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少别骗我表情:吴建民上海世博会的艰难申办路

上海申博胜利时刻
□王凡
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两大世界性盛会在中国举办，一为北京的奥运会，一为上海的世博会。奥运会的申办曾经失利，起伏跌宕牵魂摄魄，让国人记忆深刻；而上海世博会的申办一举成功，其间的艰难险阻，非亲历者不得而知。
现为国际展览局名誉主席的吴建民先生，于上海申博期间正在驻法国大使任上，因而被中国上海世博会申办委员会主任吴仪委以“前线总指挥”重任，笔者有幸从他那里了解到上海申博过程中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1
提议申办上海世博会第一人是汪道涵
吴建民告诉笔者，他在参与上海世博会申办工作后，就一直想搞清楚，究竟是谁最早提出上海举办世博会设想的，几经追索他才得知，这个第一人是前上海市长汪道涵。
20世纪80年代，汪道涵曾3次访问日本，详细了解过1970年大阪、1975年冲绳、1985年筑波三次举办世博会的情况，由此领悟到世博会对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经济拉动具有持久的影响。回国后他组织专家学者对之加以研究，联系到上海的发展，提议上海应该申办世博会。
针对彼时有些人看轻世博会作用，认为世博会只不过是“扩大的广交会”，是“商品展览会”等误解，汪道涵高屋建瓴地指出：“广交会是战术性的，管1年；世博会是战略性的，管50年。”由于当时中国还不是国际展览局的成员，没有资格申办世博会，汪道涵的设想未能在任上实现。
1993年5月，国际展览局接纳中国为其成员国。1999年4月，中国成功举办昆明世博会(认可类，园艺专业性）。同年12月，在国际展览局第126次成员国代表大会上，中国第一个口头提出中国政府支持上海申办2010年世博会（注册类，综合性，最高级别）。2000年3月，上海世界博览会申办委员会成立，国务委员吴仪为主任委员。2001年5月2日，时为中国驻法国大使的吴建民亲手将正式申办函交给国际展览局秘书长洛塞泰斯。
2
说服国内放弃“人盯人”战术
在两年的申博过程中，艰巨的竞争不但在于台上的陈述，更在于台下通过各种渠道的活动。
由于申博是国家行为，通过外交渠道做工作十分重要。这包括派政府特使游说；国家领导人亲自写信给有关国家的领导人请求支持；领导人利用接待来访外国领导人以及出访的机会，面对面地做工作；各驻外使馆对当地政府官员游说；密切跟踪其投票倾向……这是一项系统工程。
中国外交部指示驻外各使馆全力以赴，做好驻在国的工作，驻法使馆的任务最为艰巨。因为各国国展局代表基本上由该国驻法国使馆高级外交官兼任，而在巴黎有代表的国展局成员国有60多个，这些代表的建议对其政府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每个人的工作都要做到。
驻法使馆处于第一线，能够获得比较多的信息，因此使馆的外交官们一方面密切关注几个申办国的动向，另一方面，不断通过对竞选形势的分析，向国内提出建议。此外还要协助上海在海外搞各种申博活动，前后方要密切配合。正是由于这些缘故，吴仪要委任一位“前线总指挥”。
对如何做好各国代表的工作，当时国内也动了很多心思，有关方面拟定了一个88人组成的团队，对88个国展局成员国代表实施“人盯人”跟进战术，以便将每一位代表的工作有效落实。
但吴建民觉得这一战术实施起来有问题，由国内临时组成的团队缺乏对第一手情况的长时间了解，也没有在国外工作的合适身份，不便做各国代表的工作；且驻法使馆一下进驻88人，后勤负担过大，分散了使馆的精力。
吴建民随即向国内建议：第一、做各国代表的工作要突出重点，不必“人盯人”。第二、做各国代表工作的人要有较丰富的外交经验，懂得做工作的艺术，临时组成的团队人员不一定具备这些条件。驻法使馆可以拿出最精锐的力量，即法语好、有外交经验的参赞分工负责做各代表的工作。经过沟通，有关方面放弃了“人盯人”战术。
3
反击“好事不能都给中国”
在2001年5月中国政府递交正式申办世博会函后，韩国、阿根廷、墨西哥、波兰、俄罗斯也相继提出申请。6个国家竞争，创了申办世博的历史纪录，争办的激烈程度大大超过以往。
北京获得奥运会主办权后，又出现一种论调：“中国已获得了奥运会的举办权，还要申办世博会，好处都让中国占了，不公平。”这种“利益均沾”的言论对上海很不利，以致不少人认为中国应该把举办世博会的机会让给别人。
面对这种论调，吴建民通过法国电台及报纸记者采访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加以反驳。
“不能只看2008年和2010年，要回头看一百多年。中国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左右，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史，对人类作出过重要的贡献，而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这两项活动从未在中国举办过，这是不公正的，那时怎么没人说要给中国一个机会呢？如果国展局大会决定2010年世博会在上海举行，这是对过去不公正待遇的一种纠正。”
吴建民还用实例说明，在短时间内，将奥运会和世博会举办权授予同一个国家的情况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比如1992年，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举办了奥运会，同一年，塞维利亚举行了世博会。
许多法国友人认为吴建民讲得有道理。渐渐地，“好事不能都给中国”的言论便销声匿迹了。
4
临阵易将引起风波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在整个申博期间，突发事件不断，中国申博团队也在几度波澜和变故中经受着考验。
2001年11月国展局召开130次大会，时任上海市长徐匡迪用英文做了上海申办世博会的陈述，各方面反映很好。然而，徐匡迪回国后不久却突然辞职了。
消息传到法国，顿时谣言满天飞，说徐匡迪是因为在国展局大会上承诺太多而被迫辞职的。市长是城市形象的代表，突然不明不白“下台”，对上海竞选很不利。国展局秘书长洛塞泰斯倾向由上海举办世博会，他立即找到吴建民询问情况：“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知道临阵易将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驻法使馆迅速将法国的情况报告给国内，随后得到国内的回复：徐匡迪不当市长，是因为年龄到了，而他将接任的工程院院长职务年龄可放宽。驻法使馆又向国展局及各国代表做解释工作，说明徐匡迪调职原因，并强调他在国展局会议上的承诺是算数的，必将会一一兑现。
2002年3月，国际展览局考察团到中国，吴仪出面设宴招待，特邀徐匡迪出席，减消了外界的猜疑。徐匡迪调职引起的波澜得到平息。
5
对已摄制好的申博影片说不
在申博的四次会议陈述中，越临近表决，陈述的效果越显得重要。为了使中国的陈述能胜出一筹，外交部副部长王光亚和吴建民应邀出席在上海市举行的申博会议。会上放映了上海制作的、拟在131次大会上配合陈述放映的两部影片。
王光亚和吴建民看了，都觉得这两部片子存在致命弱点：片子是要给出席大会的各国代表看的，目的是要打动他们投票支持中国上海申办2010年世博会。可这两部影片着重表达的却是上海举办世博会对上海、对中国有什么益处。
此刻放映的影片，显然已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很多领导认可了，国展局大会也开幕在即，还要不要提议推倒重来？吴建民同王光亚一商量，觉得还是应该直言不讳，指出片子一定要强调上海举办2010年世博会对世界也有好处，是一个能够实现共赢的盛会，这样人家才会投你的票。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意见又一次被有关方面采纳了，重新拍的片子突出了互利共赢的主旨，达到了更符合预期的效果。
6
大会陈述排练时出现了意外
由于大多数国家将在9月确定投票立场，因此，7月2日国展局131次大会的陈述显得至关重要。  从这次会议看，5个候选国的票数很分散，且有地区特点。
面对严峻的选情，中国沉着应对。对于已表明支持其他候选国的国家，采取合情合理的态度，一方面表示理解，另一方面要求在他们支持的国家被淘汰后，转而支持上海。对于其他候选国，用“交换支持”的方式争取他们的选票，即如果上海出局，中国在下一轮支持他们；若他们出局，下一轮投上海的票。与墨西哥、俄罗斯就达成了这样的默契。
一切都很顺利，可在131次大会会场进行陈述排练时，却出现了意外。会议的会场台上和两边设有大屏幕，陈述时的重点句子和有关图像会同时出现在屏幕上。排练前一天，工作人员花了很长时间调试好了设备，可排练时屏幕上却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费了半天劲才搞清楚，此前韩国刚在这里排练过，因制式不同，他们对设备做了调整，所以中国代表团使用时必须再做调整。幸好在彩排中发现了这一问题，否则临场就抓瞎了。
为了不出任何闪失，吴仪决定把记者招待会也彩排一下。于是吴建民找了一些使馆年轻外交官，七嘴八舌地议论出许多问题，用西方记者的口吻来“考”各位陈述人。模拟结束后，大家一起讨论了答问中的不足。
有了充分的准备，中国代表团最终的陈述现场效果相当好。
7
在摩纳哥投票不吉利？
申博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在2002年12月初。而在这一年的10月23日晚上，41名车臣恐怖分子劫持了莫斯科的一家剧院。在武力解决人质事件过程中，129名人质遇难，41名恐怖分子全部死亡。全世界为之震惊。
这对莫斯科的申办是沉重的打击，人们觉得莫斯科不安全，俄罗斯自己的竞选劲头随之委顿。上海申博的主要竞争对手由当初的俄罗斯，变成了韩国。
会议前几天，上海派了一个先遣组到摩纳哥做技术准备。
先遣组抵达摩纳哥的当晚，吴建民接到电话报告：摩纳哥的大街上，随处可见韩国的标语、招贴画；格里马迪国际会议中心旁的海面上，三艘韩国帆船张帆用英、法两种语言写着“请投丽水一票！”来回游弋；中心广场上，韩国演员们在表演韩国歌舞。而按国展局规定，表决前各候选国不能在会场周围搞任何竞选活动。
吴建民从电话中听出先遣组的人有些紧张，随即说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在132次会议上投票的是各国代表，不是摩纳哥的市民。继续重点做各国代表的工作，做到最后一分钟。”
12月2日，中国代表团大队人马抵达摩纳哥。在代表团领导会议上，有人提出，由中国代表团向国展局每位代表的房间赠送鲜花和水果。上海市领导就此征求吴建民的意见。
吴建民认为，中国代表团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此事应征求国展局秘书长的意见。秘书长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认为，如果中国带头送水果，其他代表团将大量赠送礼品，影响会议气氛。
当天晚上，蒙特卡罗大饭店静悄悄的。
那天是阴天，时而还下点毛毛细雨。吴建民不由得想起了9年前北京申奥时的情景，也是在蒙特卡罗，中国代表团也是在这家饭店下榻，表决前的天气也是这样，表决那天更是大雨滂沱。
由于太想胜利了，有些成员感觉不够吉利。吴建民当时劝慰大家：“现在跟1993年不同了，中国不一样了。你看现在西方报刊关于中国的报道，对中国的经济发展都是肯定的多。李岚清副总理在巴黎拜会希拉克时，要求法国支持。希拉克的回答是：你们肯定会胜！前两天，我见到俄罗斯大使，他对我说：‘你们几乎已经赢了’。”
8
“胜利自然属于你们”
12月3日早上，蒙蒙细雨依旧下着。中国的陈述在12点半开始，这个时间有利有弊：弊是与会者会疲倦，也饿了；利是如果陈述得简明生动，最后一个可以给与会者留下最清新的印象。
李岚清、吴仪等依次陈述，他们在陈述中发挥得很好，尽管英语是背出来的，但很自然、流利。吴建民在串词中针对争取发展中国家的选票，强调说：“在今天的全球化过程中，不少发展中国家被边缘化了。然而，在上海世博会上，发展中国家将不会被边缘化。我们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陈述中，放映了专门为申博拍摄的影片，影片以在中国脍炙人口的江苏民歌《茉莉花》开头，优雅的乐曲把人们带到了上海人生活的各个角落。影片末尾，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目光中闪耀着期待说道：“再过8年，我长大了，我要在上海欢迎你们！”她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大厅里……
下午2点35分表决开始，共有88国代表到场。中国在国展局共有3名代表，贸促会的刘福贵是首席代表，另外两位是吴建民和来自上海的周汉民。按字母排列，中国是1号，投中国的票，就按一号电钮。坐在吴建民旁边的是加拿大代表，他每次按电钮，都让吴建民看一下，意思是：我们是支持中国的。
第一轮投票结束，中国36，韩国28，俄罗斯12，墨西哥6，波兰2，波兰被淘汰。第二轮韩国得票猛增到34票，只比中国少4票。听到韩国人在欢呼，会场外等候消息的中国人吓了一跳。
第三轮中国同韩国的票数又拉开了距离，44对32，俄罗斯出局。第四轮，中国以54票胜出，支持俄罗斯的大多数票转到中国名下。3点35分，投票结果一显示，会场上立即一片掌声。
此时，在北京已是接近11时了，国家的领导人们还在等这边的消息，吴建民立即把投票结果报告了北京。
晚上，依照惯例由获胜国“埋单”举行盛大宴会招待全体与会者。国展局预定了摩纳哥体育中心的星光厅，出席宴会的有500多人。各国代表纷纷向中国代表团表示祝贺：“尽管你们是共产党国家，我仍要祝贺你们。”“你们的陈述真诚感人。胜利自然属于你们。”
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