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fa18ut模式刷金币:命案必破,假案充数——河南虞城警方“六大酷刑”造假命案(南方都市报 2012-1-1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11:27:03

命案必破,假案充数——河南虞城警方“六大酷刑”造假命案

一起曾被宣布“告破”的命案

河南省虞城县警方被指刑讯逼供造假案

 

南都记者 孙旭阳 河南商丘报道

 

2009年10月21日,河南省虞城县发生一起抢劫命案。2010年1月3日,在河南省公安厅“命案必破”最后期限前,该案宣布告破。两名曾制造其他抢劫案的青年,被指为该案的作案人。公安局移交检察院材料显示,两人对作案情节描述一致。

3个多月后,受害人家属已按照检察院通知,写好刑事附带民事起诉书,准备参与该案庭审。但又过了两个月,家属获知该案因证据不足被退侦。当时,邻县柘城赵作海冤案爆发,导致公检法对“证据要求严了”。

该案至今未破,引致家属的愤怒和催促。同时,曾被指杀人的两名青年家属则称,当时的命案告破,只是警方在“命案必破”的压力下,刑讯逼供制造的一起假案。其中一名青年,说自己在审讯期间,遭到了虞城县办案人员的“六大酷刑”。

 

 

 

2010年10月底,段宾开庭时展示被虞城警方手铐酷刑造成的伤痕

 

 

段宾父亲段东海展示儿子讲述所遭遇虞城警方的“六大酷刑”

 

 

命案死者家属要求虞城警方尽快侦破,不要再刑讯逼供造假案搪塞家属和上级

 

张立君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张恩华时,他已经死了,后脑被劫匪用钝器打了一个洞。几天后,这个69岁老人的遗体又被法医解剖,确定他“系他人用钝性外力作用于头部致严重颅脑损伤而死亡”。

两年多来,张立君多次梦见父亲。梦里,父亲总是不说话,直盯盯地瞪着儿子。有时,他身上还带着一点残疾。最近一次的梦里,老人拿出一张存折,试着递给儿子。

杀父命案迟迟未破,让张家十几口人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在农村,这阴影似乎还带着几分屈辱,是再有出息都无法洗刷的那种屈辱。无数次,张立君会打电话给公安局里认识的人,得到的回答是,“一直在破”。

如果这仅仅是一起无头命案,或许张立君还不会如此纠结。问题是,这起命案曾经宣布告破,还有警察因此立功。两名被指杀人的不良青年供述得明明白白,是他们骑着摩托车追上张恩华,手持钢管挥向他的脑袋。

堕入阴影的,还有这两个青年及其家庭。他们指责所谓杀人过程,都是刑讯逼供的产物。2010年5月,河南省柘城县赵作海冤案爆发后,当地对命案侦破的“证据要求严了”,在邻县虞城,张恩华命案的案卷被检察院退侦,遂成悬案。

从案发到告破,从告破又回到没破的故事,都发生在“命案必破”的死命令之下。现在,张立君只能寄望于这个死命令帮老父申冤。

 

必破的命案

 

2009年10月21日下午,张立君从郑州赶回虞城时,父亲已经没有了体温。当日上午11时,他被发现倒在村外数百米远的麦田地头,后脑受重创流血,当日上午从营廓镇信用社取出的1万3千元也不知所踪。

在案发地,张立君见到四五十个警察在勘查现场。这起命案,还惊动了虞城县归辖的商丘市公安局。警方的一份宣传材料称,商丘市公安局局长许大刚“高度关注此案侦办工作,主动分包,亲自上案指挥”。

许大刚的重视并非作秀,数年来,河南省公安厅一直要求“命案必破”,命案侦破率也一直位居全国前列。每一年,凡是破案不力的县级公安局局长都会受到处分,严重者被停职,省辖市公安局领导也会被责令做检讨。发生于10月21日的这起命案,破案时间只有两个多月,警方必须与时间赛跑,以避免被上级追责。

张恩华生有一女四子,整个大家庭成员有一二十人。在郑州做生意的四子张立君,与父亲交流最多。这几年当年治安不好,父子俩曾多次讨论遇到劫匪的问题。

“你放心,就是有十万块,我也会乖乖交出去。”张恩华说,“把我这百十斤带回家。”

在家守丧一二十天,张立君在悲痛中,越来越恨抢他父亲的人,“抢钱就抢了,为啥要命?”。虞城县公安局在当地展开盘查,各个村子的村干部都被喊去,指认某段录像中的人群。很多人被带到派出所,交待自己在案发时的动向。

“这案子下了很大力气。”虞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叶涛说,他从警一二十年,“10.21”命案是他办过的最难的案子。警方近在商丘、周口,远赴安徽、江苏和山西等地,展开大规模排查。

2009年12月25日,虞城县公安局新局长王雁冰上任。在此之前,王在宁陵县公安局工作,因在追逃过程中受伤,获得“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

对新任局长王雁冰来说,“10.21”命案是一颗必须拔掉的钉子。新一届公安局党委将此案列为重中之重,立即为专案组拨付经费5万元。上任3天后,王雁冰带领全体局党委成员,到周口郸城县、安徽省萧县、砀山县等地慰问外派专案组。

此时,刑警大队长叶涛正在萧县一边排查嫌疑人,一边忍受越来越严重的病痛。他的颈椎压迫住了神经,脖子稍微一扭动,便疼痛难耐。两年后,他对这段时日仍念念不忘。

王雁冰见到叶涛后,命令他马上去医院看病。虞城县公安局材料称,“当他(王雁冰)看到专案组民警住在简陋的小旅店,吃方便面度日的情形时,非常动情,马上拨出5000元给专案组”。

在砀山县,专案组负责人、刑警三中队队长陈勇已连续工作半月,人瘦下去了一圈。他和下属则被发放2千元。

上级的督办不断升级。又过了3天,2009年12月31日,商丘市公安局局长许大刚陪同河南省公安厅命案攻坚专家组,到虞城县公安局,听取了虞城县政法委书记闫长安和公安局长王雁冰等人对“10.21”专案的汇报。

专家组提出指导意见,许大刚要求虞城县公安局负责人加强领导,靠前指挥, “穷尽手段,强力攻坚,坚决破获此案”。

当地一位知情者称,公安机关命案侦破的最后期限,会在12月31日之后,依元旦假期,顺延几日。到时还不能侦破,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警犬成鉴定者

 

虞城县公安局材料称,“2010年元月3日,在全市2009年命案攻坚进入最后倒计时的关键时刻,经过市公安局、虞城县公安局、梁园公安分局连续奋战、合力攻坚,终于将犯罪嫌疑人段宾和龚波抓获。经讯问,两名犯罪嫌疑人交代了其驾驶摩托车流窜至虞城县营廓镇尾随银行取款人张恩华并实施抢劫的犯罪事实。”

据虞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叶涛透露,确定段宾和龚波为“20.21”嫌疑人,是因为有同类案件受害人的指认,还有“其他技术支撑”。县局向市局和省厅做了汇报后,上级认为已达到告破条件。

虞城乃至商丘警方,为该案动用了大量警力物力。虽为县刑警队负责人,但叶涛表示自己只是参与了“一部分”侦破工作。

他的领导、县公安局长王雁冰透露,案件告破的重要依据,是段宾和龚波都承认是他们作的案。

那么,段龚二人又是如何落网的呢?

段宾是商丘市梁园区中州办事处田庄村人,1990年出生;龚波是梁园区双八镇乔庄村人,1985年出生。龚波有一表弟,与段宾同学,两人因此而结识。2009年,段宾高三毕业前后,曾跟着龚波抢劫和盗窃。

2009年11月2日,两人在梁园区双八镇信用社尾随一名取款人,行至半路,用钢管打伤对方头部,准备抢劫时被当场抓获。

梁园区紧邻虞城县。龚段主要的活动地双八镇,距张恩华取款的营廓镇有55公里远。根据办案负责人介绍,“10.21”命案一开始被认为是流窜作案,警方主要力量撒向周口乃至安徽等地。在此思路未获突破之后,商丘警方收缩战线,有类似作案手段和侵害对象的龚波和段宾被纳入视野。

在商丘市公安局的统筹之下,办案手续也随之简化。虞城县公安局宣传材料称,该案2010年1月3日告破。而该局对龚波和段宾的起诉意见书显示,两人所涉嫌的抢劫和盗窃群案移交虞城县公安局,是在2010年1月25日。

这份起诉意见书称,“”以上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那么,提出龚段二人的其他案件,“10.21”命案的证据又有哪些呢?

据知情人士透露,段宾对“10.21”的供述称,在“2009年10月二十几号的一天”,他受龚波所约,两人骑一辆大架五羊本田摩托车,穿过商丘市区又南下,在一个集市上,尾随一个六十来岁的瘦老头到野外,在上午11点许,抢了该人一个装钱的包。后来龚波分给他三千元钱。

段宾先是供述用钢管击打老者头部的,是龚波。后来则改口称是自己打了老者。之所以隐瞒,是想推卸责任。该钢管,又于2009年11月2日,用于他们被抓现行的那次作案。

龚波的供述大致与段宾一致。分歧在于,他称负责分钱的是段宾,分给了自己三千六七百元。

2009年4月,虞城县公安局报送该案至检察院,除了二人的供述笔录外,还有扣押的一根钢管,警犬鉴别意见书,“根据两条警犬的鉴定结论,犯罪嫌疑人段宾的脚气味与案件现场所所提取的足迹气味相同。”鉴定时间为2010年1月6日——“10.21”命案告破3天后。

2009年4月15日,虞城县检察院向张立君等受害人家属下发《委托诉讼代理人告知书》,称该院已收到公安局“10.21”案件材料,告知家属有权委托诉讼代理人,以参加该案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告破案又成悬案

 

早在2010年1月,返乡过年的张立君在商丘市平台派出所的大门外,看到了警方宣布“10.20”命案告破的通告,上边称龚波和段宾为作案人。该通告让张立君既激动又愤怒,又感激。

他想去感谢警方的侦破,又想召集三个哥哥和亲戚,去砸了龚段两家。

2010年4月,他接到检察院告知书后,起草了一份刑事附带民事起诉状,原告为母亲和5个子女,被告为龚段二人。张家请求法院依法追究二人的刑事责任,并判令二被告人赔偿六原告人死亡赔偿金、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用20万元。

张家没找律师,也知道20万元索赔对命案来说太少。“他们不赔钱都行,只要抵命。”张立君说。

这份诉状,并没有派上用场。2010年6月底,张立君从虞城县检察院得到答复,该案因证据不足,被退回到了公安局。当时,张立君私下听到两种说法,一说嫌疑人家里上下花钱,做掉了案子,但命案侦破压力这么大,谁敢做掉呢?另有一说,称虞城县公安迫于“命案必破”的压力,做了假案。

他就后一个说法质问虞城县公安局局长王雁冰,王回他,“你放屁!”

“没破继续破。”是王雁冰对该案的表态。

2011年12月20日,王雁冰向南都记者表示,之所以退侦,是因为两名嫌疑人翻供,导致证据形成不了链条,不被检察院认可。

王雁冰的下属、刑警大队长叶涛则称,退侦是因为检察院“对证据要求严了”,导致该案达不到起诉条件。

而“对证据要求严了”的原因,是曝光于2010年5月的赵作海冤案。赵作海是柘城县人,与虞城相邻,都属商丘所辖。赵案一经曝出,多名办案人员很快被刑拘,在商丘乃至河南全省激起巨大震动。据知情人士透露,赵作海案发不到一周,虞城县检察院就把“10.20”材料退回公安局。

“证据除了两个嫌疑人的口供,只有钢管和警犬鉴别记录。”这位人士说,“钢管上没检出受害人DNA,警犬鉴别也只能用做侦查参考。这案子办下去,只能是第二个赵作海!”

此时,在虞城和商丘警界内部,“10.20”命案基本上已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丑闻。当嫌疑人段宾的父母向内部人士打探儿子案件的进展时,对方告诉她大可以放心,“你还请客?虞城还得请你客呢!”

2010年9月初,虞城县公安局将段宾和龚波两人的案卷转到梁园区检察院。这标志着虞城对两人涉嫌“10.20”的侦查,已宣告失败。

一个多月后,龚段两人涉嫌抢劫和盗窃的案件,在梁园区法院一审开庭。两人被诉的犯罪事实,已不再包括“10.20”命案。

开庭前,段宾父母见到儿子,他出示了左手腕处一条深长的伤疤,称被长时间吊铐,手铐勒进血肉所致。“他们打我,非逼我承认……”

龚波的母亲也过去问儿子,“听说你们被打得受不了,吞钉子住院了?”

儿子低下头,轻声回道,“段宾。”

龚波和同案犯段宾,因犯抢劫罪和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判决开始执行后,探监变得定时和容易,隔着一层厚玻璃,段宾给父母一点点讲述所受过的刑讯逼供。

父母也一点点记了下来。

 

吞铁求一死

 

小学教师徐美云工作勤奋,比较要强,但一提起儿子段宾,她便感到自责和失败。段宾上小学时,在她的督促下,成绩很好。进入中学后,就越来越走下坡路。到高中毕业时,这个曾被寄托整个家族希望的男孩,无心也无力上大学或复读,在无所事事中,等待2009年冬季的征兵。

当然,他没有等到。2009年11月2日晚,徐美云和丈夫段东海获悉了儿子因抢劫被抓的消息。几天后,他们收到了拘留通知书。老两口自责管教不严,在忐忑中四处打探儿子的消息。一开始,他们听说只是小案子。直到2010年1月份,商丘警方内部人士告诉段家,段宾牵扯命案,已经上了公安网了,“谁也不敢问他的事儿”。

徐美云不信儿子敢去杀人。她说段宾胆子很小,小时候叔叔放鞭炮,都会吓哭他。可是,公安通告都会下了,还会有假?她还听到一个坏消息,被杀的人有四个儿子,家里很有势力,扬言不枪毙段宾誓不罢休。

在内部人士的建议下,段家请了商丘一个比较知名的律师,到看守所去探望段宾。“一开始说啥都不让看,说要领导批准。空跑了几趟,律师发火了,才算给见了面。”徐美云说,2010年2月底,律师第一次见面后,就回来告诉他们,“根本不是段宾干的,他连虞城都没去过。”

12月20日中午,该律师拒绝南都的采访,但透露称,“10.21”命案告破后,在河南省公安厅的命案任务中已经销号,段宾当时十分凶险,在律师的得力工作下,才得以解脱。

段宾曾向该律师讲述被刑讯逼供一事,被做了会见笔录。但该律师拒绝展示该笔录,称其为“一颗炸弹,扔出去就是大事……”

听律师讲段宾受冤后,段家又从官方知情者处获悉,该案的早期讯问材料显示,段宾对“10.21”案一问三不知。“内部人都知道案子办错了”。

当段宾服刑后,多次给父母讲述被刑讯逼供的细节:2009年元旦前后,他被虞城县警方带出看守所,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场所的院子里,不分白天黑夜,总有人折磨他,逼他承认到虞城抢过一个老头。

“他们说我也知道不是你干的,你承认就没事儿了,最多判两年。”段宾说,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一起命案。

12月15日下午,在商丘市看守所内,段宾向南都记者展示左手腕被吊拷造成的伤疤,他说自己被逼供时已丧失时间意识,不知道在那个大院里呆了几天。

根据段宾所述,他曾受“六大酷刑”:

 1 吊起来脚不着地50分钟,然后用打火机刮腰间肋骨;

2 用手搅的一种带电机器过电;

3 跪在地上,两手背在背后带上手铐,中间插上竹竿往上抬;

4 长时间被打耳光;

5 被捏挤睾丸;

6 坐老虎凳三天三夜不让睡觉。

至今,除了左手腕的伤疤,段宾的听觉据称也因逼供打耳光而下降不少。12月15日的这次探监,身着蓝色囚衣的他,数次要求记者重复问题。

当被打得实在受不了时,段宾告诉刑讯者,“我承认就是了,可是叔叔你们也别放过坏人。”据段宾说,这难分昼夜的几天逼供,因他吞下好几个金属物件而中断,包括牛仔裤上的一块金属铭牌,和一根钉状的铁物等。“他们送我到北关医院(商丘市第一人民医院)3楼,给我洗了胃。”

然后,在2010年1月1日至8日之间,段宾又被带到虞城县蓝天宾馆内,在监控中排下体内的金属物。

他至今记得,主审或者说主打他的,是虞城县公安局一个叫罗洪波的警察。

 

没逼供就招供?

罗洪波是虞城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12月20日,他表示自己从未参与过该案,更没有刑讯逼供。

虞城县公安局长王雁冰否认曾刑讯逼供过段宾和龚波,“现在没人敢干这事儿”。他表示退侦是因为段龚二人翻了供。当被问到既然没逼供,段宾是主动交代“10.21”命案,还是警方掌握的客观证据迫使其承认作案时,王雁冰称自己正在郑州,让记者找该局宣传科科长沟通。

在与南都记者的通话中,王雁冰一方面否认知道段宾曾在被审讯期间住院,一方面又称,有自残的行为,“说明犯罪嫌疑人狡猾了”,他以前在宁陵县公安局工作时,曾遇到同类情况。

刑警大队长叶涛也否认曾刑讯逼供,表示他们为“10.21”命案付出了巨大努力,请求各方能理解警方的不易。

虞城警方为确定段宾为作案人,数次去他老家调查。其中一次,到段家搜某种样式的衣服,连洗衣机的滚筒都没放过。还有两次,段家所在村庄的村民,被喊去看一段录像,让辨认画面中是否有本村的人。

村民们都说没有,让办案人员很失望,还发了火。据村民小组长田记文回忆,有个警官警告他,“说要是录像里有你庄的人,你没认出来,就追究你法律责任。”

据知情者透露,警方多方侦查至今未果,可能被其侦破思路所误,一开始该案被当成流窜作案后,虞城警方在周口等地排查了不计其数的抢劫惯犯,但却无法确定嫌疑人。更不巧的是,案发后5日,虞城县召开规模盛大的木兰文化节,来了不少领导和明星,当地警方还得去搞安保,也分心不少。

再回到案发现场,距离主干道和村子都有数百米之遥,至今没找到案发时的目击者,案发后有不少旁观者进入现场踩踏,又加大了取证难度。

但因为“命案必破”,虞城县公安局必须要在截至日期前,给上级一个说法。

事实上,警方连带段宾和龚波指认作案现场都没有,“公安明知道不是他们干的,指认个啥呢?”张立君说。

他不否认警方的不易,而获悉有人涉嫌刑讯逼供造假案后,他变得非常愤慨。张恩华为人忠厚,子女也都挺有出息,一家人在乡里颇受敬重。现在他被人害死,破不了案不说,“还差点间接害死俩年轻人,这让我爹冤上加冤。”

在被公安局长王雁冰骂“放屁”后,他决定找河南省公安厅讨个说法。结果,虞城县公安局又找人说合。在杀父之仇与人情世故的纠结中,他感到无所适从,越来越焦虑。

 

告还是不告?

 

随后,在虞城县公安局的牵头下,该县政法委给张家发放3万元的“法律援助金”。再往后,张立君就一次又一次被告之,“正在破,全力破……”

“10.21”命案的那次告破,至少让虞城县公安局两名警员立功受奖。在该局一篇命案系列侦破报道中,该案成为宣传重点。公安局宣传科人员满含激情地写道,包括“10.21”在内的5起命案告破,“就像五盏耀眼的明灯,刺痛的是罪恶的眼!照亮的是百姓的心。”

2010年初,河南警方宣传称,2009年,该省现行命案侦破率达97.55%,抓获命案在逃人员618名,破命案积案385起,在连续五年实现命案侦破综合成绩全国第一的基础上,又创新高。

在这385起命案积案中,除了被退回又成悬案的“10.21”,至少还包括已被宣告为错案的尉氏县“4.16”命案(南都曾报道)。“4.16”导致尉氏县公安局长在内的7名警官被免职或记过。

张立君听过多名警察诉述他们的“不容易”,可是,“我容易吗?”他问。

在“命案必破”的官方宣传下,张家人一直生活在“命案未破”的阴影中。张恩华妻子体弱多病,几十年一直由丈夫照顾。案发后,老人的身体很快垮下去,隔三岔五去住院。

另一方,曾经的“杀人犯”段宾家也不成样子。段宾爷爷在听到孙子杀人后,一病不起,花了两三万元医疗费后宣告不治,死前还在念叨“我可怜的孙子呀”。段宾的奶奶在2010年前半年里,经常跑到野外嚎啕大哭,擦完眼泪再回家,几乎哭瞎了眼。

“我教了几十年“以泪洗面”这个词,段宾出了事儿,我才知道这个词一点不夸张。”段宾的母亲徐美云说,她当时已无法教学,请了半学期长假,几乎夜夜失眠,想到无路可走时就蒙着被子哭。这个小学教师曾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也急剧减退。

在父亲被杀两周年后,张立君找到了他曾计划打砸的段家和龚家,打探有关他父亲命案曾经“被”告破的真相。

龚波的母亲表示,她不想,也不敢去告公安局。儿子虽说受了罪,差点被当成杀人犯处理,可毕竟证据不足给退了。龚波入狱后,妻子下南方打工了,把孩子撇在老家,“一家老小都等着他出来。”

段家本来想告,真见了记者后,决心却开始摇摆。段东海和徐美云担心,儿子还在坐牢,要是告状得罪了公安局,他们会不会报复?在村庄寒冷的冬夜里,老两口想来想去,难做取舍。

同样的夜里,张立君会梦到父亲。他曾经很健壮、很乐观、很幽默、很精干……现在,这些形容词都已离他而去,他69岁的一生,和“10.21”那天的一死,被浓缩为3个字:“他很冤”。
http://sunxy1984.blog.sohu.com/2011490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