3)缴(zhu$):系在箭上的绳子。这时指射鸟的箭。罔:同网。捕鸟捉
鱼的器具。
(4)杂毛:各种鸟兽的皮毛。这里指幼小的鸟兽。
(5)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逐”作“遂”,郭沫若改作“迺”。
罝(j+):捕鸟兽的罗网。
(6)麑(n0):小鹿。 ■(ko)):鹐鸟,小鸟。
(7)耽湎沈酒:沉迷酗酒。“酒”原作“犹”,这是由于二字因形近而误,
今改。
(8)铺百川:言酒之多。
(9)羔■(zha^):羊羔。鲜羔■,意思是吃羊羔的新鲜肉。
(10)“几”原作“羊■”,“肩”原作“扁”,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几:
同(j!),割杀。胎肩:小猪。
(11)皮:作动词用,即剥皮。黄口:指小鸟。
(12)冬葵,我国古代冬天生长的一种蔬菜。温韭:温室里培养出来的韭
菜。
(13)浚:同葰,一种香菜。茈(z!):茈姜,一作子姜,蓼(l93o):
辛菜。 苏:紫苏。可做中药,古时用以调味。
(14)蕈■(x)n ruan)原作“丰栾”今据孙治让说校改。蕈,桑耳。■
木耳。(见《说文》)耳菜:各种菌菜的总名。
(15)毛:毛虫。各种兽类。“果”通“倮”(lu%),字又作“贏”指身
上没有羽毛和鳞甲的动物。
【译文】
古时候,粮食蔬菜水果,不到成熟的时候不吃,鸟、兽、鱼、鳖,不到该杀时不吃。因此不在
池塘里撒网捕小鱼,不到田野上猎取小的鸟兽。现在则不同,有钱的人张网驱歼猎取,利用自然物的
掩蔽,捕捉幼鹿、小鸟,沉迷酗酒,酒如河流。宰羊羔,杀小猪,剥小鸡,春天的小鹅,秋季的雏鸡,
冬天的葵菜和温室培育的韭菜、香菜、子姜、辛菜、紫苏、木耳,虫类、兽类,没有不吃的。
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复穴①,足御寒暑,蔽风雨而已。及其后世,采
椽不斫,茅茨不剪,无斫削之事,磨砻之功②。大夫达棱楹③,士颖首④,
庶人斧,成木构而已。今富者井干增梁⑤,雕文槛楯⑥,垩■壁饰⑦。
【注释】
①陶:陶器,指瓦。桴(f*):屋梁。复穴:窟室。
②磨砻(1$ng),琢磨。修饰加工的意思。
③棱:房屋的粱。达棱楹,就是把梁栓从上到下斫成四棱。楹(y0ng):厅堂的柱子。
④颖:尖锐。颖首,就是把椽子、梁的头部斫细,作为装饰。
⑤井干:古时的天井、藻井(宫殿、厅堂的天花板上一块一块的装饰,多为方格形,有彩色图
案)。
⑥“楯”原作“修”,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槛楯(sh[n):门槛,栏杆。
⑦■(nan),原作“忧”,今据王绍兰说校改。■:涂刷。垩(8):白土。
【译文】
古时候,人们住的是木棍搭的草棚,瓦盖的窟室,能够防御冷热、挡风蔽雨就行了。到了后来,
也是椽子不砍削,茅草不剪齐,不进行修饰加工。大夫才有方木的屋梁和带柱子的厅堂,士的房子才
有修饰的椽子,普通人的房子只能用斧子砍伐粗糙的木头盖成。现在,富人的屋顶上有藻井、门槛,
栏杆上雕刻有花纹,还用白土粉饰墙壁。
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于市①。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
刻画玩好无用之器②。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③,百兽马戏斗
虎,唐锑追人④,奇虫胡妲⑤。
【注释】
①粥(y)):同“鬻”,卖的意思。
②“玩好”二字,原在下句“玄黄”之上,今据杨树达说校移。
③蒲人:“蒲”同“僰”,西汉时居住在云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戏弄蒲人杂妇:指模仿僰人的
杂剧。
④唐锑(t0)追人:古代用木、泥、纸做成小人,进行爬高竿的游戏。
⑤奇虫:指鱼龙之类的游戏。 胡妲:即花旦,游戏的一种。
【译文】
古时候,衣服不合于制度,器具无法使用,就不拿到市场上去卖。现在民间雕刻琢磨一些不适
用的东西,刻画、玩弄、爱好一些无用的器具。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绣衣,模仿僰人的杂剧,马戏、
斗虎,木偶爬竿,鱼龙杂技,花旦唱戏等等。
古者,诸侯不秣马,天子有命,以车就牧。庶人之乘马者①,足以代其
劳而已。故行则服枙②,止则就犁。今富者连车列骑,骖贰辎軿③。中者微
舆短毂④,繁髦掌蹄⑤。夫一马伏枥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
⑦。
【注释】
①“马”字原在“者”字下,今据王先谦说移正。
②枙(8):同“轭”,驾车时加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③骖(can):古代一车驾三马,在车前两侧的马叫“骖”。这里指三匹马拉的车。辎(z9):
古代一种有盖的车。軿(p0ng):有帏子的车。
④微舆:小车箱。短毂(g():短轮轴。微舆短毂,这里指小车。
⑤繁髦原作烦尾,今改。烦、繁音近通用。尾、髦形近而误。繁髦:马鬣上饰。 掌蹄:给马
蹄钉掌。
⑥枥(l@):马槽。
⑦丁男:丁壮男子。亡:损失。
【译文】
古时候,诸侯不饲养马,天子下令征伐时,才随车所到之处,就地放牧。一般人乘马,只是为
了减少劳累。所以需要时马就套车,不出车时就用来拉犁耕田。现在富人出门车马排成行,车有三匹
马拉的,有两匹马拉的,有带车棚的,有挂帷幕的。中等人家也有小车,还要装饰马鬣和给马蹄钉掌。
喂养一匹马,相当于消耗中产之家六口人的粮食,还要损失一个壮年男子的劳力。
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①,其余则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后,
则丝里枲表,直领无袆②,袍合不缘③。夫罗纨文绣者,人君后妃之服也。
茧?缣练者④,婚姻之嘉饰也。是以文缯薄织⑤,不粥于市。今富者缛绣罗
纨⑥,中者素绨冰锦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亵人而居婚姻之饰⑧。夫纨素之
贾倍缣,缣之用倍纨也。
【注释】
①耋,解见《孝养篇》注释。
②直领:古时长袍衣领,自项后曲领向前,相并直下,又叫方领,见《汉书·景十三王传》。
《释名·释衣服》:“直领,邪直而交下,亦如丈夫胞袍方也。”袆(hu9):衣带。
③缘:衣服边缘的装饰。
④茧?(ch$u) :粗丝绸。缣(jian):细绢。练:白绢。
⑤文缯(z5ng):带有文采的丝织口。缯,丝织品的总称。
⑥缛(r)):本指繁杂的装饰,这里是穿的意思。
⑦素绨冰锦,原作素绨锦冰,今据王先谦说校改。素绨:白色而又光滑厚实的丝织品。冰锦:
像冰一样洁白的丝织品。
⑧亵人:下贱的妇女。
【译文】
古时候,70 岁的老人才穿丝绸的衣服,其余的则只穿麻布而已,所以名叫“布衣”。到了后来,
里面用丝,外面用麻衣,上衣是直领没有衣带的,袍子仅仅是合缝也不装饰边缘。至于绣着花纹的精
细丝织品,则是帝王、皇后和妃子们穿的服装。粗丝绸和细绢、白绢,则是结婚时穿的漂亮衣服。因
此,带有文采的和细薄的丝织品,不在市场上卖。现在,富人却穿着刺绣的精细的丝绸,中等人也穿
着素绨和洁白如冰的丝织品。平常人穿着过去皇后、妃子们的衣服,下贱的妇女穿着过去结婚用的服
装。要知道,细绢比粗绢的价值要高出一倍,而粗绢的使用价值却比细绢要大一倍。
古者,椎车无柔(1),栈舆无植(2)。及其后,木軨不衣(3),长毂数幅。
蒲荐笠盖(4),盖无漆丝之饰(5)。士大夫则单椱木具(6),盘韦柔革(7)。常
民漆舆大軨蜀轮(8)。今庶人富者银黄华左搔(9),结绥韬杠(10)。中者错镳
涂采(11),珥靳飞椱(12)。
【注释】
(1)椎车,见《非鞅篇》注释。柔:同輮,车轮的边框。
(2)栈舆:竹木做的车子。植:同直,即直木。
(3)軨(l0ng):车厢上的木栅栏,不衣:不加修饰。
(4)蒲荐:把蒲草绑在车轮上,以防止振动。笠(l0)盖:用草编成的车盖。
(5)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6)单椱:当依洪颐煊说作蝉攫,即车轮的边框。木具:蝉攫用木料制造。
(7)韦、革,指去过毛加过工的兽皮。盘韦柔革:用软熟的兽皮盘绕在车轮的边框上。
(8)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蜀轮:独轮,蜀,同独,《尔雅·释山》:“蜀者独。”
郭璞注:“蜀亦孤独。”
(9)黄:即黄金。华:装饰的意思。搔:同瑵。古代车盖上一种玉的装饰。
(10)绥:登车时拉手用的绳子。韬(t1o)杠:用熟皮子裹着的车辕。
(11)错镳(biao):镶金的马嚼子。
(12)珥:本指古代女子的珠玉耳环。这里作动词用,装饰的意思。靳:古代驾辕马勒肚子的皮
带,即肚带。这里是马的代称。軨原作铃,今据张敦仁、王先谦说校改。飞軨:古代一种很讲究的车
棚的窗子。《尚书·大传》:“未命为士,车不得飞軨。”郑玄注:“如今窗车也。”(《文选·剧
秦美新》注引)
【译文】
古时候,独轮车子没有边框,一般车子用竹木制成,没有直木。后来,车棚的木头也不加工修
饰,只有长的轮毂和密集的辐条,车轮上捆着蒲草,车子有用草编成的车盖。但不用油漆和丝绸来装
饰。大夫和士的车子的车轮边框则是用木料做成,上边用软熟的兽皮盘绕起来。一般人坐的独轮车是
油漆的,有大窗格。现在,平民中的富人的车盖上用金银玉石装饰,安着登车的把手,用熟皮革包裹
车辕。中等人的马嚼子镶金画采,用珠玉装饰马和车窗。
古者,鹿裘皮冒①,蹄足不去。及其后,大夫士狐貉缝腋②,羔麑豹袪
③。庶人则毛绔衳彤④,羝襆皮■⑤。今富者鼲鼦⑥,狐白凫翁⑦。中者罽
衣金镂⑧,燕鼦代黄⑨。
【注释】
①冒,同帽。
②“缝腋”疑当作“逢掖”,即大袖衣。《礼记·儒行》:“衣逢掖之衣。”郑注:逢,犹大
也。大掖之衣:大袂褌衣也。”
③羔麑豹袪,疑当作羔裘豹袪。这句话见于《诗经·唐风·羔裘》。《郑风·羔裘》、《礼记·玉
藻》也都有“羔裘豹饰”句,并作“羔裘”,是很好的例证。袪(q&):袖口。
④毛绔:用毛做的套裤。绔,“袴”的本字,古代指套裤。 衳(s#ng):小裤子,彤:疑为■,
音近之误,即短袖衣。
⑤羝襆皮■,原作朴羝皮傅,义不可通;今以上下文例求之,辄改“朴”为“■”,“傅”为
“■”,俱以形近而讹,“襆羝”亦倒植,今并乙正。羝襆(f)):即公羊皮皮袄。皮■:杂兽皮的
短皮袄。
⑥鼲鼦,原作鼲鼯,《力耕篇》作“鼲鼦”,今据改正。
⑦翁,原作翥,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急就篇》:“春草鸡翘凫翁濯。”颜师古注:“凫者,
水中之鸟;翁,颈上毛也。”犹今之鸭绒。
⑧罽(j@):一种毛织品。缕(l[):线。
⑨■(l8)老鼠的一种,皮可制皮袄。 代黄:代郡的黄貂。
【译文】
古时候,人穿的鹿皮皮袄和戴的皮帽子,剥取兽皮时,不把蹄足部分去掉。到了后来,大夫和
士穿狐皮和貉皮制成的大袖衣,或用羊羔皮做皮袄,用豹皮做袖口。平常人则穿用毛做的套裤、小裤
和短袖衣,用公羊皮和杂兽皮制做的皮袄。现在,富人穿灰鼠皮和貂皮皮袄,有的穿白狐皮袄和鸭绒
袍子。中等人穿西域的金丝绒布,还有的穿燕地罽■鼠皮和代郡黄貂皮做的皮衣。
古者,庶人贱骑绳控①,革鞮皮荐而已②。及其后,革鞍牦成③,铁镳
不饰,今富者■耳银镊■④,黄金琅勒⑤,罽绣弇汗⑥,垂珥胡鲜⑦。中者
漆韦绍系⑧,采画暴干⑨。
【注释】
①孙诒让曰:“案‘贱’疑当作‘■’。《诗·小戎》:“■驷孔群。’《释文》引《韩诗》
云:“驷马不著甲日■驷。’‘■骑’盖谓不施鞍勒而徒骑,故用绳控也,与■驷义略同。”
②鞮(d9):不施鞍而骑所特用之革履。皮荐:荐,原作廌,今据王先谦说校改。指马背上垫
的一块皮子。
③革鞍牦成:革鞍,皮质的马鞍。牦,这里指牦牛的毛。牦成,用牦牛毛制成。
④■耳:用革做的马的耳饰。银镊■(ni8li8):银制的马头饰。
⑤琅;光彩。 勒:有嚼子的马笼头。这里指马嚼子。
⑥弇(y3n)汗:马身防汗的用品。
⑦垂珥:用垂棘(古时产美玉的地名)的美玉作马的耳饰。鲜:即鲜卑腰带。
⑧漆,原作染,今据孙诒让说校改。绍系:拴结的意思。
⑨暴干:日光暴晒。
【译文】
古时候,平常人骑马不用鞍勒,只用马缰绳来控制,不过是脚上穿着骑没有鞍子的马所特用的
皮履,马背上垫块皮子罢了。到后来,用皮子和牦牛毛作成马鞍,用铁制成的马嚼子也不加修饰。现
在,富人家的马耳朵上有用皮革制成的耳饰,马头上有银制的头饰,马嚼子金光闪闪,绣花毛毡为弇
汗,垂棘的美玉作耳饰,还有鲜卑的腰带。中等人的马具也用油漆的皮绳拴结,花花绿绿在阳光下闪
闪发光。
古者,污尊抔饮①,盖无爵觞樽俎②。及其后,庶人器用,即竹柳陶匏
而已③。唯瑚琏觞豆而后雕文彤漆④。今富者银口黄耳⑤,金罍玉钟⑥。中
者野王紵器⑦,金错蜀杯。夫一文杯得铜杯十,贾贱而用不殊。箕子之讥⑧,
始在天子,今在匹夫。
【注释】
①污尊:即污樽,凿地为樽。抔,原作坏,《御览》四七二引作“杯”,俱“抔”之误,今改。
抔(p$u)饮:用手捧水喝。
②爵觞樽:古代三种饮酒器具。 俎: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器物。
③竹柳:指用竹子、柳条编织的器具。陶:陶器。匏(pao),原作“瓠”,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匏:葫芦瓢。
④瑚琏(lian):古代宗庙里盛粮食的器具。
⑤银口:以银饰器物口部。 黄耳:以金铜装饰器具两耳。
⑥金罍(l6i):用黄金做的酒器。《诗经·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
⑦野王,原作舒玉,今据王先谦说校改。野王:地名,今河南省沁阳县。紵器:紵麻制造的漆
器。
⑧箕子之讥,《淮南子·缪称篇》:“纣为象著而箸箕子讥”。
【译文】
古时候,人们凿地为樽,用手捧水喝,没有什么爵、觞、樽、俎等器具。到后来,普通人用的
器具,只是一些竹子、柳条编的器具和陶器、葫芦瓢而已。只有宗庙里祭祀时用来盛酒肉的瑚琏、觞
豆等器具才雕刻花纹,涂上红色的漆。现在,富人用着银口黄耳的杯盘,黄金做的酒壶和玉雕刻的酒
杯。中等人用的是野王出产的紵麻制造的漆器,蜀郡出产的镶金酒杯。一个用金银饰口并绘有花纹的
杯子的价钱相当于十个用铜铸造的杯子,铜杯的交换价值只是文杯的十分之一,但使用价值并无区别。
商朝的箕子悲叹帝王奢侈的事,过去所忧虑的还只在天子,现在却发展到普通平民身上了。
古者,燔黍食稗,而捭豚以相飨①。其后,乡人饮酒,老者重豆②。少
者立食,一酱一肉,旅饮而已③。及其后,宾婚相召,则豆羹白饭,綦脍熟
肉④。今民间酒食,殽旅重叠⑤,燔炙满案,臑鳖脍鲤⑥,麑卵鹑鷃橙枸⑦,
鲐鳢醢醯⑧,众物杂味。
【注释】
①捭,原作烨,今据王先谦说校改。“捭”(bai)同“焷”,煮的意思。豚(t*n):小猪。
相飨(xiang):用酒食招待客人。
②重豆:几个盛肉的器具。《礼记·乡饮酒义》:“乡饮酒之礼: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
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志也。”
③旅饮:很多人一块有顺序地饮酒。
④綦脍(q0 kuai):细切的肉块。
⑤殽(yao):同“肴”,熟的鱼、肉。旅:陈列。
⑥臑(6):同“胹”,煮熟煮烂的意思。鲤,原作腥,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⑦鹑鷃(ch*n yan)即鹌鹑,一种鸟,头小尾短,羽毛赤褐色,杂有暗黄色条纹,性好斗,肉
可吃,味很美。橙构,原作撜拘,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橙、香橙。拘,即《史记·西南夷列传》“蜀
枸酱”之“枸酱”,即蒟(j!)酱,是一种蔓生木本植物,果实像桑葚,可以调食,故叫做酱。
⑧鲐鳢(t*i l!):两种鱼名。醯(x9):醋。
【译文】
古时候,人吃的是烧烤的黄米、稗子等杂粮,招待客人时才杀猪。后来,乡里的人在一起饮酒,
老年人面前摆几碗肉(受到尊重),年青人则站着吃,只有一盘酱一碗肉,很多人聚在一起在顺序地
饮酒罢了。再往后,举行婚礼招待客人,则用肉汤米饭,再加一些切细的肉块和熟肉。现在民间招待
客人,鱼肉重迭,烤肉满桌,还有鱼鳖、鹿胎、鹌鹑、香橙、蒟酱,以及鲐、鳢、肉酱和醋,物丰味
美。
古者,庶人春夏耕耘,秋冬收藏,昏晨力作,夜以继日。《诗》云:“昼
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①。”非■腊不休息②,非祭祀
无酒肉。今宾昏酒食③,接连相因,析酲什半④,弃事相随,虑无乏日。
【注释】
①诗出《诗经·豳风·七月》.索绹(tao):编织绳索。亟:急速,赶紧。 乘屋:盖屋。
②■腊:见《孝养篇》注释。这里是指节日。
③昏:同婚。
④析酲(ch6ng),原作:“折醒”,今据卢文弨、孙诒让说校改。析,解。酲,酒醉。见《汉
书·礼乐志》应劭注。
【译文】
古时候,春夏耕种除草,秋冬收割储藏,从清晨到夜晚,昼夜不停地劳动。《诗经》上说:“白
天去割茅草,晚上编织草绳,赶紧修理房屋,以便明春播种。”不到节日不休息,不是祭祀不吃酒肉。
现在来客和结婚都要办酒席,互相邀请,没有间断,常常是十个人醉倒五个,有的人放弃了工作而跟
着别人去吃喝,不考虑自己缺吃少穿的日子。
古者,庶人粝食藜藿,非乡饮酒、■腊祭祀无酒肉。故诸侯无故不杀牛
羊,大夫士无故不杀犬豕①。今闾巷县佰②,阡伯屠沽③,无故烹杀,相聚
野外,负粟而往,挈肉而归④。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
男半月之食⑤。
【注释】
①《礼记·王制》:“诸候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
②县陌,“县佰”当作“■伯,“■”即“枭”之本字。这里以“县伯”与“屠沽”对文,“县
伯”亦屠人之类。
③阡伯:即阡陌,田间小路。这里指农村。 屠沽:杀猪卖肉的人,即屠户。
④挈(qi8):手提着。
⑤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斗”指汉时小斗(合近代二斤或三斤,十五斗合今四十五斤)。
“十五斗粟”是一个人一月的口粮(《汉书·食货志》说每人一月食粟一石半),本文中的“十五斗
粟”当指一个人半月的伙食费用。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平常吃粗粮和野菜,不是乡大夫举行宴会、节日和祭祀没有酒肉。所以诸侯不
无故杀牛羊,大夫和士不无故杀猪狗。现在,街道上有屠人,农村里有屠户,随意宰杀牲口,在野外
聚在一起吃喝,要买肉就背着粮食去,提着肉就回来了。要知道,买一头猪的价钱就等于一般年景一
亩地的收入,十五斗粮食就相当于一个男子半月的伙食费用。
古者,庶人鱼菽之祭①,春秋修其袒祠。士一庙,大夫三②,以时有事
于五祀③,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儛像④,
中者南居当路⑤,水上云台,屠羊杀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
腊⑥,倾盖社场⑦。
【注释】
①《公羊传·哀公六年》:常之母,有鱼菽之祭。”何晏注:“言鱼豆者,示薄陋无所有。”
②《礼记·礼器》:“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一。”《王制》:“大夫三庙,一昭一
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
③《礼记·王制》:“大夫祭五祀。”五祀指司命、中霤(li))、国门、国行、公厉。
④“儛”同“舞”,舞蹈。像:木偶。
⑤南居,杨树达疑为“南君”。 当路:在路上。(杨树达说为神名)
⑥卫保:祈求保佑。 散腊:疑指腊祭后,割肉散发。
⑦倾盖:“盖”,车盖。原为路上相遇,并车说话。这里形容祭祀时车和人很多。 社场:祭
祀的地方。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用鱼和豆类来祭祀。春秋季节修理祖庙,士有一座祖庙,大夫有三座祖庙,按
时从事五种祭祀活动,没有家门以外的祭祀。现在,富人祭祀就朝拜名山大川,击鼓杀牛,演戏和耍
木偶。中等人祭祀在大路上朝南搭棚子,在水上搭起高台,屠羊杀狗,吹奏乐器,贫穷的人用鸡猪五
味,祈求保佑,散发祭肉,祭祀时车盖如云,挤满社场。
古时,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宽;仁义求吉,故卜筮而希①。今世俗宽于
行而求于鬼,怠于礼而笃于祭,嫚亲而贵势②,至妄而信日③,听訑言而幸
得④,出实物而享虚福。
【注释】
①卜:占卜。筮(sh@):用蓍草占问吉凶。都是古代社会的一种迷信活动。
②嫚(man):轻侮,冷淡。
③日:即“日者”,古人占候卜筮,都叫做“日者”。见《史记·日者列传》集解。
④訑(dan):与“诞”通,欺骗。
【译文】
古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德行去求福,所以祭祀时很放松;用自己的仁义来求吉祥,所以算卦就
很少。现在人们对自己的行为要求不严格而祈求鬼神,不讲礼义而重视祭祀,轻侮、冷淡双亲而重视
有钱有势的人,十分狂妄而又迷信算卦的人,听信了谎言还洋洋自得,给“日者”的报酬是实物,而
得到的仅仅是虚无的福。
古者,君子凤夜孳孳思其德①;小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子不素餐②,
小人不空食。今世俗饰伪行诈③,为民巫祝④,以取厘谢⑤,坚頟健舌⑥,
或以成业致富。故惮事之人,释本相学。是以街巷有巫,闾里有祝。
【注释】
①孳孳:同“孜孜”,勤奋,不懈怠。
②《诗经·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素餐,不劳而食,白白吃饭。
③“今”字原无,今补。
④巫祝:旧社会专以祈祷求神骗取钱财的人。“巫”指女的,“祝”指男的,即巫婆神汉。
⑤厘:祭祀时剩下的胙肉。厘谢:拿剩余胙肉来作报酬。
⑥坚頟:即厚颜无耻。
【译文】
古时候,君子昼夜勤奋不懈,想的是修养自己的道德;小人们早晚忙忙碌碌,想的是多出力气。
所以君子不白白吃饭,小人们也没有白吃粮食。但是,今天的风俗人情却是弄虚作假,尔虞我诈,就
像巫婆神汉一样对待别人,目的是求取报酬,有的人靠厚颜无耻和能说会道来成就事业和发财致富,
所以不愿劳动的人,就丢下农活向这些人学习。这样,造成大街小巷都有骗人的巫婆神汉。
古者,无杠橫之寝①,床栘之案②。及其后世,庶人即采木之杠,牒桦
之■③,士不斤成。大夫苇莞而已④。今富者黼绣帷幄⑤,涂屏错跗⑥。中
者绵绨高张⑦,采画丹漆。
【注释】
①杠:床前横木,即床沿。■(m2n):床板。寝:睡觉的地方,这里指床。
②栘:同“■”(y0),炕桌。
③牒桦,原作叶华,今改。《方言》五:“床,??其杠。??东齐、海岱之间谓之桦;其上
板,卫之北郊、赵、魏之间谓之牒。”
④莞(guan):一种蒲草。这里指莞草编的席。
⑤帷幄(w6iw^):帐幕。
⑥错跗(f&):跗,脚背。这里指屏风的底座。错跗,即镶有金、银、图画的屏风底座。
⑦锦绨:丝织物。张,通“帐”。
【译文】
古时候,床沿没有横木,床上也没在放食物的桌案,到后来,普通人家的床板床沿是用柞木做
的,士人睡的床也没有雕饰,大夫的床上也只是铺苇席、莞席而已。现在,有钱的人床上挂着黑白花
纹的丝绸帐子,床前有绘画的油漆的屏风,连屏风的底座上也雕镶了花纹。中等人家也挂着丝绸帐子,
屏风是红漆彩画。
古者,皮毛草蓐①,无茵席之加②,旃覑卬蒻之美③。及其后,大夫士
复荐草缘,蒲平单莞④。庶人即草蓐索经⑤,单蔺蘧蒢而已⑥。今富者绣茵
翟柔⑦,蒲子露床⑧。中者■皮代旃⑨,蒢阘坐平莞⑩。
【注释】
①草蓐:铺散草。
②茵(y9):草席。
③蒻(ru^):蒲草。蒲草所编的席叫做蒻席。
④蒲平:即蒲苹,就是用香蒲编成的席子。单莞:用莞草编成的单席。
⑤草蓐索经:用草绳子把草编织起来。
⑥蔺:比蒲草细的一种草,可做席,有的地方叫马兰。单蔺,用蔺草编成的单席。 蘧籧:
同“籧篨”(q* ch*),用竹子或苇子编成的粗席。
⑦翟(d0),野鸡毛。翟柔:用野鸡毛制成有柔软的褥子。
⑧蒲子:用蒲草编成的席子。 露床:原作露林,今改。“露林”不见他书,因形近而误。《史
记·滑稽传》:“席以露床”。露床,没有帷幕的床。
⑨“■”疑“滩”字,“滩皮”,即“滩羊皮”,是宁夏、甘肃黄河两岸所产的贵重羊皮。
⑩阘坐:阘,同“榻”。“坐”应据张敦仁说作“登”。榻登,即古代床前备上床用的东西。
【译文】
古时候,床上铺的是兽皮、兽毛、散草,没有好的席子,更没有柔软的毡子。到后来,大夫、
士还是铺的两层草席,边缘粗糙,有的铺蒲草编成的席子,有的铺莞草编的单席。普通老百姓铺绳子
打的草垫子,或是蔺草编成的单席和粗竹席罢了。今天,富人家铺的是用野鸡毛制成的柔软褥子,露
床上铺着蒲草编的席子。中等人家用滩羊皮代替毡子,床前的踏脚板上都铺着莞草垫。
古者,不粥饪(1),不市食。及其后,则有屠沽,沽酒市脯鱼盐而已(2)。
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3),作业堕怠,食必趣时,杨豚韭卵(4),狗■马朘
(5),煎鱼切肝,羊淹鸡寒(6),桐马酪酒(7),蹇捕胃脯(8),胹羔豆赐(9),
■膹雁羹(10),臭鲍甘瓠(11),熟粱貊炙(12)。
【注释】
(1)饪,原作絍,今据张敦仁说校改,粥(y))饪:卖熟食。
(2)沽酒市脯(f():卖酒卖熟肉。
(3)殽施,当依张敦仁说作“殽旅”。殽旅成市,形容好吃的东西很多,形成一个市场。
(4)“杨”字无义,疑“炀”之误《文选·甘泉赋》注:“炀,炙也。”
(5)■(zh6),通“■”。《说文》:“■,薄切肉”。朘(juan)即“臇”,北方称“鞭”,
可下酒。
(6)淹通“腌”,用盐腌渍食品。鸡寒:即凉的酱鸡。
(7)桐马酪酒,原误作蜩马骆日,今改。桐作蜩,酪,作骆,都是由于形近而错;“日”字则是
“酒”字坏文。桐马酪酒:汉武帝时一种用马奶做的酒。
(8)蹇捕:“蹇”疑指“蹇驴”,见《汉书·贾谊传》所引“吊屈原文”。“捕”当作“脯”。
蹇脯,即驴肉干。胃,原作庸,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史记·货殖传》:“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
《正义》:“按胃脯谓和五味而脯美,故易售。”可见胃脯也汉代人喜爱的食物。
(9)胹(6r)羔:煮烂的羊羔肉。“赐”疑为“饧”(tang),“豆饧”即糖浆一类的食品。
(10)■膹(f6n):燉小鸟。雁羹:雁肉汤。
(11)臭原作“自”,今改。《释名·释饮食》:“鲍鱼,鲍,腐也。埋藏淹使腐臭也。”瓠(h)):
类似葫芦的瓜,北方叫瓠子,味甜可食。
(12)熟原作“热”,今据卢文弨说校改。熟粱:精熟的米饭。貊炙:原作和炙,今改。《释名·释
饮食》》“貊炙,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杨树达曰:《御览》八百五十九引
《搜神记》云:‘羌煮貊炙,翟之食也。自太始以来,中国当之。’然则正当时俗尚之物。”貊炙,
即今之烧猪。
【译文】
古时候,没有卖熟食的,也不在市场上买吃的东西。到了后来,才有杀猪、宰牛、卖酒的,不
过也就是卖酒、卖熟肉、卖鱼、卖盐罢了。现在,街上店铺里熟食摆满了柜台,菜肴陈列形成了一个
市场,劳动时很懒散,吃东西却务求赶时令,尝新鲜。烤猪肉,韭菜炒鸡蛋,切得很细的狗肉、马肉,
油炸的鱼,切好的肝,腌羊肉,冷酱鸡,马奶酒,驴肉干,美味胃脯,燉小鸟,雁肉汤,腌鲍鱼,甜
瓠瓜,还有精熟的米饭和烧猪。
古者,土鼓■枹①,击木拊石②,以尽其欢。及其后,卿大夫有管磬③,
士有琴瑟。往者,民间酒会,各以党俗,弹筝鼓缶而已④。无要妙之音⑤,
变羽之转,今富者仲鼓五乐,歌儿数曹⑥。中者鸣竽调瑟,郑儛赵讴⑦。
【注释】
①土鼓:堆土为鼓。■(kuai):土块。枹(f*):鼓槌,这里是敲击的意思。
②拊(f():敲打。
③管:古代用竹子制作的吹奏乐器。磬(q@ng):古代用石或玉制作的打击乐器。
④筝(zh5ng) :古代一种弦乐器,最初五弦,后来多到十三弦。缶(f%u):瓦器,古代用
为乐器。
⑤要妙:精微,美妙悦耳。一作“要眇”,见《楚辞·九歌·湘君篇》及《远游篇》。又作“幼
眇”见《汉书·元帝纪赞》及颜师古注。
⑥歌儿:唱歌的儿童。 曹,本指辈,这里是队的意思。数曹:分成若干队。
⑦郑舞:郑地的舞女。 赵讴:赵地的歌女。汉时郑、赵两地妇女多以歌舞为业。见《史记·货
殖列传》。
【译文】
古时候,堆土为鼓,敲击土块,打打木头、石头,用这种音乐来尽情欢乐。到了后来,卿大夫
才有管和磐的乐器,士有琴和瑟。过去民间喝酒欢聚,各自根据不同的风俗,也不过是弹筝和敲瓦罐
罢了,没有美妙的声音,也没有很多音调的转换。现在,有钱人家遇到喜庆的事钟鼓齐鸣,琴瑟并弹,
唱歌的儿童一队队排列。中等人家也是吹竽弹瑟,跳舞唱歌。
古者,瓦棺容尸,木板堲周①,足以收形骸,藏发齿而已。及其后,桐
棺不衣,采椁不斫。今富者绣墙题凑②。中者梓棺楩椁③。贫者画荒衣袍④,
缯囊缇橐⑤。
【注释】
①堲(j0)周:夏朝一种埋藏死人的方式,即烧土成砖,放在棺木的周围。见《礼记·檀弓下》
及郑玄注。
②绣墙:柩车布帷上绣的花纹。 题凑:以木累棺外,木头皆内向,故曰题凑。见《汉书·霍
光传》注。
③楩(pian):南方的一种树(黄梗木)。椁(g(o):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
④画荒:指蒙在棺材上面布上的画。《礼记·丧服大记》:“饰棺。君黼荒,大夫画荒,士布
荒。”郑玄注:“饰棺者,以华道路及扩中,不欲众恶其亲也。荒,蒙也。在旁曰帷,在上曰荒。皆
所以衣柳也。”
⑤缯(z5ng):丝织物。缇(t0):红色的帛。囊橐(t*o):口袋。
【译文】
古时候,最早是用陶土烧成的棺材收殓尸体,把砖砌在木板做的棺材的周围,能够收藏死者的
尸体就行了。到后来,桐木内棺不去皮,柞木外棺不加工。现在有钱人家的柩车布帷上绣着花纹,棺
材外垒着头向内的木头。中等人家也是梓木做棺,黄梗木做椁,贫困的人家埋葬死人,棺材上盖着有
画的布罩,或是用丝织物制成的口袋,把尸首装在里面。
古者,明器有形无实①,示民不可用也②。及其后,则有■醢之藏③,
桐马偶人弥祭④,其物不务。今厚资多藏,器用如生人⑤。郡国徭吏,素桑
楺偶车橹轮⑥,匹夫无貌领⑦,桐人衣纨绨。
【注释】
①明器:古代随葬的物品。《礼记·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后汉·范冉传》
注:“礼,送死者衣曰明衣,器曰明器”。
②“可”字原无,《书钞》九四引有,今据补。《礼记·檀弓上》:“孔子谓:‘为明器者,
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即此文所本,正有“可”字。
③■,同醢,醋。《礼记·檀弓上》:“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雍。曾子曰:‘明器也,而
又实之。’”
④桐马:桐木做的马。 偶人,土和木头做的俑。“弥祭”,古书无文,疑“■祭”之误。《易·既
济》:“九五,东邻杀牛,不知西邻之■祭,实受其福。《汉书·郊祀志》注:“东邻,谓商纣也;
西邻,谓文王也。■祭,谓■煮新菜以祭。言祭祀之道,莫盛修德,故纣之牛牲,不如文王之苹藻。”
■祭,菲薄的祭祀。
⑤生人:活人。《吕氏春秋·节丧篇》:“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玩好宝货,钟鼎壶滥,
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数,诸养生之见,无不从者。”与此文所说正合。
⑥楺,同輮,本指车辋,这里指车轮。 偶车:殉葬的土俑木偶和车辆模型。《汉书·韩延寿
传》:“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颜师古注:“偶,谓木土为之,像真车马之形也。橹轮;
有楼可以望高的车子。
⑦“貌领”无义,当依张敦仁说作“绕领”。《方言》:“绕领谓之裙。”裙即帔肩,又名披
肩,见刘熙《释名》。
【译文】
古时候,随葬的器物和人生前用的器物相似,不是真的东西,告诉人们它是不能使用的。到了
后来,随葬的东西就多起来了,有盛醋盛肉酱的容器,有木马、木俑,但还是菲薄的祭祀,东西还不
齐备。现在花很多钱买很多东西随葬,随葬的东西,就像活人用的一样,连地方上管徭役的小官吏,
死时也随葬桑木车轮小车,上面乘坐木偶、土俑,车子上还有望远的高楼。老百姓连披肩都没有,而
殉葬的木桶却满身穿着丝绸衣服。
古者,不封不树①,反虞祭于寝②,无坛宇之居③,庙堂之位④。及其
后,则封之,庶人之坟半仞,其高可隐⑤。今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
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阁,垣阙罘罳⑥。
【注释】
①不封:不堆土为坟。 不树:不在墓旁种树。《易·系辞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
葬之中野,不封不树。”
②虞祭:埋葬之后回家的祭祀。寝:寝庙。死者的庙后有寝,以像生人之居。《礼·月令》:
“寝庙毕具。”郑玄注:“凡庙前曰庙,后曰寝。”
③坛宇:古代举行祭祀时用土建筑的高台及庙宇。
④庙堂:供奉祖先的房屋。
⑤隐:凭依。《礼记·檀弓下》:“延陵季子适齐,于其返也,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间。??
既葬而封,??其高可隐。”郑玄注:“隐,据也,封可手据,谓高四尺。”
⑥垣:宫室的围墙。阙:宫室门前两边的望楼。罘罳(f* s9):古代一种屏风。
【译文】
古时候,死人埋葬后不堆土为坟,不在墓旁种树,埋完了回到家里祭祀,没有祭祀的土台和房
屋,没有庙宇祠堂。到了后来,就堆土成坟。普遍人家的坟有四尺高,可以把手凭依其上。现在,有
钱人家堆土的坟像一座小山,种植的树木成林,祖庙有高台亭榭,台阁相连,庙宇成群,又加之以高
楼。中等人家的祠堂也像楼房一样,还有围墙、望楼和屏风。
古者,邻有丧,舂不相杵,巷不歌谣①。孔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
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②。今俗因人之丧以求酒肉,幸与小坐而责辨③,
歌舞俳优④,连笑伎戏⑤。
【注释】
①《礼记·曲礼上》:“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相歌。”郑玄注:“助哀也。谓相送杵
声。”相,传送舂米的声音。杵(ch():本指舂米的木棒。这里作动词用,即舂米时的哼唱。
②语本《论语·述而篇》。
③责辨:“辨”同办,受人委托办理。
④俳(pai)优:指唱戏的人。《史记·绛侯世家》:“常为人吹箫给丧事。”《集解》:“如
淳曰:‘以乐丧家,若俳优。’”
⑤连笑:一种滑稽戏,如今人之跳加官。 伎戏:杂技。
【译文】
古时候,邻居有丧事,舂米时不吆唤劳动调子,街上不唱歌。孔子在有丧事的人家附近吃饭,
从来没有吃饱过。他在这一天哭泣过,就不再唱歌。现在的风俗,有的人借人家有丧事就去求酒、肉,
找机会到人家家里坐一会儿,希望受人委托办理丧事。他们大搞唱歌、跳舞、演戏、滑稽表演和杂技。
古者,男女之际尚矣①,嫁娶之服,未之以记。及虞、夏之后,盖表布
内丝,骨笄象珥②,封君夫人,加锦尚褧而已③。今富者皮衣朱貉,繁露环
佩④。中者长裙交袆⑤,璧瑞簪珥⑥。
【注释】
①际:结婚。 尚:久远。
②笄(j9):簪子。 珥(7r):耳环。
③封君:战国、秦、汉时受封邑的列侯及公主一类人的称号。见《汉书·食货志》颜师古注。 夫
人:诸侯之妻。见《礼记·曲礼》。汉时列侯之妻也称夫人。见《汉书·文帝纪》颜师古注。 褧
(ji%ng):同“絅”,罩在外面的单衣。尚褧:在锦衣之上再加一件罩衣。
④露,原作“路”,今从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及孙诒让说校改。 繁露:即冕旒,
古代贵族戴的垂着和露珠一样的美丽的帽子。 环佩:佩玉。
⑤裾(j&),衣服的大襟。袆(hu9),蔽膝,就是佩巾。长裾交袆:长襟的下摆与蔽膝相交接。
⑥瑞,原作端,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璧瑞簪珥:以玉为簪珥。
【译文】
古时候,男女结婚的事由来已久,女嫁男娶的服饰是什么样子,没有记载下来。到了虞舜、夏
禹以后,结婚的服装外面穿布的,里面穿丝的,头上戴骨头簪子、象牙耳环,封君夫人也只穿锦衣,
外面加上罩衫而已。现在,有钱的人结婚,穿大红的貉皮衣服,冕旒佩玉。中等人家长襟的下摆与蔽
膝相交接,头上戴着玉石簪子和耳环。
古者,事生尽爱,送死尽哀。故圣人为制节,非虚加之。今生不能致其
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
于世,光荣著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①。
【注释】
①张之象本、沈延铨本“发”作“废”。案《野客丛书》二五引仍作“发”,作“废”者明人
所改。
【译文】
古时候,对待活着的父母尽心敬爱,父母去世,办丧事尽情哀悼。因此圣人制定了控制的制度,
这不是可有可无的。现在,老人活着时不能尽力孝敬,死后却在奢侈上与人比高低;虽然没有哀悼悲
伤的心意,但花很多钱进行厚葬的人,却被称作孝子,在世上得到好的名声,一般的人也认为他们光
荣。所以,普通老百姓就羡慕、仿效他们,以致有的人家为办丧事而出卖房屋和产业。
古者,夫妇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后,士一妾,大夫二,
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①。今诸侯百数,卿大夫十数,中都侍御,富者盈室。
是以女或旷怨失时②,男或放死无匹③。
【注释】
①侄娣:侄女和妹妹。《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媵(y@ng,古代随嫁的人)者何?诸侯娶
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一聘九女。”即此文所本。
②旷怨:空虚、怨恨,这里指男女及年而未嫁娶。《孟子·梁惠王》:“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这里把两者都属之女方。
③放死:至死。
【译文】
古时候,夫妇相恩爱,一男一女组成家庭过日子。到后来,士除了妻子外,有一个小老婆,大
夫有两个小老婆,诸侯的小老婆也就是妻子的妹妹和侄女,以及其他诸侯国送的九个女子。现在就不
同了,诸侯婢妾有上百个,卿大夫有十多个,中等人家有婢妾,有钱的人婢妾满房。因此造成有的怨
恨失去青春,有的男的到死还搞不到对象。
古者,凶年不备,半年补败①,仍旧贯而不改作②。今工异变而吏殊心,
坏败成功,以匿厥意。意极乎功业,务存乎面目。积功以市誉,不恤民之急。
田野不辟,而饰亭落③,邑居丘墟④,而高其郭。
【注释】
①补:补偿,追补。败:欠缺,不足。
②《论语·先进篇》:“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旧贯:
老一套。
③亭,汉代行政单位,十里为一亭。 落,村落。 亭落:这里指村落的房屋。
④丘墟:荒废,空虚。
【译文】
古时候,凶年没有储备,丰年就加以补偿,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不致于发生动乱。现在,荒年
工匠和官吏都怀着异心,想趁国家荒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把他们本来的意图隐藏起来。他们一
心一意想大发其财,又要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面目。他们搜刮钱贱,捞取名誉,却不怜悯老百姓
的死活。老百姓田地不能耕种官府却修饰亭阁,城市住宅荒废空虚,官府却修筑城墙。
古者,不以人力徇于禽兽①,不夺民财以养狗马,是以财衍而力有余。
今猛兽奇虫不可以耕耘,而令当耕耘者养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马衣
文绣。黎民或糟糠不接,而禽兽食粱肉②。
【注释】
①徇:使用、伺候的意思。
②粱,字原脱,今补。“粱肉”与“文绣”对文,《国语·齐语》:“食必粱肉,衣必文绣。”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无“粱”字,则文气不畅,这当由传写脱落所致。
【译文】
古时候,不把人的精力使用到禽兽上,不夺取老百姓的财产去饲养狗、马,因此,财物丰足,
人力也有富余。现在,凶猛的野兽和奇怪的虫鸟不能用于种地,反而叫应当耕种的人去喂养它们。老
百姓有的连粗布衣服都穿不上,狗马反而穿绣花的丝绸。普通百姓连谷糠酒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飞禽走兽反而吃粮食和肉类。
古者,人君敬事爱下,使民以时①,天子以天下为家,臣妾各以其时供
公职,今古之通义也。今县官多畜奴婢,坐禀衣食②,私作产业,为奸利,
力作不尽,县官失实。百姓或无斗筲之储,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释事,
奴婢垂拱遨游也③。
【注释】
①《论语·学而篇》:“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②“禀”,读为“廪”。坐廪:就是无故而享受供给的意思。
③垂拱:垂衣拱手,即无所事事的意思。遨游:闲逛。《汉书·禹贡传》:“又诸官奴婢十余
万人,游戏无事,税良民以实之,岁费五六巨万。”与此言“垂拱遨游”合。
【译文】
古时候,国君敬其事而爱护百姓,使用老百姓是在农闲之时,国君把天下的百姓、土地看作自
己的家一样,大臣们依照法令规定的时间服公务,这是从古到今一贯的道理。现在官府养着很多奴婢,
他们无故而享受供给,私自经营产业,营私谋利,干私活没完没了,官府不能控制物资。百姓有的没
有一斗粮食的储藏,官府的奴婢却积累了上百金的家私;老百姓早出晚归不停地工作,奴婢们却无所
事事,到处闲逛。
古者,亲近而疏远,贵所同而贱非类。不赏无功,不养无用。今蛮、貂
无功,县官居肆①,广屋大第,坐禀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赡,蛮、夷或厌酒
肉。黎民泮汗力作②,蛮,夷交胫肆踞③。
【注释】
①居肆:与下文“肆踞”同,“居”、“踞”并读为“倨”,傲慢放肆。
②泮(pan),散。 泮汗:指流汗。
③“蛮夷”上原有“今”字,今据王先谦说校删。胫:小腿。
【译文】
古时候,对邻近的人亲密,对远方的人疏远,尊重同民族的人,卑视异族的人。不奖赏无功的
人,不养育无用的东西。现在,南方北方蛮貊民族的人没有功劳,却在官府里傲慢放肆闲坐,居住着
宽敞的房屋,广大的宅院,享受着国家的供给。百姓有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却酒足饭饱。老百
姓汗流满面辛勤劳动,这些人却傲慢放肆地在那里盘腿闲坐。
古者,庶人麁菲草芰①,缩丝尚韦而已②。及其后,则綦下不借③,鞔
鞮革舄④。今富者革中名工,轻靡使容,纨里紃下⑤,越端纵缘⑥。中者邓
里闲作蒯苴⑦,蠢竖婢妾⑧,韦沓丝履⑨。走者茸芰絇绾⑩。
【注释】
①麁,原作“鹿”,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菲,借为屝,芰,同履。三者均为草鞋。
②缩丝尚韦:用绳子加皮条系着鞋。
③綦(q0):鞋带。不借:麻鞋。《方言》:“丝作之者谓之履。麻作之者谓之不借。”
④鞔(m2n)鞮(d9)革舄(x@):三者都是皮制的鞋。
⑤紃(x*n):用丝、麻编成的绦子。
⑥越端,越,同绒,即以彩色的绒布装饰鞋的前后。 纵缘:纵,绒的一种。即以绒布装饰鞋
的边沿,即缘鞋口。
⑦孙人和认为:“‘里’当作‘■’,邓、■并在今河南南阳境。”南阳境内,苞草质优,邓、
■用来做草鞋。 蒯苴,把蒯草垫在鞋中。
⑧蠹竖,原作秦坚,今改正。孙人和认为:“‘坚’疑当作‘竖’。‘秦’未详。”孙校“竖”
字是,今从之,“秦”即“蠹”字之误。
⑨韦沓:即革鞜。《汉书·杨雄传》:“革鞜不穿。”注:“履,革履。”就是皮鞋。
⑩走者:仆人,跑腿的人。 茸芰:细软的鞋。絇绾,原作“狗官”,今据王绍兰说校改。 絇
绾:即鞋头上的装饰。
【译文】
古时候,老百姓不过脚上穿草鞋,最多加上丝和皮的鞋带。到了后来,普通人穿麻鞋或皮鞋。
今天,有钱的人家用有名的鞋匠做鞋,轻软美好,样式美观,用素绸子做鞋里,鞋底上镶绦子,鞋头
和后跟都加了绒布装饰,鞋口也是绒布沿边。中等人家,常穿邓、■用苞草制作的鞋,并把蒯草垫在
鞋里。蠹竖、奴婢、妻妾,穿着皮鞋或丝鞋。仆人也穿着鞋头有装饰的柔软的鞋子。
古圣人劳躬养神,节欲适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1),
永其世而丰其年。故尧秀眉高彩(2),享国百载。及秦始皇览怪迂(3),信■
祥(4),使卢生求羡门高(5),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药(6)。当此之时,燕、齐
之士释锄耒,争言神仙。方士于是趣咸阳者以千数,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
寿与天地相保。于是数巡狩五岳(7),滨海之馆,以求神仙蓬莱之属。数幸之
郡县,富人以赀佐,贫者筑道旁。其后,小者亡逃,大者藏匿;吏捕索掣顿
(8),不以道理。名宫之旁,庐舍丘落,无生苗立树;百姓离心,思怨者十有
半(9)。《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10)。”故圣人非仁义不载
于己,非正道不御于前。是以先帝诛文成、五利等(11),宣布建学官(12),
亲近忠良,欲以绝怪恶之端,而昭至德之涂也。
【注释】
(1)歆(x9n):感动。
(2)《淮南子·修务篇》:“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意林》引
许慎注:“眉理八字也。”《白虎通·圣人篇》亦说“尧眉八彩”,和这里所说的“尧秀眉高彩”,
都是儒家学派编造的神话。
(3)怪迂:怪诞迂腐,指燕、齐方士神仙之说,见《史记·封禅书》。
(4)■(j9)祥:事先占卜吉凶的迷信活动。
(5)使卢生求羡门高: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 年),到河
北碣石山巡视,派燕人卢生找仙人羡门高在碣石刻石碑。
(6)徐市(f*)等人海求不死之药:徐市,即徐芾、徐福。《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齐(山
东)人徐市等人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 年)上书秦始皇,说海中有三座神山,名曰蓬莱、方
丈、瀛洲,仙人住在那里,有不死之药。后来始皇同意,让他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出海求仙人,结果一
去不复返。
(7)巡狩:古代天子帝王巡视。五岳:中岳嵩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
(8)掣顿:又见《救匮篇》。掣,拉,牵引。顿,停止。《史记·滑稽传》:“当道掣顿人车马。”
就是说车马走时,就顿之使止;车马停时,又拉之使行。在本文中,掣顿是强制人服从自己的意思。
(9)张敦仁曰:“‘半’,当作‘六’。(见《史记·淮南王列传》,《汉书·伍被传》同。华
本改‘九’,更误)”案明初本亦作“九”。
(10)语出《尚书·周书·洛诰》。亨:奉上。仪:礼节。
(11)文成:指文成将军。汉武帝时方士齐人少翁封号。以鬼神方术受封,后以伪造牛腹中帛书
事被诛。五利:指五利将军。汉武帝时方士栾大封号。以言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受封。后以方多
不验被诛。见《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及《武帝纪》。
(12)张敦仁曰:“‘宣’当作‘皇’,张之象本改‘宣帝’作‘陛下’,(撄宁斋钞本、太玄
书室本、沈延铨本、金蟠本同)非。”
【译文】
古时候,圣人操练身体,保养精神,节制感情和欲望,尊天敬地,实行德政和仁义。因此,感
动了上天,使他们长寿,而且年年获得丰收。所以,尧帝眉清目秀,满面红光,治理国家达百年之久。
到了秦始皇,他接受怪诞迂腐的方士神仙之说,相信事先求吉凶的迷信活动(到碣石山巡视),命燕
人卢生寻求仙人羡门高,派徐市带着童男童女到东海求不死之药。在那个时候,燕地、齐地的人大都
丢掉锄头农具,纷纷谈论神仙。方士于是跑到咸阳的数以千计,说什么仙人吃金饮珠,可与天地同寿。
于是秦始皇多次巡视五岳,在海滨建立馆舍,以便供人们到蓬莱等仙岛拜访神仙。他多次驾临的郡、
县,富人用财物帮助巡狩时用费,穷人被派去在经过的道旁修建驰道和临时宫殿。以后,他再去,穷
人就逃亡,富人就躲避;而官吏到处搜捕,强迫人们服劳役,根本不按道理办事。秦朝著名的宫殿旁
边,房屋空虚衰败,没有活着的禾苗和竖着的树木;百姓离心离德,十个人有五个怨恨。《尚书》上
说:“(祭祀时)献上的东西是很多的,只有东西而不合礼节,不算上供。”因此,圣人对于不合仁
义的事不沾边,不合正道来的东西,摆在面前也不使用。所以,武帝杀了说鬼神的文成将军(少翁)
和五利将军(栾大)等,皇帝建立学堂,目的是亲近忠顺有才能的人,杜绝怪事和罪恶产生的根源,
开辟达到最高道德的途径。
宫室奢侈,林木之蠹也①。器械雕琢,财用之蠹也。衣服靡丽,布帛之
囊也。狗马食人之食,五谷之蠹也。口腹从恣②,鱼肉之蠹也。用费不节,
府库之蠹也。漏积不禁,田野之蠹也。丧祭无度,伤生之蠹也。堕成变故伤
功③,工商上通伤农④。故一杯棬用百人之力⑤,一屏风就万人之功,其为
害亦多矣。目脩于五色⑥,耳营于五音⑦,体极轻薄⑧,口极甘脆。功积于
无用,财尽于不急,口腹不可为多。故国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则身
危。
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
【注释】
①蠹:蛀蚀器物的害虫。
②从恣:即纵恣,放纵恣肆,毫无节制。
③故:指老规矩。功:功业。
④上通:指盐、铁官营等项政策。
⑤杯棬(quan):杯、盘、盆的总称。
⑥脩,原作修,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脩(tao):目不明。这里是沉迷的意思。
⑦营:沉醉于的意思。
⑧卢文弨曰:“‘薄’疑‘暖’。”
【译文】
住的宫室奢侈腐化,就像林木的蛀虫一样。用的器具雕琢刻镂,就像财物用品的蛀虫一样。穿
的衣服非常华丽,这就像布匹丝绸的蚊虫一样。猪狗牛马吃人吃的东西,这就像鱼和肉的蚊虫一样。
嘴和肚子放纵恣肆,毫无节制,这就像鱼和肉的蛀虫一样。开支不节俭,这就像仓库的蛀虫一样。浪
费不禁止,这就像田地的蛀虫一样,丧葬祭祀没有限制,这就像伤害活人的蛀虫一样。毁坏成规,变
更旧法,这是损害功业,工商业官营,就会妨害农业,所以一个杯子、盘子用上百人去做,一个屏风
需要上万人的劳动,它们带来的害处是很多的啊!眼睛迷恋于五色上,耳朵沉醉于音乐里,身体要穿
最轻最暖的衣服,吃的总想是又甜又脆的美好吃物。这就是把功夫都花费在无用的工作上,把财物都
耗费在不急迫的事情上。人们嘴和肚子不能贪而无厌。所以,国家有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就是朝政
衰败;人要是患有聚积不足的疾病,身体就危险了。
丞相说:怎样医治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呢?
救匮第三十
【题解】本篇讨论救匮之道。贤良认为应当从公卿大夫及其子孙“躬亲节俭,率以敦朴”做
起,其次。“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这样,才能消除“聚不足之病”。
贤良指责公卿大夫“因公而徇私”、“廉耻陵迟而争于利”,坚持要废除盐、铁官营等政策。大夫则
讥刺他们“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贤良曰:盖桡枉者以直①,救文者以质②。昔者,晏子相齐③,一狐裘
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④。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
节车舆⑤,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⑥,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
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⑦。如是,则气脉和
平⑧,无聚不足之病矣。
【注释】
①以,原作过,今改。桡(nao):纠正。枉:弯曲。“桡枉者以直”,犹言“矫枉者以直”。
《淮南子·本经篇》:“矫枉以为直。”即此文所本。
②救:禁止,制止。文:虚饰。这里指奢侈。质:敦朴,朴实。
③晏子:即晏婴。儒家吹捧他辅助齐国时,懂得礼义,一阵狐皮袄穿了30 年。
④《礼记·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
三十年??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
即此文所本。
⑤诚:如果,假使。 车舆:车子。
⑥率:表率。
⑦事:治。这里是限制、管理的意思。 市列:市场。这里指桑弘羊实行的平准、均输等经济
政策。 粥(y)):同“鬻”,卖的意思。
⑧气脉和平:呼吸、血脉流通舒畅。这里比喻贫富调均,社会安定。
【译文】
贤良说:要纠正弯曲的东西,必须使用矫真的工具。要制止奢侈的风气,必须提倡质朴的作风。
从前晏婴做齐国的宰相时,一件狐皮袄穿了30 年。所以,百姓奢侈,就要用节俭来对他们做示范,百
姓节俭,就要用礼义来对他们做示范。现在,公卿大夫和他们的子孙,如果真正节减车辆,穿规定的
衣服,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做敦厚朴素的表率,罢掉园池,减少田地和房屋,官府既不限制市场经商,
也不要管理山川湖泽的资源,让农民有土地耕种,妇女们能够出卖纺织品。这样,国家就会贫富调均,
社会安定,没有聚积不足的弊病。
大夫曰:孤子语孝,躄者语杖①,贫者语仁,贱者语治。议不在己者易
称,从旁议者易是,其当局则乱。故公孙弘布被②,倪宽练袍③,衣若仆妾,
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内④,蛮、夷暴于外,盗贼不为禁,奢侈不为节。若疫
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注释】
①躄(b@)者:瘸子。
②公孙弘,见《刺复篇》注释。布被:用粗布来作被子,表示俭朴。
③倪宽,见《刺复篇》注释。练袍:用白绢来作长袍,这里指朴素的衣服。
④淮南逆于内:公元前122 年,汉武帝推行削弱藩王的“推恩法”不久,淮南王刘安串通衡山
王刘赐,阴谋发动武装政变,汉武帝及时镇压了这次未遂的政变。
【译文】
大夫说:(你们说的,就好像)孤儿谈论孝道,瘸子谈论拐杖,贫穷的人谈论对人仁爱,地位
卑贱的人谈论治理国家。议论与己无关的事情容易称道,站在旁边发议论也容易讲得条条是道,但是,
要让你们亲身担负责任就没有条理了。过去,丞相公孙弘盖粗布被子,大夫倪宽穿朴素的丝袍,他们
穿的像仆人,吃的像佣人。但是,淮南王刘安却照样反叛朝廷,蛮、夷也照样在边境骚扰,盗贼仍然
得不到禁止,奢侈的风气得不到控制。你们儒生就好像瘟疫流行年月的巫婆,仅仅能卖弄口舌罢了,
哪里能医治国家奢侈消耗的弊病呢?
贤良曰:高皇帝之时(1),萧、曹为公(2),滕、灌之属为卿(3),济济然
斯则贤矣(4)。文、景之际,建元之始(5),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6)。自此
之后,多承意从欲(7),少敢直言面议而正刺(8),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
讼园田(9),争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层之台一倾,公输子不能正;本朝一邪,
伊、望不能复。故公孙丞相、倪大夫侧身行道(10),分禄以养贤,卑己以下
士,功业显立,日力不足,无行人子产之继(11)。而葛绎、彭侯之等隳坏其
绪(12),纰乱其纪(13),毁其客馆议堂(14),以为马厩妇舍(15),无养士之
礼,而尚骄矜之色,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16)。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
耻为利者满朝市(17),列田畜者弥郡国(18)。横暴掣顿,大第巨舍之旁,道
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19)。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应。
【注释】
(1)高皇帝:指刘邦。
(2)萧:萧何。曹:曹参。 公:三公。
(3)滕:即滕公夏侯婴。灌:灌婴。 卿:九卿。
(4)济济然:众多的样子。
(5)建元:汉武帝年号。
(6)争引:争而引之,使归于正。
(7)承意:迎合君主的心意。
(8)正刺: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
(9)武安丞相讼园田:武安丞相,即田蚡(f6n),汉武帝时封武安侯,曾任丞相。“讼”,打
官司。这里指田蚡当丞相时,想霸占魏其侯窦婴的土地,魏其侯、灌夫(魏的好友)不肯,双方结下
私仇。后田蚡与灌夫发生纠纷,田蚡欲害灌夫,魏其侯为救灌夫上告到汉武帝,在汉武帝面前与田蚡
争辩是非。见《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和《汉书·田蚡传》。
(10)侧身:反躬,反求诸己。行道:实行儒家学派所谓的治道。
(11)行人:春秋时官名,掌管朝见和询访的事。这里指公孙挥,字子羽,春秋时郑国人,与子
产同时佐助郑简公,官至“行人”。
(12)葛绎(y@):即公孙贺,汉武帝太初年间为丞相,封葛绎侯。详《汉书·公孙贺传》。彭
侯,即澎侯,指刘屈釐(同“氂”),汉武帝征和年间为丞相,封澎侯,详《汉书·刘屈釐传》。
(13)纰(p9)乱:错乱。
(14)客馆:招待宾客的地方。议堂:议事的厅堂。
(15)妇舍:奴婢住的屋子。
(16)陵迟:衰落,衰败。
(17)朝市:这里指京城。
(18)列:瓜分、霸占的意思。
(19)工:这里是治理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高皇帝(刘邦)的时候,萧何、曹参位列三公,夏侯婴、灌婴等人为九卿,贤人如此
众多,济济一堂。文帝、景帝的时候,武帝初期,大臣们还能够互相争论,坚持正确的意见。从此以
后,大臣们多数是承顺君主的意旨,纵容君主的欲望,很少有人敢于讲真话,当面提出不同意见,正
面指出君主的过失,他们都是借用职权假公济私。因此,武安侯丞相田蚡为了霸占别人的园田,在皇
帝面前争辩是非。九层的高台一旦倒塌,就是鲁班也无法扶正;朝廷一旦不行德政,就是伊尹、姜子
牙也不能使它复兴。所以公孙弘丞相和倪宽大夫反求诸己,实行儒家学派的治道,分出自己的一部分
俸禄,用来供养贤人,把自己的架子放低一些,去和下面的贤士交往,功业显著,但由于时间、力量
不足,也没有郑国子羽、子产那样的人继承他们的事业。到公孙贺、刘屈釐之流当丞相时,毁坏了公
孙弘和倪宽创立的事业,扰乱了他们制定的法纪,毁掉了他们招待贤人的客馆和议事厅堂,把这些地
方变成马棚和奴婢的住房,没有侍养贤士的礼节,摆出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没有廉耻之心,只知道
争夺财利,所以国家有肥沃的田地和宽大的住宅,老百姓却到处流浪,没有立足之地。不以买卖牟利
为耻的人挤满京城,成排地掠夺田地和牲畜的人遍布全国。强横凶暴的人拦路抢劫,有钱有势人家宅
院旁边的道路禁止通行,这种现象实在是难以医治而没法治理的啊!
大夫非常愤怒,脸都变了颜色,沉默而不答话。
箴石第三十一
【题解】标题原衍“盐铁”二字,今据张敦仁说校改。“箴”同“针”,石,砭石。箴石,
即古代用来治病的石针。此篇丞相以医病喻治国,就朝廷招举贤良、文学参加讨论国家大事,希望他
们能就“国疾”起“箴石”作用;贤良则认为“枉木恶直绳”,“今欲下箴石”,“则被不工之名”,
所以“君子之路,行止之道固狭耳”。
丞相曰:吾闻诸郑长者曰①:“君子正颜色,则远暴嫚;出辞气,则远
鄙倍矣②。”故言可述,行可则。此有司夙昔所愿睹也③。若夫剑客论、博
奕辩④,盛色而相苏⑤,立权以不相假,若有司不能取贤良之议,而贤良、
文学被不逊之名,窃为诸生不取也。公孙龙有言曰⑥:“论之为道辩,故不
可以不属意。属意相宽,相宽其归争。争而不让,则入于鄙⑦。”今有司以
不仁,又蒙素餐,无以更责雪耻矣。县官所招举贤良文学,而及亲民伟壮⑧,
亦未见其能用箴石而医百姓之疾也。
【注释】
①者,原作孙,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慧苑《华严经音义》下引《风俗通》:“春秋之末,郑有
贤人者,著书一篇,号《郑长者》,谓年长德艾,事长于人,以之为长者也。”
②《论语·泰伯篇》:“曾子言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
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暴嫚:同“暴慢”,凶暴,傲慢。辞气:说话的口气。
③夙(s))昔:同“夙夕”,即日夜。
④博,六博局之戏。各投六著,行六棋,故曰六博,弈,围棋。博奕:泛指赌博。
⑤“苏”下原有“秦”字,今据孙诒让说校删。 相苏:相向争斗。
⑥公孙龙:有二人,一为春秋时卫人,亦曰楚人,字子石,孔丘弟子,见《史记·仲尼弟子列
传》。一为战国时赵人,字子秉,持坚白异同之说,平原君甚厚之。见《史记·平原君传》。这里的
公孙龙,当指字子秉的公孙龙,与字子石的儒家无关。
⑦属(zh()意:固执己见。 相宽:互相谦让。 归争:回到正常的辩论上来。
⑧伟壮:能为百姓办事的高官。
【译文】
丞相说:我听说郑长者曾讲过:“君子的脸色一本正经,就可以避免凶暴傲慢,说话注意口气,
就可以避免粗鄙和不讲道理了。”所以,说话要有根据,行为要有准则。这是官吏日夜希望看到的。
如果你们像剑客一样争论,像赌徒一样狡辩,盛气凌人地互相斗嘴,固执己见不相谦让,使官吏不能
采纳你们的意见,你们也会得到不谦逊的名声,我们是不赞成你们这样做的。公孙龙说:“讨论问题
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是非或真假,所以不能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意见时,要考虑对方的意见。考虑
对方的意见,才能很好地辩论。辩论时互不相让,就显得太卑鄙了。如今我们官吏缺乏仁德,又白拿
着国君的俸禄,也没有办法来改正我们的过失,洗去耻辱。朝廷抬举你们这些贤良、文学,但一到你
们做官亲自治民的时候,也未必看到你们有谁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解除百姓的疾苦。
贤良曰:贾生有言曰(1):“恳言则辞浅而不入,深言则逆耳而失指(2)。”
故曰:“谈何容易(3)。”谈且不易,而况行之乎?此胡建所以不得其死(4),
而吴得几不免于患也(5)。语曰:“五盗执一良人(6),枉木恶直绳(7)。”今
欲下箴石,通关鬲(8),则恐有盛、胡之累(9),怀箴橐艾(10),则被不工之
名。“狼跋其胡,载踕其尾(11)。”君子之路,行止之道固狭耳。此子石所
以叹息也(12)。
【注释】
(1)贾生:汉人称贾生有二,一为洛阳人贾谊,一为颍川人贾山。这里引用的话,不见贾谊书。
唯贾山在汉文帝时曾上书言治乱之道,名曰《至言》,其中写道:“臣闻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则
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见《汉书·贾山传》。意义与此大致相同。
(2)指:同“旨”,宗旨,目的。
(3)《文选》东方朔《非有先生论》:“谈何容易。”李善注:“言谈说之道,何容轻易乎?”
(4)胡建:见《讼贤篇》注释。
(5)吴得:疑即娄敬因之以见汉高帝之虞将军,“虞”“吴”古通,其名为“得”也。《史记·刘
敬传》载:“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击敬广武。”或汉高帝亦因
此而迁怒于因刘敬以进见之虞将军也。其后刘敬得救,虞当亦无事,故此文言“几不免于患也”。
(6)执:咬定的意思。
(7)枉木:这里比喻坏人。直绳:这里比喻正直的人。
(8)关鬲(g5):一种病,中医认为是阴阳俱盛引起的。
(9)盛,同“成”,即《讼贤》中的“东海成颙”。胡:胡建。
(10)橐艾:把艾草(中药)包藏在口袋里。与“怀箴”同义。即把自己的意见隐藏起来不发表。
(11)这是《诗经·豳风·狼跋》文。“跋”、“踕,都是踩、践踏的意思。胡:兽颈下的垂肉。
载:就。贤良引用这首诗,比喻进退两难。
(12)子石:事见《说苑·杂言篇》。文里记载他因到处碰壁不受重用,曾哀叹仕途艰难。
【译文】
贤良说:贾山说过:“诚恳的话说浅了别人听不进去,切直之言别人感到刺耳而达不到目的。”
所以说“人臣进言不可轻易。”人臣进言尚且不可轻易,更何况实际去做呢?这就是胡建不得好死,
吴得差一点被害的原因啊!俗话说:“五个强盗咬定一个好人,弯曲的木材就怕笔直的准绳。”如今
我们想下针石(提出好办法),使国家阴阳协调,但怕遭到像成颙、胡建一样的灾难,若是收起我们
的意见和主张,则又要被加上不愿为治理国家出力的罪名。“狼进则践其胡,退又踏其尾。”君子所
走的路,本来就是进退都狭窄的。这就是子石叹息的原因啊!
除狭第三十二
【题解】此篇大夫就贤良所提“道狭”问题,进行答辩,认为“行止之道”在己,“己不能
故耳,道何侠之有?”贤良则认为“开臣途,在于选贤而器使之”。
大夫曰:贤者处大林,遭风雷而不迷①。愚者虽处平敞大路,犹暗惑焉
②。今守、相亲剖符赞拜③,莅一郡之众④,古方伯之位也⑤。受命专制,
宰割千里⑥,不御于内⑦;善恶在于己,己不能故耳,道何狭之有哉?
【注释】
①《尚书·舜典》“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下迷。”《史记·五帝本纪》:“舜入于大麓,烈风
雷雨不迷。”
②暗惑:迷惑。
③守:官名。汉制一郡之长曰郡守,又称太守。相:官名。汉制诸侯王国设丞相,景帝时改丞
相曰相。剖符:古代中央政府任用各郡国守相时,用竹、木、玉、铜等刻上文字,分成两半,各执一
半,以为凭证,即“剖符”。赞拜:守相被任用时,朝拜天子的礼节。
④莅:古代官吏上位叫“莅官”,这里是统治的意思。
⑤方伯:古时一方诸侯之长。
⑥宰割:支配,管制。
⑦御,统治。不御于内:不受朝廷的约束。
【译文】
大夫说:有才能的人在深山大林中,遇到风雨也不迷失方向。愚蠢的人虽然在平坦宽敞的大路
上,也还是辨不清方向。现在的郡守和郡相由皇帝亲自委任,统治一郡的百姓,相当于古时候诸侯首
领的地位。奉皇帝的命令独断行事,管制方圆千里的范围,不受朝廷的约束;从善作恶在于自己,(自
己做得不好)是没有能力的缘故,怎么能说道路狭窄呢?
贤良曰:古之进士也(1),乡择而里选(2),论其才能,然后官之,胜职
任然后爵而禄之。故士修之乡曲(3),升诸朝廷,行之幽隐(4),明足显著(5)。
疏远无失士(6),小大无遗功。是以贤者进用,不肖者简黜(7)。今吏道杂而
不选(8),富者以财贾官(9),勇者以死射功(10)。戏车鼎跃(11),咸出补吏
(12),累功积日,或至卿相。垂青绳(13),擐银龟(14),擅杀生之柄,专万民
之命。弱者,犹使羊将狼也(15),其乱必矣。强者,则是予狂夫利剑也,必
妄杀生也。是以往者郡国黎民相乘而不能理(16),或至锯颈杀不辜而不能正。
执纲纪非其道(17),盖博乱愈甚。古者封贤禄能,不过百里;百里之中而为
都,疆垂不过五十(18),犹以为一人之身,明不能照,聪不得达,故立卿、
大夫、士以佐之,而政治乃备。今守、相或无古诸侯之贤,而莅千里之政,
主一郡之众,施圣主之德,擅生杀之法,至重也(19)。非仁人不能任,非其
人不能行。一人之身,治乱在己,千里与之转化,不可不熟择也(20)。故人
主有私人以财(21),不私人以官,悬赏以待功,序爵以俟贤(22),举善若不
足,黜恶若仇雠(23),固为其非功而残百姓也(24)。夫辅主德(25),开臣途,
在于选贤而器使之(26),择练守、相然后任之(27)。
【注释】
(1)进士:选拔当官的人。
(2)乡:周朝的行政单位,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一“乡”。里:古时五家为一“邻”,五“邻”为
一“里”。
(3)乡曲:偏僻的乡村。
(4)幽:深远。隐:隐蔽,行之幽隐,指隐居修行。
(5)明足:这里指当官。
(6)失(y@):同“逸”,遗失,失掉。
(7)简黜:检查罢免。
(8)杂,原作“壅”,今据卢文弨说校改。《史记·平准书》:“吏道益杂不选而多贾人。”
(9)贾(g():买。
(10)射:逐取,追求。
(11)戏车:汉代杂技的一种,即表演车技。《汉书,卫绾传》:“以戏车为郎。”师古曰:“戏
车,若今之弄车之伎。”鼎跃:举鼎跳跃,也是战国秦汉时人的一种杂技。
(12)补吏:充当官吏。
(13)垂:挂下。青绳:即青绶,古时卿、相一类官员用来拴在印钮(龟形)上的青色绸带。
(14)擐:联络,贯穿。银龟:卿、相用的银印龟钮。
(15)将(jiang):带领。
(16)相乘:互相侵凌。
(17)纲纪:封建国家的政纲和法纪,即国法。
(18)疆垂:垂,同陲,边境,边界。
(19)生重:任务极其重大。
(20)熟择:深思熟虑地进行挑选。
(21)《荀子·君道篇》:“故明主有私人以金石珠玉,无私人以官职事业。”即此文所本。私:
恩赐。
(22)序爵:制定和安排官爵。
(23)仇雠(ch$u):仇人。
(24)固:这里是于是的意思。
(25)辅,原作傅,于文不通,当作“辅”,形声俱相近,今改。本书《复古篇》:“辅明主以
仁义。”《未通篇》:“公卿辅政。”《毁学篇》:“学以辅德。”《相刺篇》:“上有辅明主之任。”
《殊路篇》:“非礼无以辅政。”俱足为证。
(26)器使:指重用。
(27)择练:练,同拣,选择,挑选。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推荐当官的人,从乡里挑拣选择,考察他们的才能,然后给他官做,胜任职
务以后再按照一定等级封爵授禄。所以读书人在偏僻乡村里闭门读书,也能到朝廷来做官,隐居修身,
做官扬名。不因为关系疏远而丢掉贤能的人,不论大小事功,都没有被遗失的。因此,贤能的人得到
任用,没有才能的人被检查罢免。现在升官的道路杂乱,不按人的才能选拔官吏,富有的人用钱财来
买官,勇敢的人卖命求取功名。耍车技的和举鼎技的人,都出来充当官吏,多次立功,积年累月,有
的人甚至当上了卿相,他们身上拴着青色绸带,挂着银印龟钮,掌握生杀大权,控制万民命运。任用
软弱的人,如同用羊带领狼,国家一定要乱。任用强暴的人,等于把利剑给了暴徒,他必然胡乱杀人。
所以以往郡国的老百姓互相侵凌而无法治理,有的人甚至用锯拉断人的脖子,杀无罪的人,也不能给
以惩罚。执掌国法不按仁义之道行事,大乱越来越严重。古时分封和赏赐有贤德有才能的人,不过给
以方圆百里的土地;在这百里之中设立都城,边界不过五十里,还认为一个人的聪明才力有限,眼睛
不能全看到,耳朵不能全听到,为此设立卿大夫来辅助他,这样政事才能完备。现在有些郡守和郡相
没有古代诸侯的才能,而管理千里的政事,主管一郡的百姓,施行君主的仁德,独掌生杀大权,任务
极其重大。不是有仁德的人不能担任这样的职务,不是有仁德的人也不能完成这个任务。(郡守)只
身一人,治理得好坏都在他身上,一举一动牵涉到千里的变化,不可不深思熟虑地进行挑选。所以君
主可以恩赐别人财产,不能恩赐别人官位,张榜悬赏等待有功的人领取,设立官位等待有才德的人就
任,推举贤人总感到不足,罢免坏人像对待仇人一样,这是他们无功而残害了百姓。辅助君主的德政,
开辟升官的道路,就在于选择重用贤能的人,(按照这种办法)选拔郡守、郡相、然后加以任用。
疾贪第三十三
【题解】此篇就贪鄙问题,进行辩论。贤良认为“贪鄙在率(领导)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
民”。只有为民上者,廉洁奉公,那么“上之化下,若风之靡草,无不从教”。大夫认为,“贪而无
厌”在于下级官吏(长吏与小吏),“贪鄙有性,君子内洁己而不能纯教于彼”。
大夫曰:“然。为医以拙矣①,又求多谢②。为吏既多不良矣,又侵渔
百姓③。长吏厉诸小吏④,小吏厉诸百姓。故不患择之不熟,而患求之与得
异也;不患其不足也,患其贪而无厌也。
【注释】
①以,同已。
②谢:报酬,谢礼。
③侵渔:掠夺,剥削。
④长吏:指俸秩较高的县吏。厉:欺压,虐待。小吏:位在丞、尉以下的官吏。
【译文】
大夫说:是啊。当医生的医术已经很拙劣了,还要多取报酬。当官的既然多数是不好的,又去
掠夺百姓。大官欺压小官,小官欺压百姓。因此不怕不深思熟虑地选择,就怕所得到的人与我们所要
求的不一样;不怕他能力不够,就怕他贪得无厌。
贤良曰:古之制爵禄也,卿大夫足以润贤厚士(1),士足以优身及党(2);
庶人为官者,足以代其耕而食其禄(3)。今小吏禄薄,郡国徭役,远至三辅(4),
粟米贵,不足相赡。常居则匮于衣食,有故则卖畜粥业(5)。非徒是也,徭使
相遣(6),官庭摄追(7),小计权吏(8),行施乞贷(9),长使侵渔,上府下求
之县,县求之乡,乡安取之哉?语曰:“货赂下流(10),犹水之赴下,不竭
不止。”今大川江河饮巨海(11),巨海受之,而欲溪谷之让流潦(12),百官
之廉,不可得也。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故贪鄙在率不在下
(13),教训在政不在民也。
【注释】
(1)卿大夫:官职。在我国奴隶制时代位在诸侯以下,士以上的等级。
(2)党:这里指家族。
(3)《孟子·万章下》:“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
(4)三辅,见《园池篇》注释。
(5)畜:牲畜。粥(y)):变卖。
(6)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百子汇函》“使”作“吏”。
(7)摄追:追逼很紧。
(8)小计:汉代郡县管账目的小官。权吏:这里指俸禄微薄的小官。
(9)行施:行贿赂。贷:宽免。
(10)货赂:贿赂。
(11)饮:流入的意思。
(12)流潦:路边流动的积水。
(13)率:同“帅”,领导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制定官爵俸禄的制度,卿大夫的俸禄足够在家里供养厚待一批贤士,士的俸禄
足以使得自己及全家族的人生活优裕,在官吏家当差的百姓所得的报酬,足以代替他耕种所得的收入。
现在,小吏的俸禄微薄,地方上出徭役,远到京城附近,粮食价贵,收入不足开支。日常家居的时候
是缺吃少穿,一旦有意外事情发生时,就要卖掉牲口和产业。不仅如此,还有徭吏经常派遣徭役,官
府经常催逼赋税,地方上的小官吏只好行贿赂乞求宽免,大官则队中盘剥。县以上的官府向县一级索
取,县又向乡一级索取,乡里又到哪里去索取呢?俗话说:“贿赂的风气向下面流散,好像江河奔腾
而下,水源不枯竭,水流不停止。”今天大江大河流入大海,大海都接受了,却要小溪不接受地面上
的那点积水;想要百官都廉洁,是不可能的。想要影子端正,必须端正身体,想要下边的人廉洁,首
先要从自己做起。所以贪婪卑鄙的弊病在领导而不在下面,需要教训的是当政者,而不是老百姓。
大夫曰:贤不肖有质,而贪鄙有性,君子内洁己而不能纯教于彼。故周
公非不正管、蔡之邪①,子产非不正邓皙之伪也②。夫内不从父兄之教,外
不畏刑法之罪,周公、子产不能化,必也。今一一则责之有司③,有司岂能
缚其手足而使之无为非哉?
【注释】
①管、蔡:管叔鲜、蔡叔度。两人都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灭商后,封管叔于管(今河南省郑
州市)、蔡叔于蔡(今河南省上蔡县)。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蔡不服,勾结武庚进
行叛乱,后被周公旦平定,管叔被杀,蔡叔被放逐。见《史记·周本纪》。
②子产:见《非鞅篇》注释。邓皙,一作“邓析”,春秋时郑国大夫。邓析欲改郑刑书,而另
创为新刑,并把它写在竹简上,称为“竹刑”。相传为子产所杀。事见《吕氏春秋·离谓篇》。又一
说邓析是郑驷歂(chuan)所杀,与此不同。事见《左传·定公》九年。
③“一一”原作“一二”,下段贤良应文云”何一一而缚之也”,正据此而言,则“一二”本
为“一一”,今改正。
【译文】
大夫说:贤与不贤是人的本质决定的,而贪婪鄙劣同样是人的天性决定的,君子可以从内心使
自己清白,却不能教别人也同样清白。从前周公并不是不纠正管叔、蔡叔的过错,郑子产并非不约束
邓皙的非法行为。他们在家不听从父母兄长的指教,在外不害怕刑罚治罪,周公、子产不能教化他们,
是必然的。现在什么事情都责备官吏,官吏又怎么能捆绑住人们的手脚而不使他们为非作歹呢?
贤良曰:驷马不驯,御者之过也。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春秋》刺
讥不及庶人,责其率也①。故古者大夫将临刑②,声色不御③,刑以当矣④,
犹三巡而嗟叹之⑤。其耻不能以化而伤其不全也。政教暗而不著,百姓颠蹶
而不扶⑥,犹赤子临井焉⑦,听其入也。若此,则何以为民父母?故君子急
于教,缓于刑。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是以周公诛管、蔡,而子产诛邓
皙也。刑诛一施,民遵礼义矣。夫上之化下,若风之靡草⑧,无不从教。何
一一而缚之也?
【注释】
①《春秋》,这里指《公羊春秋》。《公羊传,昭公二十六年》,何休注:“立王子朝,独举
尹氏,出奔并举召伯、毛伯者,明本在尹氏,当先诛渠帅,后治其党,犹楚婴齐。”“责其率”,就
是“先诛渠帅”的意思。
②临刑:监督行刑。
③声色不御:不接近娱乐女色。
④以,通已。
⑤三巡:再三审察。
⑥颠蹶:跌倒,栽跟头。
⑦赤子:婴儿,小孩。
⑧陆贾《新语·无为篇》:“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靡,倒下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驾车的马不能驯服,是赶车人的过错。百姓不听从管教,是官吏的罪过。《春秋》上
不讽刺老百姓而责怪当官的。所以古时候的官吏在监督行刑之前,不接近娱乐女色,刑罚已经得当了,
还要再三审察、叹息。官吏为自己不能教化好百姓而使受刑的被杀感到羞耻。政教昏暗而不使它光明,
百姓跌倒而不去搀扶,这就好像小孩走到井边,任凭他掉进去一样。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官的怎么去
做老百姓的父母呢?因此,君子以教化为先务,把刑罚摆在不重要的地位。用刑就能使百人改邪归正,
使万人小心谨慎。所以周公杀了管叔,放逐蔡叔,子产杀了邓晳。刑罚一施行,老百姓都遵守礼义了。
上边教化下边,好像风吹草倒下一样,没有不听从说教的。何必要一个一个地捆绑起来呢?
后刑第三十四
【题解】本篇是关于用刑的辩论。贤良主张“先德后刑”,“威厉而不杀,刑设而不犯”。
大夫则坚持“刑一恶而万民悦”,“人君不畜恶民,农夫不畜无用之苗”的主张。
大夫曰:古之君子,善善而恶恶①。人君不畜恶民②,农夫不畜无用之
苗。无用之苗,苗之害也;无用之民,民之贼也③。鉏一害而众苗成④,刑
一恶而万民悦。虽周公、孔子不能释刑而用恶。家之有姐子⑤,器皿不居⑥,
况姐民乎!民者敖于爱而听刑⑦。故刑所以正民,鉏所以别苗也。
【注释】
①善善而恶(w))恶:喜爱好人而憎恨坏人。
②畜:养育。
③贼:对人民有危害的人。
④鉏:即锄。
⑤姐,原作鉏,今改正。陈遵默曰:“《潜夫论·述赦篇》:‘孺子可令姐。’与此义同。案
《文选》嵇康《幽愤诗》:“恃爱肆姐。”李善注引《说文》曰:“姐,娇也。”今《说文·女部》
作“■”。《长短经·知人篇》:“姐者类智而非智。”(据《荀子·大略篇》杨倞注引)“姐”就
是“■”的省文,“鉏”又是“姐”的伪字。这当是涉上文“鉏一害而众苗成”,下文“鉏所以别苗”
的“鉏”字而错了的。下句“况姐民乎”,原亦误作“鉏”,今都改正。
⑥器皿不居:家具用品不能安稳。形容全家不得安宁。
⑦敖,原作教,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译文】
贤良说:古代君子喜爱好人而憎恨坏人。君主不养邪恶的百姓,农民不培植无用的野草。野草
是禾苗的祸害,社会上不务正业的人是对人民有危害的人。锄去一些野草,禾苗就能很好地生长,惩
罚少数对人民有危害的人,广大百姓就会高兴。即使是周公、孔子都不能放弃刑法而容纳坏人。百姓
家里出了娇生惯养的败家子,全家都不得安宁,更何况民间那些放荡不羁的败类呢!百姓无视“仁爱”
而服从刑法。所以,刑法是为了使百姓遵教化,锄头是为了铲除野草。
贤良曰:古者,笃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①。刑之于治,犹策之于御也
②。良工不能无策而御,有策而勿用③。圣人假法以成教④,教成而刑不施。
故威厉而不杀,刑设而不犯。今废其纪纲而不能张,坏其礼义而不能防。民
陷于网,从而猎之以刑,是犹开其阑牢⑤,发以毒矢也,不尽不止。曾子曰:
“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即哀矜而勿喜⑥。”夫不伤民之不治,
而伐己之能得奸⑦,犹弋者睹鸟兽挂罻罗而喜也⑧。今天下之被诛者,不必
有管、蔡之邪、邓晳之伪,恐苗尽而不别,民欺而不治也。孔子曰:“人而
不仁,疾之已甚,乱也⑨。”故民乱反之政,政乱反之身,身正而天下定。
是以君子嘉善而矜不能⑩,恩及刑人,德润穷夫,施惠悦尔,行刑不乐也。
【注释】
①辟:法,法律。
②策:马鞭子,御,同驭,赶车。
③王先谦曰:“《治要》‘用’下有‘也’字。”
④假:假借,利用。
⑤阑牢:关野兽的栏圈。
⑥这是《论语·子张篇》文。
⑦伐:自夸有功。
⑧弋(y@)者:用带绳的箭射鸟的人。罻(w8i)罗:捕鸟的网,小者曰罻,见《礼记·王制》
及郑玄注。
⑨这是《论语·泰伯篇》文。
⑩《论语·子张篇》:“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矜,同情,怜悯。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注重用仁义来引导老百姓,把法律宣讲清楚,使施行刑罚不出偏差。用刑法
治理国家,就像用马鞭子赶车一样。再好的车把式也不能没有马鞭子赶车,但应该是拿着马鞭子而不
轻易使用。圣人借助于刑法做好教化工作,教化成功了也就不实行刑法了。所以,他们虽然很威风严
厉但不杀人,设置了刑法但无人敢于违反。如今废除了古人的治国方法不去实行,破坏了古代的礼义
就不能防止犯法。百姓陷入法网,就抓起来法办,就好比打开栏圈放出野兽,再用毒箭去射死它一样,
这样下去是没完没了的。曾子说过:“当政的人不按正道行事,民心离散已经很久了。你如果知道了
他们的真实情况,就会同情他们而不沾沾自喜。”不忧虑百姓没有治理好,反而自我吹嘘能制裁奸人,
就好像捕鸟的人看到鸟陷入自己悬挂的罗网中一样高兴。现在天下被杀的人不一定有管叔、蔡叔那样
的奸邪、邓晳那样违法乱纪,这样下去,恐怕苗被锄也辨别不出好坏,百姓受欺侮也不能治理。孔子
说:“对于不仁的人,痛恨得太过分了,使人无所容,就会逼出乱子。”因此,下面乱了要回过头来
从朝政上寻找原因,朝政乱了,要回过头来从执政者自身寻找原因,自己行的正,天下才能安定。所
以,君子能够赞美善良的人,又能够同情那些不能为善的人,对受刑的人要给予恩惠,对穷人也要施
行仁德,在施行恩惠时很高兴,而动用刑法时就感到难过。
授时第三十五
【题解】“授时”即不违农时的意思。在古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所以自然力对农业生产
和人们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支配作用。本篇以“授时”为篇名,表明大夫和贤良在辩论如何
发展农业生产时,双方都注意到天时对农业生产的影响,但他们的观点则是不同的。大夫认为,应该
“使民务时”,就是要农民适应和掌握自然规律来发展农业生产。不仅如此,大夫还强调备耕工作,
他说:“春耕亲以劝农,赈贷以赡不通,通滀水,出轻系。”在人力、物力、财力、农田水利各方面,
作了充分准备,以保证春耕工作胜利进行。贤良则认为,在于“明主授时”,在他们看来,农业生产
完全是“靠天吃饭”,而天子又是上天的儿子,只需要举行一个祭天祭地的仪式,就算上而“敬顺昊
天”,下而“敬授人时”了。至于农业生产如何搞,农民有什么困难等,天子则是不问的。
大夫曰: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灾害疾疫,独以贫穷,非情则奢也;
无奇业旁入①,而犹以富给,非俭则力也。今曰施惠悦尔②,行刑不乐,则
是闵无行之人③,而养惰奢之民也。故妄予不为惠④,惠恶者不为仁⑤。
【注释】
①奇业:谓非正业。旁入:本业以外的副业收入。
②曰,原作日,今据明初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
③闵:怜悯。
④妄予:不合理的赐予。
⑤惠恶:施恩惠给坏人。
【译文】
大夫说:居住在同样的土地上,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唯独还贫穷的
人,不是因为懒惰就是挥霍浪费;没有正业之外的副业收入,而能够富足的人,不是勤俭就是勤劳的
结果。现在你们说什么施行恩惠就高兴,执行法律就不高兴,这就是怜悯那些没有品行的人,养活好
吃懒做、挥霍浪费的人。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救助别人不算是恩惠,施恩惠给坏人算不上仁义。
贤良曰:三代之盛无乱萌①,教也。夏、商之季世无顺民②,俗也。是
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及政教之洽③,性仁而喻善④。故礼
义立,则耕者让于野;礼义坏,则君子争于朝。人争则乱,乱则天下不均,
故或贫或富。富则仁生,赡则争止⑤。昏暮叩人门户,求水火,贪夫不恡,
何则?所饶也⑥。夫为政而使菽粟如水火,民安有不仁者乎?
【注释】
①三代:指夏、商、周。 萌,古同“氓”,即百姓。
②季世:末世。指夏桀和商纣的时代。顺,服从。无顺民:没有不反抗的百姓。
③洽:谐和,融洽。
④喻:明白,懂得。
⑤“则”下原有“民”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⑥这儿句语本《孟子·尽心上》。原文云:“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
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昏暮:傍晚。
恡:同“吝”,吝啬。所饶:所有的(水火)够多的。
【译文】
贤良说:夏、商、周兴旺时没有乱民,是由于教化的结果。夏、商末年没有不反抗的百姓,是
风俗败坏的结果。因此,君主设立学堂,严明教化,防止人民犯上作乱,引导人民按照教化行事,等
到政治和教化密切结合,仁成了天性,人们就懂得什么是善了。所以,礼义建立了,种田的人也能“耕
者让畔”;礼义破坏了,就是君子在朝廷里也会互相争斗。人们互相争斗天下就会大乱,天下大乱则
产生贫富不均,就会有的贫穷有的富裕。人们富裕了就会讲仁义,满足了要求则斗争也就停止了。傍
晚去敲人家的门,寻求水和火,贪得无厌的人也不吝啬,为什么呢?因为水和火很多啊。如果治理国
家的人能使粮食像水和柴火那样充足,百姓哪里还会有不仁义的呢?
大夫曰:博戏驰逐之徒①,皆富人子弟,非不足者也。故民饶则僭侈②,
富则骄奢,坐而委蛇③,起而为非,未见其仁也。夫居事不力④,用财不节,
虽有财如水火,穷乏可立而待也。有民不畜⑤,有司虽助之耕织,其能足之
乎?
【注释】
①博戏驰逐:赌博赛马,引申为寻欢作乐。
②僭(jian)侈:过分奢侈。
③委蛇(y0):同“逶迤”,这里形容人坐着时弯弯曲曲的样子。
④居事:办事。
⑤有:语首助词。 畜:古通“蓄”,即储蓄。
【译文】
大夫说:整天寻欢作乐不务正业的人,都是富家子弟,而不是那些穷人。所以,百姓钱财多就
会挥霍浪费,富裕就会骄横淫逸,在家萎靡不振,外出为非作歹,没见他们有什么仁义。办事情不尽
力,用钱财不节约,尽管财物像水火一样多,贫穷仍然会立即到来。百姓不注意积蓄,就是当官的帮
助他耕地织布,又怎么能使他富足起来呢?
贤良曰:周公之相成王也,百姓饶乐,国无穷人①,非代之耕织也。易
其田畴,薄其税敛,则民富矣②。上以奉君亲,下无饥寒之忧,则教可成也。
《语》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③。”教之以德④,齐之以礼,
则民徙义而从善⑤,莫不入孝出悌⑥,夫何奢侈暴慢之有?管子曰:“仓廪
实而知礼节,百姓足而知荣辱⑦。”故富民易与适礼⑧,难与适道。
【注释】
①“穷”下原有“乏”字,今据卢文弨、王先谦说校删。
②《孟子·尽心上》:“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
③《论语·子路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④“教之”二字原脱,杨沂孙曰:“‘教之’下应有‘道之’二字。”今案:《治要》引有“教
之”二字,今据补订。《礼记·缁衣》:“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即此文所本。
杨补“道之”二字,乃据《论语》为言,《论语·为政篇》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⑤徙义,原作从义,今从《治要》引校改。《论语·述而篇》:“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
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
之。”字正作“徙义”“从善”,可以参证。
⑥入孝出悌:在家孝敬父母,出门严守兄弟礼义。
⑦《管子·牧民》、《轻重》二篇和《史记·管仲传》都有此语。
【译文】
贤良说:周公辅助周成王时,百姓生活富裕,安居乐业,国家没有穷人,周公并没有替老百姓
耕地织布。改变成井田制,减轻百姓的赋税,百姓就会富裕。(百姓富裕了)上可侍奉君主和父母,
自己没有饥寒的忧愁,礼教就可以推行了。《论语》上说:“(百姓)富裕了,还要怎么办呢?孔子
回答:对他们进行教育。”用仁德教育他们,要求他们遵守礼义,百姓就会向往仁义而一心向善,没
有人不讲“孝悌”,哪里还有什么奢侈懈怠的现象呢?管仲说:“仓库充足百姓就会懂得礼节,百姓
富足就会知道荣辱。”所以,富足的百姓是容易适应礼义的,但也难于不教化而走正道。
大夫曰:县官之于百姓,若慈父之于子也。忠焉能勿诲乎?爱之而勿劳
乎①?故春亲耕以劝农,赈贷以赡不足,通滀水②,出轻系③,使民务时也。
蒙恩被泽,而至今犹以贫困,其难与适道若是夫!
【注释】
①《论语·宪问篇》:“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而:古通“能”。
②滀(x))水:积水。
③轻系:犯有轻罪而被拘禁的犯人。
【译文】
大夫说:朝廷对于百姓,就像慈父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百姓忠于朝廷,难道就不需要教育他
们吗?朝廷爱护他们,难道就不需要他们再劳动了吗?所以,春天官吏亲自耕种,以鼓励农业生产,
救济生活困难的人,疏通积水,释放罪行较轻的犯人,为的是使民众能及时耕种。蒙受皇上的恩泽,
至今还是贫困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难以走正道啊!
贤良曰:古者,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敛以助不给①。民勤于财则贡赋
省,民勤于力则功筑罕②。为民爱力,不夺须臾③。故召伯听断于甘棠之下
④,为妨农业之务也。今时雨澍泽⑤,种悬而不得播,秋稼零落乎野而不得
收⑥。田畴赤地,而停落成市⑦,发春而后⑧,悬青幡而策土牛⑨,殆非明
主劝耕稼之意,而春令之所谓也⑩。
【注释】
①《孟子·梁惠王下》:“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省,视察。
②功筑罕,原作“功业牢”,与上下文义不相应,今改。此文本之《谷梁》,《谷梁传·庄公
二十九年》:“古之君人者,必时视民之所勤,民勤于力则功筑罕,民勤于财则贡赋少,民勤于食则
百事废矣。”功筑罕:即土木建筑少。
③须臾:片刻,一会儿,即不夺农时的意思。
④召伯:即召公,见《刺复篇》注释。传说召伯在朝,有司请营召邑,召伯说不可以吾一身而
劳百姓。于是亲自到民间甘棠树下受理讼事,就地裁断,百姓大悦,为作《甘棠诗》而歌之。事见《诗·召
南·甘棠篇》及《说苑·贵德篇》、《韩诗外传》一。
⑤澍(sh)) :通“注”,灌注。
⑥乎:在。
⑦停落:即亭落。落,村落。这里主要指村落。市:这里是城镇的意思。
⑧发春:即开春。
⑨青幡(fan):青色的旗子。悬青幡而策土牛,汉制,立春之日,大小百官皆身穿青衣,在门
外挂青色的旗子,摆上土牛、泥人,以表示劝农。
⑩春令:汉代在立春日官府发布的有关农业生产的命令。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君主春天派人下去视察耕种,以弥补收益不足,秋天派人收税,以帮助供给
不够的地方。百姓钱财少,就减轻贡赋,百姓(农忙)力量少,就少搞修建。朝廷爱惜老百姓的劳力,
不耽误他们的一点农时。周朝的召公在甘棠树下处理事务,就是为了不妨碍农业生产。如今,春季雨
水及时,种子放在那里却无人播种,秋季庄稼(熟透了)散落在地里得不到收割。田地荒废了,而官
府(派百姓)去建筑的村落成了城市,开春以后,百官挂青旗,赶土牛,大概不是承君主之意劝民务
农,而是因为春令上有规定才这样做的吧!
水旱第三十六
【题解】 本篇从上面“授时”问题伴随而来的对农业生产严重威胁的水旱灾害问题,进行
辩论,并联系到盐、铁官营问题。大夫认为“水旱,天之所为”,“非唯有司之罪”。贤良则称周公
之时,“雨不破块,风不鸣条”,“周公载纪而天下太平”,从而推论到欲“除饥寒之患”,在于“罢
盐、铁”,“分土地”。并借此列举盐、铁官营的弊端,再次攻击盐、铁官营政策。
大夫曰:禹、汤圣主,后稷、伊尹贤相也,而有水旱之灾。水旱,天之
所为,饥穰①,阴阳之运也,非人力。故太岁之数②,在阳为旱,在阴为水。
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③。天道然,殆非独有司之罪也。
【注释】
①饥:歉收。穰(rang):丰收。
②太岁,我国古代天文学家虚构的一颗星,把它的运行和岁星(木星)的轨道相同而方向相反,
并把它运行一周的轨道分为十二个区域,配合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以便纪年。太岁之数:太岁在当
年运行所至的区域。在阳、在阴,是古代根据太岁当年的干支并配合其它星象推算出来的阴阳属性。
这种推算方法是不科学的。
③《淮南子·天文篇》:“三岁而改节,六岁而易常。故三岁而一饥,六岁而一衰,十二岁而
荒。”《史记·货殖列传》:“计然曰:‘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六岁穰,
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
【译文】
大夫说:夏禹、商汤是圣主,后稷、伊尹是贤相,但那时还是有水旱灾害。水涝和旱灾是自然
造成的,歉收和丰收,是阴阳变化的结果,不是人的力量。所以太岁之数在阳时就旱,在阴时就涝。
六年一次歉收,十二年一次灾荒。这是自然现象,大概不仅仅是官吏们的罪过吧。
贤良曰:古者,政有德①,则阴阳调,星辰理,风雨时。故行修行于内
②,声闻于外,为善于下,福应于天。周公载纪而天下太平③,国无夭伤,
岁无荒年。当此之时,雨不破块,风不鸣条④,旬而一雨,雨必以夜。无丘
陵高下皆熟。《诗》曰:“有■萋萋,兴雨祁祁⑤。”今不省其所以然⑥,
而曰“阴阳之运也”,非所闻也。《孟子》曰:“野有饿殍,不知收也;狗
豕食人食,不知检也;为民父母,民饥而死,则曰,非我也,岁也,何异乎
以刃杀之,则曰,非我也,兵也⑦?”方今之务,在除饥寒之患,罢盐、铁,
退权利,分土地,趣本业⑧,养桑麻,尽地力也。寡功节用,则民自富。如
是,则水旱不能忧,凶年不能累也。
【注释】
①王先谦曰:“《治要》‘德’作‘得’,无‘有’字。”
②行修,原作循行,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③“载纪”与“载已”通,即修己的意思,是说周公修己以行化,其身正,不令而行,不禁而
止。
④《西京杂记下》:“董仲舒曰:‘太平之世,则风不鸣条,开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块,润叶
津茎而已。’”雨不破块:形容雨下得均匀细小,打不破土块。鸣:响。 条:树枝。
⑤这是《诗经·小雅,大田》文。 ■(yan):云雾翻卷的样子。萋萋:形容阴云密布。 祁
祁:形容雨下得缓慢、细密。
⑥“以”字原无,今据《治要》补。
⑦文本《孟子·梁惠王上》。引文与原文略有不同,大意相同。 饿殍(piao):饿死的人的
尸首。兵:兵器。
⑧趣:致力于。 本业:农业。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实行德政,于是阴阳调和,星辰有位,风调雨顺。所以,自己在内修养仁德,
就会扬名在外,人间做好事,上天就会降福。周公修己,天下太平,国家没有灾难,年年没有灾荒。
那时候,雨冲不破土块,风吹不响树枝,十天下一次雨,每次下雨都在夜里。不论是丘陵还是高地低
洼地,所有庄稼都能成熟。正如《诗经》上说的:“云雾翻卷,时雨绵绵。”如今不去仔细考察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反而说什么“阴阳的变化的结果”,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孟子》上说:“田野有
饿死的尸首而不去收殓;官吏养的猪、狗吃了百姓的粮食也不去检查制止;作为百姓的父母,在百姓
饿死时却说不是我的过错,而是年景不好的缘故,这同用刀子杀了人而说不是我杀的,是兵器杀的,
又有什么两样呢?”当务之急,在于消除饥寒的病根,取消盐、铁官营,解除山海禁忌,实行井田制,
致力于农业,养蚕种麻,充分发挥地力。少搞土木建筑,节省费用,百姓就会富足。如果能这样,就
是遇上水旱灾害也不会忧愁,荒年也不会受苦啊。
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①,多言
害有司化俗之计,而家人语②。陶朱为生③,本末异径,一家数事,而治生
之道乃备。今县官铸农器,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则无饿寒之累。盐、铁何
害而罢?
【注释】
①不至:不必。
②家人,见《禁耕篇》注释。家人语:与国家大事无关的话,犹俗言家常话。
③陶朱,见《力耕篇》注释。
【译文】
大夫说:讨论问题贵在言辞简约而旨意明确,让众人能听明白,不必玩弄烦琐的文字、多余的
词藻,话太多妨碍官吏移风易俗的计划,这是家常话。陶朱公的谋生道路,农工商分工明确,一家人
干很多事,这样一来,谋生的办法就有了。现在朝廷统一铸铁制造农具,使百姓务农,不去经营工商
业,就没有受饥挨冻的灾难了。盐、铁官营有什么害处而非罢不可呢?
贤良曰: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
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用力鲜①,功自半。
器便与不便,其功相什而倍也②。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
③,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④。是以农夫作剧⑤,得获者少,百姓
苦之矣。
【注释】
①鲜:尽。
②相什而倍:即相差十倍的意思。“什”同“十”
③员程:规定的数量和期限。
④不痛:不伤,指不能割草。
⑤作剧:劳动繁重。
【译文】
贤良说:农业,是天下的大事;铁器,是老百姓用于农业生产的主要工具。工具使用便利,则
花费力气小而收获大,农夫也就乐于耕种。工具使用不方便,田地就会荒废,谷物生长不好,用尽力
气而事倍功半。工具使用便利和不便利,其效果相差十倍。朝廷铸造的铁器,大都是大件的器具,只
顾赶时间凑数量,生产出来的农具,不适合老百姓的需要。老百姓使用的尽是一些不锋利的、破损的
工具,割草都割不动。因此,农夫劳动繁重,收获也很少,老百姓很苦恼。
大夫曰:卒徒工匠,以县官日作公事,财用饶,器用备。家人合会,褊
于日而勤于用①,铁力不销炼②,坚柔不和。故有司请总盐、铁,一其用,
平其贾③,以便百姓公私④。虽虞、夏之为治⑤,不易于此⑥。吏明其教,
工致其事,则刚柔和,器用便。此则百姓何苦?而农夫何疾?
【注释】
①褊(bian):本指衣服狭小,这里指时间不多。勤:通“堇”,少的意思。
②销炼:销熔,精炼。
③贾:同“价”。
④公私:公家和百姓。这里主要指公家。
⑤虞:虞舜。夏:夏禹。
⑥易:改变。
【译文】
大夫说:役夫、囚徒和工匠,根据官府的要求每天替公家干活,资金充足,工具齐全。若是几
家集中在一起炼铁,不仅时间紧张而且资金缺乏,铁不好熔炼,容易刚柔不均。因此官吏提出官营盐、
铁业,统一使用,价格公平,以便利百姓和公家。即使虞舜、夏禹治理国家,也不能改变它。主管官
吏讲明铸造铁器的方法,工匠努力做活,就会使熔炼的铁刚柔合适,制造出的铁器便于使用。这样,
百姓还有什么痛苦,农夫又有什么憎恨呢?
贤良曰:卒徒工匠(1)!故民得占租鼓铸、煮盐之时(2),盐与五谷同贾
(3),器和利而中用。今县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卒徒烦而力作不尽。
家一相一(4),父子戮力(5),各务为善器。器不善者不集(6)。农事急,挽运
衍之阡陌之间(7)。民相与市买,得以财货五谷新弊易货;或时贳民(8),不
弃作业。置田器,各得所欲,更繇省约(9)。县官以徒复作(10),缮治道桥诸
发(11),民便之。今总其原,壹其贾(12),器多坚■(13),善恶无所择。吏
数不在,器难得。家人不能多储,多储则镇生(14)。弃膏腴之日(15),远市
田器,则后良时。盐、铁贾贵,百姓不便。贫民或木耕手耨(16),土耰淡食
(17)。铁官卖器不售,或颇赋与民(18)。卒徒作不中呈(19),时命助之。发
征无限,更繇以均剧,故百姓疾苦之。古者,千室之邑,百乘之家,陶冶工
商,四民之求,足以相更(20)。故农民不离畦亩,而足乎田器,工人不斩伐
而足乎材木(21),陶冶不耕田而足乎粟米(22)。百姓各得其便,而上无事焉。
是以王者务本不作未,去炫耀,除雕琢,湛民以礼(23),示民以朴,是以百
姓务本而不营于末。
【注释】
(1)卒徒工匠,犹后《杂论篇》之“彼哉!彼哉!”姚鼐以为衍文,非 是。
(2)占租:卖酒者依法向政府交纳租税。这里指卖酒等私营事业。
(3)贾(g():买卖。
(4)相一:集中在一起的意思。
(5)戮力:同心合力。
(6)杨沂孙曰:“‘集’当是‘售’。”
(7)衍,延伸,引申为散布。
(8)贳(sh@):赊欠。
(9)更繇(yao):定期更换的徭役。繇,同“徭”。
(10)复作:汉制弛刑徒名。有赦令诏书除去其钳(颈上戴的铁钳子)、钛(d@,套在脚上的铁
夹子)和赭(zh7)衣(犯人穿的红褐色的衣服),得与普通人同样待遇,但仍须为官劳作,满其本罪
月日。见《汉书·宣帝纪》孟康注。
(11)发:兴办。
(12)贾:同“价”。
(13)坚■(k5ng):坚硬,形容铁器质量不好。
(14)镇,卢文弨疑当作“鏥”,张敦仁云当作“鉎”。皆指铁器生锈而言。
(15)膏腴:原意为肥沃的土地。这里形容良好的农时。
(16)耨(no)):锄草。
(17)土耰(y#u):古代弄碎土块使土地平坦的简易农具。
(18)颇:不公平。 赋与民:配售给人民。
(19)不中呈:没有完成预定指标。
(20)更:更易,交换。
(21)张敦仁曰:“此下有脱文。”郭沫若补“材木”二字,今据订补。
(22)卢文弨以“陶冶”二字上属为句,云:“脱商人二字”。郭沫若以“陶冶”属下为句,今
从之。
(23)湛,同“沉”,沉浸。湛民以礼:使人民沉浸于礼义之中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那个啊!那个啊!过去百姓可以私卖酒、冶铁、煮盐的时候,盐和五谷同样可以买卖,
铁器质量好,便宜又好用。现在公家制造的铁器,多数质量低劣,成本也不少,役夫和囚徒情绪不安,
不尽力工作,完不成任务。几家集中在一起,父子同心合力,各自都想制做好的铁器,质量不好就不
拿到集市上出售。农忙季节,用车子运输,散布到田间小路上出售。人们一起跑来购买,可以用钱财、
粮食买,也可以用破损的旧铁器换新的,有时还可以赊欠,不耽误所从事的生产。每个人选购的农具
都是自己所需要的,徭役也可以节省时间。官府可以让囚徒做其他的事情,筑路修桥等都可以搞起来,
老百姓也方便。现在盐、铁官营,统一价格,铁器多是次品,质量好坏没法选择。主管专卖的官吏经
常不在柜台上,农具不易买到。家里又不能多储备,多储备就要生锈。百姓不得不放弃大好的农忙时
光,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购买农具,结果耽误了良好的农时。官营的盐、铁价格很贵,对百姓不利。穷
苦的百姓有的只好用木制的农具耕地,用手来除草,人们使用简陋的农具,吃淡食。铁官的农具卖不
出去时,有的就不公平地配售给百姓。役夫和囚徒做铁器不能完成预定的指标,铁官经常发布命令,
征派百姓去帮助完成。征派百姓从事无偿劳动没有限制,徭役更加繁重,因此百姓十分痛苦。古时候,
千户人家的封地,百乘兵车的诸侯国,烧制陶器的、鼓铸铜铁器的、从事工商业的,四种人的需要可
以互相交换。所以农民不离开农田,就可以农具充足,工匠不去伐木而木材足够使用,饶制陶器、鼓
铸铜铁的人不耕田而粮食足够吃。百姓自给自足,君主不须操心。所以君主要抓农业而不抓工商业,
丢弃迷惑人的珍宝异兽,取消无用的雕镂刻画,使百姓沉浸于礼义之中,以朴实诱导百姓,这样,百
姓就会从事农业不经营工商业。
崇礼第三十七
【题解】 本篇就接待少数民族客人的礼节问题,展开辩论。贤良认为“王者崇礼施德,上
仁义而贱怪力”。“喻德示威,惟贤臣良相,不在犬马珍怪”。大夫以为“列羽旄,陈戌马,所以示
威武;奇虫珍怪,所以示怀广远、明盛德,远国莫不至”。
大夫曰:饰几杖①,修樽俎②,为宾,非为主也。炫耀奇怪,所以陈四
夷③,非为民也。夫家人有客,尚有倡优奇变之乐④,而况县官乎?故列羽
旄⑤,陈戎马,所以示威武⑥;奇虫珍怪,所以示怀广远、明盛德,远国莫
不至也。
【注释】
①几杖:古时敬老的物品。几,凭依的小桌;杖,拐杖。
②樽:古代盛酒的器具。
③陈四夷:即摆给四方少数民族的人看。陈,摆列。
④倡优:这里指音乐戏剧。奇变:即今天的杂技魔术。
⑤羽:雉鸡尾。古代用它装饰旌旗。羽旄,这里指仪仗。
⑥“所”字原无,今据上下文例补。
【译文】
大夫说:装饰几杖,摆设樽俎,是为了招待宾客,而不是为了主人。炫耀奇珍异宝,是摆给四
方民族看的,不是为了自己的百姓。百姓家里来了客人,还用音乐戏剧和杂技魔术来招待,何况朝廷
呢?所以,摆列出仪杖,陈列军马,是为了显示威武;展出奇兽珍禽,是表示朝廷关怀远方的部族,
表明朝廷的英明德政,以致远方的国家都来朝拜。
贤良曰:王者崇礼施德,上仁义而贱怪力,故圣人绝而不言(1)。孔子曰:
“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不可弃也(2)。”今万方绝国之君奉贽献
者(3),怀天子之盛德,而欲观中国之礼仪。故设明堂、辟雍以示之(4),杨
干戚(5),昭雅、颂以风之(6)。今乃以玩好不用之器(7),奇虫不畜之兽,角
抵诸戏(8),炫耀之物陈夸之,殆与周公之待远方殊(9)。昔周公处谦以卑士,
执礼以治天下(10),辞越裳之贽(11),见恭让之礼也(12);既,与入文王之
庙,是见大孝之礼也。目睹威仪干戚之容,耳听清歌雅、颂之声,心充至德,
欣然以归。此四夷所以慕义内附,非重译狄鞮来观猛兽熊罴也(13)。夫犀象
兕虎,南夷之所多也;骡驴馲驼,北狄之常畜也。中国所鲜,外国贱之。南
越以孔雀珥门户(14),昆山之旁,以玉璞抵乌鹊。今贵人之所贱,珍人之所
饶,非所以厚中国,明盛德也。隋、和,世之名宝也(15),而不能安危存亡。
故喻德示威,惟贤臣良相,不在犬马珍怪。是以圣王以贤为宝,不以珠玉为
宝。昔晏子修之樽俎之间,而折冲乎千里;不能者,虽隋、和满箧无益于存
亡。
【注释】
(1)《论语·述而篇》:“子不语:怪、力、乱、神。”绝而不言:就是不语的意思。
(2)《论语·卫灵公篇》:“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又
《子路篇》:“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这里是
把两处文字合并引用。
(3)万方:多方,表示众多。 绝国:极远的国家。 贽(zh@):古代外国君长初次朝见本国
君长所送的礼物。奉贽献,就是进贡的意思。
(4)明堂:古代天子朝见诸侯的地方。也可以用来举行颁奖、养老、教学、选士等之用。辟雍:
周代设立的高等学府的名称。后来做为高等学府的称呼。
(5)扬干戚:古代一种手拿兵器的舞蹈。扬,飞扬,引申为舞。干,盾。戚,斧。
(6)风:教化,感化。
(7)“乃”下原无“以”字,今据《治要》引补。
(8)角抵:古代二人互相角斗的技艺。
(9)殆:句首语气词。大概、恐怕的意思。
(10)此句原作“执礼以治下天下”。卢文弨曰:“上‘下’字衍。”今据卢说删上“下”字。
(11)越裳:古国名,故地在今越南南方。周成王时,越裳国曾派使者来中国。
(12)“也”字原无。今据王先谦说订补。
(13)狄鞮(d9):古代对翻译西方民族语言人的称呼。见《礼记·王制篇》。
(14)珥(7r):本指古代女子耳朵上的玉制装饰品,这里是装饰的意思。
(15)“世”字原无。今据王先谦说校补。
【译文】
贤良说:治理国家的人应该崇尚礼义,施行恩德,重视仁义而鄙视怪异、暴力,所以孔子从来
不谈这些。孔子说:“说话要诚实信用,行动要庄重严肃,即使到蛮、貊那样的地方,也是不能丢弃
的。”现在四面八方很偏远的地区的君主都带着礼物来进贡,是被皇上的圣德所感动,而想看看我们
的礼仪。所以应该设置明堂、辟雍给他们看,跳起干戚舞蹈,演唱雅、颂歌曲来感化他们。今天却拿
那些只供玩赏、没有实用的东西,奇异而不易喂养的动物,摔跤之类的游戏和光彩夺目的物品,陈列
出来夸耀自己,这恐怕和周公对待远方客人的方式不一样。过去周公谦虚地对待地位低下的人,用周
礼来治理天下,自己不收越裳的进见礼,表现出恭让的礼仪;行礼完毕后,将礼品供献到文王的祠堂
里,这是要他们见到大孝的礼节啊。来宾亲眼看到干戚舞的盛容,耳听清新的雅、颂歌声,心中充满
了圣德,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这就是四方的民族之所以仰慕仁义而亲近归附的原因,并不是经过反复
翻译来看猛鲁熊罴的。犀牛、大象和老虎,南方多的是;骡、驴、骆驼,是北方常见的牲畜。内地很
稀罕,而外族人却认为很平常。两广人用孔雀的翠羽来装饰门户,昆仑山附近的人,用玉石来投掷乌
鸦、喜鹊。现在看重人家不稀罕的东西,把别人平常的东西当作宝贝,这不是热爱汉朝以表明朝廷的
盛德。隋侯之珠、和氏之璧,都是世间有名的宝贝,但对国家的安危存亡没有什么帮助。所以,要想
显示国家的盛德和威望,只有贤臣良相,并不在于狗马之类的珍禽异兽。因之圣明的帝王把贤人作为
宝贝,不把珠玉当宝贝。过去晏子在宴会上讲究礼义,使千里之外的晋军退却;没有能耐的人,就是
有满箱子隋侯珠、和氏璧,对国家的存亡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大夫曰:晏子相齐三君①,崔、庆无道②,劫其君,乱其国,灵公国围
③;庄公弑死④;景公之时,晋人来改⑤,取垂都⑥,举临淄,边邑削,城
郭焚,宫室隳,宝器尽⑦,何冲之所能折乎?由此观之,贤良所言,贤人为
宝,则损益无轻重也。
【注释】
①三君;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
②崔、庆:即崔杼、庆封。见《殊路篇》注释。
③国,原误作“同”,今据张敦仁、杨沂孙说校改,灵公国围:公元前555 年,晋国大将中行
献子伐齐,占领齐国大片领土,齐灵公被围困在国都临淄。
④庄公弑死:此处指崔杼杀齐庄公。
⑤景公之时,晋人来攻:齐景公在位时,公元前548 年,晋国派兵伐齐,打到高唐(今山东省
禹城县西南部)。
⑥垂都:边境的城市。
⑦宝器:国家珍贵的东西。
【译文】
大夫说:晏子曾经辅助了齐国的三个君主,可是崔杼、庆封作乱,劫持了君主,搅乱了国家,
齐灵公执政时,国都被晋军包围;齐庄公被臣子杀了;景公即位后,晋军又来攻打,边境的城镇被夺
走,临淄被攻入,疆土被削割,城市被烧毁,宫室遭破坏,珍宝被掠空,晏子又能抵御什么敌人呢?
由此看来,你们所说的只有贤人是宝贝,其实对国家的损益是无足轻重的了。
贤良曰:管仲去鲁入齐①,齐霸鲁削,非持其众而归齐也②。伍子胥挟
弓干阖闾③,破楚入郢,非负其兵而适吴也。故贤者所在国重,所去国轻。
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侧席④;虞有宫之奇,晋献不寐⑤。夫贤臣所在⑥,辟
除开塞者亦远矣⑦。故《春秋》曰:“山有虎豹,葵藿为之不采;国有贤士,
边境为之不害”也⑧。
【注释】
①管仲去鲁入齐事,见《复古篇》注释。
②“持”原作“恃”,今据明初本、华氏活字本、撄宁斋钞本校改。
③《公羊传·定公四年》:“伍子胥父诛乎楚,挟弓而去楚,以干阖闾。”干,求助。
④子玉:又叫“得臣”,春秋时楚国的名将。侧席:忧虑不安。
⑤宫之奇:春秋时虞国大夫。《说苑·尊贤篇》:“虞有宫之奇,晋献公为之终夜不寐;楚有
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侧席而坐。远乎贤者之厌难折冲也。”
⑥“臣”上原脱“贤”字,今据王先谦说校补。
⑦辟除开塞:解除灾难,开辟疆土。
⑧《淮南子·说山篇》:“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藜藿为之不采。”《汉书·盖
宽饶传》:“郑昌上书颂宽饶曰:‘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这里
说出自《春秋》,当是今文家的传说。汉人引传,往往冠以本经的名称,这是当时的通例。
【译文】
贤良说:管仲离开鲁国到齐国,齐国成了霸主,而鲁国却削弱了,可他并没有带着很多人到齐
国啊。伍子胥带了一张弓求助于吴王阖闾,后来攻破楚国,打进了楚国的都城郢,他也并没有带着军
队到吴国去。所以,有贤人在,国家强盛,贤人不在,国家衰弱。楚有名将子玉,晋文公就忧心忡忡;
虞国有宫之奇当大夫,晋献公就不能安心睡觉。国家有贤臣,就能长久地解除灾难,开辟疆土。所以
《春秋》上说:“山中有虎豹,野菜就没有人去采;国家有贤士,边境就不会受到敌人的侵拢。”
备胡第三十八
【题解】 本篇是关于防备和抗击匈奴问题的辩论。大夫认为“三垂已平,唯北边未定”,
“今不征伐,则暴害不息;不备,则是以黎民委敌也”。匈奴侵边,正是“厉武以讨不义,设机械以
备不仁”之时。贤良则仍坚持“立仁修义以绥其民”的立场,认为防备和抗击匈奴,是“用军于外,
政败于内”,是劳民伤财,“失民心,陨社稷”的危险事情。
大夫曰:鄙语曰①:“贤者容不辱。”以世俗言之,乡曲有桀②,人尚
辟之③。今明天子在上,匈奴公为寇④,侵扰边境,是仁义犯而藜藿采⑤。
昔狄人侵太王⑥,匡人畏孔子⑦,故不仁者,仁之贼也。是以县官厉武以讨
不义⑧,设机械以备不仁⑨。
【注释】
①鄙语:俗语。
②桀:这里指凶暴的人,歹徒。
③辟:除去,逐杀。
④公:公然,显然的意思。
⑤“采”上原有“不”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⑥太王:周文王之祖,即古父亶父。《孟子·梁惠王下》:“昔者,太王居亶,狄人侵之,去
之岐山之下居焉。”
⑦匡:春秋时卫地,在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相传孔丘曾路过此地,为匡人所围。事见《论语·子
罕篇》及《史记·孔子世家》。畏,拘禁的意思。
⑧历武:加强军事训练的意思。
⑨兵械:各种武器。
【译文】
大夫说:俗话说:“贤人不容侮辱。”以世俗习惯说,在乡村里有了凶暴的歹徒,都要受到制
裁。如今圣明的皇上在位,匈奴竟然公然为寇,侵扰边疆,野菜也被他们采了(指国家受到侵扰),
这是对仁义的侵犯。从前,北方的戎狄攻打过周太王的封地,匡地的人拘禁过孔子,所以不仁的人,
是仁义的敌人。因此,朝廷加强军事训练以讨伐不义之人,设置兵械以防备不仁之人。
贤良曰:匈奴处沙漠之中,生不食之地①,天所贱而弃之。无坛宇之居
②,男女之别,以广野为闾里,以穹庐为家室③。衣皮蒙毛,食肉饮血,会
市行,牧竖居④,如中国之麋鹿耳。好事之臣,求其义,责之礼,使中国干
戈至今未息,万里设备。此《兔罝》之所刺⑤,故小人非公侯腹心干城也⑥。
【注释】
①不食之地:不能耕作的地方。
②坛:筑土为台,以供祭祀用。宇:屋沿。坛宇,指房屋。
③穹庐:毡帐,犹今之蒙古包。
④牧:放牧。竖居:乱居。
⑤《兔罝》,《诗经·周南》中的一篇。据《毛诗序》说,《兔罝》本为美关雎化行、贤人众
多而作,这里以为是讽诗,当是今文家学说。
⑥腹心:指贴心的人。干城:这里是捍卫者的意思。
【译文】
贤良说:匈奴地处沙漠之中,生活在不长庄稼的地方,是老天爷鄙视他们,把他们抛弃了。他
们没有房屋居住,没有男女之间的区别,以空旷的原野为村庄,用简陋的毡帐做住房。他们穿兽皮,
盖兽毛,吃的是兽肉,喝的是兽血,遇到集市交易就行串,放牧时就胡乱居住,和内地的麋鹿一样。
但朝廷里那些爱惹事的大臣却要求他们尽臣道,守礼节,结果使国家的战事至今未停息,万里边疆到
处设防。这正是《诗经·兔罝》上所讽刺的事情,所以我们儒生不是你们这些公卿的心腹和卫士。
大夫曰: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四方之众,其义莫不愿为臣妾;然犹
修城郭,设关梁①,厉武士,备卫于宫室,所以远折难而备万方者也②。今
匈奴未臣,欲释备③,如之何?
【注释】
①关梁:关卡和桥梁。设关梁,就是在水陆要隘地方或国界,设立防卫措施。
②远折难:击败远方敌人的进犯。
③释备:解除战备。
【译文】
大夫说:天子,是天下的父母。四方的百姓,从道义上说,没有不愿当天子的臣子和仆人的;
然而仍要修筑城墙,设立关卡,训练军队,护卫宫廷,目的是为了击败远方的敌人,防备四方敌人的
侵扰。现在匈奴还没有降服称臣,虽然暂时无事,但你们就要解除战备,那怎么能行呢?
贤良曰:吴王所以见禽于越者,以其越近而陵远也。秦所以亡者,以外
备胡、越而内亡其政也。夫用军于外,政败于内,备为所患,增主所忧。故
人主得其道,则遐迩偕行而归之①,文王是也;不得其道,则臣妾为寇,秦
王是也。夫文衰则武胜,德盛则备寡。
【注释】
①遐迩(xia 7r):远近。偕行:原作潜行,义不可通,盖涉“偕”“潜”二字形近而误也。
《周易·益卦》:“凡益之道,与时偕行。”《诗经·秦风·无衣》:“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此
作“偕行”之证,今改。
【译文】
贤良说:吴王所以被越人浮虏,是因为他忽略了眼前的敌人而去攻打远方的国家。秦朝所以灭
亡,是因为它只顾防备外面的胡人、越人,国内丧失了德政。对外使用武力,内部政治腐败,战备造
成后患,反而增加了皇上的忧虑。如果皇上崇尚仁义,那么远近的人都会一起跑来归顺,周文王时就
是这样;如果不施仁义,那么连大臣、仆人都要为寇作乱,秦始皇就是这样的人。仁义衰败了,战争
就会多起来;德政兴起来,战备就可以减少。
大夫曰:往者,四夷俱强,并为寇虐:朝鲜逾徼①,劫燕之东地;东越
越东海②,略浙江之南;南越内侵③,滑服令;氐、僰,冉、駹、嶲唐、昆
明之属④,扰陇西、巴、蜀⑤。今三垂已平⑥,唯北边未定。夫一举则匈奴
震惧,中外释备,而何寡也⑦?
【注释】
①徼(jiao):边界。
②“越”字原不重,今据陈遵默校补,盖古书重字传写时往往作“小二”,最易为人遗失也。
东越:汉武帝时我国南方的少数民族。当时,东越王余善曾多次侵犯南方诸郡。东海:武帝时郡名,
在今江苏省邳(p9)县以东,至海边。
③南越内侵:西汉吕后执政时,南越王曾侵扰今湖南省长沙市一带。
④滑:同“猾”,扰乱的意思。服令:一作“服岭”,西汉时地名,在今湖南省长沙市以南。
氐(d9):西汉时少数民族,居住在甘肃省、青海省地区。僰(b$)、冉,駹(mang)、嶲(x9)唐、
昆明:都是我国古代西南部的少数民族,居住在今四川省、云南省一带。
⑤陇西:汉代郡名,有今甘肃省东南部地,治狄道,在今临洮县东北。巴:汉代郡名,有今四
川省东部地,治江州,即今重庆市。蜀:亦汉代郡名,有今四川省中部地,治成都,即今成都市。
⑥三垂:指东西南三方的边境。
⑦“夫一举”云云三句原作“夫一举则匈奴中外震惧,释备而何寡也”,今据王先谦说校改。
【译文】
大夫说:过去,四方的民族都很强,他们一起危害我们的边境:朝鲜越过边境,掠夺辽东一带;
东越越过东海,侵占浙江南部;南越侵入内地,打到长沙以南;氐、僰、冉、駹、嶲唐、昆明等藩王,
也经常扰乱甘肃和四川一带。现在东、南、西三面边境已经平定,只有北方还不安宁。我们一出动就
可以使匈奴震怖恐惧,国内戒除防备,还说什么德盛则备寡呢?
贤良曰:古者,君子立仁修义,以绥其民①,故迩者习善,远者顺之。
是以孔子仕于鲁,前仕三月及齐平②,后仕三月及郑平③,务以德安近而绥
远。当此之时,鲁无敌国之难,邻境之患。强臣变节而忠顺,故季桓■其都
城④。大国畏义而合好,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⑤。故为政而以德,非
独辟害折冲也,所欲不求而自得。今百姓所以嚣嚣⑥,中外不宁者,咎在匈
奴⑦。内无室宇之守,外无田畴之积,随美草甘水而驱牧,匈奴不变业,而
中国以骚动矣⑧。风合而云解,就之则亡,击之则散,未可一世而举也。
【注释】
①绥:安抚。
②《史记·孔子世家》:“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定公十年春,及齐平。”《索隐》:
“及,与也。平,成也。谓与齐和好,故云平。”
③《公羊传·定公十一年》:“冬,及郑平。”
④季桓:即季桓子。鲁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97 年),孔子言于定公,说:“臣无藏甲,大夫
无百雉(五板而堵,五堵而雉,百雉而城)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准备毁坏孟孙氏、季孙氏、叔
孙氏三家的都城。先后毁了叔孙氏的都城郈(h^u)和费。又去毁孟孙氏的都城成,结果没有毁成。事
见《史记·孔子世家》。
⑤《春秋·定公十年》:“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郓(y)n):在今山东省郓城县。讙
(huan):在今山东省肥城县南。龟:山名,在今山东省新泰市西南。“龟阴”,即龟山之北。这些
地方都是春秋时鲁国地名,以前都被齐国夺去,现又退回,故曰:“来归”。
⑥嚣嚣:怨恨的声音。
⑦咎(ji)):罪责,过失。
⑧以,通已。
【译文】
贤良说:古时候,圣明的君主推行仁政,提倡仁义,以此来安抚百姓,所以近处的人变得更好,
远处的人都来归顺。孔子在鲁国做官的时候,前三个月使鲁国和齐国签订了和约,后三个月又使鲁国
和郑国恢复了和好,他就是用仁德来安定近处的百姓和安抚远方的国家的。当时鲁国没有敌对国家的
威胁和边境的忧患。势力很强的大臣也变得忠顺起来,所以季桓子拆毁了他的都城。强大的邻国为仁
义所慑服,来和鲁国和好,齐国把所占领的郓、讙、龟阴等地归还给鲁国。所以,只要施行德政,不
仅可以击败敌人,避免他们的侵害,而且还能得到原来并不想得到的成果。今天,百姓之所以怨声载
道,国内不得安宁,其过失都在如何对待匈奴。匈奴内无需要守护的房屋,外无种植粮食的田地,他
们随着牧草和水源到处放牧,如果匈奴不改变其游牧生活,内地就永远不得安宁。他们像风云一样地
迅速集合和解散,一靠近,他们就逃跑了,一攻打,他们就云消雾散,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降服他们的。
大夫曰:古者,明王讨暴卫弱,定倾扶危。卫弱扶危①,则小国之君悦;
讨暴定倾,则无罪之人附。今不征伐,则暴害不息;不备,则是以黎民委敌
也②。《春秋》贬诸候之后③,刺不卒戍④。行役戍备,自古有之,非独今
也。
【注释】
①“卫弱扶危”,四字原无,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有,今据订补。
②委:抛弃的意思。
③贬诸侯之后:指《公羊传·襄公五年》戍陈及《公羊传·襄公十年》戍郑虎牢事而言。两处
皆说:“孰戍之?诸侯戍之。曷为不言诸侯戍之?离至,不可得而序。”何休注:“离至,离别前后
至也。陈被楚之害,中国宜杂然同心救之。乃解怠前后至,故不序,以刺中国之无信。”离至,分别
前后而至,即有先到的,也有后到的,不能同时救人之危,故不一一序列,表示贬斥。
④刺不卒戍,指《公羊传·僖公二十八年》公子买戍卫事而言。原文说:“公子买戍卫,不卒
戍,刺之。不卒戍者何?不卒戍者,内辞也,不可使往也。不可使往,则其言戍卫何?遂公意也。刺
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刺之?内讳杀大夫,谓之刺之也。”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圣明的君主讨伐强暴,保卫弱小的国家,把倾倒了的国家安定下来,以挽救
危亡的国家。保卫弱小的国家,挽救危亡的国家,这样小国的君主们就高兴。讨伐强暴,扶助危亡,
就使善良的人们都来归附了。今天不去讨伐匈奴,我们就要不断受害;不进行战备,就等于把百姓抛
弃给敌人。《春秋》上就曾指责那些在联合作战时,不战按时把军队带到指定地域的诸侯,谴责那些
不用军队保卫边疆的国家。由此可见,兵役制度和边疆防务,自古就有的,并不是唯独今天才有的。
贤良曰:匈奴之地广大,而戎马之足轻利,其势易骚动也。利则虎曳(1),
病则鸟折(2),辟锋锐而取罢极(3);少发则不足以更适,多发则民不堪其役。
役烦则力罢,用多则财乏。二者不息,则民遗怨。此秦之所以失民心(4)、陨
社稷也。古者,天子封畿千里(5),繇役五百里,胜声相闻(6),疾病相恤。
无过时之师,无逾时之役。内节于民心,而事适其力。是以行者劝务(7),而
止者安业(8)。今山东之戎马甲士戍边郡者,绝殊辽远(9),身在胡、越、心
怀老母。老母垂泣,室妇悲恨,推其饥渴,念其寒苦。《诗》云:“昔我往
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
之我哀(10)。”故圣人怜其如此,闵其久去父母妻子,暴露中野,居寒苦之
地。故春使使者劳赐,举失职者(11),所以哀远民而慰抚老母也(12)。
德惠甚厚,而吏未称奉职承诏以存恤(13),或侵侮士卒,与之为市(14),
并力兼作,使之不以理。故士卒失职(15),而老母妻子感恨也。宋伯姬愁
思而宋国火(16),鲁妾不得意而鲁寝灾(17),今天下不得其意者,非独
西宫之女(18),宋之老母也(19)。《春秋》动众则书,重民也。宋人围
长葛(20),讥久役也。君子之用心必若是。
大夫默然不对。
【注释】
(1)利:胜利。虎曳(y8):老虎摇摇摆摆地行走,形容很凶猛。
(2)病:困乏,这里引申为失败。折:翻转。
(3)辟:同“避”。取,原作牧,形近而误,今改正。《史记·匈奴传》:“信教单于,益北绝
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此即桓文所本。罢:古同“疲”。罢极,非常疲乏。
(4)“以”字原无,今补。
(5)封畿(j9)千里,即《诗·商颂·玄鸟篇》之“邦畿千里”。汉人避刘邦之讳,故改“邦”
为“封”。邦畿:封建国家天子管辖的地方。
(6)胜声:胜利的消息。
(7)行者:被征伐的人。
(8)止者:未被征伐,留在家里的人。
(9)绝殊:极端。辽远:遥远。
(10)这是《诗经·小雅·采薇》文。思:语尾助词。霏霏:形容雪大。载:语首助词。
(11)举:扶助。失职:即失所,这里是不堪疾苦的意思。
(12)哀:抚恤,怜悯。
(13)未称:与职务不相符,即不称职的意思。
(15)市:交易,做买卖。
(16)宋伯姬事见《公羊传·襄公三十年》。原文云:“五月,甲午,宋灾,伯姬卒。”何休
注云:“伯姬守礼含悲极思之所至。”《汉书·五行志上》:“董仲舒以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
卒。伯姬幽居守节三十余年,又忧伤国家之患祸,积阴生阳,故火生灾也。”这是董仲舒的主观难心
主义的天人感应说的表现。
(17)鲁妾事见《公羊传·僖公二十年》。原文云:“五月乙已,西宫灾。西宫者何?小寝也。
小寝则易为谓之西宫?有西宫则有东宫矣。鲁子曰:以有东宫,亦知诸侯之有三宫也。西宫灾,何以
书?纪灾也。”何休注云:“西宫者,小寝内室,楚女所居也。礼:诸侯娶三国女,以楚女居西宫,
知二国女子小寝内各有一宫也。故云尔。”董仲舒以为:“僖娶于楚,而齐媵之,胁公使立以为夫人。
西宫者,小寝,夫人之居也。若曰妾,何为居此宫?诛去之意也。以天灾之,故大之曰西宫也。”见
《汉书·五行志上》。楚女以夫人而降为妾,故曰“鲁妾”。因被降,故生火灾。这件事是继承和发
挥了董仲舒的主观唯心主义的天人感应说。
(18)西宫之女:指鲁妾。
(19)宋之老母:指伯姬。
(20)《谷梁传·隐公五年》:“宋人伐郑,围长葛。伐国不言围,何也?久之也。伐不逾时。”
《公羊传·隐公元年》:“冬,宋人取长葛。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久也。”何休注云:“古者,
师出不逾时。今宋更年取邑,久暴师苦众居外,故书以疾之。”长葛,春秋时郑邑,故城在今河南省
长葛县北。
【译文】
贤良说:匈奴土地广大,战马跑得快,骑兵容易行动。胜利时,他们就像老虎一样凶猛,失败
时,他们就像飞鸟一样逃之夭夭,避开我们的精锐兵力而乘我们的军队非常疲乏时趁机而取之。我们
的军队出动少了无济于事,出动得多,百姓又负担不了沉重的兵役。徭役繁多,就使百姓精疲力尽,
军费开支浩大,就使国家财政困难。这两件事不制止,百姓就总要报怨。这就是秦朝之所以失去民心,
国家灭亡的原因。古时候,天子管辖的地方不超过千里,百姓服徭役离家乡不超过五百里,胜利的消
息能迅速传到家里,有了疾病,家里人也能及时照顾。那时,没有超期服役的军队,也没有超期的徭
役。国家了解人民的心意,办事情有节制而适合人民的力量。被征的人能互相勉励完成任务,留在家
里的人能安心本业。现在华山以东的战马、士兵驻守边疆,距内地极端遥远,他们身在胡、越,心里
怀念年老的母亲。家里老母哀泣,妻子悲伤怨恨,担心远方亲人的饥渴,惦念服役亲人的寒冷困苦。
《诗经》上说:“从前离家服役,行行杨柳青绿。今天回到家乡,大雪纷飞不息。服役路途艰难,冷
热寒苦渴饥。回忆令人悲伤,谁人把我怜惜。”所以圣明的君主怜悯服役的人们,同情他们久离父母
妻子,露营于野外,住在寒苦的地方,因此每到春天就派遣使者去各地慰劳,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
这是关怀守卫边疆的战士,安慰他们家里的老母。君主的恩德虽然深厚,但官吏没有遵照君主的旨意
去尽自己的职责来爱护士兵,有的欺负和侮辱他们,叫他们做买卖从中勒索,让他们一个人干几个人
的活儿,对他们蛮不讲理。所以兵士不堪疾苦,老母妻子也心怀怨恨。过去宋国因伯姬哀思而引起宫
室失火,鲁国因楚女怨恨而招致西宫烧毁。现在不得意而怀天下怨恨的人,已经不只是西宫的楚女、
宋国的老母了。《春秋》上凡是动用民力的事情都有记载,那是重视百姓。它记载了宋国人围攻长葛
的事,讽刺了过久地延长徭役。君子考虑问题必须这样才对。
大夫沉默而不回答。
执务第三十九
【题解】 本篇记录会议所谈关于“急务”的问题。丞相首先提出“愿闻方今之急务,可复
行于政:使百姓咸足于衣食,无乏困之忧;??天下安乐,盗贼不起。”贤良主张“思贤慕能,从善
不休,则成、康之俗可致,而唐、虞之道可及。”“而欲得之,各反其本,复诸古而已。”贤良的长
篇大论,仍然是不顾是否符合时宜的复古论调。
丞相曰①:先王之道,轶久而难复②,贤良、文学之言,深远而难行。
夫称上圣之高行③,道至德之美言,非当世之所能及也。愿闻方今之急务,
可复行于政:使百姓咸足于衣食,无乏困之忧;风雨时,五谷熟,螟螣不生
④;天下安乐,盗贼不起;流人还归,各反其田里;吏皆廉正,敬以奉职⑤;
元元各得其理也。
【注释】
①“丞相”下张之象本补“史”字。(沈延铨本、金蟠本同)
②轶(y@):散失。“久”原作“人”,今据撄宁斋钞本、华氏活字本《拾补》本校改。
③称:赞扬。上圣:前代圣人。
④螟螣(t6ng):都是危害农作物的害虫。螟虫食植物心,螣虫吃植物叶。这里指虫灾。
⑤敬,原误“故。今据俞樾说校改。
【译文】
丞相说:古代先王之道,散失已久,不容易恢复;贤良、文学的议论高深,但脱离现实太远,
很难实行。你们称述前代圣人的高尚行为,谈论崇高道德的美好言辞,不是现在所能达到的。愿听一
听现今急需兴办的事务,可以实行的政策:比如使百姓都能衣食充足,没有贫困的忧虑;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不生虫灾;使天下的人都安居乐业,没有盗贼;因灾荒流亡在外的人都回到自己家里耕田
种地;官吏都能廉洁正直,认真尽到自己的责任,百姓也都各安其业。
贤良曰: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而人不思之耳(1)。”《诗》
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2)。”有求如《关雎》(3),好德如《河广》(4),
何不济不得之有?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5)”,虽不能及,离道不远也。
颜渊曰:“舜独何人也,回何人也(6)?”夫思贤慕能,从善不休,则成、康
之俗可致(7),而唐,虞之道可及(8)。公卿未思也,先王之道,何远之有?
齐桓公以诸侯思王政,忧周室,匡诸夏之难(9),平夷、狄之乱(10),存亡接
绝,信义大行,著于天下。邵陵之会(11),予之为主(12)。《传》曰:
“予积也(13)。”故土积而成山阜(14),水积而成江海,行积而成君子
(15)。孔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16)。”而欲得之,各反
其本,复诸古而已。古者,行役不逾时,春行秋反,秋行春来,寒暑未变,
衣服不易,固已还矣。夫妇不失时,人安和如适。狱讼平,刑罚得,则阴阳
调,风雨时。上不苛扰,下不烦劳,各修其业,安其性,则螟螣不生,而水
旱不起,赋敛省而农不失时,则百姓足,而流人归其田里。上清静而不欲,
则下廉而不贪。若今则徭役极远,尽寒苦之地,危难之处,涉胡、越之域,
今兹往而来岁旋(17),父母延颈而西望,男女怨旷而相思(18)。身在东
楚(19),志在西河(20)。故一人行而乡曲恨,一人死而万人悲。《诗》
云:“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21)?”“念彼恭人,涕零如雨。
岂不怀归?畏此罪罟(22)。”吏不奉法以存抚,倍公任私(23),各以其
权充其嗜欲。人愁苦而怨思,上不恤理,则恶政行而邪气作。邪气作,则虫
螟生而水旱起(24)。若此,虽祷祀雩祝(25),用事百神无时,岂能调阴
阳而息盗贼矣(26)。
【注释】
①今本《孟子》无此语。《礼记·中庸》:“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
道。’”《论语·子罕篇》:“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疑这里也是统举《中庸》、《论
语》二书所载孔子语,“孟子”疑当作“孔子”。
②这是《诗经·周南·关雎》文。思服:思念。
③关雎:《诗经·周南》的篇名。
④河广:《诗经·卫风》的篇名。
⑤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诗经·小雅·车■(xia)》。仰,仰望,敬慕。止,语助词。景行,
大路。止,语尾助词,表示决定。
⑥《孟子·滕文公上》:“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⑦成:周成王。康:周康王。
⑧唐:唐尧。虞:虞舜。
⑨匡:救助。诸夏:指春秋时中原各诸侯国。
⑩夷:本文指南方楚国。狄:指北方和山戎族。齐桓公曾派兵讨伐楚和山戎。
(11)邵陵:即召陵,春秋时楚国地名,在今河南省郾城县东。“邵陵之会”,公元前656 年,
齐桓公率中原诸侯联军伐蔡攻楚,楚成王发兵对抗,后两国在召陵会盟,楚国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
(12)予,通“与”。赞许、承认的意思。
(13)文本《公羊传·僖公四年》。原文云:“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其言来何?与桓
为主也。前此者有事矣,后此者有事矣,则曷为独于此焉与桓公为主?序绩也。”何休注:“序。次
也。绩,功也。累次桓公之功德,莫大于服楚。”与此文所引字异而说亦不同。何休以绩为功德,贤
良以积为积累。王引之《经义述闻》谓“本于《严氏春秋》或别有所据”。又说:“序与予,绩与积,
古均相通。”然则此乃两家对公羊学解释之不同,不必另有所本。
(14)阜:土山。
(15)行积:积累德行。
(16)此文不知所出。
(17)今兹:今年。施:回家。
(18)怨旷:即“旷怨”,深深的怨恨。
(19)东楚:古地区名,“三楚之一”。相当于今江苏省(除西北部外)、安徽省东南部及浙
江省北部地区。
(20)西河:西汉郡名,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山西省、陕西省的交界地区。
(21)诗出《诗经·唐风·鸨羽》篇。靡盐(g():没有休息的时候。艺:种植。稷黍:古代
的两种粮食作物。怙(h)):依靠。
(22)诗出《诗经·小雅·小明》篇。恭人:宽和谦恭的人。这里指亲友。罟(g():网。罪
罟,法网。
(23)信:背离。
(24)张之象本、金蟠本“虫螟”作“螟螣”,沈延铨本作“螟螣”。
(25)雩(y*)祝: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祭祀。
(26)《拾补》本“矣”作“也”。“矣”古亦作疑问词,见《经传释词》“矣”犹“乎”条。
【译文】
贤良说:孟子说过:“尧、舜的道理,不是离人们太远,而是人们不去想它罢了。”《诗经》
上说:“求之不得,日夜思念。”如果追求仁德的心情像《关雎》里写的那样,崇尚仁德如同《河广》
里写的那样,哪里会有求之不得和过不了河的问题呢?所以,高山可以仰望,大道可以行走,(只要
这样做)虽不能达到先圣的道德,也会离得不远。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做什么样的人。”
只要思念贤圣,仰慕他们的德行,不停地做好事,那么周成王、周康王时的风俗就可以形成,而唐尧、
虞舜的德行也就可以达到。公卿们不想去效法先王,先王的治国方法有什么做不到的呢?齐桓公以诸
侯的身份考虑帝王的政事,为周朝担心,帮助中原各诸侯国解救困难,制止了夷、狄的侵扰,使灭亡
了的国家得以恢复,使绝了后的国得以接续,他的信义被广为传播,名扬天下。因此各国诸侯在邵陵
聚会时,都推他为霸主。《春秋》上说,“(他成为霸主)是功绩积累的结果。”所以积土可以成山,
水汇积在一起可以成江海,积累德行就可以成为君子。孔子说:“我看了《河广》,明白了最高的道
德啊!”要想得到最高的道德,各种事物都必须符合仁义,使国家回到古代去就可以了。古时候,服
劳役不超过期限,春去秋归,秋去春回,服劳役归来,寒暑还没有改变,连衣服也不需要更换,人就
回来了。夫妻不长期别离,人们过着平安舒适的生活。断案公平,刑罚得当,就会阴阳调和,风调雨
顺。朝廷不以苛刻的劳役扰乱百姓,百姓也不厌烦劳役,各务本业,安分守己,这样虫灾不会发生,
水旱灾荒也不会出现。税收不多,不误农时,则百姓生活富足,而流亡在外的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地里
去劳动。朝廷官吏廉洁不贪,百姓也就节俭不贪求。可是现在服役的人被派到离家乡遥远而又荒凉又
危险的地方,到了胡人、越人居住的地区,今年去的明年才能回来,父母都伸长脖子向西眺望,夫妇
都怨恨路途太远而互相挂念,人虽在东楚而心却在西河。所以,一个人服役全乡村的人都怨恨,一个
人死在外面上万人悲伤。《诗经》上说:“朝廷徭役繁重,田地不能耕种,父母靠谁供养?”“思念
远方亲人,泪水如同雨下。难道不想回家?只是那法网太可怕。”官吏不奉公守法安抚百姓,却违背
公道营私舞弊,各自利用职权满足私欲。人们愁苦而怨恨,朝廷不关心和理会,那就会造成政治腐败,
邪气盛行。邪气盛行,就会发生虫灾、水旱。如果造成这种情况,即使向天神乞求、祷告,经常祭祀
各种鬼神,又怎么能调和阴阳寒暑而平息盗贼呢?
能言第四十
【题解】 此篇就言和行的问题展开讨论。大夫指责儒者“能言而不能行”,“君子耻之矣”。
贤良则肆意阉割和篡改荀子的文章,来为自己的言行不一辩护,胡说什么“能言而不能行者,国之宝
也”,认为只要“公卿诚能自强自忍,食文学之至言”,“则天下治而颂声作”。而所谓的“至言”,
仍是“去权诡,罢利官,一归之于民”,就是要政府放弃盐、铁官营等政策,让他们心目中的所谓“人
民”实行私营。
大夫曰:盲者能言白黑,而无目以别之。儒者口能言治乱,而无能以行
之①。夫坐言不行,则牧童兼乌获之力②,蓬头苞尧、舜之德③。故使言而
近④,则儒者何患于治乱,而盲人何患于白黑哉?“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
⑤。”故卑而言高,能言而不能行者,君子耻之矣⑥。
【注释】
①“而”字原无,据上句文例订补。
②乌获:人名,战国时秦国大力士,传说能举千斤鼎。
③“蓬头”原误“逢须”,俱形近之误。(“头”的繁体字为“頭”)“乌获”与“尧舜”对
文,都是人名。“牧童”与“蓬头”对言,都是泛指。本书《讼贤篇》:“蓬头相聚而笑之。”则“蓬
头”亦本书习用语。苞:古通“包”,包含,包括。
④言近:说话合乎实际,不好高鹜远。
⑤《论语·里仁篇》:“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耻:认为可耻。逮:达到,赶上。
⑥《孟子·万章下》:”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译文】
大夫说:瞎子能说黑白,然而没有眼睛去辨别。儒生能谈论治理国家,然而没有治国的本事。
坐着空谈而不去做,那么牧童也能说他有乌获那样大的力气,首如飞蓬的贫贱人也能说他具有尧、舜
的品德。假若说的话符合实际,那么儒生怎么还担忧不能治国平乱,盲人又怎么担忧分不清黑白呢?
孔丘说过:“话不轻易出口,怕说了自己做不到而感到羞耻。”职位低贱而要议论国家大事,能说而
不能做的人,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贤良曰:“能言而不能行者,国之宝也。能行而不能言者,国之用也①。
兼此二者,君子也。无一者,牧童②、蓬头也③。言满天下,德覆四海④,
周公是也。口言之,躬行之,岂若默然载施其行而已⑤。则执事亦何患何耻
之有?今道不举而务小利,慕于不急以乱群意⑥,君子虽贫,勿为可也。药
酒,病之利也;正言,治之药也。公卿诚能自强自忍,食文学之至言⑦,去
权诡,罢利官,一归之于民,亲以周公之首,则天下治而颂声作。儒者安得
治乱而患之乎?
【注释】
①《荀子·大略篇》:“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
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②牧童,原作乌获,今据俞樾说校改。
③蓬头,原作逢须,今改。
④覆:布满,遍及。
⑤张敦仁曰:“‘施’当作‘尸’,即《板诗》之‘载尸’也。李善注《文选》引《韩诗》曰:
‘尸禄者,颇有所知,善恶不言,默然不语,苟欲得禄而已,譬若尸矣。’盖《韩》《板诗》之《传》
也。以彼订此,‘行’当是‘禄’之误。”
⑥慕:追求,考虑。
⑦食:受纳。至言:恳切之言。
【译文】
贤良说:能说而不能做的人是国家的宝贝。能做而不会说的人对国家有用。能说又能做的人是
君子。一样也没有的,是牧童和首如飞蓬的贫贱人。言论为天下人所广泛传播,仁德广布四海的人是
周公。自己嘴说的,自己就要亲身去做,怎么能像拿着俸禄而不尽其职的死尸一样默不作声呢!如果
这样,那么官吏还有什么感到忧虑和耻辱的呢?现在不崇尚仁义而贪图小利,只考虑一些无关紧要的
事来扰乱众人的意志,君子虽然贫贱,也不能这样去做。药酒,对治病是有利的;正确的话,是治理
国家的良药。公卿如果真想使国家强并能克制自己的私欲,受纳我们文学的恳切之言,不去滥用职权,
罢掉牟利的官吏,一切权利交给百姓,以周公之道亲爱人民,那么天下就可以治理,天下就会出现一
片歌功颂德的声音。如果这样,我们儒生哪里还会为治国平乱而担忧呢?
取下第四十一
【题解】“取下”上原有“盐铁”二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此篇就上篇贤良所提“归之于
民”的问题,展开辩论。大夫所谓的“民”,是“困桡公利,而欲擅山泽”的“不轨之民”。把“不
轨之民”从一般人民中区别出来,这是有进步意义的。大夫认为贤良、文学“专欲损上徇下”,无“上
下之义,君臣之礼”;贤良则认为“取下”当“有量”,并就当时对立阶级的一些情况,作了一个对
比。
第一次会议到此结束,“于是遂罢议止词”。辩论的结果是罢郡国榷沽、
关内铁官”。以下从《击之篇》起,则属于第二次会议范围。
大夫曰:不轨之民①,困桡公利②,而欲擅山泽。从文学、贤良之意,
则利归于下,而县官无可为者。上之所行则非之,上之所言则讥之,专欲损
上徇下③,亏主而适臣,尚安得上下之义,君臣之礼?而何颂声能作也?
【注释】
①不轨之民:不遵守法令的人。桑弘羊指的是富商大贾和地方豪强。
②困:制造困难。桡(nao):阻挠。
③徇(x*n),曲从。
【译文】
大夫说:不守国法的豪民,制造困难,阻挠公家的财利,而想独占山海的财富。如果依从了你
们贤良、文学的意见,那么,取利的权力就得交给富商大贾和地方豪强,这样朝廷就什么事情也干不
成了。朝廷做的事你们就诽谤,朝廷说的话你们就讽刺,你们一心想损害国家的利益而曲从于那些富
商大贾和地方豪强,损害君主的利益而满足臣子的要求,这样哪里还有上下的区别,君臣之间的礼仪
呢?颂扬赞美的声音又怎么能够出现呢?
贤良曰:古者,上取有量,自养有度(1),乐岁不盗(2),年饥则肆(3),
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4)。籍敛,不过十一(5)。君笃爱,臣尽力,上下交
让(6),天下平。“浚发尔私(7)”,上让下也。“遂及我私(8)”,先公职也。
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义而后其君也(9)。”君君臣臣,何为其无礼义
乎?及周之末涂(10),德惠塞而嗜欲众,君奢侈而上求多,民困于下,怠于
上公(11),是以有履亩之税(12),《硕鼠》之诗作也(13)。卫灵公当隆冬兴
众穿池,海春谏曰:“天寒,百姓冻馁,愿公之罢役也。”公曰:“天寒哉?
我何不寒哉(14)?”人之言曰:“安者不能恤危,饱者不能食饥。”故余粱
肉者难为言隐约(15),处佚乐者难为言勤苦(16)。夫高堂邃宇(17)、广厦洞
房者(18),不知专屋狭庐(19)、上漏下湿者之■也(20)。系马百驷、货财充
内、储陈纳新者,不知有旦无暮、称贷者之急也(21)。广第唐园(22)、良田
连比者(23),不知无运踵之业(24)、窜头宅者之役也(25)。原马被山(26)、
牛羊满谷者,不知无孤豚瘠犊者之篓也(27)。高枕谈卧、无叫号者(28),不
知忧私责与吏正戚者之愁也(29)。被纨蹑韦(30),搏粱啮肥者(31),不知短
褐之寒(32)、糠■之苦也(33)。从容房闱之间(34)、垂拱持案食者(35),不
知跖耒躬耕者之勤也(36)。乘坚驱良、列骑成行者,不知负担步行者之劳也
(37)。匡床旃席(38)、侍御满侧者,不知负辂挽舩(39)、登高绝流者之难也
(40)。衣轻暖、被美裘(41)、处温室、载安车者,不知乘边城(42)、飘胡、
代乡清风者之危寒也(43)。妻子好合(44)、子孙保之者(45),不知老母之憔
悴(46)、匹妇之悲恨也。耳听五音、目视弄优者(47),不知蒙流矢(48)、距
敌方外者之死也(49)。东向伏几(50)、振笔如调文者(51),不知木索之急
(52)、箠楚之痛者也(53)。坐旃茵之上(54)、安图籍之言,若易然(55),亦
不知步涉者之难也。昔商鞅之任秦也,刑人若刈菅茅(56),用师若弹丸;从
军者暴骨长城,戍漕者辇车相望(57),生而往,死而旋(58),彼独非人子耶?
故君子仁以恕,义以度,所好恶与天下共之,所不施不仁者(59)。公刘好货,
居者有积,行者有囊(60)。太王好色,内无怨女,外无旷夫(61)。文王作刑,
国无怨狱。武王行师,士乐为之死,民乐为之用。若斯,则民何苦而怨,何
求而讥?
【注释】
①自养:指周天子的消费。
②盗:这里作多取讲。
③肆:缓,指缓征赋税。
④《礼记·王制篇》:“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
⑤籍敛:征收田税。籍敛不过十一,即《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什一而籍”之意。
⑥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让”下有“而”字。
⑦诗出《诗经·周颂·噫嘻》篇。浚:《毛诗》作骏,古字音义都通。骏,大。发:开垦。私:
指民田。
⑧《诗经·小雅·大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遂:然后。
⑨这是《孟子·梁惠王上》文。
⑩末涂:后期。
(11)“上公”原作“公乎”,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2)履亩之税:即税亩。春秋末期新兴地主阶级的田赋制度,即按土地面积征收赋税。鲁宣公
十五年(公元前594 年)鲁国实行“初税亩”,它承认了土地私有的合法性,意味着奴隶制的井田制
破产,有其历史进步意义。
(13)硕鼠:《诗经·魏风》的篇名。国人患其君重敛,与患大鼠贪吃粮食一样,故作诗刺之。
(14)灵公穿池事:见《吕氏春秋·分职篇》、《新序·刺奢篇》,但“海春”都作“宛春”。
(15)隐约:这里是饥渴的意思。
(16)佚:同“逸”。乐:快乐。
(17)邃(su@)宇:深幽的房子。
(18)洞房:宽大的房子。
(19)专屋狭庐:简陋狭窄的房子。
(20)“■”原作“瘤”,撄宁斋钞本作“溜”,张之象本、金蟠本音“溜”。《治要》作“痛”,
《百子类函》作“瘤”。张敦仁曰:“‘瘤’当作‘病’,以下文例之可证。”按“瘤”当是“■”
字形近之误。《汉书·谷永传》:“榜箠■于炮烙。”师古曰:“■,痛也。”又《异姓诸侯王表》:
“响应■于谤议。”师古曰:“■,痛也。”则“■”为汉人习用字,今据改正。亦或是“瘤”字之
误。《广雅·释诂》:“瘤,病也。”
(21)称贷:借贷。“急”下原脱“也”字,据《治要》补。张敦仁曰:“‘急’下当脱‘也’
字,亦以下文例之。”
(22)第:房舍。唐园:菜园。
(23)连比:相连的意思。
(24)无运踵之业:没有转运脚跟的地方,即无立锥之地的意思。
(25)窜头宅:没有住宅到处流浪的意思。
(26)原马:即騵马,黄色白腹的马。
(27)瘠犊:瘦弱的小牛。窭(l$u):贫穷。
(28)叫号:号饥号寒。
(29)责,同债。戚:借蹙字,蹙迫的意思。
(30)蹑(ni8):踩。韦:去毛加工鞣制的皮鞋。
(31)“搏”,撄宁斋钞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抟。按作“抟”义较长,用手抓饭
吃,是周、秦时的习俗,今少数民族中还有吃抓饭的习俗。啮(ni8):咬。
(32)短褐:短小的粗布衣服。这里指普通的老百姓。
(33)■,张敦仁校为“■”(h8),即糠。
(34)闱(w6i):宫殿的侧门。
(35)垂拱:垂衣拱手,指不须劳动。案:盛饭的托盘。
(36)跖耒:见《未通篇》注释。
(37)檐:通“担”。负担,挑担子。“劳”原作“难”,今据《治要》引改。下文云:不知负
辂挽舩、登高绝流者之难也。”也用“难”字,这里不当重。说略本陈遵默、孙人和。
(38)匡床旃席,原作同床旃席:《治要》作“匡床荐席”,今据改。匡床:安安稳稳的床。旃
席:以毛毡为席。
(39)负辂:推车子。舩,音义同船。
(40)绝流:涉水。
(41)“美”原作“英”,古无“英裘”之说,当作“美裘”,形近之误,今改。《公羊传·定
公四年》:“蔡昭公朝于楚,有美裘焉,囊瓦求之。”《史记·蔡世家》同。此古书作“美裘”之证。
(42)乘:登城防守。
(43)乡,同“向”。清:当依杨树达校作“清”,寒冷的意思。
(44)妻子好合:语本《诗经·小雅·常棣》。好合,和好。
(45)子孙保之:语本《诗经·周颂·天作》篇及《烈文》篇。保,守护。“保之”下原无“者”
字,《治要》引有,与上下文例合,今据补。
(46)憔悴:忧愁。
(47)弄优:古代的一种杂枝。
(48)蒙:冒着,迎着。
(49)距:同“拒”,抵抗,抵挡。方外:远方。“者”原在“死”字下,今移植之。
(50)东向:古时帮助主要官员办公的官吏,办公时面向东而坐。几:古时办公时用的一种矮桌
子。
(51)如,同“而”。
(52)“调文”原作“文调”,“木索”原作“求索”,今据《治要》引改。木:指三木:梏、
■(g%ng)桎。索,指缧絏。都是古代的刑具。
(53)箠(chu0):鞭子。楚:荆条。都是古代的刑具。
(54)旃茵,古时车上坐的毡垫。
(55)安,同“按”。图籍:图书。若易然:好像容易的样子。
(56)刑人:处罚罪犯。刈(y@):割。菅(ji1n)茅,原作菅芳,今据王先谦说校改。菅茅:
两种草。
(57)辇(ni3n)车:运输粮食的车。
(58)旋,同“还”。
(59)杨沂孙曰:“‘所不施’句有脱误。”
(60)文本《孟子·梁惠王下》。原文云:“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
粮,于橐于囊,思■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
(61)文亦本《孟子·梁惠王下》。原文云:“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
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译文】
贤良说:按一定数量征收赋税,天子的费用有一定的限度,丰年也不多取,荒年则缓征赋税。
老百姓服徭役,一年不过三天。征收田税,不过十分之一。帝王真心地爱护臣子,臣子也都尽心尽力,
上下互相谦让,天下太平。“大量开垦你的私田”,这是帝王爱护百姓。“(雨)也落入我的田地”,
说明百姓首先想到的是国家。孟子说:“没有讲仁义的人而丢掉他的父母的,也没有讲礼义的人而怠
慢他的君主的。”像这样,做君的像君主的样子,做臣的像臣子的样子,怎么能说是没有礼义了呢?
到了周朝的末期,恩惠德政不施行了,而贪图财利的人多了,国君生活奢侈,帝王征收的赋税增多,
百姓生活困苦,上至公家的事也消极怠慢,因此出现按田亩征税的办法,《硕鼠》这样的诗也产生了。
卫灵公在严冬季节命令老百姓给他挖池塘,他的臣子海春劝告他说:“天太冷了,老百姓又冻又饿,
请您停止这项工程罢!”卫灵公说:“天冷吗?我为什么不感到冷呢?”人们常说:“自己平安的人
不能对有危难的人表示同情,自己吃饱了的人不能分给饥饿者以粮食。”所以粮食鱼肉吃不完的人,
很难了解穷人的饥渴,生活安逸快乐的人,很难知道勤劳的人的辛苦。那些身居高楼深院、大厦宽屋
的人,不知道居住在狭小简陋、屋顶漏雨、地面潮湿的房屋的人的困境。车马成群、财物满屋、储藏
旧粮、收入新粮的人,不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负债累累的人的焦虑。拥有大片的房屋、菜园和良田
的人,不知道没有立锥之地、到处流浪的人的困苦。马匹满山、牛羊满谷的人,不知道连一只小猪一
头瘦牛犊也没有的人的贫穷。整天高枕无忧,家里没有老小呼饥号寒的人,不知道忧虑偿还债务和官
逼税的人的忧愁。身着丝绸脚穿皮鞋、吃抓饭嚼肉食的人,不知道身穿短小粗布衣服、吃粗糠的人的
寒冷和疾苦。整天悠闲地来往于宫门之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不知道光着脚在田地耕种的人
的辛苦。乘坚车、驱良马、随从排列成行的人,不知道挑着担子赶路的人的劳累。睡在安稳的铺着毡
毯的床上、妻妾奴婢站满了身边的人,不知道推车拉船、爬山涉水的人的艰难。穿着轻盈暖和的衣服、
披着华美的皮袍,坐在温暖的房子里或坐在安稳的车子上的人,不知道守卫边防、飘泊在胡、代地方
顶着寒风的人的寒冷和危险。妻子儿女和好团圆、子孙守在身边的人,不知道老母思念儿子的忧愁和
妇女想念丈夫的痛苦。耳听音乐、眼观杂技的人,不知道在边境上冒着飞来的利箭、抵抗远方敌人的
灾难。伏在公案上提笔决断案子的人,不知道刑具束缚的凄惨和鞭子、荆条抽打的痛苦。坐在车子上,
按照图书上所指示的去做,好像很容易,也是不会知道跋山涉水的人的艰难的。过去商鞅在秦国做官,
杀人如割草,用兵像抛弹丸;出征的人尸骨扔在长城下无人掩埋,运送粮食的车船来来往往,人们活
着去,死了才回来,他们难道不是父母所生养的吗?所以君子要用仁爱之心来宽恕别人的过失,用正
义来忖度别人的心理状态,喜好与厌恶应和天下人一样,只有对不仁的人才不施行仁政。公刘喜欢财
物,百姓家里有积存的粮食,出门时口袋里有干粮。太王喜欢女色,百姓中没有找不着丈夫的老处女,
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单身汉。周文王制定了刑罚,国内没有冤枉的案件。武王带兵打仗,士兵都愿意
为他战死,老百姓也愿意为他出力。如果是这样,那么老百姓还有什么痛苦和抱恕,还有什么要求和
讽刺呢?
公卿愀然①,寂若无人。于是遂罢议,止词。
奏曰②:“贤良、文学不明县官事,猥以盐、铁为不便③。请且罢郡国
榷沽④、关内铁官⑤。”奏,可。
【注释】
①愀(qiao)然:神色不快的样子。
②奏:封建时代臣子用书面或口头向皇帝汇报请示。
③猥(w7i):同“卒”,终于。“盐铁”下原衍“而”字,据卢文弨说校删。
④榷沽:即酒榷,酒类专卖。
⑤关内:地区名。古代在陕西建都的王朝,通称函谷关或潼关以西、京城长安附近叫“关内”。
【译文】
公卿们都神色不快,会场上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于是宣布散会,停止讨论。
向皇帝报告说:“贤良、文学不懂朝廷的事,但终究认为盐,铁官营不好。现在请求皇上取消
全国各地的酒类专卖和长安附近的铁官。”
报告皇帝后,皇帝批准了这个报告。
击之第四十二
【题解】本篇就要不要抗击匈奴的侵扰,以保境安民的问题展开辩论。大夫认为:只有打退
匈奴的侵扰,才能使中原地区的生产建设得到发展,社会秩序得到安宁。并指出:“匈奴壤界兽圈,
孤弱无与,此困亡之时也。辽远不遂,使得复喘息,休养士马,负绐西域。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
必为巨患。”“终日逐禽,罢而释之,则非计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文学则认为方今之计,
“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主张对匈奴采取投降妥协的政策。
贤良(1)、文学既拜,咸取列大夫(2),辞丞相、御史。
大夫曰:前议公事、贤良、文学称引往古,颇乖世务(3)。论者不必相反,
期于可行。往者,县官未事胡、越之时,边城四面受敌,北边尤被其苦。先
帝绝三方之难(4),抚从方国(5),以为蕃蔽(6),穷报郡国(7),以讨匈奴。
匈奴壤界兽圈,孤弱无与,此固亡之时也。辽远不遂(8),使得复喘息,休养
士马,负绐西域(9)。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10),必为巨患。是以主上欲
扫除,烦仓廪之费也(11)。终日逐禽,罢而释之(12),则非计也。盖舜绍绪
(13),禹成功。今欲以军兴击之(14),何如?
【注释】
(1)“贤良”下原衍“曰”字,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删订。
(2)取列大夫:取得不同位次的大夫官职。
(3)乖:违背,不符合。
(4)绝:除掉,消灭。三方:指东、南、西三边。
(5)抚从:抚慰之使其服从。方国:周围的国家。
(6)蕃蔽:即遮蔽,屏障。
(7)张敦仁曰:“‘郡’当作‘羣’,字或作‘群’,故讹也。此谓通乌孙、大夏等,详见于《史
记》、《汉书》矣。”
(8)遂:顺心、如意。这里指征服。
(9)绐(dai):欺哄。负绐,犹言欺负。西域:汉代对玉门关以西诸国的总称。
(10)沮(j():败坏,沮丧。
(11)烦:动用的意思。
(12)罢(p0):疲劳。
(13)绍绪:继承功业的意思。
(14)“军兴”原作“小举”,今改。案兴击为汉代出兵之法,《周礼·地官·旅师》:“平颁
其兴积。”郑注:“县官征物曰兴,今云军兴是也。”《晋书·刑法志》:“魏文侯时,李悝著《法
经》八篇,萧何又益《兴》、《厩》、《户》三篇。”案《商君书垦令》:“令军市无有女子,而命
其商人自给甲兵,使视军兴。”则军兴自商鞅时已有之,不过在萧何定《汉律》时,始以之为成文法
耳。《史记·司马相如传》:“用《兴法》诛其渠帅。”《集解》:“《汉书》曰:‘用《军兴法》
也。”又:“今闻其乃发《军兴》制。”《索隐》:“张揖曰:‘兴制,谓起军法制也。’案唐蒙为
使,而用《军兴法》制也。”此为以《军兴法》抗击侵扰之证。考本书《西域篇》:“盗贼并起,??
然后遣上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汉书·雋不疑传》:“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
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又《成帝纪》:“阳朔三年夏六月,颍川铁
官徒申屠圣等百八十人,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九郡。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以军
兴从事。”师古曰:“逐捕之事,须有发兴,皆依军法。”此为以《军兴法》逐捕所谓盗贼之证。夫
以所谓盗贼尚以《军兴法》从之,况其为抗击匈奴而顾可以“小举击之”耶?则“小举”为“军兴”
之误必矣。盖“兴”以形近而误为“举”、“军举”不词,传写者遂以臆改为“小举”也。《汉书·西
域传》下载汉武帝诏曰:“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兴”下原有“师”字,从《通鉴》删)遣
贰师将军。”师古曰:“兴军而遣之。”此正为以《军兴》击匈奴之事,且正汉武帝时事也,今据改
正。
【译文】
贤良、文学拜过汉昭帝,都取得了不同位次的大夫官职,一同告辞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
羊。
大夫说:前面我们讨论有关盐、铁官营等国家大事,你们贤良、文学总是称颂和引用古人的东
西,很不符合现在的社会情况。发议论不必互相反驳,但意见要切实可行。从前,朝廷没有向匈奴和
两越用兵的时候,四周的边境经常受到骚扰,北边的人们尤受其苦。武帝消除了东、南、西三方面的
灾难,安抚了周围的国家,使它们作为汉朝的屏障,竭尽郡国的人力物力,以便讨伐匈奴。匈奴壤界
四面被包围,如困兽之被圈起一般,孤立衰弱没有援助,这正是他们困难重重将要灭亡的时候。如果
剩下那些逃到遥远地方去的匈奴不消灭,就会使他们重新得到喘息的机会,兵马得到休整,还会欺负
西域。西域离匈奴很近,受到他们的离间,人心涣散,内部瓦解,这必然会造成大祸。因此,皇上想
把匈奴彻底消灭,就得动用一些财力物力。过去整天猎逐鸟兽,现在因疲劳而放弃不追逐,这不是好
的计谋。从前舜继承了尧的功业,到禹就成功了(我们也应该这样)。现在朝廷想用《军兴法》抗击
匈奴,你们认为怎么样?
文学曰:异时县官修轻赋,公用饶,人富给。其后保胡、越①,通四夷,
费用不足。于是兴利害②,算车舡③,以訾助边④,赎罪告缗,与人以患矣。
甲士死于军旅⑤,中士罢于转漕⑥,仍之以科适⑦,吏征发极矣。夫劳而息
之,极而反本,古之道也,虽舜、禹兴、不能易也。
【注释】
①保:看守,这里有占有的意思。
②兴利害:指实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均输等政策。
③舡,同“船”。
④訾(z9):同“赀”,钱财。
⑤甲士:穿盔甲的兵士。
⑥中士:不穿盔甲的兵士。转漕:水陆运输。
⑦科适: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元前97 年)春,朝廷发布七科谪令,命令征发七类人当兵,以抗
击匈奴入侵。“适”、“谪”字同。
【译文】
文学说:过去朝廷征税较少,国家费用充足,老百姓生活富足。但后来由于要守卫胡、越的地
方,打开通往四周少数民族的道路,造成国家费用不够。于是实行盐、铁官营等政策,加倍征收商人
车、船税的办法资助边防费用,还发布了用钱赎罪的条文和告缗令,给老百姓带来了灾难。在前方作
战的士兵死在战场上,后方的士兵疲劳于水陆运输,又加上实行七科谪令,官吏征兵和发送物资频繁
到了极点。人劳累了就要休息,事物到了极点就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舜、
禹现在出现,也是不能改变的。
大夫曰:昔夏后底洪水之灾①,百姓孔勤②,罢于笼臿③,及至其后,
咸享其功。先帝之时,郡国颇烦于戎事,然亦宽三陲之役④。语曰:“见机
不遂者陨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⑤。休劳用供⑥,因弊乘时⑦。帝王之
道,圣贤之所不能失也。功业有绪,恶劳而不卒,犹耕者倦休而困止也⑧。
夫事辍者无功,耕怠者无获也。
【注释】
①夏后:即夏禹。底:作动词用,制止、平定的意思。
②孔:甚、很。
③笼:用竹子、柳条编成的筐。臿(cha):即锸,铁锹。
④陲:边境。
⑤《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又《三十一年》:“文不犯顺,武不
违敌。”这里合用两传文。违敌,放走了敌人。张敦仁说:“‘违’当作‘遗’”。非是。
⑥休:这里指后方。劳:这里指前线。用供:即合理安排。
⑦因弊,原作困弊,“困弊”哪能“乘时”?“困”应作“因”,形近之误。“因弊”和“乘
时”,语意相偶。《淮南子·氾论篇》:“乘时应变。”“应变”义与“因弊”相近。本书《世务篇》:
“因时而发,乘而可动。”也是以“因”“乘”对举,今改。说略本陈遵默。
⑧倦:疲劳。
【译文】
大夫说:从前,夏禹治理洪水灾害,老百姓与洪水搏斗,非常劳苦,疲于抬筐挖土,而后代却
享受到成果。武帝的时候,地方苦于战争,但后来放宽了东、南、西三面边境的徭役。俗话说:“见
到机不利用,就会有损于事情的成功。”一旦放走了敌人,就使世世代代忧患。后方和前线得到合理
安排,利用敌人疲惫,乘机消灭它。这是帝王处理事情的道理,圣明而有才能的人是不会丢掉的。建
立功业要不断继承下去,害怕劳苦而不完成,就好像种地的人,因疲劳困乏而停止耕种一样。办事情
中途停止的人不会成功,种地偷懒的人不会有收获。
文学曰:地广而不德者国危①,兵强而凌敌者身亡。虎兕相据②,而蝼
蚁得志。两敌相抗③,而匹夫乘间④。是以圣王见利虑害,见远存近。方今
为县官计者,莫若偃兵休士⑤,厚币结和亲⑥,修文德而已。若不恤人之急,
不计其难,弊所恃以穷无用之地⑦,亡十获一⑧,非文学之所知也。
【注释】
①“德”原作“得”,今据《治要》改订。《淮南子·氾论篇》:“乱国之君,务广其地,而
不务仁义,是释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此桓语所本。
②兕(s@)犀牛。
③“抗”原作“机”,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④乘间:投机,钻空子。
⑤偃兵:停止用兵。
⑥厚币:指丰厚的礼物。结和亲:与敌国讲和而缔结为姻亲。
⑦弊所恃,原作弊持,今据俞樾说校改。弊,作动词用,使??穷尽。恃(sh@):依杖,依赖。
⑧亡十获一:丢掉十个得到一个,即得不偿失。
【译文】
文学说:国家土地广阔,如果不实行德政就有危险,兵力强大,如果欺凌敌国自己就会灭亡。
猛虎和犀牛斗得相持不下,蝼蛄和蚂蚁就会乘机得到好处。两敌相斗,百姓就会乘机作乱。因此,圣
明的君主,看到有利的一面,还要考虑有害的一面,看到远方,不要忘了近处。现在为朝廷着想,最
好的办法不如停止用兵,让战士们休息,用厚礼去和敌国讲和而缔结为姻亲,施行礼乐教化。如果不
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不考虑后方的灾难,把国家依仗的人力物力消耗在去争夺那些无用的地方上,那
就是丢掉十个仅仅得到一个,对这种做法,我们文学是不能理解的。
结和第四十三
【题解】本篇就文学所提的结和亲问题展开讨论。大夫总结了“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
所聘遗单于者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暴害滋甚”的经验教训,认为匈奴“可以武折而不
可以德怀”。高度赞扬了汉武帝的抗战路线是“兴义兵以诛暴强”,是“匡难辟害,以为黎民远虑”。
痛斥文学:“匈奴以虚名市于汉而实不从,数为蛮、貊所绐,不痛之何故?”文学则认为同“匈奴结
和亲”,“民安乐而无事”。宣扬“两主好合,内外交通,天天安宁,世世无患”的主张,顽固地坚
持不抵抗政策。
大夫曰: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甚厚①;然不纪重质
厚赂之故改节②,而暴害滋甚。先帝睹其可以武折③,而不可以德怀,故广
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④。功勋粲然,著于海内,藏于记府⑤,何命“亡
十获一”乎⑥?夫偷安者后危,虑近者忧迩⑦。贤者离俗,智士权行⑧。君
子所虑,众庶疑焉。故民可与观成,不可与图始⑨。此有司所独见,而文学
所不睹。
【注释】
①聘遗(w8i):派使者同好,馈赠礼物。
②纪:记录,记识。质:通贽(zh@),礼品。赂:财物。
③武折:用武力打败。
④诛:这里是讨伐的意思。厥:代词,其,指匈奴。
⑤记府:古代朝廷收藏文书史册的地方。藏于记府,即载入史册。
⑥命:即“名”。
⑦迩:近。
⑧权行:随机应变。
⑨语本《商君书·更法篇》。原文云:“民不可与虑始,可与乐成功。”《史记·商君传》作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译文】
大夫说:汉朝建国以来,对匈奴讲友好,搞和亲,派使者给单于送去很多礼物。然而他并不记
识贵重礼品和优厚财物而改变其侵略本性,反而越来越厉害地残暴骚扰汉朝边境。武帝看到对匈奴只
能用武力打败而不能以“仁德”去感化,所以广用将帅,招募勇士,以便讨伐匈奴的罪恶。武帝的功
勋灿烂辉煌,名扬四海,载入史册。这怎么说是“丢掉十个得到一个”呢?苟且偷安会有危险的后果,
只顾眼前必有灾祸来临。有才能的人做事同一般人不一样,明智的人能够随机应变。君子所考虑的,
普通人是不能理解的。所以,一般人只能看到事情的成功,而不可同他们事前谋划。这些道理只有我
们管理政事的官员才能看到,而你们文学是看不到的。
文学曰:往者,匈奴结和亲,诸夷纳贡①,即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
之患。当此之时,上求寡而易赡,民安乐而无事。耕田而食,桑麻而衣。家
有数年之稸②,县官余货财,闾里耆老,咸及其泽③。自是之后,退文任武,
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地。立郡沙石之间、民不能自守,发屯乘城④,挽辇
而赡之⑤。愚窃见其亡,不睹其成。
【注释】
①诸夷:指四方边境的少数民族。纳贡指少数民族向汉朝的进贡。
②稸:同“蓄”,积蓄。
③咸,原作或,今从卢文弨说改正。
④发屯:征发人到边疆屯田。乘城:守城。
⑤挽辇:拉车运输粮食。
【译文】
文学说,以前,同匈奴搞和亲,四方边境的少数民族都向汉朝缴纳贡品,君臣之间、内地和外
族之间互相信任,没有胡、越骚扰的忧患。那时候,朝廷向人民要求财物少而容易满足,百姓安居乐
业,没有兵灾祸事。人们种田吃饭,养蚕种麻穿衣。家家都有多年的积蓄,朝廷财物充足有余,乡间
老年人,都能得到皇上的恩惠。从这以后,排除文事,专用武力,让军队和百姓倍受劳苦,去掠夺毫
无用处的土地。把郡县设立在沙漠乱石之中,边民不能自卫,于是屯田戍边,运送大量物资供应边防。
我们只看到抗击匈奴政策的失败,而没有看到它的成功。
大夫曰:匈奴以虚名市于汉而实不从①,数为蛮、貊所绐②,不痛之,
何故也?高皇帝仗剑定九州③,今以九州而不行于匈奴。闾里常民,尚有枭
散④,况万里之主与小国之匈奴乎?夫以天下之力勤何不摧⑤?以天下之士
民何不服?今有帝名,而威不信于城之外⑥,反赂遗而尚踞敖⑦,此五帝所
不忍,三王所毕怒也⑧。
【注释】
①虚名:虚假的名义。市:交易。这句话是说名义上说讲和而实际上并不打算实行。
②数:屡次。 绐(dai):欺骗。
③仗剑:指刘邦持剑起义。
④枭散:古代的一种棋戏。刻枭鸟形为主棋,此外皆为散棋。散棋杀了枭棋,就算胜了。《韩
非子·外储说左下》:“博贵枭,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其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战国策·楚
策·唐且见春申君章》:“夫枭棋之所以能为者,以散棋佐之也。夫一枭之不胜五散亦明矣。今君何
不为天下枭,而令臣等为散?”这里是用来比喻民间也有主佐、贵贱之分,证明汉以大国和匈奴小国,
不分大小,是不能容忍的。
⑤力勤:劳力。与下“士民”对文。“摧”原作“权”,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⑥此句原作“而威不信长城”,今据王先谦说校改。信,古通“伸”。
⑦尚:帮助,助长。 踞敖:同倨傲,骄横傲慢。
⑧毕:同“必”,一定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匈奴在名义上说讲和,而实际上并不打算实行,国家屡次被蛮、貊所欺骗,而你们对
此不感到愤怒,这是为什么?高皇帝持剑平定九州,现在我们有九州大的地盘,但号令对匈奴却不能
推行。乡里百姓之间还有贵贱的分别,何况我们统治万里的皇上与一个小国匈奴呢?如果以全国的劳
力去对付,有什么敌人不可以摧毁?以全国的力量去对待,有什么敌人不可以征服呢?现在,我们皇
上有帝王的名望,但威力却不能达到长城之外,反而给匈奴馈赠财物,助长了他们的骄横傲慢,这是
五帝所不能容忍,三王所必然要愤怒的。
文学曰:汤事夏而卒服之①,周事殷而卒灭之②。故以大御小者王③,
以强凌弱者亡。圣人不困其众以兼国④,良御不困其马以兼道⑤。故造父之
御不失和,圣人之治不倍德⑥。秦摄利衔以御宇内⑦,执修箠以笞八极⑧,
骖服以罢⑨,而鞭策愈加,故有倾衔遗箠之变⑩。士民非不众,力勤非不多
也,皆内倍外附而莫为用。此高皇帝所以伏剑而取天下也。夫两主好合,内
外交通,天下安宁,世世无患,士民何事?三王何怒焉?
【注释】
①汤:指汤商王。 事:服侍。夏:指夏桀。
②周:指周文王。殷:指商纣王帝辛。
③御:这里是安抚的意思。
④兼国:吞并别人的国家。
⑤良御:善于赶车的人。 兼道:加倍所要走的道路。
⑥倍:同“背”,违反。
⑦衔,原作衡,据王先谦说校改。衔:马嚼子。
⑧修:长。 笞(cb9):抽打。八极:八方极远的地方。
⑨骖(can):驾车的马。两边的马叫“骖”,辕马叫“服”。
⑩衔,原作衡,据王先谦说校改。倾衔遗箠:嚼毁鞭丢,比喻国家灭亡。
【译文】
文学说:成汤先做夏的臣子而终于征服了夏,周(文、武)曾为殷的诸侯而终于灭了殷。所以,
大王安抚小国就能成就王业,以自己的强盛去欺负弱小的国家必然灭亡。圣人不因吞并别人的国家而
使他的百姓困乏,善于赶车的人不因加快赶路而使马疲惫。所以造父驾车不慌不忙,圣人治理国家不
违背仁德。秦朝用锋利的马嚼子驾驭国家,挥动长鞭抽打八方,驾车的辕马、骖马已经疲惫不堪了,
还越来越厉害地鞭打它,所以才有嚼毁鞭丢(国家灭亡)的事故发生。不是军民不众,也不是力量不
强,但人心都背离朝廷,归附反叛势力,没有人为它出力。这就是高皇帝持剑取得天下的原因。如果
我们皇上同匈奴单于和好,互相往来,天下安宁无事,世世代代没有战争的祸患,这样,军民还有什
么战事?三王还有什么愤怒的呢?
大夫曰:伯翳之始封秦(1),地为七十里。穆公开霸(2),孝公广业(3)。
自卑至上,自小至大。故先祖基之,子孙成之。轩辕战涿鹿(4),杀两皞、蚩
尤而为帝(5)。汤、武伐夏、商,诛桀、纣而为王。黄帝以战成功,汤、武以
伐成孝(6),故手足之勤,腹肠之养也。当世之务,后世之利也。今四夷内侵,
不攘(7),万世必有此长患。先帝兴义兵以诛暴强,东灭朝鲜,西定冉、駹(8),
南擒北越,北挫强胡(9)。追匈奴以广北州(10),汤、武之举,蚩尤之兵也。
故圣主斥地(11),非私其利,用兵,非徒奋怒也,所以匡难辟害(12),以为
黎民远虑。
【注释】
(1)伯翳(y@):即伯益。原名大费,曾佐禹治水,有功,舜赐姓嬴氏,是为嬴秦之始祖。见《史
记·秦本纪》及《五帝本纪》。各书皆无言“封秦地七十里”的,此当别有所出。
(2)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他曾兼并西方12 个少数民族部落,称霸西戎。
(3)孝公:战国时秦国国君,秦穆公14 世孙,秦献公子,名渠梁,曾任用商鞅变法。
(4)轩辕:即黄帝,少典氏子,生于轩辕之丘,故曰轩辕氏。神农氏八传至榆罔,暴虐无道,帝
败之于阪泉。蚩尤作乱,帝诛之于涿鹿。诸侯尊之,乃代神农氏而有天下,是为黄帝。见《史记·五
帝本纪》。涿鹿:古地名,今河北省涿鹿县。
(5)两皞,原作两■,今改,因形近而误。《潜夫论·五德志篇》,两出“太■”都作“太■”,
四出“少■”都作“少■”,隶书从“皋”之字多作“■”,《荀子·解蔽篇》杨倞注:“‘■’读
为‘皋’。”即其明证,两皞指太昊,少昊,又作太昊、少昊,(《汉书·郑崇传》注:“‘皞’字
与‘昊’同。)《周书·尝麦》解:“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少昊以临四方,??蚩尤乃逐帝,争
于涿鹿之河(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此即其事。或疑黄帝
与两皞时代不相值,因而《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写道:“谓黄帝克炎帝之后”也。
(6)孝:继承祖先的遗志。这里指商汤王、周武王完成帝业。
(7)攘:攻打。
(8)冉、駹(mang):汉时西南地区两个部族。
(9)挫:打败。
(10)句上原有“李牧”二字,今据王先谦说校删。
(11)斥:开辟。
(12)辟:除。
【译文】
大夫说:伯益开始受封于秦地,方圆仅70 里。以后秦穆公称霸,秦孝公扩大发展了他的事业,
使秦国由弱到强,从小到大。所以祖先创立基业,子孙继续完成。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杀太皞、
少昊、蚩尤成为帝王。成汤玉讨伐夏、周武讨伐商,消灭夏桀、商纣而称王。黄帝以打仗获得成功,
成汤和周武王也是以作战才完成祖先的事业。这就像手脚的劳动是为了填饱肚子一样。现在我们所干
的事业,是为了后人的利益。如今四夷不断侵扰内地,不抵抗,世世代代都会遭受永久的灾祸。武帝
发动正义的战争以讨伐凶暴强大的敌人,东方灭掉朝鲜,西方打下冉、駹,南方攻取百越,北方挫败
强胡。追击匈奴,扩大北方国土,这就像成汤王讨桀、周武王伐纣、黄帝打败蚩尤的战争一样。所以
圣明的皇上开辟疆域,不是为了私利,打仗也不是出于一时的愤怒,目的是为了救难除害,为老百姓
长远打算。
文学曰:秦南禽劲越(1),北却强胡,竭中国以役四夷(2),人罢极而主
不恤(3),国内溃而上不知;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涉(4),地夺诸侯,
何嗣之所利(5)?《诗》云:“雍雍鸣■,旭日始旦(6)。”登得前利(7),不
念后咎(8)。故吴王知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遂之患(9)。秦知进取之利,而不
知鸿门之难(10)。是以知一而不知十也。周谨小而得大,秦欲大而亡小。语
曰:“前车覆,后车戒(11)。”“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矣(12)。
【注释】
(1)禽:同“擒”,制服。劲:实力强大。
(2)役:这里是攻打的意思。
(3)罢极:疲惫不堪。
(4)陈涉:即陈胜,见《褒贤篇》注释。
(5)嗣:继承人。
(6)诗出《诗经·邶风·匏有苦叶》。雍雍:和悦的声音。 ■(gan):即雁。
(7)登得:即贪得。
(8)咎:祸害
(9)《史记·春申君传》:“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即此文所本。干隧,即干隧。
《正义》:“干隧,吴地名。即吴王夫差自刎处,在苏州西北四十里。”即今江苏省苏州市。
(10)鸿门:地名,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项羽曾从这里发兵攻进秦朝国都咸阳,烧毁阿房宫,
在咸阳大屠杀。
(11)语出《说苑·善说篇》。
(12)诗出《诗经·大雅·荡》。监,同“鉴”。
【译文】
文学说:秦国打败南方强大的越人,击退北方强大的胡人,用尽国家的人力物力去与四夷作战,
人民疲惫不堪而君主也不体恤,国内已面临内部溃乱而君主还不知道;因此,一个人号召起义而天下
的人都响应,军队被陈胜打败,土地被诸侯夺去,秦朝的后人还有什么利益可以享受呢?《诗经》上
说:“大雁欢鸣,旭日东升。”(不可)只贪求眼前利益,而不考虑以后的祸患。过去吴王夫差只知
道大破齐兵的成功,而不知道在干遂被勾践打败的祸害;秦朝只知道掠夺别人的利益,而不知道以后
鸿门的灾难。这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十啊!周朝在弱小时因为谨慎行德而后来变得十分强大,秦朝想
以武力统一天下却连原来的地盘都丧失了。书上说:“前面的车子翻倒了,后面的车子要引以为戒。”
“商朝的借鉴并不远,夏桀就是它的榜样啊。”
诛秦第四十四
【题解】诛,责罚。诛秦,与贾谊所说的“过秦”意义略同。这个标题是桓宽站在文学的立
场来拟定的。秦始皇顺应历史发展潮流,完成了统一中国的大业。以后,以防止匈奴的侵扰,巩固中
央政权,修筑万里长城,这是符合人民利益的,是符合历史要求的。文学却指责秦始皇“不务积德而
务相侵,构兵争强而卒俱亡”。攻击秦始皇抗击匈奴的政策是“使蒙恬击胡,取河南以为新秦,而亡
其故秦,筑长城以守胡,而亡其所守”。以此来转弯抹角地影射汉武帝。大夫则严正指出:“不征备,
则暴害不息。”兴兵伐罪,“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灾。”“初虽劳苦,卒获其庆。”以
无可辩驳的事实,肯定了汉武帝抗击匈奴的历史功绩。
大夫曰:秦、楚、燕、齐,周之封国也。三晋之君(1),齐之田氏(2),
诸侯家臣也(3)。内守其国,外伐不义,地广壤进,故立号万乘(4),而为诸
侯。宗周修礼长文(5),然国翦弱(6),不能自存,东摄六国(7),西畏于秦,
身以放迁,宗庙绝祀(8)。赖先帝大惠,绍兴其后(9),封嘉颍川,号周子男
君(10)。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11),并灭朝鲜,南取陆梁(12),北却胡、
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舟车所通,足迹所及,靡不毕至(13)。
非服其德,畏其威也。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矣(14)。
【注释】
(1)三晋:春秋时,魏、赵、韩三家,本皆仕晋为卿。至战国时,魏文侯斯、赵烈侯籍、韩景侯
虔三家分晋,各立为国,是为三晋。当今山西、河南两省及河北省西南部之地。各为战国七雄之一。
(2)齐田氏:指战国时齐国的田常,又叫陈成子,解见《刺权篇》注释。
(3)家臣:春秋时诸侯的臣属。
(4)万乘:指有万辆兵车而言。本是天子称号,战国时,各国皆称王,故亦称为万乘。
(5)宗周,下原有“室”字,今据陈遵默说删订。宗周:西周。修礼长文:讲究礼义,提倡文德。
(6)翦弱:削弱。翦同“剪”。
(7)摄:同“慑”,恐惧,害怕。
(8)绝祀:宗庙里断了香火,指国家灭亡。
(9)绍兴其后:使(周)的后代又振兴起来。
(10)嘉:指周的后代姬嘉。颍川:地名,在今河南省禹县。“封嘉颍川,号周子男君”,指汉
武帝封周的后代嘉于颖川,领地三十里,号“周子男君”的事,《史记》称“周子南君”。“男”、
“南”古通。
(11)沛水:历来说法不一。有说沛水即浿水的,而浿水则为今朝鲜的大同江(王启元说)。又
有说沛水与浿水是二水而不是一水的。说浿水即大同江,在平壤城北。而沛水则在清奉天府辽阳州,
汉辽东郡治(王佩铮说)。又有说沛水即浿水,而浿水则指鸭绿江,其后大同江、临津江亦有浿水之
名(郭沫若说)。未知孰是。
(12)陆梁:秦时对今两广地区的称呼。
(13)靡:没有。
(14)二语见《韩非子·显学篇》。
【译文】
大夫说:秦、楚、燕、齐,都是周天子封的诸侯国。魏、赵、韩国的君主和齐国的田氏,原来
都是诸侯国的臣子。由于他们对内能很好地治理国家,对外讨伐不义,领土不断扩大,所以称为万乘,
成为诸侯。西周讲究礼义,提倡仁德,然而国家削弱,以至不能存在下去,东面害怕六国,西面畏惧
秦国,最后君主被放逐,国家遭到灭亡。后来承蒙武帝的恩惠,才使周的后代又兴盛起来,封姬嘉于
颍川,号为“周子男君”。秦统一天下后,向东横渡沛水,并灭了朝鲜,南边攻取了陆梁地区,北方
击退了胡、狄的进犯,西边征服了氐族和羌族,立了皇帝的称号,使四方的民族都来朝贡。凡是车船
所能通过、人所能走到的地方,人们没有不来归附的。这并不是人们信服秦朝的什么德政,而是害怕
它的武力。所以力量强,别人就会来朝拜,力量弱,就得去朝拜别人。
文学曰:禹、舜、尧之佐也,汤、文、夏、商之臣也。其所以从八极而
朝海内者,非以陆梁之地、兵革之威也。秦、楚、三晋号万乘,不务积德而
务相侵,构兵争强而卒俱亡①。虽以进壤广地,如食荝之充肠也②,欲其安
存,何可得也?夫礼让为国者若江、海③,流弥久不竭,其本美也④。苟为
无本,若蒿火暴怒而无继⑤,其亡可立而待,战国是也。周德衰,然后列于
诸侯,至今不绝。秦力尽而灭其族,安得朝人也?
【注释】
①构兵:两国交战。《孟子·告子篇下》:“吾闻秦、楚构兵。”即此文所本。
②荝(c8):植物名,即今中药中的附子,多吃了就会中毒。
③礼让为国:用礼让来治理国家,语本《论语·里仁篇》。原文云:“子曰:‘能以礼让为国
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④“美”疑当作“羡”。羡:富饶,充足的意思。
⑤蒿:一种野草。暴怒:形容火势旺盛一时。无继:无以为继,犹言不能持久。
【译文】
文学说:禹、舜是尧的助手,成汤、周文王是夏朝、商朝的臣子。他们之所以能使八方都顺从,
使四海之内都来向他们朝拜,并不是依靠疆土广大和军队的威力。秦、楚和魏、赵、韩各自称王后,
不是施行仁政而是互相侵犯,大动干戈,互相争强,最后都遭到灭亡。虽然它们扩大了国土,但好像
人吃了毒药一样,要使国家长期存在下去,又怎么可能呢?用礼让来治理国家就像滔滔的江海之水一
样,源远流长,永远不会枯竭,这是因为江海的水源充足啊!如果不以礼让来治国,就好像蒿草着火,
很快就会草尽火灭,国家的灭亡很快就到来。战国时期的国家就是这样的。周朝用德政治理国家,虽
然衰落了,但周的后代还处于诸侯之列,至今没有断绝。秦朝用暴力治理国家,不但亡了国,连子孙
都死光了,还怎么谈得上去朝拜别人呢?
大夫曰:中国与边境,犹支体与腹心也(1)。夫肌肤寒于外,腹心疾于内
(2),内外之相劳,非相为赐也(3)?唇亡则齿寒,支体伤而心惨怛(4)。故无
手足则支体废,无边境则内国害。昔者,戎狄攻太王于邠(5),逾岐、梁而与
秦界于泾、渭(6),东至晋之陆浑(7),侵暴中国,中国疾之。今匈奴蚕食内
侵,远者不离其苦(8),独边境蒙其败。《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9)。”不征备,则暴害不息。故先帝兴义兵以征厥罪,遂破祁连、天山,散
其聚党,北略至龙城(10),大围匈奴,单于失魂,仅以身免,乘奔逐北(11),
斩首捕虏十余万。控弦之民(12),旃裘之长(13),莫不沮胆(14),挫折远遁,
遂乃振旅(15)。浑耶率其众以降(16),置五属国以距胡(17),则长城之内,
河、山之外(18),罕被寇灾。于是下诏令,减戍漕,宽徭役。初虽劳苦,卒
获其庆(19)。
【注释】
(1)支:同“肢”,手、脚、胳膊、腿等的总称,即四肢。腹心:肠胃和心脏。
(2)“腹心”原作“腹肠”,明初本、华氏本、《意林》三作“腹心”,较是,今据改正。“腹
心”与“肌肤”,相对成文。上文“犹支体与腹心”,这里正相承为言。
(3)赐,原作助,形近而误。《公羊传·僖公二年》:“宫之奇果谏:‘记曰:唇亡则齿寒。虞、
郭(虢)之相救,非相为赐。”合下句“唇亡则齿寒”观之,此正桓语所本,今据改正。
(4)惨怛:伤痛。
(5)太王,见《备胡篇》注释。邠(b9n):古地名,今陕西省彬县。
(6)逾:越过。岐: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梁:梁山,在今陕西省乾县西北。泾:泾水。
发源于甘肃省,流入陕西省,与渭水相合。渭:渭水。发源于甘肃省,流入陕西省,合泾水入黄河。
(7)陆浑:古地名,春秋时属于晋国,故城在今河南省嵩县北。
(8)离:同“罹”,遭受不幸的事。
(9)这是《诗经·小雅·正月》文。
(10)龙城:古地名,汉时匈奴大会祭天的地方。《史记》作“茏城”。地在今漠北塔米尔河岸。
(11)逐北:追赶败逃的敌人。
(12)控弦:这里是引弓的意思。
(13)旃裘:匈奴穿的衣服。“控弦”、“旃裘”,都是匈奴族的代称。
(14)沮胆:丧胆。
(15)整旅:出师得胜,整队而归。
(16)浑耶:即浑耶王,匈奴王公。浑耶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将降汉,凡四万余人,号十万,
事在元狩二年(公元前121 年),见《支记·匈奴传》。
(17)五属国:匈奴浑耶王带领数万人降汉,汉朝依照他们的风俗习惯,把他们安置在陇西、北
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称为“五属国”。
(18)河、山:黄河、华山。这里主要指黄河。
(19)庆:幸福。
【译文】
大夫说:国家的内地和边境的关系,就像人的四肢和内脏一样。外部肌肉皮肤受到寒冷的刺激,
内部的肠胃和心脏就会闹病,内脏和外部是互相效劳的,不也是互相给好处的吗?嘴唇没有了,牙齿
就会感到寒冷,四肢受到伤害,心中就会感到伤痛。所以人失去手脚,整个身体便残废了,没有边境,
内地就要受害。过去,戎狄攻打邠地的古公亶父,越过岐山、梁山,与秦国以泾水、渭水为界,东边
一直到晋地的陆浑,残害内地,内地人民都痛恨它。如今匈奴蚕食汉朝的土地不断向内地进犯,离边
境远的人没有遭受他们欺凌的苦难,唯独边境上的人们不断遭到他们的残害。《诗经》上说:“内心
忧虑悲伤,思念国家遭殃。”不进行征伐、防备,匈奴的进犯就不会停止。所以武帝发动正义战争讨
伐匈奴的罪恶,于是攻打祁连山、天山,驱散了匈奴的部落,向北一直打到龙城,把匈奴包围起来,
单于吓破了胆,独自逃跑了,汉军乘胜向北追逐,杀掉和俘虏匈奴十几万人。匈奴的士兵和首领,没
有不闻风丧胆的,节节败退而逃得远远的,于是汉军凯旋而归。浑耶王率领他的部下来投降,朝廷设
了五个郡国以抵御匈奴。从此长城以内、黄河以外的地区,很少遭受匈奴的残害。于是武帝下诏书,
命令减少边防粮饷运输,放宽了徭役。开始虽然劳苦,但终于得到了安定和幸福。
文学曰:周累世积德,天下莫不愿以为君,故不劳而王,恩施由近而远,
而蛮、貊自至。秦任战胜以并天下,小海内而贪胡、越之地,使蒙恬击胡①,
取河南以为新秦②,而忘其故秦,筑长城以守胡,而亡其所守。往者,兵革
亟动,师旅数起,长城之北,旋车遗镞相望③。及李广利等轻计——计还马
足④,莫不寒心;虽得浑耶,不能更所亡⑤。此非社稷之至计也⑥。
【注释】
①蒙恬,见《非鞅篇》注释。
②新秦:地名,即新秦中。蒙恬取河南地后所取的名称,即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套地。
③旋车:翻倒了的车子。 遗镞(z*):遗落了的箭头。 相望:到处都可看到。
④“计”字原不重,今据张敦仁说校补。李广利:汉武帝时为贰师将军。
⑤更:抵偿。
⑥至计:最好的计策。
【译文】
文学说:周天子世世代代积德,天下没有人不愿意拥护他做君主的,所以不费多大力气就称了
王,施行恩惠由近至远,蛮、貊自动归服;秦依靠战争的胜利吞并天下,嫌自己统治的地方小而贪图
胡、越的地方,派蒙恬进攻匈奴,夺取了黄河以南的地方建立新秦,而最后连原有的国土都丢掉了,
修筑长城以防备匈奴的进攻,结果把它守卫的地方也丢掉了。过去,多次进行战争,经常动用军队,
长城以北,到处都可以看到翻倒的战车和丢弃的箭头。李广利等人轻率地使用计谋攻伐大宛,只夺回
许多良马,但是没有人不为此而感到寒心的;虽然有浑耶王归降,也不能补偿遭受的损失。这不是为
国家设想的最好的计策啊!
伐功第四十五
【题解】本篇文学驳斥桑弘羊的“兵据西域”之策,否定他“持政十余年”的种种政绩,以
说明桑弘羊佐帝无功,并把矛头指向汉武帝。然而,历史都给桑弘羊作了结论。“伐功”,就是自称
其功的意思。编者以“伐功”作为标题,显然是站在文学一边的,也是否定桑弘羊的。
大夫曰:齐桓公越燕伐山戎(1),破孤竹(2),残令支(3)。赵武灵王逾句
注(4),过代谷(5),略灭林胡、楼烦(6)。燕袭走东胡(7),辟地千里,度辽
东而攻朝鲜。蒙公为秦击走匈奴(8),若鸷鸟之追群雀(9)。匈奴势慑(10),
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及其后,蒙公死而诸侯叛秦,中国扰乱,匈奴纷纷,
乃敢复为边寇。夫以小国燕、赵,尚犹却寇虏以广地,今以汉国之大,士民
之力,非特齐桓之众,燕、赵之师也;然匈奴久未服者,群臣不并力(11),
上下未谐故也。
【注释】
(1)山戎:唐、虞前匈奴的别称,见《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公元前663 年,齐桓公率兵讨
伐山戎。(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2)孤竹:古国名,在今河北省卢龙县一带。
(3)残:翦残。令支:即“离枝”,山戎属国,今河北省迁安县是其故地。
(4)赵武灵王:战国时赵国国君,名雍。以四面都有强敌,下令改穿胡服,令士卒学习骑马射箭,
遂为当时强国。句注:山名,一名雁门山,又名西陉山,在今山西省代县西北。
(5)代谷:地名,在今山西省代县一带。
(6)林胡:古代部落名,战国时居住在今山西省朔县北至内蒙古自治区一带。战国末,被赵将李
牧击败,归附于赵。 楼烦:古代部落名,春秋末居住在今山西省西北隅宁武、保德、苛岚等县地。
(7)东胡:古代族名,因居住在匈奴(胡)族以东地区,故名。战国时被燕国打败,迁居今西辽
河上游的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流域,后又被匈奴冒顿单于击败,分为两支:退居鲜卑山的一支称“鲜
卑”,退居乌桓山的一支称“乌桓”
(8)蒙公:即蒙恬。
(9)鸷(zh@)鸟:凶猛的鸟,如鹰、雕等。
(10)慑:害怕。
(11)并力:通力合作。
(12)谐:和谐,配合得合适。
【译文】
大夫说:齐桓公越过燕国,讨伐山戎,攻破孤竹,翦灭令支。赵武灵王越过句注山,跨过代谷,
攻灭林胡、楼烦。燕国赶跑东胡,开辟了千里疆域,又跨过辽东攻打朝鲜。蒙恬为了保卫秦朝追击匈
奴,像凶猛的鸟追逐群雀一样,匈奴畏惧秦朝的势力,十几年不敢南下侵犯。以后蒙恬死了,诸侯背
叛秦朝,中原大乱,匈奴纷纷南下,又成为侵扰中原的敌人。过去像燕、赵这样的小国,还能够击退
来犯之敌而扩大土地,如今汉朝这样大,军队、百姓的力量这么强,这绝不是齐桓公和燕、赵的军队
所能比拟的;然而匈奴却很久没有被降服,这是由于群臣不通力合作,上下没有配合好的缘故啊!
文学曰:古之用师,非贪壤土之利,救民之患也。民思之,若旱之望雨
(1),箪食壶浆,以逆王师(2)。故忧人之患者,民一心而归之,汤、武是也。
不爱民之死,力尽而溃叛者,秦王是也。孟子曰:“君不乡道,不由仁义,
而为之强战,虽克必亡(3)。”此中国所以扰乱,非蒙恬死而诸侯叛秦。昔周
室之盛也(4),越裳氏来献(5),百蛮致贡(6)。其后周衰,诸侯力征,蛮貊分
散,各有聚党,莫能相一(7)。是以燕、赵能得意焉。其后,匈奴稍强,蚕食
诸侯,故破走月氏(8),因兵威,徙小国,引弓之民,并为一家,一意同力,
故难制也。前君为先帝画匈奴之策:“兵据西域,夺之便势之地以候其变。
以汉之强,攻于匈奴之众,若以强弩溃痈疽(9);越之禽吴,岂足道哉?”上
以为然,用君之义(10),听君之计,虽越王之任种、蠡不过(11)。以搜粟都
尉为御史大夫,持政十有余年(12),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之效(13),
匈奴不为加俛(14),而百姓黎民以敝矣。是君之策不能弱匈奴,而反衰中国
也。善为计者,固若此乎?
【注释】
(1)《史记·淮南·衡山传》:“百姓顾之,若旱之望雨。”《汉书·司马相如传》下:“若枯
旱之望雨。”
(2)撄宁斋钞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逆”作“迎”。《孟子·梁惠王下》:“箪食
壶浆,以迎王师。”
(3)《孟子·告子下》:“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这里用其文,而
末句不同。乡:同“向”,向往,追求的意思。由:用。 克:战胜。
(4)“之”字原无,今补。
(5)越裳:见《崇礼篇》注释。
(6)百蛮:我国古代泛指南方少数民族。
(7)相一:互相统一起来。
(8)“氏”上原衍”支字,今据毛扆、张敦仁、俞樾说校删。月氏(r^u zh9):我国古代族名,
秦汉时游牧于敦煌、祁连之间,后受匈奴攻打。汉文帝时,一支西迁到今伊犁河上游,称“大月氏”;
一支进入祁连山区与羌族杂居,称“小月氏”。
(9)弩(n():利用机械力量射箭的弓。痈疽(y#ngj&):化脓的毒疮。以强弩溃痈,乃秦、汉
时人通用的成语。《战国策·秦策上》:“千钧之弩溃痈。”《汉书·韩安国传》:“今以中国之盛,
万倍之资,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犹以强弩射且溃之痈也,不必留行矣。”是其证。
(10)义:同“议”。
(11)种,大夫种,见《非鞅篇》注释。蠡,范蠡,见《地广篇》注释。
(12)搜粟都尉为御史大夫,持政十有余年:桑弘羊于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 年)任搜粟
都尉,兼大司农,天汉四年(公元前97 年)贬为搜粟都尉。后在后元二年(公元前87 年)升为御史
大夫。从天汉四年到始元六年(公元前81 年)召开盐铁会议,共有17 年的时间,所以儒生说他“以
搜粟都尉为御史大夫,持政十有余年。”
(13)靡弊;衰败。
(14)俛:即俯。加俛,降服。
【译文】
文学说:古代用兵,不是为了贪图土地,而是为了解救百姓的苦难,百姓盼望解救就像久旱的
禾苗盼望下雨一样,用箪盛着饭用壶盛着汤水去欢迎君主的军队。所以,为百姓苦难忧虑的人,百姓
便全心全意地归附,成汤、周武王就是这样的君主。不顾百姓死活,以致百姓力量用尽而进行反叛,
秦始皇就是这样的皇帝。孟子说:“君主不向往圣贤之道,不行仁义,而硬要进行战争,即使战胜了
最终也要灭亡。”这就是秦末天下动乱不安的原因,并不是由于蒙恬死了,诸侯背叛秦朝的缘故。从
前,周朝兴盛时,越裳氏来献礼,南方各民族都来进贡。后来,周朝衰弱,诸侯互相交战,那时,南
北各民族都比较分散,各自组成部落,不能互相统一起来,因此燕、赵能够取得胜利。后来,匈奴逐
渐强大,蚕食各诸侯国,赶走月支,用武力迫使小国迁移,把各游牧民族合并在一起,同心合力,所
以就难以制服了。从前,你为汉武帝制定讨伐匈奴的政策:“派兵屯驻西域,夺取有利地势,以防备
匈奴的入侵。以汉朝的强大,攻击匈奴的军队,就好像用强弩射溃烂的脓疮一样;越国打败吴国,哪
里值得一谈呢?”武帝认为正确,用你的建议,听你的计策,就是越王任用文种、范蠡也不过如此。
可你从搜粟都尉升为御史大夫,持政十几年,没有见到你有文种、范蠡那样的功劳,只看见你的政策
引起国家衰败的后果,匈奴并没有被降服,老百姓却被搞得更贫困了。你的计策不仅没有削弱匈奴,
反而使我国衰败。善于出谋划策的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西域第四十六
【题解】本篇大夫就上篇文学驳斥“兵据西域”之策而加以反驳,认为“兵据西域”,使“西
域之国,皆内拒匈奴”,这就好像砍断了匈奴的右臂,并说伐宛以后,匈奴“折翅伤翼,可遂击服”。
只是由于武帝病死,未能完成,不能谓为失计。而文学则认为“欲毕匈奴而远几”,是“留心于末计”,
“未为尽于忠”。
大夫曰:往者,匈奴据河、山之险,擅田牧之利,民富兵强,行入为寇,
则句注之内惊动(1),而上郡以南咸城(2)。文帝时,虏入萧关(3),烽火通甘
泉(4),群臣惧,不知所出,乃请屯京师以备胡。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5),
南与群羌通(6)。先帝推让斥夺广饶之地(7),建张掖以西(8),隔绝羌、胡,
瓜分其援。是以西域之国,皆内拒匈奴,断其右臂,曳剑而走(9),故募人田
畜以广用(10),长城以南,滨塞之郡(11),马牛放纵,蓄积布野,未睹其计
之所过也。夫以弱越而遂意强吴(12),才地计众非钧也(13),主思臣谋,其
往必矣。
【注释】
(1)句注,见《伐功篇》注释。
(2)上郡:秦代郡名,汉代因之。在今陕西省榆林县东南地。
(3)虏: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萧关:关名,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东南,是关中通向
塞北的交通要冲。汉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 年),匈奴单于曾入侵至萧关、甘泉宫。
(4)甘泉:甘泉宫,汉时离宫,在今陕西省淳化县甘泉山上。
(5)大宛:西汉时西域国名,北通康居,西南及南与大月氏接。其地自古以产马闻名,见《史记·大
宛列传》。康居:西域国名。《汉书·西域传》:“康居去长安二千里。”汉初颇强盛,据有今新疆
维吾尔族自治区北境及苏联中亚之地。
(6)羌:我国古代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居住在今甘肃省、青海省、四川省北部。
(7)张敦仁曰:“‘让’当作‘攘’。”案“让”、“攘”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进
让之道,何其爽与?”《汉书·司马相如传》“让”作“攘”,师古曰:“‘攘’,古‘让’字也。”
(8)建张掖以西:汉武帝时为加强同西域的联系,曾在张掖(今甘肃省张掖市)以西到新疆轮台
之间建立郡和都护府,以保护交通和联络。
(9)曳(y8):拉,拖。
(10)募人田畜以广用:汉武帝时经常迁移大量中原人口到边疆地区屯垦,对边疆地区经济、文
化的发展和保护内地起了很大作用。
(11)滨:靠近。
(12)意:这里是制服的意思。
(13)才:同“裁”,这里是计量的意思。众:这里指人口。钧:同均。
【译文】
大夫说:以前匈奴凭借黄河、阴山的险要,依仗畜牧业的有利条件,民富兵强,侵入关内抢掠,
句注山以内被扰乱的不得安宁,上郡以南地区都筑城防守。文帝时,匈奴侵入萧关,烽火烧到甘泉宫,
群臣畏惧,不知所措,于是请求屯兵京都以防匈奴入侵。匈奴西边奴役大宛、康居等国,南边与羌族
勾结。武帝抗击,开辟夺取了大片富饶的领土,建立了张掖以西的郡县,把羌和匈奴隔开,使他们不
能互相援助。于是西域各国都抗拒匈奴,砍断了匈奴的右臂,迫使他们拖剑逃走。因此,武帝招募老
百姓到边疆屯垦以供给边防费用,长城以南靠近边塞的郡县,可以任意放牧,不受威胁,蓄积的物资
遍地散布,看不到我们的计策有什么过错。从前弱小的越国战胜强大的吴国,两国的土地、人口相差
悬殊,但是越国君臣齐心谋划,他们的胜利是必然的。
文学曰:吴、越迫于江、海,三川循环之(1),处于五湖之间(2),地相
迫,壤相次(3),其势易以相禽也。金鼓未闻,旌旗未舒,行军未定,兵以接
矣(4)。师无辎重之费(5),士无乏绝之劳,此所谓食于厨仓而战于门郊者也。
今匈奴牧于无穷之泽,东西南北,不可穷极,虽轻车利马,不能得也,况负
重嬴兵以求之乎(6)!”其势不相及也,茫茫乎若行九皋(7),未知所止,皓
皓乎若无网罗而渔江海(8),虽及之,三军罢弊,适遗之饵也。故明王知其无
所利(9),以为役不可数行,而权不可久张也,故诏公卿大夫、贤良、文学,
所以复枉兴微之路。公卿宜思百姓之急,匈奴之害,缘圣主之心(10),定安
平之业。今乃留心于末计,虽本议(11),不顺上意,未为尽于忠也。
【注释】
(1)三川:《国语·越语》上韦昭注:“三江:松江、钱塘江、浦阳江也。”“三川”即“三江”。
(2)五湖:指太湖及附近的长荡湖、射贵湖、上湖、滆湖。
(3)相次:相连。
(4)以,同“已”。
(5)辎(z9)重:行军时携带的器械、粮草等军需品。
(6)嬴,原作羸,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嬴:负担。
(7)九皋:辽阔的沼泽。“皋”与“泽”通。
(8)皓皓:当作浩浩,形容水的广大。
(9)无所,原作所无。卢文弨曰:“‘所无’疑倒。”案卢说是,今据乙正。
(10)缘:遵循。
(11)本议:见《本议篇》注释。
【译文】
文学说:吴、越靠近长江、东海,周围环绕着三条大江,地处五湖之间,国土相连,互相交错,
这种形势很容易发生冲突而不易逃脱。战鼓还没有敲响,军旗还没有展开,阵营还没有布好,两军就
已交战了。军队不需要运输军需品的费用,士兵也没有长途跋涉的劳苦,这就好像在粮仓和厨房里吃
饭,在国门的旁边打仗一样。现在,匈奴在无边的水草地游牧,东西南北,漫无边际,即使用轻车快
马都不一走找得到他们,何况带着大量军需,背着沉重的兵器去找呢!势必追不上他们,就像在看不
清边缘的深远的沼泽中行走,不知何处才是尽头,又好像没有鱼网却要到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去捕
鱼一样,即使追上匈奴,军队疲惫而不能作战,好像给人家送上一块香饵。所以圣明的君主知道这样
做没有好处,懂得战争不能频繁进行,权势不可长久扩张,因此诏令公卿大夫、贤良、文学们进行商
讨以纠正错误,找出新的出路。公卿应当考虑百姓的疾苦,匈奴的危害,遵循圣主的心意,奠定天下
太平的基业。如今却注重于战争这样的下策,虽不出本议的范围,但不与君主的旨意相合,这不能称
是尽忠啊。
大夫曰:初,贰师不克宛而还也①,议者欲使人主不遂忿②,则西域皆
瓦解而附于胡,胡得众国而益强。先帝绝奇听,行武威,还袭宛,宛举国以
降,效其器物③,致其宝马。乌孙之属骇胆④,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
遁逃,虽未尽服,远处寒苦■埆之地⑤。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其孤未复。
故群臣议以为匈奴困于汉兵,折翅伤翼,可遂击服。会先帝弃群臣,以故匈
奴不革⑥。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而止⑦。度功业而无断成之理⑧,是弃与胡
而资强敌也。辍几沮成⑨,为主计若斯,亦未为尽忠也。
【注释】
①贰师:即贰师将军李广利。
②欲使,原作故使,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遂忿:报仇雪耻。
③效:献。
④乌孙:西汉时西域国名。
⑤■埆(qiao qu8):土地贫瘠。
⑥不革;没有除掉。这里指匈奴奴隶主仍未被彻底打败。
⑦《论语·子罕篇》:“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篑(ku@),盛土的竹筐。
⑧断:一定,绝对。 几:希望,机会。 沮:破坏。
【译文】
大夫说:当初贰师将军李广利没有攻克大宛而返回时,人们议论纷纷,想使皇上不发兵雪恨,
如果照那些人的主意去做,西域各国就会背叛汉朝而归附匈奴,匈奴控制了那些国家就会更加强大。
汉武帝拒绝奇谈怪论,使用武力又一次袭击大宛,大宛全国投降,献出宝器礼物,送上骏马。乌孙等
国吓破了胆,甘愿臣服。匈奴丢魂落魄,四散奔逃,虽然没有完全顺服,也远远地躲到了寒冷贫瘠的
地方。战争中,匈奴年轻力壮的人死在祁连山、天山一带,他们的后代还没有恢复元气。所以群臣议
论,认为匈奴被汉兵围困,损兵折将,可以立即征服。这个时候武帝去世了,因此匈奴没有被彻底根
除。好象积土为山,还差一筐土却停止了。可你们这些儒生却认为建立功业绝对没有成功的道理,这
就等于把西域送给匈奴而资助强敌。停止、败坏即将完成的功业,像这样去为皇上出主意,也不能说
是尽忠吧!
文学曰:有司言国外之事,议者皆徼一时之权(1),不虑其后。张骞言大
宛之天马汗血(2),安息之真玉大鸟(3),县官既闻如甘心焉(4),乃大兴师伐
宛,历数期而后克之(5)。夫万里而攻人之国,兵未战而物故过半(6),虽破
宛得宝马,非计也。当此之时,将卒方赤面而事四夷(7),师旅相望,郡国并
发。黎人困苦(8),奸伪萌生,盗贼并起。守尉不能禁,城邑不能止。然后遣
上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9)。当此时,百姓元元(10),莫必其命(11),故山东
豪杰,颇有异心。赖先帝圣灵斐然(12)。其咎皆在于欲毕匈奴而远几也(13)。
为主计若此,可谓忠乎?
【注释】
(1)徼原作激,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徼(jiao):侥幸。
(2)张骞,见《地广篇》注释。天马汗血:即大宛所产的汗血马,武帝得此马后改名为“天马”。
(3)安息,古波斯国名,《史记·大宛传》:“西则安息。”西史称帕提亚(Parthia)。大鸟:
指鸵鸟。
(4)甘心,原作甘水,今从杨沂孙、张敦仁说校改。甘心,犹言快意。
(5)期:周年。
(6)物故:死亡。《汉书·司马相如传》:“士卒多物故。”又《苏武传》:“前已降及物故,
凡随武还者九人。”宋祁曰:“‘物’当从南本作‘歾’,音没。”案:宋说是。《说文·歹部》:
“歾,终也。”
(7)卢文弨曰:“当作‘率’,‘卒’误。”赤面:面色发红,形容将士同敌人作战的激烈。
(8)黎人:即黎民,老百姓。
(9)绣衣:绣有花纹的衣,是汉代皇帝赠给直指官的袍衣。以兴击:以军兴之法而讨击。“遣上
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指公元前99 年,山东泰安、诸城一带农民在徐勃等人领导下起义,汉武帝派
直指官暴胜之等前往镇压。
(10)元元,见《本议篇》注释。
(11)莫必其命:生命没有保障。
(12)斐(f7i)然:安然。
(13)欲毕匈奴:想要完成征服匈奴的战争。
【译文】
文学说:你们官吏讲对外政策,议论的都是侥幸求得暂时的权宜之计,而不考虑后果。张骞讲
了大宛的汗血马,安息的真玉大鸟,皇上听了很快意,便兴师动众征伐大宛,经过很长的时间才攻克。
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去攻打别的国家,军队还没有交战就死亡了一大半,虽然攻破大宛得到宝马,不是
什么好计策。那时,将士们同四方的敌人激烈地作战,军队一队接一队,各地都在征兵。百姓困苦,
于是奸伪的人越来越多,盗贼四外作乱。地方官不能禁止,城镇也不得安宁。朝廷然后派遣上大夫暴
胜之穿着绣衣以军兴之法而讨击。在这个时候,豪民百姓的生命都没有保障。所以华山以东才能出众
的人,颇有反叛的企图。依靠武帝至高无上的智慧,才使其安定下来。其罪祸全在于你们想要完成征
服匈奴的战争而忽略了眼前的利益啊。这样为皇上出主意,可以说是忠吗?
世务第四十七
【题解】“世务”,即“当世之务”的意思。本篇是大夫和文学就如何对待匈奴的侵扰问题
展开辩论。文学反对抗击匈奴的正义战争,胡说什么“任力则近者不亲,小国不附”,宣扬对入侵者
要“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以仁义导文”,这样,就可以达到“北垂无寇虏之扰,
中国无干戈之事”了。大夫则明确指出“诸生言以德怀之,此有其语而不可行也”。认为“内无备,
不可以御敌”,提出“故有文事,必有武备”的正确主张,把加强战备看成是“当世之务”。
大夫曰:诸生妄言!议者令可详用①,无徒守椎车之语②,滑稽而不可
循③。夫汉之有匈奴,譬若木之有蠹④,如人有疾,不治则寝以深⑤。故谋
臣以为击夺以困极之。诸生言以德怀之,此有其语而不可行也。诸生上无以
似三王,下无以似近秦,令有司可举而行当世,安蒸庶而宁边境者乎⑥?
【注释】
①详:周备。
②椎车之语:这里指过时的没有用的话。椎车,见《非鞅篇》注释。
③滑稽:指能言善辩,混淆是非。循:原作修,今据陈遵默说校改。循,捉摸。
④蠹(d)):蛀虫。
⑤寝:同浸,逐渐。
⑥蒸:众。蒸庶,众多百姓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你们的话太荒谬了!我们讨论应该周详有用,不要白白地死守一些过时无用的空话,
是非混淆而不可捉摸。汉朝有匈奴的侵扰,就好像树木长了蛀虫,人有疾病一样,不赶快医治就会逐
渐恶化。所以有谋略的大臣认为应该攻击夺取匈奴,使其陷入极端的困境。而你们这些儒生却说要用
仁德去感化他们,这只能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是行不通的。你们这些儒生远点讲没有像三王那样的贤
德,近点讲又没有像秦始皇那样的功业,却还要让官吏推荐你们并在当世实行你们的主张,这怎么能
安定百姓而使边境安宁呢?
文学曰:昔齐桓公内附百姓,外绥诸侯,存亡接绝①,而天下从风②。
其后,德亏行衰,葵丘之会③,振而矜之,叛者九国④。《春秋》刺其不崇
德而崇力也⑤。故任德,则强楚告服⑥,远国不召而自至⑦;任力,则近者
不亲,小国不附⑧。此其效也。诚上观三王之所以昌,下论秦之所以亡,中
述齐桓所以兴,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以仁义导之,则北
垂无寇虏之忧⑨,中国无干戈之事矣。
【注释】
①存亡:挽救将要灭亡的国家。接绝:接继已灭亡的国家。《公羊传·僖公十七年》:“桓公
尝有继绝存亡之功。”何休注:“继绝,谓立僖公也。存亡,谓存邢、卫、杞。”
②从风:像风一样顺从,比喻服从之快。指各诸侯尊齐桓公为霸主。
③葵丘之会:齐桓公建立霸权后,公元前651 年在葵丘(今河南省兰考县境)和诸侯会盟,历
史上称为葵丘之会。
④《公羊传·僖公九年》:“九月戊辰,诸侯盟于葵丘。桓之盟不日,此何以日?危之也?何
危尔?贯泽之会,桓公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江人黄人也。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
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我若也。”
⑤《春秋》刺之:指上引《公羊传》:“危之也”云云而言。
⑥告服:表示服从。强楚告服,指齐桓公召陵之盟言,事见《公羊传·僖公四年》。
⑦远国不召而自至:指“贯泽之会,江人黄人不召而至”言,见上注。
⑧“近者不亲”二句,指“叛者九国”言,见上注。
⑨北垂:北部边境。
【译文】
文学说:从前齐桓公对内亲附百姓,对外安抚诸侯,兴灭国,继绝世,所以天下的人都很快地
顺从他。后来他的仁德衰败,在葵丘和诸侯会盟时,骄横拔扈,致使很多诸侯国叛离了他。《春秋》
上指责他不崇尚仁德而崇尚武力。所以,当他施行仁德时,那么强大的楚国也表示服从,连远方的国
家也不请而来;当他任用武力时,那么附近的诸侯也不会亲近他,连小国也不归附了。这就是任德和
任力的不同效果啊。如果我们认真地观察古代三王是怎样昌盛的,研究近代秦国是怎样灭亡的,分析
两者之间的齐桓公是怎样兴起的,就应该不用武力,实行礼义,废除暴力,崇尚仁德,撤消关卡,拆
除边防工事,用仁义去开导匈奴,那么北部边境就没有匈奴侵扰的忧患,中原地区也就没有战事了。
大夫曰:事不豫辨①,不可以应卒②。内无备,不可以御敌。《诗》云:
“诰尔民人,谨尔侯度,用戒不虞③。”故有文事,必有武备④。昔宋襄公
信楚而不备⑤,以取大辱焉,身执囚而国几亡。故虽有诚信之心,不知权变
⑥,危亡之道也。《春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⑦,为其无信也。匈奴贪狼,
因时而动,乘可而发,飙举电至⑧。而欲以诚信之心,金帛之宝,而信无义
之诈,是犹亲跖、■而扶猛虎也⑨。
【注释】
①豫:同“预”。辨:同“办”。
②应:应付。卒(c)):同“猝”,突然。
③这是《诗经·大雅·抑》文。诰:告诉。侯度:诸侯所守的法度。戒:防备,警戒。不虞:
预料不到的事情。
④《谷梁传·襄公二十五年》:“古者,虽有文事,必有武备。”《史记·孔子世家》:“有
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⑤信,原作倍,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宋襄公信楚而不备:春秋时,宋国国君宋襄公与楚成王会
盟于孟(今河南省睢县东南),不带军队,毫无防备,结果被楚俘虏,国家几乎灭亡。事见《公羊传·僖
公二十一年》。
⑥权变:随机应变。
⑦《公羊传·僖公二十一年》:“执宋公以伐宋。孰执之?楚子执之。曷为不言楚子执之?不
与夷、狄之执中国也。”此句原作“《春秋》不与夷、狄中国为礼”,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⑧飙:狂风。
⑨跖、■,见《力耕篇》注释。
【译文】
大夫说:事情不预先做好准备,就不能应付突然事变。国内不做好战争的准备,就不能抵御敌
人的进攻。《诗经》上说:“告诉你们的老百姓,要谨慎地遵守诸侯的法度,以便警戒意外的事情发
生。”所以,有文治也必须要用武力的准备。从前宋襄公过于相信楚国,和楚国会盟而不加戒备,因
此蒙受极大的耻辱,自身被囚,连国家也几乎灭亡。所以,虽然有一片诚心,但不知道随机应变,这
就是走向危险和灭亡的道路。《春秋》上不赞许夷、狄俘虏中原诸侯王的行动,就是因为他们不讲信
用。匈奴像狼那样贪得无厌,等待时机发动进攻,像狂风闪电般的袭击。而你们却想用诚信之心,用
多给金帛财宝的办法,相信他们毫无信义的诈骗,这就好像亲近跖、■这样的人而扶助猛虎一样。
文学曰:《春秋》“王者无敌”①,言其仁厚,其德美,天下宾服,莫
敢交也②。德行延及方外③,舟车所臻,足迹所及,莫不被泽④。蛮、貊异
国,重译自至⑤。方此之时,天下和同,君臣一德,外内相信,上下辑睦⑥。
兵设而不试⑦,干戈闭藏而不用。老子曰:“兕无所用其角,螫虫无所输其
毒⑧。”故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⑨。世安得跖、■而亲之乎?
【注释】
①语出《公羊传·成公元年》。
②“莫敢交也”,“交”上原衍“受”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交:同“校”,即较量。
③方外:国境以外。
④被泽:蒙受恩泽。
⑤重(ch$ng)译:经过多次翻译,意思是远隔几国。
⑥辑睦:和睦。
⑦试:用。
⑧《老子·德经》五十章:“兕无所投其角。”又五十五章:“蜂虿虺蛇不螫。”这里当是合
用两章文。螫(sh@)虫:有毒腺的虫子,指蜂虿(chai 蝎子、毒虫)虺(hu!)、蛇等。
⑨这两句话见《孟子·离娄篇》。
【译文】
文学说:《春秋》说“实行王道的人是无敌的”,是说他的仁义深厚,道德纯美,天下人都服
从,没有人敢和他较量交锋。他的德行影响到国外,车船所到之地,足迹所至之处,没有不蒙受他的
恩泽的。就是蛮、貊这些风俗不同的民族,也通过几次翻译,自动前来进行朝拜。那时候,天下太平,
君臣同德,国内外互相信任,上下彼此和睦。虽有军队而不动用,武器都收藏起来也不使用。老子说:
“犀牛没有地方用它的角,蛇蝎没有地方放它的毒。”所以国君要是讲仁,就没有不讲仁的;国君要
讲义,就没有不讲义的。世上哪里还会有像跖、■那样的人让我们去亲近呢?
大夫曰:布心腹①,须情素②,信诚内感③,义形乎色④。宋华元、楚
司马子反之相睹也⑤,符契内合⑥,诚有以相信也。今匈奴挟不信之心,怀
不测之诈,见利如前⑦,乘便而起,潜进市侧⑧,以袭无备。是犹措重宝于
道路而莫之守也⑨,求其不亡,何可得乎?
【注释】
①布心腹:说出内心的话。布,说,表达。
②质情素:表达出真实感情。质,披露,表达。
③信诚内感:信实真诚,发自内心。
④义形乎色:正义感从脸色上表现出来。
⑤华元:春秋时宋大夫。子反:春秋时楚大夫。相睹:相见,相晤。公元前594 年,楚庄王率
兵包围宋国都城,五个月没有攻克,宋国城内无粮草了,楚军只有几天军粮,为了解对方情况,楚庄
王让司马子反乘楼车窥视宋城。这时,正巧遇到出来了望楚军的宋国华元,两人真诚相谈,互相告诉
本国的困难,因此两国同意结束战争。事见《公羊传·宣公十五年》。
⑥符:古代用金属或竹木制成的取信的证据,上面有字,分成两半,双方各执一半,以资取信。
契:契约、合同,分成两幅,立约双方,各执一幅以取信。符契内合,说明两家心意投合。
⑦如:古通“而”。
⑧张敦仁曰:“案‘市’当作‘司’。‘司’‘伺’同字也。伺侧:窥测。
⑨措:放置。
【译文】
大夫说:推心置腹地说心里话,表达出真实的感情,满怀着感人的诚心,脸上就会带着正义的
表情。过去宋国的华元和楚国的司马子反在战场上互相会面,倾心相谈,就像符或契合在一起一样,
确实都有诚意而可以信任。但是现在匈奴却怀着不可相信的险恶之心和不可推测的诡计,他们见利就
想上前掠夺,抓住方便机会就发动进攻,偷偷地潜入我们的边境窥测,乘我们没有准备时就进行袭击。
这就好像把贵重的财宝放在路上而没有人看守一样,要想使东西不丢失,那怎么可能呢?
文学曰:诚信著乎天下①,醇德流乎四海②,则近者哥讴而乐之③,远
者执禽而朝之④。故正近者不以威⑤,来远者不以武,德义修而任贤良也。
故民之于事也⑥,辞佚而就劳⑦,于财也,辞多而就寡。上下交让,道路雁
行⑧。方此之时,贱货而贵德,重义而轻利,赏之不窃⑨,何宝之守也?
【注释】
①著:著称。
②醇:醇厚。
③《说文·哥部》:“哥,声也。从二可。古文以为‘歌’字。”哥讴:歌颂,赞美。
④执禽:禽,鸟类的总称,这里指禽贽,古代初次拜见时所送的礼物。《淮南子·泰族篇》:
“百姓讴歌而乐之,诸侯执禽而朝之。”即此文所本。
⑤正:统治。
⑥“也”字原无,撄宁斋抄本有,与下句“于财也”相俪为文,今据订补。
⑦辞佚:不图安逸。
⑧道路雁行:比喻路上行人像大雁飞行一样有秩序。见《淮南子·本经篇》高诱注。
⑨《论语·颜渊篇》:“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窃,取,拿。
【译文】
文学说:如果诚信之心著称天下,醇厚的美德流传四海,那么附近的国家就会歌颂你而表示心
悦诚服,远方的国家也会拿着贡物来朝见你。古时候,统治近处的人不靠威势,招徕远处的人归附不
用武力,而是靠实行仁义道德和任用贤良的人。这样,老百姓对于做事情,就会不贪图安逸而乐于勤
劳,对于财物,不要多而求少。上下互相谦让,路上行人像大雁飞行一样有秩序。那个时候,人们都
轻视财物而崇尚道德,重视仁义而轻视财利,奖赏他东西他都不要,还有什么财宝需要看守的呢?
和亲第四十八
【题解】本篇就和亲问题展开辩论。和亲,是西汉王朝初期处于内有封建割据,外有匈奴侵
扰的情况下,所采取的权宜的妥协的对外政策。大夫总结从春秋以来以及汉初和亲政策的经验教训,
指出“匈奴数和亲,而常先犯约”,“反复无信,百约百叛”,一有机会就会进行侵扰,绝不可存任
何幻想。他还主张采取战备措施,“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文学则鼓吹“四海之内皆兄弟”,
“投桃报李”,认为“世无不可化之民”,坚持“为政务以德亲邻”的论调。
大夫曰:昔徐偃王行义而灭,鲁哀公好儒而削①。知文而不知武,知一
而不知二。故君子笃仁以行,然必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为不仁者之害
己也。是以古者搜狝振旅而数军实焉②,恐民之愉佚而亡戒难③。故兵革者
国之用,城垒者国之固也;而欲罢之,是去表见里,示匈奴心腹也。匈奴轻
举潜进,以袭空虚,是犹不介而当矢石之蹊④,祸必不振⑤。此边境之所惧,
而有司之所忧也。
【注释】
①此二句原作“昔徐行王义而灭,好儒而削”,今辄为改正。《淮南子·人间篇》:“夫徐偃
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高诱注:“哀公,鲁君。”《刘子
新论·随时章》也说:“鲁哀公好儒服而削。”这件事春秋三传皆不载,当是孔丘“为尊者讳”,把
它删去了。又《淮南子·氾论篇》云:“徐偃王被服慈惠,身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然而身
死国亡,子孙无类。”高诱注:“偃王于衰乱之世,修行仁义,不设武备,楚王灭之,故身死国亡也。”
与大夫所引,用意正相符合。
②搜:指古代春天打猎。 狝(xian):指古代秋天打猎。 数(sh():点数,这里有训练
的意思。军实:指战车、兵器等。《左传·隐公五年》:“故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
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这是古时训练军队的方法,也就是备战的
意思。
③亡:同“忘”。
④介:盔甲。 当:站在。 蹊(x9):路。
⑤振:救。
【译文】
大夫说:从前徐偃王行仁义亡了国,鲁哀公好儒术引起国家衰败。因为他们只知道文而不知道
武,只知道一而不知道二。所以,君子一方面实行仁德,另一方面还必须修筑城墙自卫,制造武器进
行备战,这是为了防备那些不仁义的人伤害自己。因此,古人经常进行军事演习,操练军队和检查军
备,恐怕人们贪图安逸而放松了对患难的警惕性。所以,军队和装备是国家有用的力量,城池和堡垒
是安全的保障;现在你们却想把这些都取消,这是澈消边防,暴露内地,就像把心脏和腹肠呈现在匈
奴面前。这样,匈奴便可轻而易举地摸进来,袭击我们没有设防的地方,这就像不穿盔甲而站在箭矢
乱飞的路上,其灾祸必然不可挽救。这是边境老百姓所害怕的,也是朝廷官员所担心的。
文学曰:往者通关梁(1),交有无,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内附,往来长城
之下。其后王恢误谋马邑(2),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3),祸纷拏而不解(4),
兵连而不息,边民不解甲弛弩(5),行数十年,介胄而耕耘(6),鉏耰而候望
(7),燧燔烽举(8),丁壮弧弦而出斗(9),老者超越而入葆(10)。言之足以流
涕寒心,则仁者不忍也。《诗》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11)。”未闻善
往而有恶来者。故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12)。
故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13)!
【注释】
(1)关梁:边疆市场。
(2)王恢:汉武帝大行官。马邑:汉代县名,在今山西省朔县。王恢谋马邑,乃汉武帝元光二年
(公元前133 年)事。史称武帝诏问公卿:“朕饰子女以配单于,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
已,边境被害,朕甚悯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帝从之。即使马邑下人聂壹
为间,逃至匈奴。佯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
兵三十余万马邑旁,以伏击单于。单于入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而觉之。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事详
《史记·匈奴传》、《汉书·匈奴传》,又详《史记·韩长孺传》。
(3)攻当路塞,原误作“故当路结”,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4)纷拏:互相纷争的意思。
(5)弛弩:放松弓弩的弦。
(6)介胄(zh^u):盔甲。
(7)鉏:同“锄”。耰(y#u):古代弄碎土块的农具。
(8)燧燔烽举,见《本议篇》注释。
(9)弧:弓。
(10)葆:同堡,塞堡。
(11)这是《诗经·大雅·抑》文。
(12)《论语·颜渊篇》:“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子夏曰:“商闻之矣:死
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13)《论语·颜渊篇》:“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
之君子已乎?’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内省,自己检查。 不疚:没有做亏心事。
【译文】
文学说:从前我们对匈奴开放边疆集市,互通有无,匈奴从单于到老百姓,都亲附汉朝,来往
于长城之下。后来王恢错误地设下马邑之计,使匈奴和我们断了和亲,攻取交通要塞,混战的祸事接
连不断,战争连年不停,边疆百姓身不解甲,弓不松弦。几十年来,他们穿着盔甲耕种,一边锄地,
一边了望敌情,一旦烽火燃起,年轻力壮的人拿起武器出去战斗,年老的人逃入堡塞躲藏起来。说起
这些,足以使人伤心落泪,这是仁人君子所不忍心的。《诗经》上说:“人家馈赠我桃子,我便答谢
以李子。”没有听说好意招来恶报的。君子处世,应当庄重而没有过失,对人恭谨而合乎礼节,四海
之内的人都是兄弟。因此,自己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好担心和可怕的呢?
大夫曰:自春秋诸夏之君会聚相结①,三会之后②,乖离相疑,伐战不
止;六国从亲③,冠带相接④,然未尝有坚约。况禽兽之国乎!《春秋》存
君在楚⑤,诰鼬之会书公⑥,绐夷狄也⑦。匈奴数和亲,而常先犯约,贪侵
盗驱,长诈谋之国也。反复无信,百约百叛,若朱、象之不移⑧,商均之不
化⑨。而欲信其用兵之备,亲之以德,亦难矣。
【注释】
①春秋:时代名。孔子作《春秋》,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 年),讫鲁哀公十四年(公元
前481 年),凡十二公,计242 年。世因称此为春秋时代。
②三会:多次会盟。
③从亲:从,即合纵,指战国时齐、楚、燕、赵、韩、魏联合起来对抗秦国。
④冠带:帽子和腰带,或指吏人,见《文选·张衡·西京赋》李善注。或指士族,见《后汉书·儒
林传》。或泛指有礼教之人民,别于夷狄而言,见《文选·司马相如·难蜀父老》。这里指各国信使。
⑤《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何言乎公在楚?正月以存君也。”何
休注:“正月,岁终而复始,执贽存之,故言在。在晋不书,在楚书者,恶襄公久在夷、狄,为臣子
危,录之。”存,就是存问,即慰问的意思。
⑥诰鼬(y$u):即浩油,又作“皋鼬”,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省临颍县南。春秋时诸侯
曾在此会盟。事见《公羊传·定公四年》。
⑦绐(dai):欺骗。
⑧朱:丹朱,尧的儿子。象:舜的弟弟。
⑨商均:舜的儿子,被禹封于商。
【译文】
大夫说:自从春秋时期中原各国的国君聚会结好,经过多次会盟之后,还是不和而散,互相猜
疑,彼此征伐不停;战国时期,六国合纵抗秦,使者往来频繁,然而还是没有能够坚守信约。更何况
那种禽兽般的国家呢!《春秋》上记载了慰问在楚国的鲁襄公,诰鼬之会记载鲁定公出场,是为了欺
骗夷、狄。我们和匈奴屡次和亲,都是他们首先撕毁和约,他们贪得无厌,侵扰掠夺,是专搞阴谋诡
计的政权。他们反复无常,毫无信用,无数次订和约,无数次背叛,就像丹朱、象一样恶性难移,商
均一样不可教化。如果任凭匈奴进行用兵的准备,而还想依靠仁义道德去感化它,这是很困难的。
文学曰:王者中立而听乎天下,德施方外,绝国殊俗,臻于阙庭。凤皇
在列树①,麒麟在郊薮②,群生庶物,莫不被泽。非足行而仁办之也③,推
其仁恩而皇之④,诚也。范蠡出于越⑤,由余长于胡⑥,皆为霸王贤佐。故
政有不从之教,而世无不可化之民。《诗》云:“酌彼行潦,挹彼注兹⑦。”
故公刘处戎、狄⑧,戎、狄化之。太王去豳⑨,豳民随之。周公修德,而越
裳氏来⑩。其从善如影响。为政务以德亲近,何忧于彼之不改?
【注释】
①凤皇:即凤凰。
②《荀子·哀公篇》:“古之王者,??凤在列树,麟在郊野。”即此语所本。
③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仁”作“人”,太玄书室本作“势”。
④《淮南子·泰族篇》:“非户辩而家说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矣。”此文本之。
⑤范蠡,即陶朱公,见《地广篇》注释。
⑥由余,见《相刺篇》注释。
⑦这是《诗经·大雅·洞》篇文。酌:舀起。行潦:路上的积水。挹(y@):引的意思。
⑧公刘,见《取下篇》注释。
⑨太王,见《备胡篇》注释。豳(b9n):古国名,周之先祖公刘所立,故城在今陕西省邠县一
带。
⑩越裳氏,见《崇礼篇》注释。
【译文】
文学说:圣明的君主身在朝廷而统治天下,他的恩德远达国境之外,使相隔很远、风俗不同的
国家都来朝拜。凤凰栖身于丛林,麒麟生活在郊泽,万物都蒙受他们的恩泽。这并不是他们亲自去做,
而是因为仁义传播,仁德恩惠广为布施,大家真诚地信仰的结果。范蠡生在越国,由余长在胡地,但
两人都成了霸主的得力助手。所以世上虽有不顺民心的教令,但没有不可教化的百姓。《诗经》上说:
“舀起那路上的积水,灌注到这边来。”所以公刘在戎、狄居住,戎、狄都被他感化了。周太王离开
豳这个地方时,那里的百姓都跟着他一块迁移。周公修养仁德,越裳氏前来朝拜。只要施行了仁德,
大家就会像影子随形和音响之应声一样跟随着你。主持朝政只要以仁德去亲近别人,还怕它的本性不
能改变吗?
繇役第四十九
【题解】“繇役”正文作“徭役”,“繇”“徭”古通。本篇就由于反抗匈奴侵扰的正义战
争,而带来的繇役——即动员人力的问题,展开辩论。大夫继续说明备边的重要性,认为“自古明王
不能无征伐而服不义,不能无城垒而御强暴”,“故守御征伐,所由来久矣”。而文学则高唱“偃武
修文”的旧调,以“徭役远而外内烦”为理由,坚持“文犹可长用,而武难久行”的主张。
大夫曰:屠者解分中理①,可横以手而离也;至其抽筋凿骨②,非行金
斧不能决③。圣主循性而化,有不从者,亦将举兵而征之。是以汤洙葛伯④,
文王诛犬夷⑤。及后戎、狄猾夏⑥,中国不宁,周宣王、仲山甫式遏寇虐⑦。
《诗》云:“薄伐猃狁,至于太原⑧。”“出车彭彭,城彼朔方⑨。”自古
明王不能无征伐而服不义,不能无城垒而御强暴也。
【注释】
①解分:剖开,解剖。中(zh^ng)理:合乎肌肉纹理。
②抽筋:把肌腱或骨头上的韧带提取出来。凿骨:剁骨。
③金斧:当作“斤斧”。《汉书·贾谊传》:“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
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斤斧,斧刃纵,斤刃横。都是砍东西用的工具。
④葛:古国名,故城在今河南省兰考县东北。史称汤居毫,与葛为邻。他借口葛伯不祭祀鬼神,
举兵灭之。事见《孟子·滕文公下》。
⑤犬夷:我国古代戎人的一支,又称“畎夷”、“昆夷”等。殷周时,游牧于泾渭流域,周文
王、穆王曾对它进行战争。
⑥猾(hu2):扰乱。
⑦周宣王:周厉王子,名静。仲山甫:周宣王卿士,食采于樊(古地名,故地在今河南省济源
县境),故又称樊仲山父,谥曰穆仲。式:文言发语词。 遏:阻止。
⑧诗出《诗经·小雅·六月》。薄:文言语助词。 猃狁(xiany(n):我国古代北方民族。 太
原:古地名,今山西省西南部。
⑨诗出《诗经·小雅·出车》。出车:出征的战车。彭彭:指出征的军队浩浩荡荡。 朔方:
今甘肃省灵武县及陕西省横山县一带地。
【译文】
大夫说:屠夫按照肌肉的纹理解剖,用手掌就可以把牲畜的皮肉扯断分开,互于抽筋剁骨,不
使用斧子是砍不断的。贤明的君主依照人性进行教化,有不服从统治的,就派兵去征服,因此商汤王
杀了葛伯,周文王灭了犬夷。后来,西方的戎人和北方的狄人骚扰周朝,使中原不得安宁,周宣王和
仲山甫率兵阻止敌寇的侵害。《诗经》上说:“讨伐猃狁,直达太原。”“战车浩荡,安营朔方。”
自古以来,圣明的君主不能不用战争去征服敌人,不能不修筑城堡来防御强暴。
文学曰:舜执干戚而有苗服(1),文王底德而怀四夷(2)。《诗》云:“镐
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3)。”普天之下,惟人面之伦(4),
莫不引领而归其义(5)。故画地为境,人莫之犯。子曰:“白刃可冒,中庸不
可入(6)。”至德之谓也。故善攻不待坚甲而克,善守不待渠梁而固(7)。武
王之伐殷也,执黄钺(8),誓牧之野(9),天下之士莫不愿为之用。既而偃兵,
搢笏而朝(10),天下之民莫不愿为之臣。既以义取之,以德守之(11)。秦以
力取之,以法守之,本末不得,故亡。夫文犹可长用,而武难久行也。
【注释】
(1)舜服有苗事:见《韩非子·五蠹》篇。原文云:“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
‘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干,盾。 戚,斧。有
苗,我国古代的少数民族,又叫“苗”、“三苗”。
(2)王先谦曰:“《北堂书钞·地部》引‘底’作‘宜’。底德:犹言修德。
(3)诗出《诗经·大雅·文王有声》。镐京:周朝初年的国都,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南。辟雍,
见《崇礼篇》注释。无思不服:无不心服。
(4)人面之伦:所有的人。人面,具有人形的人。伦,类,辈。
(5)引领:伸长脖子盼望。
(6)这是《礼记:中庸》文。今本“冒”作“蹈”,“入”作“能”。中庸,指道德最纯正者。
(7)渠:大。 梁:堰。这里指绕城的大水沟。《淮南子·泰族篇》:“故守不待渠堑而固,攻
不待冲隆而拔。”义与此同。
(8)黄钺(yu8):金斧,古代兵器名。《书·牧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
(9)牧野:商朝国都南郊,在今河南省淇县南。《书·牧誓》:“王朝至于牧野乃誓。”
(10)搢(j@n):插。笏(h)):古代大臣朝见帝王时拿的手板,一般用玉、象牙或竹片做成,
用以记事。
(11)这两句活是总结上文,指周武王言。《吕氏春秋·原乱篇》:“武王以武得之,以文持之。”
就是这个意思。
【译文】
文学说:舜让士兵拿着兵器跳舞而使苗人服从了他的统治,周文王修仁德来感化四方民族。《诗
经》上说:“镐京设有学堂,宣传圣德,从西方到东方,从南方到北方,没有人不向往。”普天之下,
只要是人,没有不殷切盼望归附他的统治。所以,那时只要划地为界限,便没有人敢来侵犯。孔子说:
“雪白利刃可以冒犯,中庸之道不可触动。”因为中庸是最高的道德。所以,善于进攻的人不穿盔甲
可以攻克敌人,善于防御的人不凭借城池堡塞也能牢固地防守。周武王为了征伐商纣王,手拿黄钺,
在牧野召开各部族誓师会,天下的人没有不愿为他效劳的。灭商以后停止用兵,大臣们插笏上朝,天
下的人没有不愿意做他的臣民的。这就是用仁义取得天下,又用仁德来巩固统治。秦朝以武力夺得天
下,以刑法来巩固统治,本末倒置,所以秦朝很快就灭亡了。因此,用仁义道德可以长久统治国家,
如果依靠武力,国家就不能长久存在下去。
大夫曰:《诗》云:“猃狁孔炽,我是用戒①。”“武夫潢潢,经营四
方②。”故守御征伐,所由来久矣。《春秋》大戎未至而豫御之③。故四支
强而躬体固④,华叶茂而本根据⑤。故饬四境所以安中国也,发戍漕所以审
劳佚也。主忧者臣劳,上危者下死⑥。先帝忧百姓不赡,出禁钱⑦,解乘舆
骖,贬乐损膳⑧,以赈穷备边费⑨。未见报施之义,而见沮成之理,非所闻
也。
【注释】
①这是《诗经·小雅·六月》文。炽(ch@):盛,大。戒:《毛诗》作“急”。戒,通“悈”,
就是着急的意思。
②这是《诗经·大雅·江汉》文。武夫:出征的将士。潢潢:《毛诗》作“洸洸”。潢潢、洸
洸,都是勇武的样子。
③此句原作“春秋讥戎骊未至豫御之”,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订。语本《公羊传·庄公十
八年》。原文云:“夏,公追戎于济西。??大其未至而豫御之也。”何休注云:“言大者,当有功
赏也。”疏云:“谓公有大功于王,法当赏也。”本句的意思是说,戎人的军队还没有来就事先抵御
它。
④四支:即四肢,手足。躬体:身体,躯干。
⑤华:花。据:粗壮,坚固。
⑥《国语·越语》:“范蠡曰:‘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义与此同。
⑦禁钱:皇帝私人仓库里所藏的钱。
⑧损膳:减少伙食费用。
⑨《汉书·食货志》上载武帝时,“胡降者数万人,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县官不给,天
子损膳,解乘舆,出御府禁钱以赡之。”这里所说,即指此事而言。
【译文】
大夫说:《诗经》上说:“猃狁来势很猛,我们紧急出征。”“将士威武雄壮,转战四面八方。”
可见,防守和征伐的事,是由来已久的。《春秋》记载:入侵的戎人还未到,鲁国就事先抵御它。所
以,人的四肢强健,身体就结实有力;植物花叶茂盛而根子就牢固。因此加强四方的边防,是为了使
国家安全,让百姓去守卫边疆和运输军需品是为了求得安逸。君主有忧虑,臣子就要尽心操劳,主上
有危难,臣下就要拼死拯救。武帝担忧百姓生活不富足,拿出皇家的钱财,削减自己乘坐的车马,减
少娱乐和饮食费用,以救济贫穷的百姓和补充边防费用。他的恩惠没有见到你们报答,反而看到你们
诋毁君主功德的行为,这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文学曰:周道衰,王迹熄,诸侯争强,大小相凌。是以强国务侵,弱国
设备。甲士劳战阵,役于兵革,故君劳而民困苦也。今中国为一统,而方内
不安①,徭役远而外内烦也。古者无过年之徭,无逾时之役②。今近者数千
里,远者过万里,历二期。长子不还,父母愁忧,妻子咏叹③。愤懑之恨发
动于心④,慕思之积,痛于骨髓。此《杕杜》、《采薇》之所为作也⑤。
【注释】
①方内;国境以内。
②逾:超过。
③咏叹:长叹。
④懑(m8n):烦闷。
⑤《杕(d@)杜》:《诗经·小雅》中的篇名。大意是讲出征将士的妻子日夜思念丈夫归来的
情景。 《采薇》:《诗经·小雅》中的篇名。大意是说兵士们在归途中追述戍边作战时的艰苦。
【译文】
文学说:周朝衰亡时,文王、武王的影响消失了,诸侯互相争权称霸,大小诸侯互相欺压。因
此强国贪婪地侵夺别国的土地,弱国就加强防备。士兵艰苦地战斗在战场上,百姓又为战争服劳役,
所以君主劳神,老百姓贫苦。如今国家已经统一,但是国境以内还是不能安定,老百姓还要到很远的
地方服徭役,给国家造成很多麻烦。古时候没有超过一年的劳役,也没有超过期限的兵役。如今服徭
役近的要到数千里的地方,远的超过万里,并且连续服两期。大儿子不回来,父母忧愁,妻子哀叹,
愤恨烦闷的感情从心里产生,思念的痛苦深入骨髓。这就像《杕社》、《采薇》诗里所描写的那样。
险固第五十
【题解】本篇就设险固边问题展开辩论。大夫总结了“蒙公筑长城之固,所以备寇难,而折
冲万里之外”的经验,认为不固其外,欲安其内,犹家人不坚垣墙,狗吠夜惊,而暗昧妄行也。”坚
持“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的正确主张。文学则主张“在德不在固”,认为“武力不如文德”,
“阻险不如阻义”,极力宣扬孔丘的“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篇》)和孟轲的“固
国不以山溪之险”(《孟子·公孙丑》下篇)的观点。
大夫曰:虎兕所以能执熊罴、服群兽者①,爪牙利而攫取便也②。秦所
以超诸侯、吞天下、并敌国者,险阻固而势居然也。故龟猖有介③,狐貉不
能禽;蝮蛇有螫④,人忌而不轻。故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故仲山甫
补衮职之阙⑤,蒙公筑长城之固⑥,所以备寇难而折冲万里之外也。今不固
其外,欲安其内,犹家人不坚垣墙,狗吠夜惊。而暗昧妄行也⑦。
【注释】
①执:捕捉。罴(p0)熊的一种,也叫马熊或人熊。
②攫(ju6):用爪抓取。
③猖:疑“瑁”字之误,即玳瑁。介:甲。指乌龟和玳瑁的硬壳。
④蝮蛇:蛇的一种,体色灰褐,头部略呈三角形,有毒牙。螫(sh@):即蜇(zh5),指毒腺。
⑤仲山甫,见《徭役篇》注释。《诗经·大雅·蒸民》;“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郑
笺》:“衮职者,不敢斥王之言也。王之职有阙,辄能补之者,仲山甫也。”衮(g(n),古代君王的
礼服。衮职:即天子。这里指周宣王。 阙:古通“缺”,过失,错误。
⑥蒙公:即蒙恬。蒙恬筑长城事,见《非鞅篇》注释。
⑦暗昧:糊里糊涂。
【译文】
大夫说:老虎犀牛所以能够捕捉熊罴,制服各种野兽,是因为它们爪牙锐利便于捕捉。秦国的
势力所以超过各个诸侯国,吞并天下,统一中国,是由于占有险要坚固的地形,而且是形势发展的必
然结果。由于乌龟和玳瑁有硬壳,狐貉就不能擒捉它们;蝮蛇有毒牙,人就害怕而不敢轻易伤害它。
所以,有防备就能制服敌人,没有防备就被敌人所制服。仲山甫纠正周宣王的过失,蒙恬修筑坚固的
长城,都是为了防备侵犯抵御敌人于万里之外。如今不加强边防,想要安定国内,就如同住家人没有
把围墙修坚固一样,夜间一有事被狗叫惊醒,必然糊里糊涂地不知所措。
文学曰:秦左殽、函(1),右陇阺(2),前蜀、汉(3),后山、河,四塞以
为固,金城千里(4)。良将勇士,设利器而守陉隧(5),墨子守云梯之械也(6)。
以为虽汤、武复生,蚩尤复起(7),不轻攻也。然戍卒陈胜无将帅之任(8),
师旅之众,奋空拳而破百万之师,无墙篱之难(9)。故在德不在固。诚以仁义
为阻(10),道德为塞,贤人为兵,圣人为守,则莫能入。如此则中国无狗吠
之警,而边境无鹿骇狼顾之忧矣(11)。夫何妄行而之乎?
【注释】
(1)殽(yao)同“崤”,即崤山。在今河南省洛宁县北,东接渑池县,西北接陕县。 函:函
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县西南。
(2)陇阺(d!):即陇坻,山名,亦曰陇山,在今陕西省陇县西北。
(3)蜀:西汉时郡名。 汉:汉中,西汉时郡名。
(4)金城千里:语又分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引贾谊《过秦论》及《留侯世家》。当是秦、汉
时通用语。意思是说这里有四塞之固,比用金属铸造的还要坚固。
(5)陉(x0ng)隧:山口,隧道。
(6)墨子:即墨翟,见《相刺篇》注释。战国时,公输般为楚造云梯(战国时攻城器械)之械成,
将以攻宋。墨子往见公输般。解带为城,以襟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拒之。见《墨
子·公输篇》。
(7)蚩尤:见《结合篇》注释。
(8)陈胜:即陈涉,见《相刺篇》注释。
(9)墙篱:垣墙和篱笆。
(10)“仁”原作“行”,今据太玄书室本改正。
(11)《文选》陆佐公《石阙铭》:“忘兹鹿骇,息此狼顾。”就是用此文。鹿骇:鹿胆小,常
惊恐。这里形容人惶恐不安。 “狼顾”一词,又见《史记·苏秦传》及《汉书·食货志》。狼性怯,
行走时,常回顾以避害。这里形容人有后顾之忧。
【译文】
文学说:秦国左边有崤山和函谷关,右边有陇山,前面是蜀郡和汉中郡,后面是华山和黄河,
国境四周有坚固的天险要塞,可谓是千里山河,固若金汤了。它又有良将勇士,拿着锐利的武器把守
在山口要道,这就像墨子防备敌人用云梯攻城一样。秦国认为就是商汤王、周武王复生,蚩尤再世,
也不能轻易向他进攻。然而,戍卒陈胜既没有担任过将帅的职务,也没有师旅那样多的兵马,赤手空
拳而打败了秦国的百万军队,比越过垣墙、篱笆还容易。所以,防备敌人关键在于施行仁德,而不在
于边塞的坚固。如果真正把实行仁义作为险阻,以道德为要塞,贤人为兵力,由圣人来防守,就没有
人能够攻破。这样,内地就不会有狗叫的惊扰,边境也不会有惊慌不安的忧虑了。
大夫曰:古者,为国必察土地、山陵阻险、天时地利,然后可以王霸。
故制地城廓,饬沟垒,以御寇固国。《春秋》曰:“冬浚洙①。”修地利也。
三军顺天时,以实击虚,然困于阻险②,敌于金城。楚庄之围宋③,秦师败
崤嵚崟④,是也。故曰:“天时地利。”羌、胡固,近于边,今不取⑤,必
为四境长患。此季孙之所以忧颛臾⑥,有句践之变而为强吴之所悔也⑦。
【注释】
①《公羊传·庄公九年》:“冬浚洙。洙者何?水也。浚之者何?深之也。易为深之?畏齐也。
曷为畏齐也?辞杀子纠也。”浚:疏通,挖深。洙:洙水。见《论儒篇》注释。是年齐桓公初立,与
鲁战,鲁败,被迫杀了齐公子纠。为了防备齐国再次来侵,故有浚洙之举。
②困,原作“固”,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③楚庄:楚庄王。楚庄王围宋事,见《世务篇》注释。
④秦师败崤嵚(q9n)崟(y0n):鲁僖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 年),秦军攻打郑国,秦军在
崤山被晋军打败。事见《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崤嵚崟,即《公羊传》之“殽嵚岩”,也就是《淮
南子·地形篇》高诱注“殽阪,弘农郡渑池殽钦吟是也”之“殽钦吟”,都是形容崤山地势险要的意
思。
⑤“不”下原有“敢”字,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删。
⑥《论语·季氏篇》:“季氏将伐颛臾(zhuan y*),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
事于颛臾。’??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颛臾:春秋时鲁国
的附庸国名,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北。
⑦句践:即勾践,春秋时越国国王,曾灭吴国。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治理国家的人必须首先考察土地、山岳险阻、气候条件和有利地形,然后才
能称王称霸于天下。所以要因地制宜修造城郭,挖护城河,筑城堡,用以抵御敌寇,巩固边防。《春
秋》上说:“鲁国冬天挖深洙水。”就是说要加强有利的地形。军队很好地利用地利的有利形势,以
强击弱,理应所向无敌吧,然而也难被山河险要所困阻,被坚固城防所阻挡。这就是楚庄王围攻宋国
不能攻克,秦军在地势险要的崤山被晋军打败的原因。所以说:“天时地利重要。”羌人、匈奴都很
强大,又靠近边境,如果不攻取,必然造成边境的长期忧患。这就是鲁国季孙氏所以忧虑颛臾,越王
勾践叛变而后灭掉强大的吴国,使吴王夫差悔恨不及的原因啊。
文学曰:地利不如人和,武力不如文德。周之致远,不以地利,以人和
也。百世不夺,非以险,以德也。吴有三江、五湖之难①,而兼于越。楚有
汝渊、两堂之固②,而灭于秦。秦有陇阺、崤塞,而亡于诸侯。晋有河、华、
九阿③,而夺于六卿。齐有泰山、巨海,而胁于田常④。桀、纣有天下,兼
于滈、亳⑤。秦王以六合困于陈涉⑥。非地利不固,无术以守之也。释迩忧
远,犹吴不内定其国,而西绝淮水与齐,晋争强也⑦;越因其罢,击其虚。
使吴王用申胥⑧,修德,无恃极其众,则句践不免为藩臣海崖⑨,何谋之敢
虑也?
【注释】
①三江、五湖,见《西域篇》注释。
②汝渊:汝水之渊。渊,川流停回之处。 “两堂”原作“满堂”。卢文弨曰:“‘满堂’疑‘两
棠’,见《吕氏春秋》。”“两棠”见《吕氏春秋·至忠篇》,贾谊《新书·先醒篇》同,《说苑·尊
贤篇》作“两堂”,“棠”、“堂”同音通用,“满”当是“两”字形近而误。今地未详。
③“九阿”原作“九河”,《御览》九六引作“九阿”,是,今据改正。《穆天子传》五:“天
子西征升九阿。”郭注:“疑今新安县十里九坂也。”(从翟云升覆校本)。
④胁,原作“负”,今据《御览》九六引改。
⑤滈,原作“济”,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滈,通“镐”,周初的国都,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南。
亳(b$):同“薄”,商朝都城,在今河南省商丘县附近。
⑥六合:指天地四方,犹言天下或海内。
⑦水,原作“山”,今据陈遵默说改正。
⑧申胥:即伍子胥。
⑨藩臣:属国的臣子。
【译文】
文学说:依靠有利的地形不如与人和好,用武力不如讲仁义道德。周朝招抚远方不是凭地利,
靠的是与人和。百代相传,政权不被人所夺取,不是靠险要的地势,而是靠仁义道德。吴国有三江、
太湖的有利地势,却被越国灭掉。楚国有汝渊和两堂的牢固地势,却被秦国消灭。秦国有陇山、崤山
这样的险阻,却被诸侯灭亡。晋国有黄河、华山和九阿,却被六家公卿瓜分。齐国有泰山、大海,却
被田成子夺权。夏桀、商纣占有天下,还是被商汤王、周武王灭掉。秦王统一天下,却被陈胜打败。
这不是地形不坚固,而是没有好的防守办法。舍近求远,就像吴国不先安定国内,却西渡淮水去与晋
国、齐国争强打仗;结果,越国趁吴国疲惫不堪,乘虚攻入。假使吴王按照伍子胥的主意去做,实行
德政,不去依仗自己的强大和人多,不与晋国、齐国打仗,那么,句践就不免永远是吴国海边属国的
臣子,他还敢搞什么阴谋呢?
大夫曰:楚自巫山起方城(1),属巫、黔中(2),设扞关以拒秦(3)。秦包
商、洛、崤、函以御诸侯(4)。韩阻宜阳、依阙(5),要成皋、太行以安周、
郑(6)。魏滨洛筑城,阻山带河,以保晋国(7)。赵结飞狐、句注、孟门以存
邢、代(8)。燕塞碣石(9),绝邪谷(10),绕援辽(11)。齐抚阿、甄(12),关
荣、历(13),倚太山,负海河。关梁者(14),邦国之固,而山川者(15),社
稷之宝也。徐人灭舒,《春秋》谓之取(16)。恶其无备(17),得物之易也。
故恤来兵,仁伤刑(18)。君子为国,必有不可犯之难。《易》曰:“重门击
拓,以待暴客(19)。”言备之素修也(20)。
【注释】
(1)巫山:在今四川省、湖北省两省交界处。方城:即方城山,在今河南省叶县。《荀子·议兵
篇》:“楚人??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限之以双林,缘之以方城。”杨倞注:“方城,楚
北界山名也。”《淮南子·兵略篇》:“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蜀,东裹
郯、邳,(从王念孙校)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许慎注:“方
城,楚北塞也,在南阳叶也。”《汉书·地理志上》:南阻郡叶县。”原注:“楚叶公邑,有长城号
曰方城。”《水经注》十一引盛弘之《荆州记》:“叶东界有故城,始犨县至■水达比阳界,南北联
绵数百里,号为方城,一谓之长城。”
(2)巫:西汉时郡名。在今四川省巫山县一带。黔中:西汉时郡名。在今湖北省、四川省和贵州
省交界处。
(3)古关名。其地望有两说,一为《郡国志》说,在鱼复,即今四川省奉节县。《史记集解》及
《史记索隐》皆从之。见《史记·楚世家》及《张仪传》。一为《括地志》说,在巴山县界,即今湖
北省长阳县。《括地志》、《史记正义》、董说《七国考》、王先谦《汉书补注》皆从之。以资参考。
(4)商:山名,在今陕西省商县。洛:指洛水,源出陕西省定边县东南白於山。东南流,经保安,
甘泉等县,至朝邑县南入渭水,东入黄河。
(5)宜阳:在今河南省宜阳县。伊阙:山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东。
(6)成皋:在今河南省汜水县西北。太行:即今太行山。 周、郑:都指韩国。因周、郑故地为
韩占有,故即以周、郑称之。
(7)以保晋国:这里指保卫魏国,因魏原属晋国。
(8)飞狐:古关隘名,在今河北省涞源县北蔚县南。孟门:孟门山,在今河南省辉县西。 “邢”
原作“荆”,因字形而误。《史记·殷本纪》:“祖乙迁于邢。”《索隐》:“邢音耿,近代,本亦
作‘耿’,今河东皮氏县有耿乡。”《正义》:《括地志》云:‘绛州龙门县东南十二里耿城,故耿
国也。’”《汉书·地理志下》:“赵国:襄国。本注:‘故邢国。’”《方舆纪要·历代州郡形势》:
“祖乙迁于耿。”注:“今山西省河津县南十三里有耿城。”据此,邢、代既相近,且与上下文言恃
险以固境内者正合,则“荆”为“邢”之误,可无疑义,今据改正。代:古国名,赵襄子灭之,置代
郡,在今山西省东北部及河北省蔚县等地。
(9)碣石:古山名。《汉书·地理志》右北平骊成县下云:“大碣石山在县西南,莽曰碣石。”
骊成故城在今河北省乐亭县西南。又《汉书·武帝纪》文颍注云:“碣石在辽西絫县。”絫县故城在
今河北省昌黎县东南。山势绵亘两县之间,故两处所言地位不同。
(10)邪谷:《五代史·四夷传附录》:“胡峤随入契丹,至黑榆林,时七月,寒如深冬,又明
日,入斜谷,谷长五十里,高崖峻谷,仰不见日,而寒尤甚。“斜谷”即“邪谷”,明初本即作“斜
谷”。
(11)辽:辽河,在今辽宁省。
(12)阿:阿城,在今山东省阳谷县东北的阿城镇。甄:地名,故城在今山东省濮县东。
(13)荣、历,疑作“泺、历”。《水经·济水注》:“泺水出历城县故城西南,见《左桓传》,
亦为鞌邑。”历,历山,在今山东省历城县南,又名千佛山。
(14)关梁,原作“梁关”,今据孙诒让说乙正。明初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
金蟠本正作“关梁”,今据乙正。本书《世务篇》:“罢关梁”。《和亲篇》:“往者,通关梁。”
都是作“关梁”的例证。
(15)“者”字原脱,今据孙诒让说订补。
(16)《公羊传·僖公三年》:“徐人取舒。其言取之何?易也。”徐、舒,皆春秋国名。徐国
故城在今安徽省泗县北,舒国故城在今安徽省庐江县西。
(17)上注引《公羊传》,何休注云:“易者,言无守御之备。”
(18)伤刑:对实行法治有损害。
(19)语出《周易·系辞》。重门:城门。拓:原文作“柝”,古字通用;打更巡夜用的木梆子。
(20)素:平常。
【译文】
大夫说:楚国从巫山起到方城山,包括巫郡和黔中郡,设置扞关来抵抗秦国的进攻。秦国占有
商山、洛水、崤山、函谷关等险要地势以防御六国诸侯。韩国把守险要的宜阳、伊阙和重地成皋、太
行山来保护它占有的原周、郑地方的安全。魏国靠近洛水修筑长城,利用华山、黄河来保卫它占有的
晋国领土。赵国把飞狐关、句注山、孟门山连接起来,是为了保卫它占有的邢、代地方。燕国有天然
关塞碣石山、邪谷,并有辽河环绕。齐国能据有阿城、甄城,在荣、历设立关塞,是依仗泰山、背靠
大海与黄河。可见边防上的关口要塞,是保卫国家的屏障,山河,是保卫国家的宝贝啊。徐国灭掉舒
国,《春秋》上记载是顺手而取,就是憎恨舒国没有防备,徐国容易得胜。所以,怜悯敌人就会招致
战祸,施行仁爱对实行法治有损害。君子治理国家,一定要设有敌人不可侵犯的防御工事。《易》书
上说:“在城门上敲梆子报警,是为了对付来犯的敌人。”说的是平常就要有所准备啊。
文学曰:阻险不如阻义,昔汤以七十里①,为政于天下,舒以百里,亡
于敌国。此其所以见恶也。使关梁足恃,六国不兼于秦;河山足保,秦不亡
于楚、汉②。由此观之:冲隆不足为强③,高城不足为固。行善则昌,行恶
则亡。王者博爱远施,外内合同,四海各以其职来祭④,何击拓而待?《传》
曰:“诸侯之有关梁,庶人之有爵禄,非升平之兴,盖自战国始也⑤。”
【注释】
①“十”原作“千”,正嘉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十”,今据改正。《孟子·梁
惠王下》、《公孙丑上》、《淮南子·泰族篇》都作“七十里”,就是很好的例证。
②楚:这里指项羽,因其自称“西楚霸王”。汉:这里指刘邦。在秦灭亡后,项羽实行分裂割
据,曾封刘邦为“汉王”。
③冲隆:古时一种兵车,又见《淮南子·泰族篇》及《兵略篇》。《氾论篇》作“隆冲”,即
《诗经·大雅·皇矣》的“临冲”。毛《传》:“临,临车也。冲,冲车也。”《释文》云:“《韩
诗》作‘隆冲’。”“临”、“隆”一声之转,故得通用。“隆冲”即“冲隆”,凡联绵字,固可上
下易位。
④《孝经·圣治章》:“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
⑤语本《公羊传·隐公元年》“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休注,惟此文未详所出。
【译文】
文学说:凭借险要的地势去阻挡敌人,不如靠施行仁义去阻挡。过去商汤王以方圆七十里的地
方面而得到天下,舒国有方圆百里的地盘,却被敌国灭掉。这就是不施行礼义的恶果。假使边境上的
关口要塞可以依赖,六国就不至于被秦国吞并;若是依靠河山足以保护国家,秦国就不至于被楚(项
羽)、汉(刘邦)灭掉。由此可见:兵车称不上强大,城墙再高也不一定说明国家巩固。行善则昌盛,
行恶就灭亡。君主对远方的人实行博爱,就使内外和睦,所有国家都会前来称臣祭祀我们的祖先,还
要敲梆子防备敌人干什么呢?书上说:“诸侯边境上有关口要塞,贫贱的人得到官职俸禄,这不是太
平兴旺的象征,而是国家战争的开始。”
论勇第五十一
【题解】本篇就关于抗击匈奴战争的问题继续展开辩论。大夫主张继续使用武力,甚至仿效
曹刿劫盟的做法,提出“诚得勇士,乘强汉之威,凌无义之匈奴,制其死命,责以其过”,“因以轻
锐随其后,匈奴必交臂不敢格”的办法,以期克敌制胜。文学则重弹“以道德为城,以仁义为郭”,
“以道德为■,以仁义为剑”的老调,认为这才是“不可攻之城,不可当之兵”。
大夫曰:荆轲怀数年之谋而事不就者(1),尺八匕首不足恃也(2)。秦王
惮于不意(3),列断贲、育者(4),介七尺之利也。使专诸空拳(5),不免于为
禽(6);要离无水(7),不能遂其功。世言强楚劲郑,有犀兕之甲,棠溪之铤
也(8)。内据金城,外任利兵,是以威行诸夏,强服敌国。故孟贲奋臂,众人
轻之;怯夫有备,其气自倍。况以吴、楚之士,舞利剑,蹶强弩(9),以与貉
虏骋于中原?一人当百,不足道也(10)!夫如此,则胡无守谷,貉无交兵,
力不支汉,其势必降。此商君之走魏(11),而孙膑之破梁也(12)。
【注释】
(1)荆轲:战国时齐人,历游卫、燕,好读书击剑。燕太子丹客之,欲令劫秦王,返诸侯侵地。
不可,因而刺杀之。荆轲持秦亡将樊於期首,怀匕首及燕所献督亢地图以行。至秦,献见秦王,图穷
而匕首见,轲以匕首掷秦王,不中,遂遇害。见《史记·刺客列传》。
(2)尺八,原作“三尺”,今据卢文弨说校改。战国时一尺约合今七寸,尺八约合现在一尺二寸。
(3)惮,《史记集解》引作“操”。
(4)“者”字原脱,据《史记·刺客传·集解》引补。此文言秦王,与上文言荆轲,句法相俪,
上文正有“者”字。 列:同裂。裂断,分成两断。贲:孟贲。育:夏育。都是战国时卫国的勇士。
(5)专诸:春秋时吴勇士,曾替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使公子光夺得吴国王位(即阖闾)。事详
《史记·刺客列传》。
(6)禽:同“擒”。
(7)要离:春秋时吴勇士。公子光既弑吴王僚。僚子庆忌以勇闻,时在卫。光忧之,使要离往刺
之。要离至卫,诡言请与庆忌俱渡江回吴,夺光之国。既至江中,拔剑刺之,中其要害而死。事见《吕
氏春秋·忠廉篇》。
(8)棠溪:古地名,出利剑。见《史记·苏秦传·正义》:“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铤:
金属铸造的兵器,这里指剑而言。
(9)蹶强弩:用脚踏强弩的机关。
(10)《战国策·韩策》:“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还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史记·苏秦传》同,即此文所本。
(11)商君之走魏:商鞅在公元前340 年,用计战胜魏军,俘魏公子卬,迫使魏国割河西之地与
秦讲和。后魏国迁都到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故“魏”又称“梁”)。
(12)孙膑之破梁:公元前341 年,齐国大将孙膑率军和魏国作战,用计引诱魏军追击,当魏军
到马陵(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南)险要地带时,立即加以包围,一时万弩齐发,全歼魏军,俘虏魏将庞
涓和魏太子申。
【译文】
大夫说:荆轲多年谋算刺杀秦王,但没有成功,因为依仗一尺二寸的匕首是不行的。荆轲刺秦
王时,秦王起初畏惧是因为出乎他的意外,但他以裂断孟贲、夏育的勇气,凭着五尺长的利剑,杀死
了荆轲。假使专诸赤手空拳去刺杀吴王僚,免不了被抓住;要离不凭借江水,他也不能刺杀庆忌。那
时人们都说楚国强大,郑国也很有力量,因为两国有犀牛皮制的盔甲,有棠溪的利剑。两国国内有坚
固的城墙,对外打仗依赖锐利的兵器,因此威震中原,强迫敌国降服。所以大力士孟贲光是挥动空拳,
大家都会轻视他;胆小的人如果有防备,他的勇气自然倍增。何况以吴地楚地的勇士,挥舞着利剑,
张开强弩,与匈奴厮杀在中原呢?一人抵挡百人,这是不消说了!如果这样,那北方的匈奴就无可守
之山谷,无可战之兵,他们的力量是不能和我们对抗的,其结果必然是投降。这就像商鞅使魏国割地
给秦国,孙膑战胜魏军一样。
文学曰:楚、郑之棠溪、墨阳①,非不利也,犀■兕甲②,非不坚也。
然而不能存者,利不足特也。秦兼六国之师,据崤、函而御宇内,金石之固,
莫耶之利也③。然陈胜无士民之资④,甲兵之用,鉏耰棘橿⑤,以破冲隆⑥,
武昭不击⑦,乌号不发⑧。所谓金城者,非谓筑壤而高土,凿地而深池也。
所谓利兵者,非谓吴、越之铤,干将之剑也。言以道德为城,以仁义为郭⑨,
莫之敢攻,莫之敢入。文王是也。以道德为■,以仁义为剑,莫之敢当,莫
之敢御。汤、武是也。今不建不可攻之城,不可当之兵,而欲任匹夫之役,
而行三尺之刃,亦细矣!
【注释】
①墨阳:韩地名,其地出好剑。见《淮南子·修务篇》及《史记·苏秦传》。今地未详。韩都
新郑,为故郑地,故曰“郑之墨阳”。
②■(zh^u):同“胄”,头盔。
③莫耶:好剑名。相传吴王阖闾使干将造剑二把,一曰干将,一曰莫耶。见《吴越春秋》。
④士民:奴隶制贵族最低层的人。这里指军队。
⑤鉏耰,见《和亲篇》注释。 棘:通“戟”。橿(jiang):锄柄。
⑥冲隆,见《险固篇》注释。
⑦《汉书·杨胡朱梅传赞》:“临敌敢断,武昭于外。”师古曰:“昭,明也。”则“武昭”
为汉人习惯用语,指装备精良,旗帜鲜明,即所谓军容甚盛之意。这里是秦兵军容甚盛,但不能出击。
⑧乌号:良弓名。见《汉书·郊祀志上》及《司马相如传》颜师古注。
⑨郭: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
【译文】
文学说:“楚国、郑国的棠溪和墨阳造的兵器,不是不锋利,他们犀牛皮的盔甲,也不是不坚
实。但是,楚国、郑国并没有保存下来,可见,锋利的武器是不能依靠的。秦国兼有六国的军队,依
靠崤山、函谷关的险要地势而统治天下,城池像金石般坚固,兵器像莫耶般锋利。然而陈胜没有什么
军队和装备,只用剑戟锄柄,就冲破了秦国的兵车。秦兵军容甚盛,但不能出击,兵器精良,但不起
作用。所谓坚固的防御,并不是用土把城墙修得高高的,把护城河挖得深深的。所谓锋利的兵器,并
不是说吴、越的刀枪,干将那样的利剑。而是要用先王的道德造城,用仁义造郭,这样,就没人敢来
攻打,没有人敢来侵入。周文王就是这样做的。以道德为盔甲,以仁义为剑戟,就没有人敢阻挡,没
有人敢抵御。商汤王、周武王就是这样做的。现在不去建造攻不破的道德之城、不可抵挡的仁义之师,
而想靠某个个人的勇敢去施展短短匕首的威力,真是太渺小了!
大夫曰:荆轲提匕首入不测之强秦,秦王惶恐失守备,卫者皆惧(1)。专
诸手剑摩万乘(2),刺吴王,尸孽立正(3),镐冠千里(4)。聂政自卫(5),由
韩廷刺其主(6),功成求得,退自刑于朝,暴尸于市。今诚得勇士,乘强汉之
威,凌无义之匈奴,制其死命,责以其过,若曹刿之胁齐桓公(7),遂其求。
推锋折锐(8),穹庐扰乱(9),上下相遁(10),因以轻锐随其后(11)。匈奴必
交臂不敢格也(12)。
【注释】
(1)卫者:卫士。
(2)摩,原作历,形近而误,今改。《左传·宣公十二年》:“摩垒而还。”杜预注:“近也。”
《风俗通·皇霸篇》、《续汉书·五行志》一并有“自下摩上”语,此文“摩”字,义与之同。《汉
书·天文志》:“历太白右数万人战,主人吏死。”《史记·天官书》“历”作“摩”,误与此同。
(3)尸:这里作动词用,埋葬。 孽:庶子,指吴王僚。 立正:“嫡子,即立公子光为国君。
(4)镐冠:“镐”,古通“缟”(一种白色的丝织品)吊丧戴的白色的帽子。
(5)聂政:战国时韩国轵人,因杀人逃跑到齐。韩烈侯时,韩国严遂和相国韩傀争权结仇,逃跑
到卫国。后严遂去齐国用黄金百镒(每镒二十两)求聂政为他报仇,聂政未答应。聂政在母死后,去
卫国见到了严遂,后到韩国相府刺死韩傀,他也当场自杀身死。
(6)韩廷:即韩傀相府。
(7)曹刿,即曹沫,见《复古篇》注释。胁,原作负,今据户文弨说校改。
(8)折,原作拊,洪颐煊《管子义证》引王引之曰:“《盐铁论》‘推锋折锐’,今本‘折’讹
‘拊’,俗书‘折’字或作‘拊’,因讹而为‘拊’。”案王说是,今据改正。
(9)穹庐:见《备胡篇》注释。这里指匈奴。
(10)遁:逃跑。
(11)轻锐:轻装精锐的部队。
(12)交臂:反缚。 格:敌,抗拒。
【译文】
大夫说:荆轲携带匕首到了吉凶难卜的强大秦国,秦王当时惊慌失措,来不及防备,秦王的卫
士也都很害怕。专诸手提宝剑来到吴国,刺杀吴王,他自己虽然也被杀,但埋葬了吴王僚,公子光立
为国君,方圆千里内的人都为他戴孝。聂政从卫国到韩国丞相府刺死韩傀,达到目的后当场自杀,其
尸体抛在街上。现在真正得到勇士,凭借强大汉朝的威势,战胜无义的匈奴,把他们置于死地,惩罚
他们的罪过,就会像曹刿用匕首威胁齐桓公,满足他的要求一样。要是我们刀枪并举和匈奴交相搏击,
匈奴必然乱作一团,上下一起逃跑,我们随后用轻装精锐的部队紧紧追赶。匈奴必定束手被擒,不敢
抗拒。
文学曰:汤得伊尹,以区区之亳兼臣海内①,文王得太公,廓■、鄗以
为天下②。齐桓公得管仲以霸诸侯,秦穆公得由余③,西戎八国服④。闻得
贤圣而蛮、貊来享⑤,未闻劫杀人主以怀远也。《诗》云:“惠此中国,以
绥四方⑥。”故“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⑦”。非畏其威,畏其德也。故义
之服无义,疾于原马良弓⑧;以之召远,疾于驰传重驿⑨。
【注释】
①区区:微小。亳:即薄,见《力耕篇》注释。
②廓:扩大。■:即丰,古地名,在今陕西省户县东。周灭商后曾在此建都。鄗、即镐,见《徭
役篇》注释。
③由余,见《相刺篇》注释。
④西戎八国:指陇以西的绵诸、绲戎、翟、■,岐梁山泾漆之北的义渠、大荔、乌氏、朐衍。
见《史记·匈奴传》。
⑤享:进贡。
⑥诗出《诗经·大雅·民劳》。
⑦《诗经·商颂·殷武》:“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王:指归附统治。
⑧原马:即騵马,见《力耕篇》注释。
⑨驰传:古代用来传递朝廷文书或接送重要官吏的一种马车。重驿:沿途各站,依次轮驰。《孟
子·公孙丑上》:“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即此文所本。
【译文】
文学说:商汤王得到伊尹后,从小小的亳地扩展到统治整个天下;周文王得到姜太公后,从■、
镐开始,最后得到天下;齐桓公得到管仲后,在诸侯中称霸;秦穆公得到由余后,使西戎八个国家归
服了秦国。我们听说国家有了圣贤的人,南方和北方的民族就会前来进贡,没有听说劫杀人家的君主
可以招徕远方人的事情。《诗经》上说:“中原君主慈祥,四方诸侯向往。”所以,“远自西方氐、
羌,都来朝拜我王。”这不是他们害怕强大的武力,而是畏惧仁德。所以,用仁义征服不义的人,比
跑马射箭的速度还快;用仁义招来远方的人,比驿站传递诏书还快。
论功第五十二
【题解】经过西汉人民长期奋战,到汉武帝时期,抗击匈奴的战争,终于取得很大胜利,对
统一中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大夫高度赞扬“先帝征不义”,是“为万世度”,认为“以义伐不义,
若因秋霜而振落叶”。文学则竭力鼓吹“抗战必亡”的谬论,胡说什么“兵者凶器,不可轻用也,其
以强为弱,以存为亡,一朝尔也”。“战胜而不休”,就要“身死国亡”,攻击秦始皇的统一中国、
抗击匈奴是“外无敌国之忧,而内自纵恣”,“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以此来影射汉武帝。
大夫曰:匈奴无城廓之守①,沟池之固,修戟强弩之用②,仓廪府库之
积,上无义法,下无文理③,君臣嫚易④,上下无礼,织柳为室,旃■为盖
⑤。素孤骨镞⑥,马不粟食。内则备不足畏,外则礼不足称。夫中国,天下
腹心,贤士之所总⑦,礼义之所集,财用之所殖也。夫以智谋愚,以义伐不
义,若因秋霜而振落叶。《春秋》曰:“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⑧。”况
以天下之力乎?
【注释】
①廓,同“郭”,见《论勇篇》注释。
②修:长。
③文理:正常秩序。
④嫚易:互相欺侮。
⑤■,与席古字通,此盖六朝唐人习用之俗字。“旃席为谏”,就是旃帐。(“旃”同“毡”)
⑥素孤:不涂漆、不绘画的木弓。骨镞(z*):用兽骨制造的箭头。
⑦总:聚集,集中。
⑧《公羊传·庄公三十年》:“齐人伐山戎。??此盖战也,何以不言战?《春秋》敌者言战,
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
【译文】
大夫说:匈奴没有城墙防守,没有深池宽沟的护城河,也没有长戟强弓的武器,更没有粮仓和
国库的蓄积,他们上边没有义理法律,下边没有正常秩序,君臣互相欺侮,上下没有礼节。他们用柳
条编造房屋,用毛毡做屋顶。军队用的是木弓骨箭头,马不喂粮食。他们的内部防守没有什么了不起,
对外也谈不上有什么礼义。现在汉朝是天下的中心,人才集中,礼义完备,财用富足。攻打匈奴,我
们是以智慧攻取愚蠢,以正义讨伐不义,就像秋霜打落叶一样。《春秋》上说:“齐桓公攻打戎、狄,
不过是驱逐他们罢了。”何况我们是以天下的力量来对付匈奴呢?
文学曰:匈奴车器无银黄丝漆之饰,素成而务坚。丝无文采裙祎曲襟之
制①,都成而务完。男无刻缕奇巧之事,宫室城郭之功。女无绮绣淫巧之贡,
纤绮罗纨之作。事省而致用,易成而难弊。虽无修戟强弩,戎马良弓;家有
其备,人有其用,一旦有急,贯弓上马而已。资粮不见案首②,而支数十日
之食,因山谷为城郭,因水草为仓廪。法约而易辨,求寡而易供。是以刑者
而不犯,指麾而令从③。嫚于礼而笃于信,略于文而敏于事。故虽无礼义之
书,刻骨卷木④,百官有以相记,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群臣为县官计者,
皆言其易而实难,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故兵者凶器,不可轻用也。其
以强为弱,以存为亡,一朝尔也⑤。
【注释】
①丝:指用丝织物做成的衣服。祎(hu9):本指古代男人遮蔽膝盖的东西。本文指男子的下衣。
曲襟:弯曲而互相交叠的衣襟。本文指男女上衣。
②案首:盛粮食的器具。
③指麾(hu9):即指挥。
④木,原作衣,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改。
⑤一朝:犹言顷刻之间。 尔:语气词,罢了。
【译文】
文学说:匈奴的车辆器具没有用金银丝绸油漆来装饰,但朴素完整结实。穿的衣服没有花纹色
彩、上下衣和男女服制的区别,但以完美无缺为务。他们男的没有雕刻奇巧物品的事,女的不去刺绣
华丽的丝织进贡,也不做纤细的绫罗绸缎。他们做的东西少但足以应用,容易做成难于用坏。虽然没
有长戟强弩,战马良弓;但每家都有准备,每人都有任务,一旦有紧急情况,弯弓上马就行了。他们
虽然没有盛粮食的器具,但有可支持几十天的食物,利用山谷做城郭,以水草为粮仓。法律简单,容
易辨别,上边税收少,下边容易供给。因此他们很少动用刑罚,人们也没有犯罪的。上边指挥,下边
服从命令。他们轻视礼节,但能忠实讲究信用,文字简单,但做事敏捷。所以,虽然没有讲礼节的书,
只在骨头、树皮上刻字做记号,大小官员都能记住,并且君臣之间都能互相指使。现在,群臣中为朝
廷考虑的人,都说打匈奴看来容易而实际上很困难。就因为这样,秦国曾想把匈奴驱逐走,不仅没有
达到驱逐的目的,反而变为自己灭亡。所以兵戈是凶器,不可以随便动用。如果轻易动用,就会使自
己的国家由强变弱,由生存变为灭亡,这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大夫曰:鲁连有言①:“秦权使其士,虏使其民②。”故政急而不长。
高皇帝受命平暴乱,功德巍巍,惟天同大焉。而文景承绪润色之③。及先帝
征不义,攘无德,以昭仁圣之路,纯至德之基,圣王累年仁义之积也。今文
学引亡国失政之治,而况之于今④,其谓匈奴难图⑤,宜矣!
【注释】
①鲁连:即鲁仲连,战国时齐人。好画策,而高蹈不仕。游于赵,会秦围赵急,魏使新垣衍入
赵,请尊秦为帝,以求罢兵。仲连不以为然,见衍责以大义。秦将闻之,为退军五十里。事见《史记·鲁
仲连传》。
②虏,原作虐,今据卢文弨、孙人和说校改。《史记·鲁仲连传·索隐》:“言秦人以权诈使
其战士,以奴虏使其人,言无恩以恤下。”《汉书·项籍传》:“乘胜奴虏使之。”此亦作“虏使”
之证。
③承绪:继承未竟的事业。润色:增加色彩。本文指发展功业。
④况:作动词,比拟。
⑤难图:难以战胜。
【译文】
大夫说:鲁仲连说过:“秦国任意驱使士兵,像奴役奴隶一样对待老百姓。”所以朝政苛刻,
国家就不会长久。高祖受天命平治暴乱,功德巍巍,像天那样高大。而文帝、景帝又继承和发展了他
的功业。到了武帝时,讨伐不正义的人,攻打无道德的人,使高祖仁圣的道路更光明,美好道德的基
业更纯洁,这些都是圣明君主多年施行仁义的结果。现在,你们文学拿国家灭亡、失掉政权的秦朝和
我们今天的事业相比,得出难以战胜匈奴的结论,那是必然的。
文学曰:有虞氏之时①,三苗不服,禹欲伐之。舜曰:“是吾德未喻也。”
退而修政,而三苗服②。不牧之地,不羁之民③,圣王不加兵,不事力焉,
以为不足烦百姓而劳中国也,今明主修圣绪,宣德化,而朝有权使之谋,尚
首功之事④,臣固怪之⑤。夫人臣席天下之势,奋国家之用,身享其利而不
顾其主,此尉佗、章邯所以成王⑥,秦失其政也。孙子曰⑦:“今夫国家之
事,一日更百变,然而不亡者,可得而革也。逮出兵乎平原广牧,鼓鸣矢流,
虽有尧、舜之知,不能更也⑧。”战而胜之,修礼礼义,继三代之迹,仁义
附矣。战胜而不休,身死亡国者,吴王是也。
【注释】
①有虞氏:即传说中的舜帝。
②舜服三苗事,见《繇役篇》注释。
③羁:马的笼头。不羁:马不上笼头,比喻人民不受约束。
④尚首功,《史记索隐》:“秦法,斩首多为上功。”“尚”、“上”古通。本文指对敌作战。
⑤固:本来。这里有坚决的意思。
⑥尉佗:即赵佗,秦代真定人。始皇时为南海龙川令。二世时,南海尉任嚣死,佗代行尉事,
故曰尉佗。秦之后,自立为南越武王。见《史记·南越尉佗传》。章邯:秦二世时少府。二世二年,
陈胜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乃使章邯将郦山徒击破周章军。后以赵高用事,邯有所请,
不用,遂降项羽,被项羽封为雍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及《项羽本纪》。
⑦孙子:即孙武,春秋末齐国人,著名的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一书。
⑧今本《孙子兵法》及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新出土的《孙膑兵法》均无此文。
【译文】
文学说:过去舜的时代,三苗不顺服,禹想征服他。舜说:“这是我的仁德还没有感化他们。”
退而施行德政,三苗归服了。那些不能放养牲畜的地方,不受约束的百姓,圣明的君主是不用兵、不
动用武力的,认为对他们是用不着麻烦和劳苦内地的百姓的。现在贤明的君主继承圣人的事业,提倡
仁德教化,但是朝廷里有权势的人出主意,崇尚打仗的事,所以我们坚决责怪这种做法。有的大臣凭
借国家的权力,滥用国家的钱财,自己享受朝廷的俸禄,但不为皇帝效劳,这就是尉佗、章邯之所以
成王,秦朝丢掉政权的原因。孙子说:“现在国家的事情,不打仗,虽一日经历百变,也不会亡国。
一旦发生战争,军队遍布原野,鼓鸣箭飞时,即使有尧、舜的智慧,也无法挽救了。”打仗取胜后,
就要退兵回来修整礼义,按照夏、商、周的道路去走,仁义就随之而来。如果取胜后还不停止打仗,
就会使自己丧命、国家灭亡,吴王夫差就是例子。
大夫曰:顺风而呼者易为气(1),因时而行者易为力(2)。文、武怀余力,
不为后嗣计,故三世而德衰(3)。昭王南征(4),死而不还。凡伯囚执而使不
通(5),晋取郊、沛(6),王师败于茅戎(7)。今西南诸夷,楚庄之后(8),朝
鲜之王,燕之亡民也(9)。南越尉佗起中国,自立为王,德至薄,然皆亡天下
之大(10),各自以为一州,倔强倨敖,自称老夫(11)。先帝为万世度,恐有
冀州之累(12),南荆之患(13),于是遣左将军楼船平之(14),兵不血刃,咸
为县官也。七国之时,皆据万乘,南面称王,提珩为敌国累世(15),然终不
免俯首系虏于秦(16)。今匈奴不当汉家之巨郡,非有六国之用,贤士之谋。
由此观难易,察然可见也。
【注释】
(1)气:声气,这里指声音。
(2)《荀子·劝学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
彰。”
(3)三世:指周昭王姬瑕。由成王、康王到昭王,恰为三世。
(4)昭王:周康王子,名瑕。时周室渐衰,昭王南巡至汉水。船人以胶船进王,王乘船至中流,
胶船溶解,王及祭公都没入水中而死。见《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
(5)凡:周时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辉县境。《春秋·隐公七年》:“天王使凡伯来聘。戎伐凡
伯于楚丘以归。”《公羊传》云:“凡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此聘也,其言伐之何?执之也。执之
则其言伐之何?大之也。曷为大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也。”
(6)晋无取沛事,“沛”当依张敦仁校作“柳”。《公羊传·宣公元年》:“晋赵穿帅师侵柳。
柳者何?天子之邑也。曷为不系乎周?不与伐天子也。”又《昭公二十三年》:“晋人围郊。郊者何?
天子之邑也。曷为不系乎周?不与伐天子也。”何休注云:“与侵柳同义。”即此文所本。
(7)茅戎:即贸戎,今山西省平陆县。《公羊传·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贸戎。孰败之?
盖晋败之。或曰贸戎败之。然则曷为不言晋败之?王者无敌,莫敢当也。”“茅”、“贸”音同,《谷
梁传》亦作贸戎”,《左传》作“茅戎”。
(8)《史记·西南夷传》:“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者,
故楚庄王苗裔也。■至滇黔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楚
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9)《史记·朝鲜传》:“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10)亡,与忘古通。
(11)老夫:南越王尉佗答汉文帝书自称。这是说尉佗不承认他和汉文帝有君臣关系。
(12)冀州:即天下。《淮南子·泰族篇》:“故汤处亳七十里,文王处■百里,皆令行禁止于
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于冀州。”
即此文所本。
(13)南荆之患:指昭王南巡不复事。
(14)左将军:指荀彘。楼船:指楼船将军杨仆。元封二年(公元前109 年),朝鲜王攻杀辽东
都尉,汉武帝派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将应募罪人往讨之。又元鼎五年(公元前112 年),南越
王相吕嘉反,杀死汉使者及其王、王太后。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等将罪人及江淮以
南楼船十万人讨平之。均见《汉书·武帝纪》。
(15)提珩(h6ng):珩,同衡,势均力敌。
(16)“俯”字原元,今据郭沫若校补。下文“曾不得七王之俯首”,即承此而言。
【译文】
大夫说:顺风呼喊的人,声音容易传得远,见机行事的人,容易取得成功。周文王、周武王本
来很有力量,但是没有为子孙着想,致使三代以后,朝政衰败。周昭王南征过汉水,死而不还。凡伯
被戎人囚禁,周天子的使者不能通行。晋国攻打周朝的郊、柳,天子的军队在茅戎被晋国打败。现在
西南的少数民族,是楚庄王的后代,朝鲜的国王,是燕国流亡的人。南方的尉佗,原来是中原人,(到
南越后)自立为王,道德非常浅薄,全然忘记天下之大,独自占据一州,强横傲慢,自称“老夫”。
武帝为万世考虑,恐怕天下会有祸害,再出现周昭王南征的灾难,因此派遣左将荀彘和楼船将军杨仆
等人南北讨伐。刀枪没有沾血,那些地方就成了朝廷的州县了。战国时,七个国家都有上万辆兵车,
各自称王,势均力敌,多年互相打仗,然而,终于低头成为秦国的俘虏。现在匈奴抵不上我们一个大
郡,它没有六国那样的物力和出谋划策的贤士。从这方面去看,战胜匈奴的难易是昭然可见的。
文学曰:秦灭六国,虏七王①,沛然有余力②,自以为蚩尤不能害,黄
帝不能斥。及二世弑死望夷③,子婴系颈降楚④,曾不得七王之俯首⑤。使
六国并存,秦尚为 战国⑥,固未亡也。何以明之?自孝公以至于始皇,世 世
为诸侯雄,百有余年⑦。及兼天下,十四岁而亡⑧。何则?外无敌国之忧⑨,
而内自纵恣也。自非圣人,得志而不骄佚者⑩,未之有也。
【注释】
①七王:韩王安、赵王迁、魏王假、荆王负刍、燕王喜、代王嘉、齐王建。代王嘉乃赵公子自
立为代王者,虽为代王,仍属赵国,不得另立为一国,故但言灭六国。
②沛然,充盛的样子。
③望夷:秦时宫名。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 年),赵高弑二世于此。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
泾阳县交界处之睦村。
④子婴:秦二世兄子。赵高杀二世,立子婴。子婴刺杀赵高,夷三族。楚将沛公刘邦入秦,子
婴系颈以绳,白马素车,奉天子玺降于沛公。后被项羽所杀。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⑤曾(z5ng):副词,表示意外,即竟、竟然。
⑥“国”字原脱,今据赵曦明说校补。卢文弨曰:“脱‘国’字,赵敬夫补。”王先谦曰:“案
‘固’即‘国’之误,当改不当补。”
⑦《史记·秦始皇本纪》:“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
其势居然也。”此文本之。
⑧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 年)统一天下,三十七年(公元前210 年)死于沙丘,二世三
年(公元前207 年)秦亡,共14 年。
⑨《孟子·告子下》:“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⑩骄佚:佚,同逸,骄奢淫逸。
【译文】
文学说:秦灭掉六国,俘虏了七个国王,力量充盛有余,自以为“蚩尤”不能伤害他,“黄帝”
也不能打败他。到秦二世在望夷宫被杀,子婴把王印吊在脖子上投降楚被斩,竟然连七王被俘的下场
也得不到了。假使其他六国都存在,秦还可以作为战国之一,本来是不致于灭亡的。怎么知道呢?从
秦孝公到秦始皇,世世代代称雄于诸侯,百年有余,到统一天下,才14 年就灭亡了。什么原因呢?因
为外面没有敌国侵略的忧虑,而自己就狂妄放纵了。自己不是圣人,成功后不骄奢淫逸的人,是从来
没有过的。
论邹第五十三
【题解】本篇大夫引邹衍“大九州”之说,为政府拓土开疆的政策进行辩护,并证明贤良文
学眼界之狭陋。而文学则“守畦亩之虑,间巷之固”,以为“知大义”“不如守小计”,并以秦“欲
并万国,而亡其三十六郡”来反驳。
大夫曰:邹子疾晚世之儒墨(1)。不知天地之弘(2),昭旷之道(3),将一
曲而欲道九折(4),守一隅而欲知万方(5),犹无准平而欲知高下(6),无规矩
而欲知方圆也。于是推大圣终始之运(7),以喻王公(8),先列中国名山通谷
(9),以至海外。所谓中国者,天下八十一分之一(10),名曰赤县神州(11),
而分为九州(12)。绝陵陆不通(13),乃为一州,有大瀛海圜其外(14)。此所
谓八极,而天地际焉(15)。《禹贡》亦著山川高下原隰(16),而不知大道之
径(17)。故秦欲达九州而方瀛海(18),牧胡而朝万国(19)。诸生守畦亩之虑
(20),闾巷之固(21),未知天下之义也。
【注释】
(1)邹子:即邹衍(“邹”亦作“驺”),战国时齐临淄人。适梁,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
适赵,平原君侧行■(拂也)席。如燕,昭王拥彗(帚也)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作《主运》。
见《史记·孟荀列传》。晚世:近代。
(2)弘:广大的意思。
(3)昭旷:明显空阔。
(4)一曲:一段曲折。比喻知识浅薄。九折:迂回曲折。比喻深奥的道理。
(5)守一隅:坚持一偏之见。隅,角落。
(6)准平:指测量水平的仪器。
(7)推:推论,阐发。 大圣终始之运:即邹衍所著书名。《史记·孟荀列传》:“驺衍??乃
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汉书·艺文志·阴阳家》有《邹子》
四十九篇《邹子终始》五十六篇。《史记·封禅书》也说他著有《终始五德之运》,今皆不传。
(8)喻:晓喻,开导。
(9)先列,原作列士,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0)“十”下原脱“一”字,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11)赤县神州:古代中国的代称。
(12)“州”原作“川”,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华氏本,撄宁斋钞本及《困学纪闻》十引正作“州”。
(13)绝:隔绝。
(14)瀛海:就是海。
(15)地,原作下,今从张敦仁据《吏记》校改。际:交界或靠边的地方,这里作动词用。
(16)禹贡:《尚书》篇名,我国最早的地理书。
(17)大道:指通往九州的道路。 径:途径。
(18)方:指航行。
(19)牧胡:以匈奴地为牧场,指征服匈奴。
(20)畦(q0)亩:田亩,这里指田地。虑:思虑,谋划。
(21)固:固陋,执一不通。
【译文】
大夫说:邹衍憎恨近代儒墨之徒,认为他们不知道天地的广阔,不明白深远的道理,有一点儿
肤浅的知识就想论述深奥的道理,坚持一偏之见反而想知道四面八方的情况,好像没有水平仪而想知
道高低,没有圆规、曲尺而想知道方和圆一样。于是邹衍推论出“五德终始”说,以便开导诸侯王公。
他先排列了中国的名山大谷,一直到海外。所谓中国,是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名叫赤县神州,而且
中国分成九个州。天下凡是山陵陆地不能通达了,就是一州,外边有大海围绕着。这就是我们说的八
方极远的地方,天地交界的地方。《禹贡》也记载了山川高低高原沼泽,但不知道往大九州的途径。
所以秦始皇想到达大九州去,派人航行海洋,并且要征服匈奴,让千万个国家都来朝拜。你们儒生只
知道几亩地的事,死守着几家几户的短见,不知道天下的大道理啊。
文学曰:尧使禹为司空(1),平水土,随山刊木(2),定高下而序九州。
邹衍非圣人,作怪误,荧惑六国之君以纳其说(3)。此《春秋》所谓“匹夫荧
惑诸侯”者也(4)。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5)?”近者不达,焉
能知瀛海?故无补于用者,君子不为;无益于治者,君子不由(6)。三王信经
道(7),而德光于四海(8);战国信嘉言(9),而破亡如丘山(10)。昔秦始皇已
吞天下,欲并万国,亡其三十六郡(11),欲达瀛海,而失其州县。知大义如
斯,不如守小计也。
【注释】
(1)司空:古代官名,掌管土木水利工程。尧使禹为司空,见《尚书·舜典》及《史记·夏本纪》。
(2)《汉书·地理志上》:“随山■木。”师古曰:“‘■’古‘刊’字也。??言禹随山之形
状,而刊斫其木以为表记。”
(3)“荧”字原无,《史记·索隐》、《正义》都有,今据补订。《庄子·齐物论·释文》:“荧,
疑惑也。”
(4)《公羊传·定公十年》何休注:“孔子曰:‘匹夫而荧惑诸侯者诛。’于是诛侏儒,首足异
处。”又见《史记·孔子世家》。
(5)这是《论语·先进篇》文。
(6)不由:不用。
(7)经道,正统的道德。
(8)光,读为广。
(9)嘉言:好听的话。
(10)而破亡如丘山:原作“破亡而泥山”,义不可通。“而字据上句例,当在句首,因传抄误
植,又脱去“如”字,“丘山”为本书习用语,“丘”与“尼”字俗书“■”形相近,因误为“■”,
继又误为“泥”也。“泥山”无义。
(11)《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曰:‘天下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
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
【译文】
文学说:尧用禹做司空,平治水土,随行山之形状,砍木为标志,确定地形高低,把中国划分
为九个州。邹衍不是圣人,用奇谈怪论迷惑六国的国君来采纳他的学说。这正是《春秋》上所说的“小
人迷惑诸侯”的那种人。孔子说:“不能侍奉活人,怎么能侍奉鬼神呢?”近的都不通达,哪里还能
知道什么大海的事?所以,无益于用的事,君子是不做的;无益于治的事,君子是不用的。夏禹、商
汤、周文王、武王信仰正统的道德,因此他们的恩德广布四海;战国时期的君主相信好听的话,结果
国破家亡像丘山倒塌一样。从前秦始皇已经吞并天下,还想吞并万国,结果把自己的三十六郡也丢了;
他想到大海以外去,结果失掉了自己的州县。如此知道大义,真不如固守小计为好。
论灾第五十四
【题解】本篇题为“论灾”,是对自然灾害问题展开辩论。文学根据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
把春生、夏长、秋成、冬藏这一自然发展规律与仁、德、义、礼相比附,胡说什么“好行善者,天助
以福”,“好行恶者,天报以祸”,这就是“天灾之证,祯祥之应,犹施之望相报,各以其类及”。
他们还攻击秦始皇推行法治是“逆天望以快暴心”,弄得“国家破灭,身受其殃”,妄图改变汉武帝
的法治。大夫则提出“道古者稽之今,言远者合之近”的进步历史观,他向“往古疑今、非人自是”
的腐儒提出一连串的问题,这是屈原《天问》的继承和发展,闪烁着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当然,大
夫用阴阳五行说来解释自然现象,认为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之间有直接的相互制约和决定的关系,这
也是错误的。
大夫曰:巫祝不可与并祀,诸生不可与逐语(1),信往疑今,非人自是。
夫道古者稽之今(2),言远者合之近。日月在天,其征在人(3),灾异之变(4),
夭寿之期(5),阴阳之化,四时之叙(6),水火金木(7),妖祥之应(8),鬼神
之灵,祭祀之福,日月之行,星辰之纪(9),曲言之故(10),何所本始,不知
则默,无苟乱耳(11)。
【注释】
(1)逐,追随。逐语:随声附和。
(2)稽:考查。
(3)征:征兆。
(4)灾异:指水、旱、兵、荒、虫、疫等所造成的灾祸。
(5)夭:夭亡,未成年的人死去。寿:长寿。
(6)叙:同“序”,次序。
(7)水火金木:指五行言。为取句法整齐,省去“土”字。
(8)妖祥:凶吉。
(9)星辰:星的总称。纪:运转。
(10)曲言:详细说明。之:其。
(11)苟:随便。 乱耳:乱人听闻。
【译文】
大夫说:不能和巫婆、神汉一起参加祭祀,不能随声附和你们这帮儒生,因为你们迷信古代,
怀疑现实,反对别人,自以为是。要谈论古代的事必须考查今天现实,说远处的事必须联系眼前实际。
日月在天上,其征兆却在人间。灾祸异常的变化,人们寿命的长短,阴阳的变异。四季交替的次序,
水火金木,凶吉的报应,鬼神的灵验,祭祀的福祥,日月的运行,星辰的运转,详细地说明它们的原
因,它们本来是怎样产生的,你们不懂就不要作声,不要随便乱说,乱人听闻。
文学曰:始江都相董生推言阴阳(1),四时相继,父生之,子养之,母成
之,子藏之(2)。故春生、仁,夏长、德,秋成、义,冬藏、礼。此四时之序,
圣人之所则也。刑不可任以成化,故广德教。言远必考之迩,故内恕以行(3)。
是以刑罚若加于己,勤苦若施于身。又安能忍杀其赤子以事无用(4),罢弊听
恃而达瀛海乎?盖越人美蠃蚌而简太牢(5),鄙夫乐咋唶而怪韶濩(6)。故不
知味者以芬香为臭,不知道者以美言为乱耳。人无夭寿,各以其好恶为命。
羿、敖以巧力不得其死(7),智伯以贪狼亡其身(8)。天灾之证,祯祥之应(9),
犹施与之望报,各以其类及。故好行善者,天助以福,符瑞是也(10)。《易》
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11)。”好行恶者,天报以祸,妖灾是也。《春
秋》曰:“应是而有天灾(12)。”周文、武尊贤受谏,敬戒不殆(13),纯德
上休(14),神祇相况(15)。《诗》云:“降福穰穰,降福简简(16)。”日者
阳,阳道明;月者阴,阴道冥(17);君尊臣卑之义。故阳光盛于上(18),众
阴之类消于下;月望于天(19),蚌蛤盛于渊(20)。故臣不臣,则阴阳不调,
日月有变;政教不均,则水旱不时,螟螣生(21)。此灾异之应也。四时代叙
而人则其功,星列于天而人象其行。常星犹公卿也(22),众星犹万民也。列
星正则众星齐(23),常星乱则众星坠矣。
【注释】
(1)江都:汉武帝为诸侯王刘非的封地。邑都在江阴(今江苏省扬州市)。董生:即董仲舒,汉
代广川人。少治《公羊春秋》,景帝时为博士。武帝时屡对策,为帝所重,拜为江都相。后废为中大
夫。复因言灾异,下狱论死,获赦。后为胶西王相,以病免。董仲舒为汉代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主张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宣扬“天人感应说”及“天不变道亦不变”论,反对汉武帝的盐、铁官营
政策。著有《春秋繁露》等书。《汉书》有传。董仲书所著《春秋繁露》中,有《阴阳经》、《阴阳
终始》、《阴阳义》、《阴阳出入》等篇。
(2)《春秋繁露·五行对篇》:“河间献王问温城董君曰:‘《孝经》曰:夫孝,天之经,地之
义。何谓也?’对曰:‘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水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为冬,
金为秋,土为季夏,火为夏,木为春;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秋主收,冬主藏,藏,冬之所成
也。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长之;父之所长,其子养之;父之所养,其子成之;诸父所为,其子皆奉承
而续行之,不敢不如父之意,尽为人之道也。故五行者,五行也。由此观之:父授之,子受之,乃天
之道也。故曰:夫孝者,天之经也。此之谓也。’”
(3)内恕: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
(4)赤子:婴儿。这里指人民。
(5)蠃,原作羸,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蠃”,今据改正。“蠃”
通“螺”,俗称田螺。太牢:古代称牛、羊、豕凡三牲曰太牢。今独称牛为太牢。
(6)咋(z6):吆喝。唶(j@):大声呼喊。韶護(h)):商汤时的乐曲名。
(7)羿(y@):即后羿,传说是夏代有穷国的君主,以善射著称。灭夏后相而篡其位,后为其臣
寒浞所杀。敖:即“■”,《左传》作“浇”。传说中的古代大力士。巧,原作功,今据张敦仁说校
改。巧:指善射。
(8)智伯,解见《毁学篇》注释。
(9)祯祥:吉祥。
(10)符瑞:古称天降吉祥的预兆以为人君受之应,叫做符瑞。
(11)这是《易·大有》文,《系辞上》同。
(12)《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冬,蝝(yuan,蝗虫。)未有言蝝生者,此其言蝝生何?蝝
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幸之者何?犹曰受之云尔。受之云尔者何?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
其诸,则宜于此焉变矣。”何休注:“上谓宣公交易公田古常旧制而税亩。应是变古易常而有天灾。”
董仲舒《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篇》也说:“《春秋》之法,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者,谓幸国。”
这年鲁宣公行“初税亩”,改奴隶主土地所有制为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这是适应历史进化规律的革
命行动,儒家学派却把天灾说成是对鲁宣公“变古易常”的惩罚。
(13)殆:与“怠”同,松懈。
(14)休:喜欢。
(15)神祇(q0):古代称天神为神,地神为祇。况:同“贶”,恩赐。
(16)这是《诗经·周颂·执竞》篇文。穰穰,原作攘攘,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穰
穰”,今据改正。穰穰:多的意思。简简:大的意思。
(17)冥:昏暗。日阳明,月阴冥,比喻君尊臣卑。
(18)光,原作先,今据卢文弨说改正。
(19)月望:即望月,指阴历每月十五日。
(20)《吕氏春秋·精通篇》:“月也者,群玥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亏则蚌蛤虚,
群阴亏。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形德乎己,而四荒咸饬乎仁。”《淮南子·天文篇》:“月
者,阴之宗也,是以月亏而鱼脑减,月死而蠃■膲。”又《说山篇》月盛衰于上,则蠃■应于下,同
气相动,不可以为远。”
(21)螟螣:田间害虫,这里指虫灾。
(22)常星:即恒星。汉朝避汉文刘恒讳,改“恒”为“常”。
(23)列星:旧时对恒星的别称,又称经星或定星。
【译文】
文学说:从江都相董仲舒开始推演阴阳的变化,四季交替,就像父生子,子养父,母亲抚育儿
子,儿子孝养母亲一样。所以春天万物生育象征着仁,夏季植物枝叶茂盛象征着德,秋天五谷成熟象
征着义,冬天万物收藏象征着礼。这四季的次序是圣人所遵循的。刑法不能用来完成教化,所以要广
泛进行仁德教育。谈远的必须考查近的,所以行动前先要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这样,施行刑罚就像
把刑罚加在自己身上,使别人劳苦就像自己去辛勤劳动一样。又怎么能忍心杀掉他的人民去干一些无
用的事情,消耗自己所依仗的力量到遥远的海外去开拓疆土呢?百越人祭祀喜欢用螺蛳和蚌蛤而不用
牛、羊、猪,下等人爱大声喊叫而不喜欢好的乐曲。所以,不知味道的人把芳香当作腐臭,不懂道理
的人把美好的言辞当成乱人听闻。人的寿命长短,是由各自行为的善、恶来决定的。羿、敖二人因为
依仗善于射箭和力大逞凶而不得好死,智伯由于贪婪狠毒而葬送了自己。天灾的验证,吉祥的报应,
就像施舍什么希望报谢什么一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好行善的人,老天爷就帮助他得到幸
福,这是上天的报应。《易》上说:“上天保佑,只有吉祥,没有不利。”好行恶的人,上天用灾祸
根应他,这就出现天灾人祸。《春秋》上说:“因为这样做了,才有天灾报应。”周文王和周武王尊
重贤人,接受别人的意见,恭敬谨慎而不怠慢,纯厚的德行使上天高兴,天地之神就恩赐他们。《诗
经》上说:“天降的福很多,天降的福广大。”日为阳,阳是光明的;月为阴,阴是昏暗的;这就表
示君主尊贵臣民卑下的道理。所以阳气光大强盛于上,而众阴则消失于下;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在
水中的蚌蛤就丰满。因此当大臣的不像大臣,阴阳就会不调和,日月就会有变异;朝政和教化不协调,
水旱之灾就会不时降临,虫灾也会发生。这就是上天对人间灾难的报应。人们仿效春夏秋冬的变化去
工作,就会有成就,星星在天上分布、运行,人们就摹拟它们来行动。恒星好像公卿,众星好像万民。
恒星端正则众星整齐,恒星乱了众星就会坠落。
大夫曰:文学言刚柔之类,五胜相代生①。《易》明于阴阳,《书》长
于五行。春生夏长,故火生于寅木,阳类也;秋生冬死,故水生于申金,阴
物也。四时五行,迭废迭兴,阴阳异类,水火不同器。金得土而成,得火而
死,金生于巳,何说何言然乎②?
【注释】
①五胜:古以五行生克为帝王嬗代之应。《史记·历书》:“是时,独有邹衍,明于五德这传,
而散消息之分,以显诸侯;而亦因秦灭六国,兵戎报烦,又升至尊之日浅,未暇遑也。而亦颇推五胜,
而自以为获水德之瑞,更名河曰德水,而正以十月,色上黑。”《集解》:“《汉书·音义》曰:‘五
行相胜,秦以周为火,用水胜之。’”《汉书·律历志》同。
②“何”疑为“可”之误。
【译文】
大夫说:“文学谈了阴阳的变化和五行相生相克的事情。《易》对阴阳变化讲得很明白,《尚
书》对五行说阐述得很清楚。春天草木出生,复天草木成长,所以春天之后是夏天,春、夏属于阳类;
秋天植物成熟,冬天植物死亡,所以秋天之后是冬天,秋、冬属于阴类。一年四季和五行金木水火土
时衰时兴不断更替,阴阳是相互对立的,就像水火不能放在同一个容器里一样。金遇到土才能生成,
遇到火就会死亡,但秋天(金)偏偏生于夏(巳火),对此你们又如何解释呢?
文学曰:兵者,凶器也,甲坚兵利,为天下殃。以母制子①,故能久长。
圣人法之,厌而不阳②。《诗》云:“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
于时夏③。”衰世不然。逆天道以快暴心,僵尸血流以争壤土,牢人之君④,
灾人之祀,杀人之子若绝草木,刑者肩靡于道⑤。以己之所恶而施于人。是
以国家破灭,身受其殃,秦王是也。
【注释】
①母:这里指儒家所谓的根本道德。子:这里指打仗。
②之:代词,指“以母制子”。厌:抑制。不阳:不使阴变为阳(“以母制子”则指以阳制阴)。
③这是《诗经·周颂·时迈》篇文。载:乃,于是。戢(j0):聚集,收藏起来。橐(tu$):
古时装弓箭的袋子。这里是装起来的意思。懿(y@):美好。肆:布满。时:即此。夏:即中原,指
周统治下的黄河中、下游地方。
④牢:牢狱。这里作动词用,是囚禁的意思。
⑤靡:同“摩”。“肩靡”,肩与肩互相摩擦,形容人很多。
【译文】
文学说:兵器是凶器,坚实的盔甲,锋利的战刀,是天下的祸殃。只有使用道德制止打仗,国
家才能长久存在。圣人效法这种主张,抑制打仗,不使阴变为阳。《诗经》上说:“收藏兵器,装起
弓箭,追求美德,恩满中原。”而衰落的朝代却不是这样,他们违反上天的旨意,去满足残暴之心,
以人们的死亡和流血去争夺疆土,把别国的君主囚禁在牢狱之中,毁灭别人的祖庙祭祀,杀害别人的
后代就像砍伐草木一样,道路上受过刑罚的人成群结队。把自己所厌恶的东西强加于别人。因此造成
国家灭亡,自己遭殃,秦始皇就是这样的人。
大夫曰:金生于巳,刑罚小加,故荠麦夏死①。《易》曰:“履霜,坚
冰至②。”秋始降霜,草木陨零③,合冬行诛④,万物毕藏。春夏生长,利
以行仁。秋冬杀藏,利以施刑。故非其时而树⑤,虽生不成。秋冬行德,是
谓逆天道。《月令》:“凉风至,杀气动,蜻蛚鸣,衣裘成。天子行微刑,
始■蒌以顺天令⑥”文学同四时⑦,合阴阳,尚德而除刑。如此,则鹰隼不
鸷⑧,猛兽不攫,秋不搜狝⑨,冬不田狩者也⑩。
【注释】
①荠(j@):荠菜,二年生草本植物,花白色,茎叶嫩时可以吃,夏天成熟枯死。《淮南子·地
形篇》:“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故禾春生夏死,菽夏生冬死,麦秋生夏死,
荠冬生夏死。”高诱注:“荠,水也,水王而生,土王而死也。”即此本所本。
②这是《易经·坤卦》文。履:踩。
③陨零:凋谢零落。
④合:适合。行诛:执行死刑。
⑤树:种植。
⑥《月令》,《礼记》篇名。今本《月令》无此文,此当是撮意引用。蜻蛚(li8):蟋蟀。■
(ch))蒌:即■■,祭名。■,动物名,虎属。常以立秋日祭兽。国君也以此日出猎,还以祭祀宗庙,
故有■■之祭。见《汉书·武帝纪》苏林注。
⑦“文学”下原有“曰”字,今据华氏活字本、撄宁斋抄本删。
⑧隼(s*n):一种凶猛的鸟。鸷(zh@):凶猛的鸟。这里作动词用。不鸷,不捕食小鸟。
⑨搜狝(xian):古时指秋天打猎。
⑩田:同“畋”,打猎。狩(sh^u):古时指冬天打猎。
【译文】
大夫说:秋(金)由夏(巳)孕育而生,刑罚就逐步执行,所以荠菜和麦子一到夏天就死了。
《易》上说:“踩着了霜,坚冰就要到来。”秋天开始降霜,草木凋谢零落,冬天适合执行死刑,万
物全部收藏起来。春、夏是万物生长的时候,有利于施行仁政,秋天和冬天是杀藏的时候,有利施行
刑罚。所以不按季节种植,虽然能生长,但不能成熟。秋天、冬天施行仁政就是违背自然界变化的道
理。《月令》上记载:“凉风到,寒气来,蟋蟀叫,做皮袄。天子施行轻微刑罚,举行立秋祭祀,以
顺从上天的命令。”你们文学混淆四时行事,把阴阳硬合在一起,崇尚仁德而废除刑罚。这样,鹰隼
就不捕食小鸟,猛兽就不会攫取东西,秋天也不用搜捕野兽,冬天也不用打猎了。
文学曰:“天道好生恶杀,好赏恶罚。故使阳居于实而宣德施,阴藏于
虚而为阳佐辅。阳刚阴柔,季不能加孟①。此天贱冬而贵春,申阳屈阴。故
王者南面而听天下,背阴向阳,前德而后刑也。霜雪晚至,五谷犹成。雹雾
夏陨,万物皆伤。由此观之:严刑以治国,犹任秋冬以成谷也。故法令者,
治恶之具也,而非至治之风也②。是以古者明王茂其德教,而缓其刑罚也。
网漏吞舟之鱼③,而刑审于绳墨之外④,及臻其末⑤,而民莫犯禁也。
【注释】
①季:末尾。 孟:开始。兄弟排行,有时用伯、仲、叔、季作次第,孟是开始的,季是末尾
的,所以说“季不能加孟”。
②《淮南子·泰族篇》:“故法者治之具,而非所以为治也。”《史记·酷吏传》:“法令者
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与此皆大同小异。
③语本《史记·酷吏传》。
④绳墨:木匠画直线用的工具。这里比喻规矩或法度。
⑤及,原作“反”,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译文】
文学说:上天喜欢生存憎恶残杀,喜欢赏赐厌恶惩罚。所以要使阳居于实处而宣扬施行德政,
阴在虚处对阳起辅助作用。阳刚阴柔,就像末尾不能放在开头一样。这是因为上天鄙视冬季而重视春
天,申张阳而抑制阴。所以君主面向南倾听国事,背靠阴面向阳,看重德政而轻视刑罚。霜雪来得晚,
五谷还能成熟。夏天降落冰雹大雾,万物就要受到伤害。由此看来:用严刑治理国家,好比要在秋冬
种植谷物使之成熟一样。所以法律是制止邪恶的工具,但不是治理国家的最好办法。因此,自古以来
圣明的君主都是重德教育而缓用刑罚的。你们法网漏掉的是能吞下船的“大鱼”,而刑罚却用在守法
的人身上,对大罪犯只涉及细小的错误,这样,人们没有不犯罪的。
刑德第五十五
【题解】本篇就“刑”和“德”的问题,实质上是关于“法治”和“礼治”的问题,展开辩
论。大夫提出“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则民慎,设法而奸禁。”御史也指出“执法
者国之辔衔,刑法者国之维楫也。”充分肯定了法律和刑罚对治理国家的作用。文学则反对“法治”,
坚持“礼治”,说什么“法令众,民不知所辟”,说刑罚只能“破其船”,“覆其车”,使国家灭亡。
主张“治民之道,务笃其教而已”,宣扬“为君者法三王,为相者法周公,为术者法孔子”,说这是
“百世不易之道”。这完全是复古倒退的主张。
大夫曰: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
网疏则兽失,法疏则罪漏。罪漏则民放佚而轻犯禁。故禁不必①,怯夫侥幸
②。诛诚③,跖、■不犯④。是以古者作五刑⑤,刻肌肤而民不逾矩⑥。
【注释】
①禁不必:这里指执法不果断。必,果断。
②“怯夫”原作“法夫”,《论勇篇》:“怯夫有备其气自倍。”此本书用“怯夫”之证,今
为改正。
③“诚”原作“诫”,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诛诚,惩罚坚决。
④跖、■,见《力耕篇》注释。
⑤五刑:各书所言不同。《汉书·刑法志》说是指墨(脸上刺字)、劓(y@,割掉鼻子)、宫
(阉割男子的生殖器)、刖(yu8,砍足)、杀(死刑)。
⑥刻肌肤:泛指受刑。逾矩:超越规矩,指犯法。
【译文】
大夫说:政令是用来教育百姓的,法律是用来监察坏人的。政令严明百姓就会谨慎,法律完善
坏人才能禁绝。网眼稀疏野兽就会跑掉,法律松弛罪犯就会漏网。罪犯漏网,人们就要胡作非为,轻
易犯法。所以,执法不严,胆怯的人也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犯罪;惩罚坚决,即使像跖、■那样的人
也不敢犯罪。正因为这样,古代才制定了五种刑法,人们受了刑就不敢犯法了。
文学曰:道径众(1),人不知所由;法令众,民不知所辟(2)。故王者之
制法,昭乎如日月,故民不迷;旷乎若大路,故民不惑。幽隐远方,析乎知
之(3),室女童妇(4),咸知所避。是以法令不犯,而狱犴不用也(5)。昔秦法
繁于秋荼(6),而网密于凝脂,然而上下相遁,奸伪萌生,有司治之(7),若
救烂扑焦而不能禁(8);非网疏而罪漏,礼义废而刑罚任也。方今律令百有余
篇(9),文章繁,罪名重,郡国用之疑惑,或浅或深,自吏明习者不知所处,
而况愚民乎!律令尘蠹于栈阁(10),吏不能遍睹,而况于愚民乎!此断狱所
以滋众,而民犯禁滋多也(11)。“宜犴宜狱,握粟出卜,自何能谷(12)?”
刺刑法繁也。亲服之属甚众(13),上杀下杀(14),而服不过五(15)。五刑之
属三千,上附下附,而罪不过五。故治民之道(16),务笃其教而已。
【注释】
(1)“径”原作“德”,《治要》作“径”,今据改正。
(2)辟:同“避”,躲避。
(3)析乎知之,原作“折乎知足”,今据《治要》改正,意思是通过分析了解了。析:分析,判
断。
(4)《治要》“室”作“愚”,义较胜。“愚女”与“童妇”对言,“童”读如《淮南子·氾论
篇》“商朴女童”的“童”。《大戴礼记·王言篇》:“商懿女憧。”“童”和“憧”义同,就是愚
昧无知的意思。说略本陈遵默。
(5)狱:监狱。犴(2n),也是监狱。《诗经·小雅·小宛·释文》:“乡亭之系曰犴,朝廷曰
狱。”
(6)秋荼(t*):一种秋天开白花的茅草,这里比喻刑法繁苛。
(7)治,原作法,今据《治要》引改。《史记》亦作“治”。
(8)《史记·酷吏传》:“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
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正义》:“颜云:‘遁,避也,言
吏避于君,氓避于吏,至乎丧败,不可振救。’”就是此文所本。
(9)《晋书·刑法志》:“叔孙通益律所不及旁章十八篇,张汤《越宫律》二十七篇,赵禹《朝
律》六篇,合六十篇,又汉时决事集为《令甲》以下三百余篇。”疑此文“百”上脱“三”字。
(10)栈阁:存放文件、档案的屋子。《汉书·刑法志》:“及孝武即位,??于是招进张汤、
赵禹之属,条定法令,??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网寖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
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义与此
同。
(11)“禁”下原无“滋多”二字,今据《治要》订补。
(12)《诗经·小雅·小苑》:“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握粟出卜,自何
能谷?”《释文》云:“《韩诗》(岸)作‘犴’,云:‘乡亭之系曰犴,朝廷曰狱。’”
(13)此文原作“亲服之属甚众,上附下附,而服不过五,五刑之必三千,上杀下杀,而罪不过
五”,今据张敦仁说校改。亲服:为亲属服丧。
(14)“杀”(sha@):差别。“上杀下杀”,指亲疏关系的差别的主张。
(15)服不过五:超不过五服。五服,封建社会规定的丧服制度,依照亲疏关系,分五等孝服和
守孝时间:斩衰,服三年丧;齐衰,一年;大功,九月;小功,七月;缌麻,三月。
(16)“民”下原无“之”字,今据华氏活字本、杨沂孙校本及《治要》补。
【译文】
文学说:道路多了,人们不知该走哪条;法令多了,百姓不知怎样避免犯法。因此,实行王道
的君主制定的法律,像日月那样明亮,百姓就不会迷惘;像大路一样宽广,百姓就不会疑惑。即使是
偏远地区的人,通过判断也能了解法令,愚昧无知的妇女儿童,也都知道怎样避免犯法。这样,没人
犯法,监狱也就没有用处了。从前,秦朝的法律比秋天的茅草还多,法网比凝结的油脂还细密,然而
上下互相包庇,奸诈虚伪的事层出不穷,即使官吏产加惩处,也像去救已经腐烂和烧焦的东西一样,
是不能制止的;这并不是法律松弛,罪犯漏网造成的,而是废弃礼义,乱用刑法的结果。现在制定的
法律、政令有一百多篇,章目繁琐,罪名众多,就是各郡施行起来,也感到疑惑不解,定罪时或者轻
或者重,就连通晓法律的官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况无知的百姓呢!法律、政令的典籍放在阁楼上,
尘封虫蛀,连官吏都不能全部过目,又何况无知的百性呢!这就造成要决断的案件越来越多,百姓犯
法也日益增多了。《诗经》上说:“家里有人入监,亲人拿粮算卦,怎样才能平安?”这就是讽刺刑
法繁苛的。穿丧服的亲属很多,但按亲疏关系上下推算,也不会超出五服。五刑的条例多达三千条,
但上下比较归类,也不过五种刑法。所以,治理百姓的方法。不过是专心专意地进行礼义教化罢了。
大夫曰:文学言王者立法,旷若大路。今驰道不小也①,而民公犯之,
以其罚罪之轻也。千仞之高②,人不轻凌,千钧之重③,人不轻举。商君刑
弃灰于道④,而秦民治。故盗马者死,盗牛者加⑤,所以重本而绝轻疾之资
也。武兵名食⑥,所以佐边而重武备也。盗伤与杀同罪,所以累其心而责其
意也。犹鲁以楚师伐齐,而《春秋》恶之⑦。故轻之为重,浅之为深,有缘
而然。法之微者⑧,固非众人之所知也。
【注释】
①驰道:天子所行的道路。其制始于秦。《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公元前220 年)
治驰道。”据《汉书·贾山传》:“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
之观,毕至。道广五十 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故曰“不小”。
②仞,解见《复古篇》注释。
③钧:古代的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
④商君:商鞅,见《非鞅篇》注释。刑弃灰于道:即把炉灰倒在路上的人要受刑罚,乃殷时旧
法,见《韩非子·内储说上》。此云商君之法,当是殷人原有此法,商君又仿而行之,主张轻罪重罚。
《史记·李斯传》李斯也有这话。
⑤加:同“枷”,旧时一种套在脖子上的刑具。
⑥武兵名食:是说边防军士兵的威武、粮秣大盛的意思。武兵,即“武军”。名,大的意见。
⑦《公羊传·僖公二十年》:“公以楚师伐齐,取谷。公至自伐齐。此已取谷矣,何以致伐?
未得乎取谷也。曷为未得乎取谷?曰:患之起,必自此始也。”何休注:“鲁内虚而外乞师以犯强齐,??
故虽得意,犹致伐也。”本篇言“而《春秋》恶之”,即指“内虚而外乞师以犯强齐”而言。
⑧微:精微。
【译文】
大夫说:文学说帝王制定的法令,像大路一样宽广。现在的法令也像驰道一样并不狭窄,可是
人们却公然犯法,就是因为对犯罪行为惩罚太轻了。万丈的高山,人们并不轻易去攀登,几万斤的重
物,人们也不敢轻易去推举。正因为商鞅把在路上倒灰也定为一条罪,所以才把秦国的百姓治理得很
好。盗马的人处死,盗牛的人判枷刑,是为了重视农业而杜绝轻易毁坏耕畜的行为。边防军的士兵威
武、粮秣大盛,是为了加强边防重视战备。因偷东西而伤了人与杀人同罪,是为了使犯罪的人从内心
感到害怕,并对他的邪念加以谴责。这就像鲁国借用楚国的军队去讨伐齐国,而被《春秋》所憎恶一
样。所以轻罪重判,罪浅深究,是有原因的。法意之精微,本来就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
文学曰:《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言其易也。“君子所履,
小人所视。”言其明也(1)。故德明而易从,法约而易行。今驰道经营陵陆(2),
纡周天下(3),是以万里为民阱也(4)。罻罗张而县其谷(5),辟陷设而当其蹊
(6),矰戈饰而加其上(7),能勿离乎(8)?聚其所欲,开其所利,仁义陵迟(9),
能勿逾乎?故其末途至于攻城入邑,损府库之金,盗宗庙之器,岂特千仞之
高,千钧之重哉!《管子》曰:“四维不张,虽皋陶不能为士(10)。”故德
教废而诈伪行,礼义坏而奸邪兴,言无仁义也。仁者,爱之效也;义者,事
之宜也。故君子爱仁以及物(11),治近以及远。《传》曰:“凡生之物,莫
贵于人(12);人主之所贵,莫重于人。”故天之生万物以奉人也,主爱人以
顺天也。闻以六畜禽兽养人,未闻以所养害人者也(13)。鲁厩焚,孔子罢朝,
问人不问马,贱畜而重人也(14)。今盗马者死,盗牛者加。乘骑车马行驰道
中(15),吏举苛而不止(16),以为盗马,而罪亦死。今伤人持其刀剑而亡,
亦可谓盗武库兵而杀之乎?人主立法而民犯之,亦可以为逆而轻主约乎
(17)?深之可以死,轻之可以免,非法禁之意也。法者,缘人情而制,非设
罪以陷人也。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18)。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
而合于法者诛。今伤人未有所害(19),志不甚恶而合于法者,谓盗而伤人者
耶?将执法者过耶?何于人心不厌也(20)!古者,伤人有创者刑(21),盗有
臧者罚(22),杀人者死。今取人兵刃以伤人,罪与杀人同,得无非其至意与?
大夫俯仰未应对。
【注释】
(1)这是《诗经·小雅·大东》文。砥(d!):磨刀石,这里是平坦的意思。 履:实行。
(2)经营:往来规度的意思。 陵陆,见《本议篇》注释。
(3)纡(y&):弯曲,迂回。周:环绕。 纡周,即布满。
(4)阱(j!ng):陷阱。
(5)罻(w8i)罗:罗网。 县:同“悬”。
(6)辟陷:陷阱。
(7)矰弋,原作矫弋,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矰,射鸟的一种短箭。矰弋:即系着绳子的箭。 饰:
装设。
(8)离:通“罹”,遭害。
(9)陵迟:衰败。
(10)今本《管子》有“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语,此是以意引用。四维:指礼、义、廉、耻。
(11)仁,古通“人”。
(12)《后汉书·光武纪》:“建武十一年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语本《孝经·圣治章》。
(13)《孟子·梁惠王下》:“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养人者害人。”《吕氏春秋·审为篇》:
“吾闻之:不以所养害所养。”又见《淮南子·说林篇》、《列子·说符篇》。
(14)《论语·乡党篇》:“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15)行驰,原作驰行,今据张敦仁、杨沂孙说乙正。
(16)苛:同“呵”,禁止。
(17)“而”原作“面”,今据杨沂孙说校改。
(18)论心定罪:乃公羊家的主张。《春秋繁露·精华篇》:“《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
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汉书·薛宣传》:“《春秋》之义,原
心定罪。”又《王嘉传》:“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这完全是强调动机,否认效果
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思想的具体表现。
(19)此句原作“念伤民未有所害”,与上下文不贯;以前后文意求之,“念”为“今”字形近
之误,“民”与“人”为转写之误,今辄为订正。
(20)不厌:不服。
(21)创:创伤,伤痕。
(22)藏:即“赃”,赃物。
【译文】
文学说:《诗经》上说:“大路像磨刀石一样平坦,像射出的箭一样笔直。”意思是说周礼易
于遵行。又说:“君子走在大路上,小人看得清清楚楚。”意思是说周礼明显易懂。听以道德标准明
确,人们就容易遵从,法律简要人们就容易实行。现在驰道通达丘陵平地,遍布天下,这是等于把万
里河山当做了百姓的陷阱。张开的罗网吊挂在山谷里,隐蔽的陷阱设在路当中,带绳的箭飞在头顶上,
百姓能不遭殃吗?你们满足了人们的私欲,为他们谋取财利大开门路,而仁义日益衰败,百性能不犯
法吗?所以最后百姓起来造反,攻打城镇,抢夺国库里的金银财物,盗窃宗庙里的祭器,岂止是去攀
登万丈高山,去推举万斤重的东西呢?《管子》上说:“不提倡礼、义、廉、耻,即使皋陶也当不了
法官。”所以道德教化废弃了,欺诈虚伪就要风行,礼义破坏了,奸猾邪恶就要流行,这是说因为没
有了仁义啊!仁,就是爱的体现;义,就是办事合乎礼。因此君子总是从爱人推及到爱物,从治理近
处推广到远处。《春秋》上说:“所有生物中没有比人更宝贵的,所以帝王所珍视的莫过于人了。”
天生万物是为了养活人,帝王爱人是顺从天意的,我们只听说用各种家禽、家畜供人役使和食用,从
来没听说过饲养家禽、家畜是用来害人的。过去,鲁国的马棚失火了,孔子退朝后,只问伤人没有,
却不问马怎么样,这是看重人而不看重马。现在偷马的人要判处死刑,偷牛的人加重处罚。有人骑马、
乘车在官道上走,官吏喝令他停车,他不停下就认为是偷马的,同偷马的一样判处死刑。如今要是有
一个伤害别人的人,拿着他伤人的刀剑逃走了,你也可以说他是偷了武库里的兵器而把他杀掉吗?君
主定的法律而百姓违犯了,你也可以说他是目无君主有意造反吗?从严可以处死,从宽可以赦免,这
不是法律禁令的本意。法律是根据人之常情制定的,而不是设下罪名去坑害人的。所以依照《春秋》
的要求来审理案件,是根据罪人内心动机的好坏定罪。动机好的虽然犯了法可以免罪,动机坏的虽然
没有犯法也要处以刑罚。想伤人而没有伤人,动机不太坏而又没有犯法的人,能说他是强盗而伤人了
吗?这样定罪岂不是执法者太过分了吗?对此,人心是多么不服啊!古时候伤人有伤痕的要受刑,偷
盗有赃物的要受罚,杀了人的处死。而现在却把为了自己夺取对方武器时伤了对方的人,看成和杀人
同罪,这恐怕不是立法的本意吧?
大夫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抬起头,没有回答。
御史曰①:执法者国之辔衔②,刑罚者国之维楫也③。故辔衔不饬,虽
王良不能以致远④;维楫不设,虽良工不能以绝水。韩子疾有国者不能明其
法势⑤,御其臣下,富国强兵,以制敌御难,惑于愚儒之文词,以疑贤士之
谋,举浮淫之蠹,加之功实之上,而欲国之治,犹释阶而欲登高,无衔橛而
御捍马也⑥。今刑法设备,而民犹犯之,况无法乎?其乱必也!
【注释】
①“御史”原作“御史大夫”,卢文弨曰:“‘大夫’二字疑衍。”今案卢说是,据删。前《遵
道篇》:“大夫曰:‘御史!’御史未应。”大夫才转而“谓丞相史”,丞相史把话题接过去了。这
里,因“大夫俯仰未应对”,故御史得间进言耳。以下往返,凡八举问答之词,御史始“默然不对”,
而大夫乃继续发言也。
②辔:驾驶马的缰绳。衔:马嚼子。
③维:系船的绳子。楫:船桨。
④王良:春秋时晋国人,善于驾驶车马。
⑤韩子:即韩非。战国时韩国公子,与李斯俱从学于荀卿,数以书干韩王,不用,乃退而著书。
后李斯主灭韩,韩非主存韩,为韩王使秦,欲改变李斯计划,斗争甚烈。卒死于秦。著有《韩非子》
五十五篇。此句原作“韩子曰疾有固者”,张敦仁曰:“‘曰’字当衍。”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
蟠本“固”作“国”今据删改。此下所举,皆概见《韩非子》书中。法势:韩非法治理论的内容,“法”,
法制;“势”,权势。
⑥橛(ju6):马衔。捍:《韩非子·五蠹篇》作“駻”,《淮南子·氾论篇》作“駻”,都是
“悍”字之借。凶暴不驯的意思。
【译文】
御史说:执行法令对于国家就像驭马要有缰绳和马嚼子一样重要,使用刑罚对于国家就像驾船
要有缆绳和桨一样必不可少。所以缰绳嚼子不齐备,即使是最好的御手王良也不能使马跑远路;没有
缆绳和桨,就是再好的船工也无法驾船渡河。韩非曾感慨有的国君不明了法制和权势,不能用法律治
理他的臣民,做到富国强兵,克敌制胜,抵御外患,反而被愚蠢儒生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怀疑贤人的
计谋,抬举了轻浮阴险像蛀虫一样的坏人,甚至给了他们超过其功劳和真实本事的权力,用这种办法,
要想治理好国家,就好像撤掉梯子登高,不用马嚼子而驾驭烈马一样,是根本办不到的。现在刑法完
备人们尚且犯法,何况没有法律呢?那样国家就必然混乱了。
文学曰:辔衔者,御之具也,得良工而调。法势者,治之具也,得贤人
而化。执辔非其人,则马奔驰。执轴非其人①,则船覆伤。昔吴使宰嚭持轴
而破其船②,秦使赵高执辔而覆其车③。今废仁义之术,而任刑名之徒④,
则复吴、秦之事也。夫为君者法三王,为相者法周公,为术者法孔子,此百
世不易之道也。韩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从,卒蹈陷阱⑤,身幽囚,
客死于秦。夫不通大道而小辩⑥,斯足以害其身而已。
【注释】
①轴:古通“舳”(zh*),即船舵。
②宰嚭(p!):即伯嚭,春秋时楚伯州犁的孙。楚杀郤苑,嚭出奔吴,吴王夫差以为太宰。性
贪,受越贿,阴谋杀伍子胥,卒以灭吴。见《史记·吴越世家》。
③赵高,见《复古篇》注释。
④刑名之徒:指法家学派而言。《史记·老庄申韩列传》:“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
著书二篇,号曰《申子》。”又说:“韩非者??喜刑名法术之学。”《汉书·元帝纪》:“见宣帝
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颜师古注:“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刑名,刑名者,以名责
实,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就是“综核名实信赏必罚”的意思。
⑤卒蹈,原作举陷,撄宁斋抄本、倪邦彦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卒
陷”,今据校正。
⑥“夫”上原有“秦”字,《百家类纂》无“秦字,今据删。
【译文】
文学说:缰绳和马嚼子是驾驭车马的用具,只有善于驾马的人才能很好地使用它。法律和权势
是治理国家的工具,只有贤人才能很好地运用它。驾驭马匹的人不是骑手,马就会狂奔乱跑。掌舵的
人不是船夫,船就会毁坏沉没。从前,吴国让伯嚭掌舵(权),结果坏了船(亡了国)。秦国让赵高
驾车,结果翻了车(秦朝灭亡)。现在废弃以仁义治国的方法,而任用那些主张严刑峻法的人,这是
重蹈吴、秦灭亡的覆辙啊。所以做皇帝的要效法夏禹、商汤、文王、武王,当丞相的要效法周公,研
究、推行治国方法的要效法孔子,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韩非诋毁先王之道而不遵从,舍弃正统的法
令而不用,最后终于掉进陷阱,身被囚禁,死在异乡秦国。所以不懂得治国的大道理,只知道异端邪
说,这只能危害自己罢了。
申韩第五十六
【题解】申,即申不害,战国时韩人。相韩昭侯15 年,内修政治,外应诸侯,终其身无侵
韩者。其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与韩非并称申韩,后世并奉为法家之集大成者。本篇就“礼治”
和“法治”的问题展开辩论。文学在上篇末尾攻击韩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从”,本篇又攻
击商鞅“反圣人之道,变乱奏俗,其后政耗乱而不能治”,提出“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
妄图以“礼治”代替“法治。御史则认为“法治”是“奸邪之所恶而良民之福”,“无法势,虽贤人
不能以为治”,并举“吴子以法治楚、魏,申、商以法强秦、韩”为证,肯定“法治”对当时新兴地
主阶级专政的巨大作用。
御史曰:待周公而为相,则世无列国。待孔子而后学,则世无儒,墨。
夫衣小缺,憏裂可以补①,而必待全匹而易之;政小缺,法令可以防,而必
待雅、颂乃治之②;是犹舍邻之医,而求俞跗而后治病③,废污池之水④,
待江海而后救火也⑤。迂而不径⑥,阙而无务⑦,是以政令不从而治烦乱。
夫善为政者,弊则补之⑧,决则塞之。故吴子以法治楚、魏⑨,申、商以法
强秦、韩也。
【注释】
①“憏(j@)原作“襟”,今据孙诒让说校改。憏裂:即小块的布。
②雅、颂:《诗经》中的《小雅》、《大雅》和《颂》,这里指礼治。
③俞跗(f&):上古良医,见《史记·扁鹊传》。
④废:弃置不用。污池:水停聚的地方,即蓄水池。
⑤《韩非子·说林上》:“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美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
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义与此同。
⑥迂:曲折,绕远。径:直。
⑦阙:同“缺”,缺陷。务:措施。
⑧弊:破败。
⑨吴子,即吴起,见《非鞅篇》注释。
【译文】
御史说:如果要等待周公来做宰相,那么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国家了。如果都等待孔子来指教,
那么世上就不会有儒家和墨家了。衣服破了,找块小布就能补好,却一定要等待用整匹布来换;政事
上出现小问题,用法律和禁令就可以弥补,却一定要用《雅》、《颂》那些诗里面讲的礼义来治理;
这就像有病不找附近的医生,而往远处去找俞跗治病一样;(失火后)弃置不用附近池塘里的水,而
硬要等待从大江大海取来水再救火一样。绕弯子而不走直路,有缺点不务修补,这就会使人们不服从
法令,秩序越来越混乱。好的执政的人,一发现弊病就立即进行补救,一有漏洞就立即堵塞。所以吴
起用“法”把楚、韩治理得很好,申不害、商鞅用“法”使秦、韩强盛起来。
文学曰:有国者选众而任贤,学者博览而就善,何必是周公、孔子!故
曰法之而已①。今商鞅反圣人之道②,变乱秦俗,其后政耗乱而不能治③,
流失而不可复,愚人纵火于沛泽④,不能复振;蜂虿螫人⑤,放死不能息其
毒也⑥。烦而止之,躁而静之,上下劳扰,而乱益滋。故圣人教化,上与日
月俱照,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⑦!
【注释】
①法:效法。
②“商鞅”下本有“吴起”二字,今据郭沫若说删。
③“治”,原作理,唐人避高宗李治讳改,今改正。
④愚人纵火于沛泽:指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率领农民起义。 沛泽:水草积聚的沼泽地。
⑤虿:蝎子类毒虫。
⑥放死:至死。
⑦《孟子·尽心篇上》:“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译文】
文学说:掌握政权的人要从很多人当中选用贤能的人,有学问的人要从博览群书中学到好的东
西,何必一定等着周公、孔子呢!不过效法他们罢了。商鞅违反圣人之道,把秦国的风俗改坏了,从
此以后秦国朝政昏乱而不可治理,礼崩乐坏而无法恢复,这就使陈胜、吴广这样的愚人在大泽乡玩火,
秦朝再也不能复兴了;人被毒蜂、蝎子螫了,虽把蜂、蝎放跑弄死,也不能消除它的毒害。烦躁不安
时就要静止,国家上下都劳苦烦扰,而乱子就越来越厉害。所以说圣人的教化,如同日月一样照耀,
好像天地一样长久,怎么能说是小补呢!
御史曰:衣缺不补,则日以甚,防漏不塞,则日益滋。大河之始决于瓠
子也①,涓涓尔②,及其卒③,泛滥为中国害。灾梁、楚④,破曹、卫⑤,
城郭坏沮,蓄积漂流⑥,百姓木栖⑦,千里无庐,令孤寡无所依,老弱无所
归。故先帝闵悼其灾⑧,亲省河堤⑨,举禹之功,河流以复,曹、卫以宁百
姓戴其功,咏其德,歌“宣房塞,万福来”焉⑩,亦犹是也。如何勿小补哉?
【注释】
①瓠(h))子:地名,约在今河南省濮阳市南,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 年),黄河在此
决口。事详《史记·河渠书》及《汉书·武帝纪》。
②涓涓:细小的水流。
③卒:终了,结果。
④梁、楚:指战国时属于魏国和楚国的土地,相当于今河南省黄河两岸地区及山西省西南部和
长江、淮河中、下游广大地区。
⑤曹、卫:指原属春秋时曹、卫两国管辖的地区,约在今山东省西南部与河南省东北部地区。
⑥蓄积:这里指财产。
⑦木栖:居住在树木上。
⑧闵悼:怜惜。
⑨省:视察。
⑩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 年),使汲仁、郭昌将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并亲省河堤,以
示鼓励,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房。因歌中有“宣房塞兮万福来”语,故曰“歌‘宣房塞,万
福来’”。事详《史记·河渠书》。
【译文】
御史曰:衣服破了不补,就会越破越厉害,河堤漏水不去堵塞,就会越漏越大。黄河在瓠子那
地方决口时,开始不过是涓涓细流,到最后竟泛滥成灾,成为中原的祸害,使梁、楚受淹,曹、卫受
害,城墙被毁坏,财物四处漂流,百姓只好居住在树上,千里之内不见房舍,使孤儿寡妇无所依靠,
老弱的人找不到归宿。所以先帝(汉武帝)怜惜受灾的百姓,亲自视察河堤,像大禹那样致力治水,
使黄河得到修复,曹、卫等地才得到安宁。百姓爱戴他的功绩,歌颂他的恩德,歌中说:“宣房决口
一堵塞,千福万福一齐来。”事实的确是这样,怎么不要小补呢?
文学曰:河决若瓮口而破千里①,况礼决乎?其所害亦多矣!今断狱岁
以万计②,犯法兹多③,其为灾岂特曹、卫哉!夫知塞宣房而福来,不知塞
乱原而天下治也④。周国用之,刑错不用⑤,黎民若四时各终其序,而天下
不孤。《颂》曰:“绥我眉寿,介以繁祉⑥。”此天为福亦不小矣。诚信礼
义如宣房⑦,功业已立,垂拱无为,有司何补法令何塞也?
【注释】
①瓮,盛水或酒的陶器。瓮口破千里:比喻决口虽小,破坏甚大。
②断狱:审理和判决案件。
③兹:同“滋”,增益。
④原:同“源”,根源。
⑤错:通“措”,搁置。刑错:是说民不犯法,刑无所用。史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
四十余年不用”。见《史记·周本纪》。
⑥这是《诗经·周颂·雍》文。绥:安抚。眉寿:长寿。人年老时,眉有毫毛突出,故称人长
寿为眉寿。介:给予。祉(zh!):幸福。
⑦诚:如果。
【译文】
文学说:黄河开始决口时只有瓮口那样大小,后来竟冲到千里之广,何况礼义废弃呢?它的危
害必然更大了!现在每年审理的案件数以万计,犯法的越来越多,危害所及岂止是曹、卫地方呢!你
们只知道堵塞宣房决口而万福来,却不知道杜绝乱世的根源会使天下安定。周朝用礼治国,刑罚弃置
不用,百姓像四季一样自然变化,各守其本分,普天下没有孤寡的人。《诗经》上说:“保祐我平安
长寿,赐给我很多幸福。”上天造的福也是不小了。如果信仰礼义,像对待宣房那样真诚努力,功业
就能够建立,皇上可以垂衣拱手无为而治,官吏还去补救什么,法令还去堵塞什么呢?
御史曰:犀铫利鉏①,五谷之利而闲草之害也。明理正法,奸邪之所恶
而良民之福也。故曲木恶直绳,奸邪恶正法。是以圣人审于是非②,察于治
乱,故设明法,陈严刑,防非矫邪,若隐括辅檠之正弧剌也③。故水者火之
备,法者止奸之禁也。无法势,虽贤人不能以为治;无甲兵,虽孙、吴不能
以制敌④。是以孔子倡以仁义而民不从风⑤,伯夷遁首阳而民不可化⑥。
【注释】
①犀:锋利。铫(yao):古代一种大锄。鉏:通“锄”。
②审:辨别。
③隐括:矫正弯曲木材的工具。辅檠(q0ng):调整弓弩的工具。弧剌:指弯曲不正的样子。
④孙,孙武,见《论功篇》注释。吴,吴起,见《非鞅篇》注释。
⑤“民”下原无“不”字,今据郭沫若说增订。
⑥伯夷:商代孤竹君之子。其父将死,遗命立其弟叔齐。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
也。”遂逃去。叔齐也不肯立而逃。周武王伐纣,夷、齐叩马而谏。及胜商,有天下,夷、齐耻食周
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遂饿死。见《史记·伯夷列传》。
【译文】
御史说:锋利的锄头,对于五谷禾苗有利,而对于苗间的杂草有害。严明公正的法律,是奸邪
之徒所害怕的,但对人民却有好处。所以,弯曲的木头害怕直绳去检验,奸邪的人害怕公正的法律。
因此圣人明辨是非,详察治乱,制定严明的法令,设置严厉的刑法,是为了防止为非作歹而纠正邪恶,
正如用隐括和辅檠去矫正那些不直的木材和弓弩一样。水是用来防备火的,法是用来禁止奸邪的。没
有法律和权力,虽是贤能的人也不能把国家治理好;没有盔甲兵器,就是孙武、吴起也不能战胜敌人。
所以孔子提倡仁义,而人民并不听从,伯夷死守仁义逃亡到首阳山,也不能把人民感化成和他一样。
文学曰: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所贵良医者,
贵其审消息而退邪气也(1),非贵其下针石而钻肌肤也。所贵良吏者,贵其绝
恶于未萌,使之不为非,非贵其拘之囹圄而刑杀之也(2)。今之所谓良吏者,
文察则以祸其民(3),强力则以厉其下(4),不本法之所由生(5),而专己之残
心。文诛假法(6),以陷不辜,累无罪,以子及父,以弟及兄。一人有罪,州
里惊骇,十家奔亡。若痈疽之相泞(7),色淫之相连,一节动而百枝摇。《诗》
云:“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8)。”痛伤无罪而累也。
非患铫耨之不利,患其舍草而芸苗也(9)。非患无准平(10),患其舍枉而绳直
也(11)。故亲近为过不必诛(12),是锄不用也;疏远有功不必赏,是苗不养
也。故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也。
【注释】
(1)审:详察,诊断。消息:指人身上气脉盛衰。
(2)囹圄:监狱。
(3)文察:指依据法律条文进行严格审理。
(4)厉:残害。
(5)本:根据。
(6)文诛:深文罗致。 假法:假借法令。
(7)王先谦曰:“《治要》‘泞’作‘漫’,是。”漫:水满横流,引申为传染。
(8)这是《诗经·小雅·雨无正》文。辜:罪。沦:陷落。 胥:相。 铺:通“痛”,受害。
(9)“芸”,原作“去”,今据《治要》改。芸,除草。
(10)准平:测量水平的器具。这里指标准。
(11)枉:不正,不直。绳:作动词用,纠正。
(12)为:有。“为罪”与“有功”,互文见义。
【译文】
文学说:法律可以把人判刑,但不能使人廉洁,也可以把人处死,但不能使人讲仁义。良医之
所以可贵,在于他能明察气脉盛衰,使邪气(病)消退,不在于用石针去刺皮肉。好的官吏之所以可
贵,在于能把坏事消灭在没有发生之前,使人不去为非作歹,而不在于把犯人监禁起来,判刑或杀死。
可是现在所谓好的官吏,动用严法祸害百姓,使用暴力强权残害下级,不根据法律的本意,而是专凭
自己的残酷的心意行事。深文罗致,假借法令,陷害无辜,连累无罪的人,儿子牵连父亲,弟弟连累
哥哥。一人受罪,一州一里都恐惧,许多家的人逃亡。好像毒疮一样互相传染,像好色和淫乱互相连
系,一个枝节动摇,百根枝条都晃动起来。《诗经》上说:“一人有罪,受到惩办,他人无罪,受到
牵连。”这是在怨恨无罪受连累啊。不怕锄头不锋利,只怕留着杂草不锄,反而把禾苗锄掉了。不怕
没有测量水平的标准,只怕舍弃弯曲的木头反而去纠正直木。所以对亲近的人虽有过错而不处罚他,
就等于不锄杂草;对疏远的人虽有功劳而不奖赏他,就等于不去培育禾苗。所以国家不怕没有法律,
就怕没有切实可行的法律。
周秦第五十七
【题解】本篇继续就“礼治”和“法制”问题展开辩论。因为周朝实行“礼治”,秦朝实行
“法制”,所以用“周秦”作为篇名,御史坚决拥护“立法制辟”的重要措施。文学则坚持“礼治”,
继续宣扬“礼周教明,不从者然后等之以刑”的“先礼后刑”的主张,其目的是攻击汉武帝推行的“法
治”。
御史曰:《春秋》罪人无名号,谓之云盗,所以贱刑人而绝之人伦也①。
故君不臣,士不友②,于闾里无所容。故民耻犯之③。今不轨之民④,犯公
法以相宠⑤,举弃其亲⑥,不能伏节死理⑦,遁逃相连,自陷于罪。其被刑
戮,不亦宜乎?一室之中,父兄之际,若身体相属,——节动而知于心。故
今自关内侯以下⑧,比地于伍⑨,居家相察,出入相司⑩,父不教子,兄不
正弟,舍是谁责乎?
【注释】
①人伦:这里指人类。
②士:古代介于大夫和庶民之间的阶层。
③耻:原作“始”,今据郭沫若校改,下文“夫何耻之有”,即承此而言。
④“今”,原作命,今据郭沫若校改。
⑤相宠:互相以为光荣。
⑥举:完全。
⑦伏节死理:伏法认罪。
⑧关内侯:汉官爵名,列第十九级,属于列侯,有侯号而居京畿,没有国土,故称关内侯。
⑨比地于伍:古时将百姓相邻的五家编为“一伍”,五家互相监督,如有一家犯罪,其他国家
不告发,也要受处罚。
⑩相司:“司”同“伺”。相互监督。
【译文】
御史说:《春秋》上犯罪的人不写罪名名称,都叫做“盗”,是为了鄙视犯罪受刑的人,把他
们排除在人类之外。君主不以他们为臣,士人不与他们交往,在家乡都无藏身之处。所以百姓以犯罪
为耻辱。现在不守法规的人犯了国法反以为荣耀,完全抛弃父母妻小,不肯伏法认罪,不断地逃窜,
连累了亲人,自己陷进了罪恶的深渊。这种人受到刑罚制裁,难道不应该吗?一家之中,父子、兄弟
之间,就像身体各个部位相连一样,动一个关节都连着心。所以如今从关内侯以下,实行五家连坐,
各家互相窥察,出入互相监督,做父亲的不教育自己的儿子,做兄长的不规劝自己的弟弟,不责备他
的父兄还责备谁呢?
文学曰:古者,周其礼而明其教(1),礼周教明,不从者然后等之以刑。
刑罚中(2),民不怨。故舜施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3)。轻重各服其诛,
刑必加而无赦,赦惟疑者。若此,则世安得不轨之人而罪之?今杀人者生,
剽攻窃盗者富(4)。故良民内解怠(5),辍耕而陨心(6)。古者,君子不近刑人,
刑人非人也(7),身放殛而辱后世(8),故无贤不肖,莫不耻也。今无行之人
(9),贪利以陷其身,蒙戮辱而捐礼义(10),恒于苟生(11)。何者?一日下蚕
室(12),创未瘳(13),宿卫人主(14),出入宫殿,由得受奉禄(15),食大官
享赐(16),身以尊荣,妻子获其饶。故或载卿相之列,就刀锯而不见闵(17),
况众庶乎?夫何耻之有!今废其德教(18),而责之以礼义,是虐民也。《春
秋》曰:“子有罪,执其父。臣有罪,执其君,所失之大者也(19)。”今以
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相坐(20),什伍相连(21),若引根本之及华叶(22),
伤小指之累四体也。如此,则以有罪诛及无罪(23),无罪者寡矣。臧文仲治
鲁,胜其盗而自矜。子贡曰:“民将欺,而况盗乎(24)!”故吏不以多断为
良,毉不以多刺为工(25)。子产刑二人,杀一人,道不拾遗,而民无诬心(26)。
故为民父母,以养疾子(27),长恩厚而已。自首匿相坐之法立(28),骨肉之
恩废,而刑罪多矣(29)。父母之于子,虽有罪犹匿之,其不欲服罪尔(30)。
闻子为父隐(31),父为子隐(32),未闻父子之相坐也。闻兄弟缓追以免贼
(33),未闻兄弟之相坐也。闻恶恶止其人(34),疾始而诛首恶(35),未闻什
伍而相坐也(36)。老子曰:“上无欲而民朴,上无事而民自富(37)。”君君
臣臣,父父子子(38)。比地何伍,而执政何责也?
【注释】
(1)周:周密,周全。 明:宣扬。
(2)中:适合,恰当。
(3)《孟子·万章上》:“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
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
(4)剽攻:抢劫,掠夺。
(5)解怠:同懈怠,松懈。
(6)陨心:丧失信心,灰心丧气。
(7)《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刑人则曷谓之阍?刑人非其人也。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
轻死之道也。”
(8)放:流放。 殛(j0):杀死。
(9)无行:品行不好。
(10)捐:抛弃。
(11)恒:经常,长久。 苟生:苟且偷生。
(12)蚕室:古代受宫刑(割去生殖器)者所居温暖的囚房。
(13)瘳(ch#u):痊愈。
(14)宿卫:旧时在宫殿里值夜守卫。
(15)由得,原作“得由”,今据上下文意乙正。“由”通作“犹”。说本陈遵默。
(16)大,读如“泰”。秦汉时有大官令丞,主管皇帝膳食事宜,属少府。
(17)刀锯:古代刑具。刀用于割刑,锯用于刖刑。 闵:同“悯”。
(18)“今”字原无,今据《治要》补。
(19)这是《公羊传·成公十六年》文,今本“臣有罪执其君”句在“子有罪执其父”句上。 听:
这里是判决案件的意思。
(20)“相”字原作“小”,今据《治要》引改正。下文“未闻父子相坐也”,“未闻兄弟相坐
也”,两个“相”字,都承此而言。亲戚:这里指父子和兄弟之间。
(21)什伍:古代五家为“伍”,两伍为“什”。
(22)华:同“花”。
(23)诛及,原作反诛,正嘉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诛及”,今据
改正。
(24)“况”下原有“民”字,卢文弨曰:“下‘民’字疑衍。”案撄宁斋抄本正无此“民”字,
今据删。《困学纪闻》十引此文与今本同,并云:“文仲、子贡不同时,斯言误矣。”卢文弨曰:“子
贡与臧文仲不同时,或从后论之。”案《韩诗外传》三:“季孙子之治鲁也,众杀人而必当其罪,多
罚人而必当其过,子贡曰:‘暴哉治乎!’?又曰:‘以身胜人谓之责,责者失身’云云。”这里的
“臧文仲”或是“季孙子”错了的。
(25)毉:同“医”。
(26)诬心:欺骗的念头。
(27)疾子:有病的儿子。(28)首匿:首谋藏匿罪人。汉时有首匿连坐的法令。武帝时执行最严。
《汉书·宣帝纪》:“地节四年(公元前66 年)诏:‘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
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孙,罪殊死皆上请廷尉以闻。”
(29)“多”下原无“矣”字,《急就篇补注》引同,今据《治要》引补。
(30)“其”,原作岂,今据《治要》引改正。《公羊传·文公十五年》:“父母之于子,虽有
罪,犹若其不欲服罪然。”即此文所本。
(31)“闻”字原错在上文“而刑罪多”句下,今据陈遵默说校正。
(32)《论语·子路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通典》六九引董仲舒《春
秋决狱》:“《春秋》之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
(33)语本《公羊传·闵公二年》。《公羊传》、《谷梁传》“免”皆作“逸”。《汉书·邹阳
传》:“阳见王长君曰:“庆父亲杀闵公,季子缓追免贼,《春秋》以为亲亲之道也。’”即用《公
羊传·闵公二年》语,字亦作“免”,与此同。
(34)《公羊传·昭公二十年》,“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其人”、“其身”,字异义
同。
(35)《公羊传·僖公十七年》:“君子恶恶也疾始,善善也乐终。”
(36)“而”原作“之”,“也”字原无,今并据《治要》引订补。
(37)《老子·德经》第五十七章:“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文选·东京赋》
注引《老子》“朴”上亦有“自”字。
(38)语见《论语·颜渊篇》。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规定周全的礼义,宣扬教化,礼义完备,教化严明,不服从的人再按其轻重
不同程度,处以不同的刑罚。刑罚恰当,百姓没有怨言。所以舜惩办了四个坏人,天下都信服,这是
因为惩办的是不仁的人。根据罪行的轻重,分别处以不同的刑罚,应受刑罚的决不宽赦,宽赦的只是
嫌疑犯。这样做,世间哪能找到不守法规的人来判罪呢?现在杀人犯反而活着,抢劫盗窃的人成了富
翁,所以善良的百姓内心松懈,停止耕种,丧失信心。古时候,君子不接近受过刑的人,受过刑的人
不被当作人,自身受到刑法的制裁,而后代也蒙受耻辱,所以不论贤或不贤的人,都以犯法为耻。现
在品行不好的人因贪利而犯了罪,蒙受刑罚的耻辱,抛弃了礼义,还能长期地苟且偷生。为什么呢?
因为有的人受了宫刑,伤未痊愈,却成为皇帝的宿卫,出入宫殿,还领到俸禄,得到大官的膳食享受,
自己本身尊贵荣耀,妻室儿女也获得富裕的生活。有的人位在卿相之列,虽受刀锯之刑而不见有伤心
的表现,何况普通的百姓呢?哪有什么羞耻!现在废除了仁德教化,而却要求百姓懂得礼义,这是残
害老百姓啊。《春秋》上说:“儿子犯罪,抓他的父亲。臣犯了罪,追究他的国君。这样处理案件的
人错误就太大了。”现在因儿子犯了罪,制裁父亲,因弟弟犯了罪,惩办兄长,亲戚和邻居也都牵连
有罪,好比拔树根连及花和叶子,伤一小指牵连四肢一样。像这样因为一人犯罪而惩办那些无罪的人,
无罪的人就太少了。臧文仲在鲁国执政时,制裁了鲁国的强盗,自以为有功而自夸。子贡就说:“百
姓都要欺骗你了,更何况盗贼呢?”所以做官的不以多惩罚人而高明,医生不以多动针为本领。子产
治理郑国,只处罚二人,杀掉一人,于是出现了道不拾遗的景象,百姓也没有邪念了。所以做官的人
对待百姓就像父母对待自己有病的孩子一样,多多施恩惠罢了。自从施行首匿相坐之法以后,骨肉之
情就没有了,而刑罚和罪名也增多了。父母对于儿子,虽然犯了罪还要替他隐瞒,就是不愿服连坐之
罪罢了。只听说过儿子为父亲隐瞒罪恶,父亲为儿子隐瞒罪恶的事,从来没听说过父子互相连坐的事
情。只听说过兄弟之间不要逼迫太紧,以免互相伤害的事,从来没听说过兄弟互相连坐的道理。只听
说憎恨坏人,只恨坏人本人,痛恨带头作恶的人而惩办那些首恶,从没有听说十家连保、五家相坐。
老子说:“做君主的不贪欲,老百姓自然俭朴,做君主的不好事,百姓自然富裕。”做君主的要像个
做君主的样子,做臣子的要像个做臣子的样子,做父亲的要像个做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也要像个做
儿子的样子。如果能这样,邻居何必要编为什、伍?而执政的官员又何必责令什、伍相互监督呢?
御史曰:“夫负千钧之重,以登无极之高,垂峻崖之峭谷,下临不测之
渊,虽有庆忌之捷①,贲、育之勇②,莫不震慑悼栗者③,知坠则身首肝脑
涂山石也。故未尝灼而不敢握火者,见其有灼也。未尝伤而不敢握刃者,见
其有伤也④。彼以知为非⑤,罪之必加,而戮及父兄,必惧而为善。故立法
制辟⑥,若临百仞之壑,握火蹈刃,则民畏忌,而无敢犯禁矣。慈母有败子,
小不忍也,严家无悍虏,笃责急也⑦。今不立严家之所以制下,而修慈母之
所以败子,则惑矣⑧。
【注释】
①捷,原作“健”,今据张敦仁说校改。庆忌:春秋时吴王僚之子,以勇闻。为公子光勇士要
离所杀。
②贲、育:孟贲、夏育,见《论勇篇》注释。
③震慑悼栗:胆战心惊。
④《淮南子·氾论篇》:“故未尝灼而不敢握火者,见其有所烧也;未尝伤而不敢握刃者,见
其有所害也。”
⑤以,同已。
⑥辟,法律。制辟:也就是立法。
⑦《韩非子·显学篇》:“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 势之可以禁暴,而德
厚之不足以止乱也。”《史记·李斯传》:“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
罚之加焉必也。’”《索隐》:“格,强悍。奴,奴隶也。”笃责:即督责,管教。
⑧《史记·李斯列传》:“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
【译文】
御史说:背着千钧重物,去登极高的山峰,站在悬崖峭壁上,面对看不到底的深渊,虽然有庆
忌那样的敏捷,孟贲、夏育那样的勇敢,也没有不胆战心惊的,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掉落下去,必然粉
身碎骨,肝脑涂地。所以没有被火烧伤过的人,不敢用手去抓火,因为看到过有被烧伤的。没有被刀
子伤过的人,不敢用手抓刀刃,因为看到过有被割伤的。那些人已经知道做了坏事,一定要受到惩罚,
而且要连累父兄,必然感到害怕因而学好。所以,制订法律,就好似面临百仞深谷,以手去抓火,用
脚去踩刀刃一样,老百姓就会害怕而不敢去犯罪了。慈善的母亲之所以有不成器的儿子,是因为小的
差错总不忍心管教。严厉的家庭中没有蛮横的奴仆,是因为管教得紧。现在如果不提倡像严厉的家庭
那样管制下面人的办法,而去学慈母那样迁就不成器的儿子,那就糊涂了。
文学曰:纣为炮烙之刑(1),而秦有收帑之法(2)。赵高以峻文决罪于内
(3),百官以峭法断割于外(4)。死者相枕席(5),刑者相望,百姓侧目重足(6),
不寒而栗。《诗》云:“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哀今
之人,胡为虺蜥(7)!”方此之时,岂特冒火蹈刃哉?然父子相背,兄弟相慢
(8),至于骨肉根残,上下相杀。非轻刑而罚不必,令太严而仁恩不施也。故
政宽则下亲其上(10),政严则民谋其主(11)。晋厉以幽(12),二世见杀(13)。
恶在峻法之不犯(14),严家之无悍虏也?圣人知之,是以务和而不务威(15)。
故高皇帝约秦苛法(16),以慰怨毒之民(17),而长和睦之心,唯恐刑之重而
德之薄也。是以恩施无穷(18),泽流后世。商鞅、吴起以秦、楚之法为轻而
累之(19),上危其主,下没其身,或非特慈母乎!
【注释】
(1)炮烙之刑:传说是商纣的一种酷刑,将犯人绑在烧红的铜柱上。
(2)帑:古通“孥”(n*),妻和子。《史记·商君传》:“事未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索隐》:“收录其妻子,没为官奴婢。”
(3)峻文:苛刻的法律条文。内:指朝廷。
(4)峭法:严厉的法律。外:指各郡县。
(5)枕席,同枕藉,交错地倒或躺在一起。死者相枕席:形容尸体堆积之多。
(6)侧目:不敢正视。重足:叠足而立,不敢前进。形容害怕得很。《汉书·汲黯传》:“今天
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视矣。”颜师古注:“重累其足,言惧甚也。仄,古侧字也。”
(7)这是《诗经·小雅·正月》文。盖:同“盍”,即何的意思。局:曲,弯腰。蹐(j0):小
步,形容走路的人小心。虺(hu0):毒蛇。蜥(x0):蜥蜴,又叫四脚蛇。“虺蜥”,见人躲避,这
里借以形容胆小。
(8)慢:轻侮,冷淡。
(9)“也”字原无,今据《治要》引补。
(10)“其”字据《治要》引补。
(11)“其”字据《治要》引补。
(12)晋厉:即晋厉公,春秋时晋景公子,名寿曼。曾西败秦,南败楚,威震诸侯,后被大夫栾
书和中行偃二人捉捕囚禁而死。幽:囚禁。
(13)二世见杀:指秦二世胡亥被赵高所杀。
(14)恶:同“乌”,疑问词,怎么,哪里。
(15)和,原作知,今据明初本,《治要》引改。下文“长和睦之心”,即承此而言。
(16)约:简化。
(17)“以”字原无,今据《治要》引补。怨毒:怨恨,憎恶。
(18)“恩施”原作“施恩”,今据《治要》引补。
(19)累:增加,加重。
【译文】
文学说:商纣王设有炮烙的刑罚,秦国立有收孥的法律,赵高在朝廷之内以苛刻的法律判决罪
人,百官们在各郡县以严酷的刑法惩治罪犯。死尸纵横,受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百姓不敢正眼相看,
害怕得连脚都不敢移动,真是不寒而栗。《诗经》上说:“谁说上天很高?人们不敢伸躯。谁说大地
很厚?人们不敢动移。哀叹世上人们,怎能不成蛇蜥!”在那时候,人们怎么敢抓火踩刀刃呢?但是
父子互相背弃,兄弟之间关系冷淡,以至骨肉之间互相残害,上下之间互相残杀。不是刑罚轻和该惩
罚而没有惩罚,而是法令太严不施仁德和恩惠的缘故。所以刑法宽百姓就亲近君主;法律苛刻百姓就
谋害君主。正是因此,晋厉公被囚禁而死,秦二世被杀。怎么说在严峻的刑法之下就没有犯罪的人,
严厉的家庭就没有蛮横的奴仆呢?圣人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致力于教化,而不用刑罚威胁。过去高祖
简化了秦国的苛刻刑法,安慰那些怨恨秦朝的百姓,培养大家与朝廷和睦的感情,唯恐刑罚太重而恩
德太薄。所以恩德无穷,流传后代。商鞅、吴起认为秦国和楚国的刑法太轻,而加重了刑法,结果不
仅害了他的君主,把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或许不只是慈母不教育孩子而造成的后果吧!
诏圣第五十八
【题解】“诏圣”目录原误作“诸圣”,今据本篇改正。诏,告。“诏圣”,就是告以所谓
圣人之道的意思。本篇继续就“礼治”和“法治”的问题进行辩论。文学美化“成、康之世,赏无所
施,刑无所加”,胡说什么“闻礼义而刑罚中,未闻刑罚行而孝悌兴也”。认为“反古而悖民心”,
必然导致“罢民不畏刑法”,“匹夫奔万乘”的所谓严重后果,坚持“与其刑不可逾,不若义之不可
逾”主张。御史在驳斥文学时提出“衣弊而革才(裁),法弊而更制”的变革主张,从“时世不同,
轻重之务异”的历史进化观点出发,认为“礼让不足禁邪,而刑法可以止暴”,强调执行法治,“故
能长制群下,而久守其国”。
御史曰:夏后氏不倍言①,殷誓,周盟,德信弥衰②。无文、武之人,
欲修其法,此殷、周之所失势,而见夺于诸侯也。故衣弊而革才③,法弊而
更制。高皇帝时,天下初定,发德音,行一切之令④,权也,非拨乱反正之
常也⑤。其后,法稍犯,不正于理。故奸萌而《甫刑》作⑥,王道衰而《诗》
刺彰,诸侯暴而《春秋》讥⑦。夫少目之网不可以得鱼,三章之法不可以为
治。故令不得不加,法不得不多。唐、虞画衣冠非阿⑧,汤、武刻肌肤非故
⑨,时世不同,轻重之务异也。
【注释】
①“倍”原作“信”,形近而误,今改。本书《世务篇》:“宋襄公信楚而不备。”今本“信”
误作“倍”,这是本书二字互误之证。《淮南子·氾论篇》:“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
即此文所本。负,古音与“背”、“倍”同。
②弥:更加。
③才:通裁。
④一切,原作一卒,正嘉本、撄宁斋抄本,太玄书室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百
家类纂》、《百子类函》作“三章”。卢文弨曰:“《大典》亦作‘一卒’,未详”。案当作“一切”,
音相近之误,今改。以其为“一切之令”,故云“权也”。《复古篇》:“扇水都尉所言,当时之权,
一切之术也。”用法与此相似。凡权时设置之令、之法、之制,皆可谓之一切之令,一切之法,一切
之制。《汉书·贡禹传》:“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
用度不足,乃行壹切之变。”王先谦《补注》曰:“谓权时之变法。”又《王莽传》下:“又下书曰:
“惟设此壹切之法以来,常安六乡,巨邑之都,枹鼓稀鸣,盗贼衰少??今复壹切行此令,尽二年止
之,以全元元,救愚奸。”《文选》曹子建《求通亲亲表》:“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
《集注》:“李善曰:‘《汉书音义》曰:一切,权时也。’《钞》曰:‘一者,非久长合于古法,
一时间权□□。’”《文献通考·自序》:“杂征敛者,??皆衰世一切之法也。”诸用“一切”字,
义与此同。汉高帝约法三章,至文、景之世。
⑤拨乱反正:治理乱世,使其复归于正。《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拨乱世,反诸正,莫近
诸《春秋》,即此文所本。
⑥甫刑,即《吕刑》、《尚书》篇名,周穆王巨吕侯所作,主要阐明刑法,故称《吕刑》。后
吕侯子孙改封于甫,故又以其子孙之国号称为《甫刑》。见《尚书·吕刑》序传及疏。
⑦《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义与此同。
⑧唐、虞画衣冠:传说唐尧、虞舜时人犯了法,只在衣帽上写字或画图以示惩罚。阿:偏袒。
⑨刻肌肤:指肉刑。非故:并非主观故意如此。
【译文】
御史说:夏朝人从不违背诺言,商朝人只相信誓言,到了周朝惟有订立盟约才能取信,原来的
道德信义逐渐衰落。没有像周文王、周武王那时的人,却要推行他们那时的法律,这就是殷、周失去
权势,而被诸侯夺去天下的原因。所以衣服不合适了,就要改裁新衣,法制有了毛病,就要进行变法。
高祖刚平定天下时,发号施令,施以恩德,实行一切之令,这是权宜之计,不是治乱归正的典法。后
来,犯法的逐渐多了,讼事不能得到正确治理。所以,随着奸伪的事情不断出现,就有《甫刑》产生,
随着王道衰落就有《诗经》中的讽刺诗出现,由于诸侯暴乱才出现《春秋》的指责。鱼网的网眼不密,
就无法捕到更多的鱼,只有约法三章,不可能治理国家。所以法令不得不增加,法律条文不得不增多。
尧舜时画衣冠作为刑罚,并不是袒护罪犯,汤、武时用肉刑也不是故意严惩犯人,因为时代不同了,
刑罚的轻重也就不一样了。
文学曰:民之仰法(1),犹鱼之仰水。水清则静,浊则扰。扰则不安其居,
静则乐其业。乐其业则富,富则仁生,赡则争止(2)。是以成、康之世,赏无
所施,法无所加。非可刑而不刑,民莫犯禁也;非可赏而不赏,民莫不仁也。
若斯,则吏何事而理?今之治民者,若拙御之御马也(3),行则顿之,止则击
之。身创于箠,吻伤于衔(4),求其无失,何可得乎?乾谿之役土崩(5),梁
氏内溃(6),严刑不能禁(7),峻法不能止(8)。故罢马不畏鞭箠(9),罢民不
畏刑法。虽曾而累之(10),其亡益乎(11)!
【注释】
(1)仰:依赖。
(2)“赡”原作“澹”,《治要》作“赡”,今据改正。本书《授时篇》:“富则仁生,赡则争
止。”字正作“赡”。赡:满足的意思。
(3)若拙御之御马也,原作若拙御马,今据《治要》改。《汉书·王褒传》:“《圣主得贤巨颂》:
‘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匈喘肤汗,人极马倦。”王褒所谓“庸人”,即此文“拙
御”之意。
(4)吻:嘴角。
(5)乾谿:春秋时楚国地名,在今安徽省毫县东南。《淮南子·泰族篇》:“楚灵王作章华之台,
发乾谿之役,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弃疾乘民之怨而立公子比,百姓放臂而去之,饿于乾谿,食莽饮
水,枕块而死。”
(6)梁:春秋时国名,在今陕西省韩城市南。氏:古代帝王对贵族的称呼。如夏后氏、范中行氏
等。《左传·僖公十九年》:“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则曰:‘某寇将至。’
乃沟公宫,曰:‘秦将袭我。’民惧而溃,秦遂灭梁。”
(7)“严刑”二字原无,据郭沫若校补。案后文“严刑峻法”即承此而言,下既云“峻法不能止”,
则上必是“严刑不能禁”,郭补“严刑”二字是。
(8)“能”字原阙,今据卢文弨校补。
(9)罢(pi):同“疲”,困倦已极。
(10)曾:同“增”
(11)亡:同“无”。
【译文】
文学说:老百姓依赖法律,就像鱼依赖水一样。水清,就生活得安静,水混,就要受到惊扰。
同样,社会秩序混乱,百姓就不能安居,社会稳定,百姓就安居乐业。安居乐业就富裕,富裕了就会
讲仁义,人们的欲望满足了就会停止争夺。所以,周朝成、康时代,没有什么赏赐,也没有什么刑罚
施加。并不是应当判刑的没有判刑,而是百姓没有犯法的;也不是应当奖赏的没有奖赏,而是百姓没
有不讲仁义的。如果像这样,则官吏还有什么事情可干呢?今天的官吏,像一个愚蠢的赶车人驾驭马
车一样,马在行走,却要它停下,马停下了又要鞭打它。马身上被鞭子打伤,嘴角被马嚼子勒破,还
要求它不出错,怎么可能呢?楚灵王因修建乾谿之台,使国家土崩瓦解;梁国内部自行崩溃,严刑峻
法也不能制止。疲乏的马不怕鞭打,累垮了的人不怕刑罚,即使加重刑罚来束缚他们,对于挽救国家
的灭亡又有什么益处呢?
御史曰:严墙三刃①,楼季难之;山高于云,牧竖登之②。故峻则楼季
难三刃③,陵夷则牧竖易山巅④。夫铄金在炉⑤,庄■不顾;钱刀在路,匹
妇掇之⑥。非匹归贪而庄■廉也,轻重之制异,而利害之分明也。故法令可
仰而不可逾,可临而不可入。《诗》云:“不可暴虎,不敢冯河⑦。”为其
无益也。鲁好礼而有季、孟之难⑧。燕哙好让而有子之之乱⑨。礼让不足禁
邪,而刑法可以止暴。明君据法,故能长制群下,而久守其国也。
【注释】
①严墙:即岩墙,也就是高峻的墙。说本陈遵默。刃,同仞,见《复古篇》注释。
②牧竖:牧童。
③“季”下原脱“难”字,今据明初本,撄宁斋抄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补。杨沂
孙曰:“‘季’下当有‘难’字。
④陵夷:山坡缓平。上述这段文字又分见《荀子·宥坐篇》、《韩非子·五蠹篇》、《史记·李
斯传》,而字句各有不同。盖法家学派通用理论。
⑤铄(shu^:)熔化。
⑥掇:拾取。这段话也分见于《韩非子·五蠹篇》和《吏记·李斯传》,字句不同,而意义则
完全一样。
⑦《诗经·小雅·小■》文。原文“可”作“敢”。暴:空手搏斗。冯:同“凭”。冯河,徒
涉,无舟而渡。
⑧《孟子·告子下》:“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淮
南子·齐俗篇》:“鲁国服儒者之礼,行孔子之术,地削名卑,不能亲近来远。??鲁治礼而削,知
礼而不知体也。”
⑨燕王哙让国于子之一事,详见《史记·燕召公世家》。
【译文】
御史说:两丈多高的高峻的墙,善于登高的楼季也难上去;高耸入云的山峰,牧童却能爬上去。
所以,笔直高墙虽然只有两丈多高,楼季也觉得为难,山路平缓,牧童就能轻易地爬上山顶。炉内熔
化的金子,连庄■也都不顾;而钱币扔在路上,一般妇女也会拾取。这不是妇女贪财而庄■廉洁,而
是法律轻重不同,而利害分明啊。所以法律可以依赖而不可违反,可以遵循而不可以触犯。《诗经》
上说:“不可赤手斗虎,不敢无舟渡河。”因为这样没有处好。鲁国崇尚礼义,却有季孙、孟孙等三
分公室的事变,燕王哙好礼让,却发生了子之之乱。所以礼让不足以禁止邪恶,而刑法却能制止暴乱。
圣明的君主凭借法治,才能长期统治众民,永久地保住政权。
文学曰:古者,明其仁义之誓,使民不逾(1);不教而杀,是虐民也(2)。
与其刑不可逾,不若义之不可逾也。闻礼义行而刑罚中,未闻刑罚行而孝悌
兴也。高墙狭基,不可立也(3),严刑峻法(4),不可久也。二世信赵高之计,
渫笃责而任诛断(5),刑者半道,死者日积。杀民多者为患,厉民悉者为能(6)。
百姓不胜其求,黔首不胜其刑(7),海内同忧而俱不聊生。故过任之事(8),
父不得于子;无已之求,君不得于臣。死不再生,穷鼠啮狸(9),匹夫奔万乘
(10),舍人折弓(11),陈胜、吴广是也。当此之时,天下俱起(12),四面而
攻秦(13),闻不一期而社稷为墟,恶在其能长制群下(14),而久守其国也?
御史默然不对。
【注释】
(1)使民不逾;不教而杀,是虐民也,原作使民不逾上乎(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作“乎
上”。)刑之不教而杀是以虐也,今据《治要》改。《百家类纂》、《百子类函》改作“使民不逾,
逾则刑之,不教而杀,是以虐也”。
(2)《论语·尧曰篇》:“不教而杀谓之虐。”虐:残害。
(3)也,原作矣,今据《治要》改。《韩诗外传》二:“高墙丰上激下,未必崩也,降雨兴,流
潦至,则崩必先矣。”又见《说苑·建本篇》。
(4)严刑峻法,原作严法峻刑,今据《治要》引改。陈遵默曰:“按上文‘峻法不能止’即此所
出。”
(5)《治要》“渫”作“深”;“笃”作“督”。笃,“督”古字通。“渫”字不误,“渫”有
繁重意。《吕氏春秋·观表篇》:“今侯渫我而不辞。”高诱注:“重过为渫过。”《史记·匈奴传》: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渫恶,谓常常作恶。渫字义与此同。《淮南子·本经篇》:“积
牒施石以纯修碕。”高注:“牒,累也。”《后汉书·王符传》注:“牒即今叠布也。《史记·张释
之传》:“谍谍多言。”《索隐》:“谍音牒。”《汉书·张释之传》作“喋喋多言。”《方言》三、
《广雅·释诂》俱云:“叶,聚也。”《广雅·释诂》:“揲,积也。”则凡从叶得声之字,都有累
积,重叠之意,亦可为证。
(6)《孟子·滕文公上》:“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赵岐注:“是为厉病其民以自奉养。”即
此文所本。 厉:虐害。 悉:全,尽。
(7)黔(qian):黑色。秦始皇更名老百姓为黔首,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8)任,原作往,今据《治要》、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战国策·秦策下》:“故
过任之事,父不得于子;无已之求,君不得于臣。”即此文所本,过任,超过了自己的能力。
(9)狸:即狸猫。
(10)奔:投向,顶头而上,犹言拼命。万乘:谓天子。
(11)舍人:官名。战国秦汉时王公贵官家都有舍人,和门客一样,如李斯为吕不韦舍人,就是
一例。舍人折弓事,《吕氏春秋·适威篇》:“子阳极也,好严,有过而折弓者,恐必死,遂应猘狗
而弑子阳。”又见《淮南子·氾论篇》。
(12)天下俱起,原作天下期俱起,“期”字涉文“一期”而衍,今删。
(13)四面,原作方面,四字草书与方字形近而误,今改。《汉书·贾山传》:“天下四面而攻
之。”又《董仲舒传》:“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又《严助传》:
“一方有急,四面皆从。”皆作“四面”之证。
(14)“长”字原脱,今据《治要》补。案此承上文“故长制群下,而久守其国也”而反法之,
“治要”是。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以仁义约束百姓,使百姓不违犯礼义;如果不进行教育而犯罪就杀,就是残
害百姓。与其制订刑法使百姓不敢触犯,不如提倡礼义使百姓不敢违反。只听说推行礼义,刑罚就能
运用得恰当,没有所说过施行刑罚,孝悌之风就能兴起的。在狭窄的地基上建筑高墙,是不能建成的。
用严刑峻法治理国家,是不能长久的。秦二世听信赵高的计谋,用繁重的刑罚任意杀人,路上行人一
半是囚徒,被处死的人日益增多。官吏以多杀百姓为忠,以欺凌搜刮百姓为能。百姓(豪民)受不了
他们的苛求,平民受不了他们的刑罚,使天下的人忧愁而无法生活。所以父亲不能要求儿子做他办不
到的事情;君主不能对臣子提出无止境的要求。如果到了死不复生的地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鼠也
敢于咬狸猫,普通老百姓也敢和天子拼命,舍人也敢杀主人,陈胜、吴广就是这样的。在那个时候,
天下的人同时起来,从四面攻打秦朝,听说不到一年的时间,秦国就灭亡了,哪里还能长期统治民众
而永久保住政权呢?
御史默然不答。
大夫曰:瞽师不知白黑而善闻言①,儒者不知治世而善訾议②。夫善言
天者合之人,善言古者考之今③。令何为施?法何为加?汤、武全肌肤而殷、
周治,秦国用之,法弊而犯,二尺四寸之律④,古今一也,或以治,或以乱。
《春秋》原罪⑤,《甫刑》制狱⑥。今愿闻治乱之本,周、秦所以然乎?
【注释】
①瞽(g()师:古时乐人都让瞎子充当,故称瞽师。
②訾(z9):诽谤,诋毁。
③《黄帝内经·素问》:“善言古者合于今,善言天者合于人。”《荀子·性恶篇》:“故善
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陆贾《新语·术事篇》:“善言古者,合之于今,
能言远者,考之于近。”《汉书·董仲舒传》:“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
这一定是古时通行谚语,故各家都喜欢引用它。
④二尺四寸:指写律的竹简长度。《汉书·杜周传》叫“三尺法”,《朱博传》叫“三尺律”。
《隋书·刑法志》也有“三尺律令”的话。但《后汉书·曹褒传》则云:“褒撰次礼制,写以二尺四
寸简。”又《周磐传》亦云:“编二尺四寸简,写《尧典》一篇。”“二尺四寸”当是实际长度,“三
尺”乃举成数而言。故所言不同。
⑤原罪:根据动机好坏来定罪,即《刑德篇》“论心定罪”之意。《汉书·薛宣传》:《春秋》
之意,原心定罪。”又《王嘉传》:“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义与此同。
⑥制狱:哀怜折狱,即怜悯受刑的人。
【译文】
大夫说:瞎眼的乐师不知黑白,但善于辨别声音;儒生们不懂得治理国家的道理,却诽谤朝廷。
善于谈论天理的人应能合乎人间的事情,善于谈论古代的人应能考察现今的实际。政令为什么要施行?
法律怎样算增加呢?商汤王、周武王施行肉刑而国家得到治理,秦朝使用周朝的方法而有人就犯法。
就制定法律来说,古今是一样的,有的治理好了,有的却乱了。《春秋》主张按动机来定罪,《甫刑》
上怜悯罪人。现在愿听听治和乱的根本原因,周、秦为什么不同呢?
文学曰:春夏生长,圣人象而为令①。秋冬杀藏②,圣人则而为法。故
令者教也,所以导民人;法者刑法也,所以禁强暴也。二者治乱之具,存亡
之效也,在上所任。汤、武经礼、义③,明好恶,以道其民④,刑罪未有所
加,而民自行义,殷、周所以治也。上无德教,下无法则,任刑必诛,剔鼻
盈蔂⑤,断足盈车,举河以西,不足以受天下之徒,终而以亡者,秦王也。
非二尺四寸之律异,所以反古而悖民心也⑥。
【注释】
①象:依照,效法。
②杀藏:肃杀,收藏。
③经礼义:以礼义为治理国家的纲领。
④道:同“导”,开导。
⑤蔂(lei):盛土的竹笼。
⑥悖(b8i):背离,违背。
【译文】
文学说:春夏万物生长,圣人效法这种现象制定政令。秋冬万物肃杀收藏,圣人模仿它施行法
律。所以政令就是教化,用以引导百姓;法律就是刑罚,用以禁止强暴。二者是治理国家的工具,有
使国家存亡的效果,但在于朝廷如何使用它。商汤王、周武王以礼义为治理国家的纲领,分明善恶,
以开导百姓,没有施加什么刑罚,而百姓都自觉地按照礼义去做,这就是殷、周治理得好的缘故。上
边不用仁德教化,下边没有法则,滥用刑罚,厉行诛杀,割下的鼻子装满了土筐,砍下的脚装满了车,
以至黄河以西的地方都不够容纳天下的犯人,终于导致国家灭亡,秦始皇就是这样的。不是法律不一
样,而是所作所为违反了古人的作法,背离了人心。
大论第五十九
【题解】“大论”,即《盐铁论》的大概,犹如其他书籍末尾的“要略”的意思。本篇是全
书的总结。大夫除强调法治以外,还对儒家学派的老祖宗孔丘加以揭露和批判,而文学则为孔子辩护。
大夫曰:呻吟槁简①,诵死人之语,则有司不以文学②。文学知狱之在
廷后而不知其事③,闻其事而不知其务。夫治民者,若大匠之斫,斧斤而行
之,中绳则止④。杜大夫、王中尉之等⑤,绳之以法,断之以刑,然后寇业
奸禁。故射者因槷⑥,治者因法。虞、夏以文⑦,殷、周以武,异时各有所
施。今欲以敦朴之时,治抚弊之民⑧,是犹迁延而拯溺⑨,揖让而救火也⑩。
【注释】
①呻吟:哼哼,口中发出声音。槁简:干枯的竹简。指陈旧的古书。
②以:古通“似”。
③廷:古时官吏办理政事的处所。
④中绳:正对上绳墨的界限,即符合标准的意思
⑤杜大夫、王中尉:即杜周、王温舒,见《刺复篇》注释。
⑥槷(ni8):原作势,今据陈遵默说校改。槷即“臬”之假借字。臬,箭靶子。
⑦文:指禅让。
⑧抚(wan)弊:这里有狡诈的意思。
⑨迁延:却退,拖延。
⑩揖:旧时拱手礼,作揖。
【译文】
大夫说:抱着古书哼哼唧唧,背诵死人的语言,在这方面,朝廷官吏是不如你们文学的。你们
文学只知道牢狱在朝廷后边,但却不知里边的事情,就是听说了里边的事,也不知怎样办好。治理民
事,就像木匠用斧头砍削木材,符合标准就算可以。杜周、王温舒等人用法律制裁坏人,判刑定罪,
这样以后才使得强盗、坏人的作案被禁止。所以射箭要根据箭靶子,治理国家要依靠法律。舜、禹是
以文德禅让君位,商、周是以武力夺取天下,时代不同就各有一套治国的措施和办法。想用敦厚朴实
时代的办法,来治理今天那些狡诈的坏人,就像是慢腾腾地去拯救淹没的人,互相谦让去救火。
文学曰:文王兴而民好善,幽、厉兴而民好暴①,非性之殊,风俗使然
也。故商、周之所以昌,桀、纣之所以亡也,汤、武非得伯夷之民以治②,
桀、纣非得跖、■之民以乱也,故治乱不在于民。孔子曰:“所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无讼乎③!”无讼者难④,讼而听之易。夫不治其本而事其末,古之
所谓愚,今之所谓智。以箠楚正乱⑤,以刀笔正文⑥,古之所谓贼,今之所
谓贤也。
【注释】
①《孟子·告子上》:“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幽:周幽王、周厉王
的孙子。厉:周厉王,周宣王子。
②伯夷之民:指所谓讲廉洁的人。
③这是《论语·颜渊篇》文。
④“无”字原无,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补。
⑤箠楚:古代一种杖刑。
⑥刀笔:古时用笔把字写在竹木简上,有误时,以刀削之,用笔重写。汉时萧何、曹参皆为秦
刀笔吏。见《汉书·萧何传》。
【译文】
文学说:周文王时,人们就很善良,周幽王、周厉王时,人们就很凶暴,这并不是人的本性不
同,而是由于社会的风俗所造成的。所以商朝和周朝之所以昌盛,夏桀和商纣之所以灭亡,并不是商
汤王、周武得了像伯夷那样廉洁的百姓,国家才治理得好;夏桀、商纣也并不是因为得了像柳下跖、
庄跖■那样不守本分的人,国家才衰败混乱。所以国家的兴盛和衰败并不在于百姓。孔子说过:“审
理诉讼案件,我和别人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一定要使没有人打官司才好。”要想不发生案件难,而审
理案件却是容易的。不从根本上推行仁义给以引导,而总是在事件发生后才用刑法去制裁,古时认为
这是愚蠢的,而今天却以为是明智的。以刑杖来制止社会混乱,用严法来代替仁义,古时认为这是奸
臣,而今天却当作贤者。
大夫曰:俗非唐、虞之时,而世非许由之民①,而欲废法以治,是犹不
用隐括斧斤②,欲挠曲直枉也。故为治者不待自善之民,为轮者不待自由之
木。往者,应少、伯正之属溃梁、楚,昆卢、徐谷之徒乱齐、赵、山东③,
关内暴徒,保人阻险④。当此之时,不任斤斧⑤,折之以武,而乃始设礼修
文,有似穷医⑥,欲以短针而攻疽,孔丘以礼说跖也⑦。
【注释】
①许由:传说中的上古高士,尧以天下让之,不受,逃隐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死后,葬
于箕山。见《史记·伯夷列传·正义》。
②隐括,见《申韩篇》注释。
③据《史记·酷吏列传》记载,“应少”为“杜少”,“伯正”为“伯政”(《汉书》作“百
政”),“昆卢”为“坚卢”,“徐谷”为“徐勃”。他们都是西汉中期的农民起义领袖,曾领导农
民攻取县城,夺取兵器,释放囚徒,捆绑郡县太守、都尉,杀享有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等。
④保人阻险:就是《史记·酷吏列传》所谓“聚党阻山川”的意思。保,依。阻,恃。
⑤斤斧:这里借喻刑罚。
⑥穷医:无能的医生。
⑦孔丘以礼说跖事,见《庄子·盗跖篇》。
【译文】
大夫说:现在的风俗不是尧舜时的风俗,世上也不都是像许由那样的百姓,而你们却想废除法
律来治理国家,就犹如不用矫正曲木的工具和斧头,就想矫直弯曲了的木头一样。所以,治理国家的
人,并不期待天生善良的百姓;做车轮的,也并不等待天然的曲木。从前,杜少、伯正一伙人在梁、
楚一带造反,昆卢、徐勃一伙人在齐、赵、华山以东作乱,关内的暴徒,聚众把守险阻要道。在这种
情况下,不使用刑罚,用武力镇压他们,而去修礼义,施仁德,那就犹如无能的医生,妄想用很短的
针去医治皮肤深处的毒疮,好像孔丘用礼义来说服柳下跖那样不可行。
文学曰:残材木以成室屋者,非良匠也。残贼民人而欲治者①,非良吏
也。故公输子因木之宜,圣人不费民之性②。是以斧斤简用,刑罚不任,政
立而化成。扁鹊攻于凑理③,绝邪气故痈疽不得成形。圣人从事于未然④,
故乱原无由生⑤。是以砭石藏而不施⑥,法令设而不用。断已然,凿已发者,
凡人也。治未形,睹未萌者,君子也。
【注释】
①残贼:残杀,伤害。
②费:通“拂”,违背。
③扁鹊,见《轻重篇》注释。凑理:即腠理,经络的脉理。
④未然:事变未发生以前。
⑤原:根源。
⑥砭(bian)石:古代治病用的石针。
【译文】
文学说:糟踏木材而建筑房屋的,不是好木匠。靠残杀百姓来治理国家的,不是好官吏。所以,
鲁班因木制器,圣人不干违背人性的事情。因此,好木匠少用斧头,好官吏不使用刑罚,政令制定后
教化随之而成。扁鹊针刺穴位,除掉病根,所以毒疮就不易形成。圣人处理事情,总是在事变未发生
以前,所以混乱的根源也就不会产生。这样,治病的石针就可以收藏起来,法令虽然设立而可以不用。
只会处理已经发生的案件,挖除已暴露的坏人,这种人只是普通的人。在问题还未形成就能及时处置,
事变还没有发生就能看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
大夫曰:文学所以称圣知者,孔子也,治鲁不遂,见逐于齐,不用于卫,
遇围于匡,困于陈、蔡①。夫知时不用犹说,强也;知困而不能已,贪也;
不知见欺而往,愚也;困辱不能死,耻也。若此四者,庸民之所不为也,何
况君子乎!商君以景监见②,应侯以王稽进③。故士应士,女因媒。至其亲
显,非媒士之力。孔子不以因进见而能往者④,非贤士才女也。
【注释】
①治鲁不遂:指孔子在鲁做官,很不得意。见逐于齐:指齐景公欲以尼溪封孔丘,为晏婴所阻,
将其驱逐。不用于卫:指卫灵公不用孔子。遇围于匡:指孔子过匡时,被匡人误认为是对他们作过恶
的阳虎,把他包围起来。困于陈蔡:指孔子在陈绝粮。以上各事都见《史记·孔子世家》。
②商君以景监见:商鞅刚到秦国,靠秦孝公的宠臣景监的推荐,才见到秦孝公。见《史记·商
君传》。
③应侯以王稽进:应侯,即范雎,战国时魏人。初事魏中大夫须贾,因事被笞逐,更姓名曰张
禄。得郑安平之介绍,结识了秦昭王侍者王稽。王稽载之入秦,荐之于昭王。睢因说昭王以远交近政
之策,拜客卿。后为相,封于应,故曰“应侯”。见《史记·范雎列传》。
④此句原作“孔子曰进见而不以能往者”,义不可通。盖传抄者涉上文有“孔子曰”因改“因”
为“曰”,又移“不以”二字于后也。今辄定为“孔子不以因进见而能往者”。此谓孔子周游列国,
不以因进见,如士因士,女因媒,然而能往者,非贤士才女也。这是桑弘羊讥刺孔丘之语。
【译文】
大夫说:你们文学所称颂的先知先觉的圣人就是孔丘,孔丘想治理鲁国,失败了;跑到齐国,
被赶走了;到了卫国,人家不用他;路过匡地,被匡人包围起来;走到陈国、蔡国之间,被当地人民
围困起来,断了粮食。孔丘明知他的那套行不通,还要到处游说,这是顽固;明知到处碰壁,还不死
心,这是贪婪;不知被人瞧不起而四处奔波,这是愚蠢;走投无路,遭人侮辱,还想苟活下去,这是
卑鄙无耻。“强”、“贪”、“愚”、“耻”这四样,一般老百姓都不去做,更何况君子呢!商鞅通
过景监的介绍(得到孝公的重用),范睢被王稽推荐(当了秦国的丞相)。所以士人通过别人的推荐
才被录用,少女靠媒人的介绍才出嫁。然而,要想受到宠爱和当上高官,却不只是只靠推荐或介绍人
的力量了。孔子没人推荐或介绍,不像士人通过别人推荐才被录用,少女靠媒人介绍才出嫁那样,然
而他却周游列国,到处游说,可见他并不像贤士和才女那样有自己的才能啊!
文学曰:孔子生于乱世,思尧、舜之道,东西南北,灼头濡足(1),庶几
世主之悟(2)。悠悠者皆是(3),君闇(4),大夫妒,孰合有媒?是以嫫母饰姿
而矜夸(5),西子彷徨而无家(6)。非不知穷厄而不见用(7),悼痛天下之祸,
犹慈母之伏死子也,知其不可如何,然恶已(8)。故适齐,景公欺之,适卫,
灵公围,阳虎谤之,桓魋害之(9)。夫欺害圣人者,愚惑也!伤毁圣人者,狂
狡也。”狡惑之人(10),非人也。夫何耻之有!孟子曰:“观近臣者以所为
主,观远臣者以其所主(11)。”使圣人伪容苟合,不论行择友,则何以为孔
子也!
【注释】
(1)灼头濡(r*)足:烧着头,湿了足。这里指头顶烈日,跋山涉水。
(2)庶几:副词,表示希望和可能。
(3)《史记·孔子世家》:“桀溺曰:‘悠悠者无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悠悠,众多的样子。
《论语·微子篇》“悠悠”作“滔滔”。
(4)闇:同“暗”,糊涂,昏愦。
(5)嫫母,见《殊路篇》注释。矜夸,原作夸矜,卢文弨曰:“‘夸矜’当‘矜夸’。”案:张
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正作“矜夸”,今据乙正。 矜夸,骄傲自夸。
(6)西子,即西施,见《殊路篇》注释。
(7)穷厄:困窘。
(8)恶:同“乌”,疑问词,怎么,哪里。
(9)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适卫”以下作“适卫,灵公简之,适陈,匡人围之,适蔡,
桓魋害之,适楚,子西谤之。”
(10)“惑”上原无“狡”字,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订补。张敦仁曰:“按‘惑’
字当衍。‘之人’者,此人也。张之象本‘惑’上添‘狡’字,非。”
(11)语见《孟子·万章上》。
【译文】
文学说:孔子生在乱世,思念尧、舜之道,头顶烈日,跋山涉水,东西南北,四处奔走游说,
希望当代国君醒悟。然而到处都是糊涂的君主和嫉妒他的朝臣大夫,谁会给他当介绍人呢?因此丑妇
装扮起来而骄傲自夸,而西施却往来徘徊,无处安身。并不是孔子不知道困窘和不会被录用,而是他
哀伤天下正在遭受祸殃,犹如慈母伏在死了的儿子身上一样,明知那是无可奈何,然而怎么能止而不
为呢?所以,孔子到了齐国,景公欺骗他;跑到卫国,灵公使人围攻他,阳虎奚落地,桓魋要杀害他,
欺骗陷害圣人的人,是愚蠢无知;伤害圣人的人,是疯狂诡诈。诡诈和无知的人都不能算作人。孔子
又有什么耻辱呢?孟子说:“观察在国君身边的臣子,要看他接待的是什么人,观察远方来的臣子,
要看他被什么人所接待。”假如圣人表面伪装得好看,苟且迎合别人,不根据品行去选择朋友,那么
又怎么能成为孔子呢!
大夫抚然内惭①,四据而不言②。
当此之时,顺风承意之士如编③,口张而不歙④,舌举而不下⑤,闇然
而怀重负而见责⑥。
大夫曰:诺,胶车倏逢雨⑦,请与诸生解。
【注释】
①抚然:失望的样子。
②四据:手和足都据在地上,这里的四据,是谓以手据地,所以示敬,是当时的礼貌。
③如编:像编成一排似的。
④歙(x9):收敛,闭合。
⑤舌举,原作举舌,今据上句文例乙正。《庄子·秋水篇》:“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
不下。”《韩诗外传》四:“口张而不掩,舌举而不下。”义与此同,都作“舌举”,亦可为证。
⑥闇然:即黯然,无精打采。 而,与“如”通。
⑦倏原作“修”,今据撄宁斋抄本及张敦仁说校改。倏(sh&):突然。
【译文】
大夫心里感到失望和惭愧,以手据地,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那些看风使舵、阿谀奉承大夫的人,像编成排一样似的,口张而不合,舌头抬起来
而放不下,个个无精打采,如同受到别人谴责有什么重大负担一样。
大夫说:好啦,胶合的车子,突然遇上了雨,请大家解散吧。
杂论第六十
【题解】本篇是桓宽说明自己编述此书的原因和对辩论的看法。犹如今人所写的“编后记”
或“后序”。桓宽的倾向性是很鲜明的。他对贤良、文学倍加赞赏,说他们“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
施,勇者见其断,辩者陈其词”,赞扬他们“直而不徼,切而不■”,是“弘博君子”。他对桑弘羊
虽然也说了“可谓博物通士”的话,但从总的态度来看,他是反对桑弘羊的。他攻击桑弘羊“不引准
绳以道化下,放于利末,不师始古”,只知“务畜利长威”,“而不知德广可以附远”,嘲笑桑弘羊
“处非其位,行非其道,果殒其性,以及厥宗”。桓宽对车丞相也是不满意的,至于对丞相史和御史,
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客曰(1):余睹盐,铁之义(2),观乎公卿、文学、贤良之论,意指殊路,
各有所出,或上仁义(3),或务权利。异哉吾所闻。周、秦粲然(4),皆有天
下而南面焉,然安危长久殊世。汝南朱子伯为予言(5),当此之时,豪俊并进,
四方辐凑(6)。贤良茂陵唐生(7)、文学鲁万生之伦六十余人(8),咸聚阙庭
(9),舒六艺之风(10),论太平之原(11)。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施,勇者见
其断,辩者陈其词。訚訚焉(12),侃侃焉(13),虽未能详备,斯可略观矣。
然蔽于云雾,终废而不行,悲夫!公卿知任武可以辟地,而不知广德可以附
远(14);知权利可以广用,而不知稼穑可以富国也。近者亲附,远者说德,
则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不出于斯路,而务畜利长威,岂不谬哉!中山
刘子雍言王道(15),矫当世(16),复诸正,务在乎反本。直而不徼(17),切
而不徼(18),斌斌然可谓弘博君子矣(19)。九江祝生奋由路之意(20),推史
鱼之节(21),发愤懑(22),刺讥公卿,介然直而不挠(23),可谓不畏强御矣
(24)。桑大夫据当世,合时变,推道术,尚权利,辟略小辩,虽非正略,然
巨儒宿学恧然,不能自解(25),可谓博物通士矣。然摄卿相之位,不引准绳,
以道化下,放于利末(26),不师始古。《易》曰:“焚如弃如(27),”处非
其位,行非其道,果陨其性(28),以及厥宗(29)。车丞相即周、吕之列(30),
当轴处中,括囊不言(31)。彼哉!彼哉(32)!若夫群丞相、御史(33),不能
正议以辅宰相,成同类,长同行,阿意苟合,以说其上(34),斗筲之人,道
谀之徒,何足算哉(35)!
【注释】
(1)客:本书编者桓宽的自称。因本书以大夫和贤良、文学为主,故编者自称为客。
(2)义:同“议”。
(3)上:同“尚”。
(4)粲然:灿烂。这里指兴盛。
(5)汝南:汉代郡名。治平舆,今河南省汝南县东南。朱子伯:《汉书》作“朱生”,参加盐、
铁会议的贤良文学之一,生平事迹未详。
(6)辐凑:即辐辏,车轮的辐条聚集到车毂的中心,比喻人才聚集。
(7)茂陵:汉代县名,在今陕西省兴平县东北,原叫“茂乡”,后因汉武帝葬于此,改为“茂陵”。
唐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唐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8)鲁:秦代薛郡地,汉代为鲁国,有今山东省西南部及江苏省东北部地,治曲阜,即今曲阜市。
万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万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伦:《汉书》作“徒”。
(9)阙廷:朝廷,封建时代帝王受朝问政的地方。
(10)舒:这里是述说的意思。风,原作讽,今据《汉书》校正,《古今旷世文渊》正作“风”。
(11)《汉书》“论太平”作“陈治平”。
(12)訚訚(y0n y0n):《汉书》作“龂龂”,古字通,争辩的样子。
(13)侃侃(kan kan):《汉书》作“行行”,理直气壮的样子。
(14)广德,原作“德广”,今据上下文词例(“任武”,“辟地”、“广用”、“富国”)乙
正。
(15)中山:汉代郡名,本中山国地,在今河北省定县一带。刘子雍:《汉书》作“刘子推”,
参加盐、铁会议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16)“矫”:《汉书》作“挢”。师古曰:“正曲曰桥诸之也。‘挢’读与‘矫’同,其字从
手。”
(17)徼:附合别人的意见。
(18)■:读为“索”,空洞的意思。
(19)斌斌,《汉书》作“彬彬”,音义均同。斌斌然:文雅的样子。
(20)九江:秦代郡名,汉仍之,约有今江苏、安徽两省长江北岸与江西全省地,治寿春,即今
安徽省寿县。祝生:参加盐、铁会议的姓祝的儒生,生平事迹未详。 由路:即仲由。仲由字子路,故
曰由路。
(21)史鱼:春秋时卫国史官,名鱼,又名?(qi&),相传史鱼自以不能进贤退不肖,死了还以
尸谏。故孔丘称颂道:“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见《论语·卫灵公篇》及朱熹注。
(22)愤懑:愤慨。
(23)介然:耿正的样子。挠:弯曲。
(24)强御:这里指强权者。
(25)然巨儒宿学恧然,不能自解:原作然巨儒宿学恶然大能自解,今据明初本、华本、《两汉
文别解》及《汉书》校改“恧”字,又据《汉书》校改“不”字。张敦仁曰:“华本‘恶’改‘恧’。
《汉书》无此二字。”又曰:“《汉书》‘大’作‘不’。”杨沂孙曰:“‘恶然大’三字,当有误。”
(26)《汉书》“利末”作“末利”,颜师古注:“放,纵也,谓纵心于利也。一说,放,依也,
音方往反。《论语》称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也。’”
(27)《易经·离卦》文。王弼注:“通近至尊,履非其位,欲进其盛,以炎其上,命必不终,
故曰焚如。违离之义,无应无承,众所不容,故曰弃如。”
(28)陨:同“殒”,死亡。性:同“生”,生命。
(29)厥:其,他的。 宗:宗族。
(30)车丞相:即丞相田千秋。吕,原作周,今据卢文弨、孙人和说校改。周、吕:即周公旦和
吕望。
(31)括囊:把口袋封闭起来,比喻谨慎,不轻易说话。
(32)彼哉、彼哉,语本《论语·宪问篇》。马融注:“彼哉,彼哉,言无足称也。”
(33)“丞相”下当有“史”字。
(34)说:同“悦”。
(35)《论语·子路篇》:“子贡问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
也。’”《汉书》“算”作“选”,“选”、“算”古字通。斗筲:这里比喻气量狭小,才能低下。 道
谀:谄媚,奉承。
【译文】
本书编者桓宽说:我看了关于盐、铁问题的讨论,看到了公卿、文学、贤良的议论之词,主张
截然不同,各自都有自己的见解。有的崇尚仁义,有的注重权势财利。这些都是我从未听到的。周、
秦曾经很兴盛,都统治过天下而称王,但是安危长久却各代不同。最初,汝南的朱子伯曾经告诉我,
在召开盐、铁会议时,贤良、文学一起进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茂陵的贤良唐生、鲁地的文学
万生等六十余人,都聚集到朝廷,叙谈六经的内容,议论使天下太平的根本办法。聪明人表达了自己
的谋略,仁厚的人表明了他们的措施,勇敢的人显示了自己的果断,善于辩论的人陈述了他们的言辞。
一个个争辩得理直气壮,虽然没能谈得面面俱到,但我认为这也很可观了。然而他们的办法却被云雾
遮住(被公卿所阻格),终于被放弃而未能付诸实行,真令人痛心啊!公卿(指桑弘羊等人)只知道
用武力可以扩大地盘,却不知道广施仁德可以使远方归附;只知道权力可以多方使用,而不知道农业
可以使国家富强。如果近处的人都归附,远方的人受到恩德而心悦诚服,这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什么要求达不到呢?不从这条路去考虑问题,却注重贮存钱财,崇尚武力,岂不是荒谬吗?中山的刘
子雍讲到王道,认为矫正当今的错误,回到正确的轨道,关键在于恢复礼义。他直言不讳,恳切而不
空洞,文质彬彬,可以算是个知识渊博的君子了。九江的祝生继承了子路的意志,发扬了史鱼的义节,
发泄了内心的愤慨,讽刺、挖苦公卿,耿直不曲,可以说是不怕强权了。桑弘羊根据当时的情况,顺
应潮流的变化,推行治国方法,崇尚权势财利,略施小小的辩才,虽然谈的不是正道,然而却使像贤
良、文学这样积学之士的大儒生感到惭愧,不能自行解脱,桑大夫可算是通今博古、知识渊博的人了。
然而他处在卿相这样的高位,不遵照礼义,不用道德教化百姓,却追逐工商业的发展,而不效法古代
的治国方法。《易经》上说:“不得好死,众所不容。”他处在不相称的地位,行动离经叛道,结果
终于丧失性命,连累宗族。车千秋丞相处于周公、吕望的地位,在会议中像车轴一样处在中间,闭口
不言,保全自身,他呀!他呀!至于丞相史、御史们,不能以正确的治国之道辅佐上司,而为桑弘羊
帮腔助势,奉承迎合,以使上司高兴。这些人气量狭小,谄媚拍马,哪里还值得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