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看新闻杀人online下载:农民工老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2:38:35
老牛今年五十九岁了，用他本人的话来说，活了一个甲子了。因为按照农村人的算法，他就是六十了。
老牛的头发很硬，为了省钱，他一般两三个月才理一回发。但这几年理发店老涨价，老牛便到旧货市场花四元钱买了一把老式理发推子。
每到理发时，老牛便求工友用这把已失去光泽的手推子贴着自己的头皮齐齐推过，留下硬硬的满头花白发茬。最后自己再要过手推子，在自己鼻子下面，下巴上来回快慢数十次，这时便是老牛最为精神矍铄的面目了。
老牛年轻时长得很精神。用现在的话说，一个典型的帅哥。那一双大眼总是炯炯有神，笔直的高鼻梁有些像西方雕塑家的杰作，嘴角分明，嘴唇乍一看真像抹过口红，润润亮亮的。可是现在老牛老了，大眼睛上的双眼皮变成了蒸熟了的茄子皮，猛一看还真一下子数不清楚老牛是多少层眼皮。老牛脸上各部位增加了许多皱纹，左太阳穴上还长出了两块小小的老人斑。胡茬子也是白的多如牛毛，黑的凤毛麟角。
谁都能给老牛理发，因为手推子下面的老牛会不断地提醒使用手推子的要领：“把推子贴住头皮，手捏的快一点！推子走的慢一点！一遍就过了，这有啥技术？就是一快一慢！”就在这快慢之间，老牛每次理完的发型，近看就是一个标准“囚头”，看守所里囚犯的标准头型。
只不过有的工友尽管严格按照老牛的叮咛给老牛认真推完头，但怎么看都像山里的野猪儿崽，上面一道一道的。不过老牛不在乎，他认为理发就是把长头发理成短头发，人老了还讲究啥？
理发过后的两三个月里，那些如刺芒的头发便开始在老牛头上茁壮成长，直到头发又一次长的连老板都看不过眼时，冲他大声发火：“瞧你的头发，像爱因斯坦似的，再不理发我可用不起你！”老牛虽弄不清楚老板说他像爱因斯坦是褒义还是贬义，但还是收工后立马就求工友像割韭菜似地对他的头发进行新一茬收割，并号召其它工友也理发。小原因就是手推子免费供工友用，推下的头发老牛可以收起来，攒多了可以卖点钱。大原因就是怕老板真不要他了。他在这个装修队的工作太重要了，像他这把年纪在其它地方找活干不容易了。
老牛挣钱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就是要给小儿子盖新房娶媳妇，一个就是给老伴挣严重风湿病的药钱。
这天老牛天刚亮就起来了。昨晚加班到后半夜，人困马乏。但回来躺在床上时，头发太长了，这几天活忙没工夫洗，头皮痒的厉害，连抓带挠，怎么都睡不着。
挨到天快亮，老牛就起身想立马就剪头，但同屋的工友他一个都喊不起来，都太累了！老牛急的直转圈，他想先洗一下头，但想到理完发还得洗，就作罢了。
老牛在耐心等工友起床的同时，自己到水池子边上洗自己换下的脏内衣去了。工友们一直睡到吃早饭时才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饭还是要吃的，因为去晚了不一定能吃得饱。
老牛打了饭，便蹲在宿舍前窗子底下狼吞虎咽吃着，想着赶快吃完饭叫工友理发。但刚吃了两口馒头，就听见郝村长，现在是他的工头在身后房子里喊他：“牛哥，你赶快吃！老板家里浴室水管子断了，赶快去给收拾好！”
老牛嘴里含着馒头犹豫了一下，嘴里呜哩呜噜地答道：“村长，我要理个发，你能不能叫黑蛋去？”“上次就是黑蛋给修的，这次再让他去？老板不扣咱工钱，老板娘也得扣咱的钱！你技术好，这次去了一次给他修好，省的以后麻烦！快吃快去，老板娘都打了两次电话了！”
老牛嘴里快速的嚼了几下馒头，伸了一下脖子咽了下去，站起身来。突然，他觉得头嗡的一下，眼睛里飞起一片小黑点，耳朵里开始“鸣——”的直响，老牛身体微微摇了一下，站在那里。几秒钟过后，老牛便恢复了正常，只是耳朵里还在响。老牛摇了摇头，用手指头扣了扣一下耳朵眼，觉得没什么事，便继续咬着馒头去宿舍拿工具去了。
就这样，老牛没顾得上理发，便背着水工全套工具，上了960路公交车。老牛他们住在960路公交站的这个终点，老板家住在那头终点的一个花园小区里。不用倒车，去老板家虽远但交通挺方便。
车没走几站路人就多了起来。坐在座位上的老牛想给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纪还大的妇女让座，但那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牛，便往车后挤了过去。
这让老牛感到很不自在，是自己显得比她还老？还是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太脏了？老牛平时坐公交时，是那里人少就站到那里，不坐座位的。今天不是在终点站上的吗？有空座位还是要坐的，何况自己头还有点晕。再加上昨晚加班喷涂料，现在城里人都现代化，装修时恨不得一个房间一种颜色，用喷枪喷，再小心身上也落满了墙面漆。老牛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刚烧好的兵马俑，有些坐不住。哎——，头皮又痒了，老牛开始使劲挠头皮。
又一站过了，老牛跟前挤过来一个少妇，领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老牛赶快放下挠头皮的手，站起身来，对着那少妇说道：“来，你坐吧，孩子长得真‘耨’！”“耨”是老牛家乡土话，跟“俊”的意思差不多，这孩子跟他的二儿子的娃差不多大，老牛很喜欢孙子。
老牛刚说完，那孩子已经开始往座位上爬，却被少妇一把拉住。这位皮肤粉嫩的少妇对老牛眼皮都没抬，嘴里却呵斥着孩子：“过来！多脏的地方你也爬！”小男孩抬起头，睁着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老牛，眼光茫然，随后嘴一咧，要哭不愿意，但还是被妈妈拉着往车后挤走了。
老牛很尴尬的站着，眼前一位中年人对老牛笑了一下，说道：“您还是坐吧！别介意！”老牛感激的冲他点点头，突然又觉得头一下子涨了，不过这回眼里没有飞黑点。老牛身子往后顷了一下，身后的一位妇女想躲瘟神似的连忙往后躲让，不是老牛抓住了椅子背，恐怕就要跌倒了。
老牛稳住神，头皮又开始发痒，但他没有坐下去，老牛用一只手扶着椅子背，一只手开始挠头皮。直到后来有一位拄拐仗的老人坐在了老牛的座位里，老牛这才感到头不怎么晕了，头皮也不太痒了。
老板家住18楼，是个复式房，里面挺大。
老牛按响了门铃。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看来她通过猫眼已经把老牛打量了半天，她不认识老牛。
老牛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门隔着，能看见她似的，笑着对着门弯了一下腰答道：“老板娘，是我，老牛！老板让我来修水管子。”“老牛？你叫牛什么？”“我叫牛天亮！”“你叫啥？大声点！”“牛天亮！”“你等一会儿！”看来老板不在家，老板娘得打电话进行一下远程身份核实。
老牛很规矩的站在那里等着。忽然他想抽根烟，一摸口袋，刚才走得急，烟忘带了。口袋里只剩下少半根昨晚加班没抽完的烟头，但摸遍全身打火机也忘带了。老牛恋恋不舍的把烟头从嘴上拿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了上衣口袋里。这时门里传出了老板娘的声音：“牛天亮！你们几个人？”“就我一个，修个漏水管子一个人就……”老牛话没说完，门就开了，一双大号旧脱鞋被扔在了门口的鞋垫上。
老牛换了鞋刚走进门，老板娘就皱了皱鼻子：“味真大！下回给老郝说到家里来的人换身衣服！”老牛有些尴尬：“昨晚加班，没来得及……”“现在是今天上午！真是的！不说了，你给看看，浴缸昨晚用不成了，到处漏水！”说着就把老牛领进那个硕大的浴室。
老牛一见到浴缸就愣住了！这是个现代化的大浴缸，到处都是水眼。老牛只在豪华的建材商店里面见过这种东西，他知道这浴缸的价钱，他不吃不喝得干三四年才能买这么个东西。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没把握是否能修好，后悔来时问问黑蛋就好了。
老牛的自尊心很强，不愿意听到人家说他无能。便试探着问老板娘：“哪里漏水？”“底下漏，一开水水就从地板上往出跑！”老马放下工具袋，在老板娘的冷眼监督下，开始放水试试。浴缸的出水系统比较复杂，拧了几个纽都不出水，可是等出水时老牛却不知道怎么关了，水开始从地板上流了出来。
“唉——”老板娘一声惊叫！赶忙过来关上水阀。老板娘大声的问老牛：“你会不会修？！”老牛憨厚的笑道：“要是里面坏了，我不会。不过我觉得好像是后面有根管子破了，估计还是可以修好的！”“估计？”“对！”老板娘三角眼里闪着怀疑的目光，又开始皱鼻子，一是她又闻见老牛身上的汗气味了，二是对老牛的技术非常不信任。
老牛趴在地板上往浴缸底下看，这地板可比老牛身上的衣服干净多了。看了一会儿，老牛决定把浴缸翻起来。
不出老牛所料，就是一根软管破了，老牛把它拆下来，自豪地指着破口处给老板娘看：“就是它坏了，得换一根！”
“换你就换呗！修好就行！”“那得去买一根！”“买一根你就去买一根！难道你还要我给你去跑腿？”“嘿嘿，老板娘，不好意思，今天我就带了点车钱！”
老牛确实今天就只带了几块钱，来时就以为修个断水管，不费功夫，中午就回去了。
“真是地！”老板娘撇着嘴出去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20元钱，转回来递给老牛：“去吧！”老牛憨厚的笑道：“老板娘，能不能多给点，我怕万一不够，再跑一趟！”老板娘拉下脸，转身出去又拿了20元钱，递给老牛并盯着他厉声说道：“记着买原装的！开张税收的票！”
这个“原装的”可把老牛折腾的好惨！必须要到那个豪华的建材商城去才有货。老牛倒了两次公交车才赶到那里，因为头晕还坐过了一站路。一开票，三十八元五！比其它地方贵了几乎一倍。还好，多亏问老板娘要了四十元钱！如果这东西再贵几元钱，老牛就得拿着它走回去。
等回到花园小区，中午饭的时间早都过了。老牛觉得肚子饿了，想买个饼子馒头之类的东西充充饥，但这个地方是新开发的，还没有什么小吃摊。
老牛看街对面有个卖肉夹馍的小饭店，便走了过去，饼子和腊汁肉的味道真香。老马数了一下身上的钱，就剩下五元五。回去坐车，留一元，必须的。给老板娘找钱，一元五，必须的。供填肚子用的仅有三元钱。
饭时过了，饭店里没有客人。老牛看了一下招牌，咽了一口口水。招牌上用粉笔写着：肉夹馍：五元。粉丝汤，一元五……
老牛犹豫了大约一分钟，最后鼓足了勇气对开票的小姑娘说道：“女子，你看我不夹肉，光要个馍，再喝一碗粉丝汤得行？”姑娘抬头鄙夷地打量了一下老牛：“我这卖的就是肉夹馍，不夹肉不卖！”
老牛听了又觉得头发蒙，眼里飞起了几只小黑点，耳朵又有点响，但他嘴里还是很憨厚的对着姑娘笑了一下。那姑娘低下头只顾着按着计算器算营业额，没有再看老牛一眼。
当老牛扫兴地准备离开时，里面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了：“女子！卖给他！没看他那一头白头发！”
老牛很感激，感激的程度就像是老板让他白吃不收钱。当老牛喝第一口粉丝汤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了远方家里老伴做的糊汤，这要是在家里坐着喝一碗老伴做的糊汤，那滋味……
没容老牛再往想深处想，那一小碗粉丝汤已见了底了。
老牛吃完了饭，抹了一下嘴，从内衣里掏出三元钱递给身后一直坐着看他吃饭的饭店老板：“小哥！你看够不够。”
老板没吭气，接过三元钱，转过身去又拿出了一个饼拍在桌子上并对老牛大声说道：“剩五毛钱就不找了，我给你再拿你一个馍，算五折！下回不管干啥活都要把衣服弄净一些，你这样子进来吃饭弄得别的客人都不敢进来！影响生意！走好！”
老板的话虽然不温柔，但老牛还是感激万分。
老牛此时又想抽一口烟，摸摸内衣口袋，半个烟头还在，但此时老牛已实在不好意思拿出这半个烟头问老板借火。老牛咽了一口吐沫，对老板弯腰连说了两声“谢谢！”顺手拿起桌上的饼子便走出了饭店。
等老牛赶到老板娘家里时，便遭到老板娘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主要是嫌老牛回来晚了，耽误了她去做美容。老板娘吱吱啦啦的埋怨把老牛说得本来就晕晕乎乎的头更晕了。
老牛迷迷糊糊地修好了浴缸，头皮又开始发痒。他刚挠了几下头便招来老板娘的呵斥，嫌他挠头把头发都掉到地板上了！
老牛忍着痒收拾好工具刚要走，老板娘家里又来位五大三粗的女邻居。从说话口气上看，她与老板娘关系不一般。女邻居得知老牛来的目的后，非要老牛也给她家修一修下水管，都是装修不久的房子，看来现在这装修质量都有些问题。
老板娘发话了，让他去！老牛便跟着那女人去了她家。
谁知当老牛刚打开洗漱池下面的柜子门时，那女人在身后一声大喝，把老牛吓得一哆嗦！
那女人说：“老汉！刚才忘了说价钱了，你要多少钱？！”
老牛哪敢要钱？要钱老板娘还不得给老板告状！再说就是一根小小的下水管问题。老牛抬起头来，本想说我是给你帮个忙，但不知怎么嘴里却说道：“我不要钱，修好了让我洗个头就行了！”因为老牛看见洗漱池头皮更痒了。
“洗个头？”就是老牛不要钱光洗个头，那女人也不愿意，老牛确实看起来太脏了！“那你连个毛巾都没有，用啥洗？”老牛又憨厚的笑了一下，“不用毛巾也能洗，我的头确实痒得受不了了！你不让洗也无所谓，我保证给你修好。”女人半天没吭气，算是默认了。
老牛修好了下水管后，非常小心的洗了个头。他怕多用人家的水，把头直接伸到水龙头底下，淋湿了，再小心翼翼的打了点女人家的洗发香波，使劲挠了一会儿头皮，又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再用手使劲往下抹下头发上的水就了事了。
那女人还不错，递过了一把卫生纸，让老牛把头上的水擦干，她怕老牛头发上的水淋到地板上。
老牛出了门，那女人连声谢谢也没说。老牛心里却很平衡，虽然他出了力，但那女人让他洗了个头。老牛觉得那洗发香波的味道好闻极了，但忘了看一看是什么牌子的，如果记住牌子了，到超市时，价钱要是不贵，过年回家时给大孙女捎一瓶回去，让她高兴高兴！
头没有用水冲净，香波的味道很浓。老牛使劲的嗅着从自己头上飘出的清新润腹的香味，上了960路公交车。当老牛把身上最后一元钱塞进投币箱后，真正变成了一位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劳动者！
和早上来时一样，从终点站上车的人不是很多，但车走了几站路，车上的人就满了。
老牛这次没有坐座位，他在车后门的后面找了一个好拉住扶手的位置站着。洗了头，头皮不痒了，老牛觉得舒服了很多。
真巧，老牛这时发现来时他给让座的那个少妇正在从人群里往后门挤，她的一只手还拽着那个大眼睛的小男孩的胳膊，下车门内的那块地方人比较少。
小男孩一只手被妈妈拽着，但走到车门时，他还是顽皮地向车门里边的台阶跳了下去，谁知这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一辆电动自行车从车前方斜插了过去。在车上所有的人身体都在往前倾的同时，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叫了起来。
少妇稳住身子后急忙抱起孩子，刹车时她看到了孩子的头碰了一下车门旁边的扶手。少妇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头，一边开始转过身对司机的方向大声喊：“你咋开的车，把我的娃都碰伤了！”她颤着身子悠着孩子“不哭，妈妈给你揉揉！小宝坚强！不哭不哭……”谁知孩子被她抖得哭得更厉害了！
老牛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孩子头上没大事，孩子的胳膊可能是在刹车时被少妇拽脱臼了，孩子现在疼得只是哭，一时还说不出来。
老牛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给她帮帮忙，至少也得提醒一下这位少妇。少妇此时又转过脸去大声责怪司机。
老牛往少妇跟前走了几步，脸上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为了使少妇能相信自己，老牛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亲。老牛提高了嗓音对少妇说道：“女子，娃的头上没事！我感觉是娃的胳膊有问题了！”
少妇回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了一下老牛。老牛说道：“你身子不要抖了，要不然娃疼得更厉害！你要是相信我，你看一下娃的左胳膊。”
少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换了个手，把孩子抱到另一边，并用手抬了一下孩子的左胳膊，本来就在哭泣的孩子大喊了一声“疼！妈妈——”少妇显得不知所措，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老牛依旧笑着说道：“问题不大，你要是相信我，我用不了一分钟就能给娃推上。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赶快领娃去骨科医院。”老牛说的是真话。老牛家乡十里八里，谁家的小孩胳膊脱了臼，都会找他。这门功夫是老牛爷爷教的。
这时车到站了，少妇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我到站了！”并冲老牛点点头。
就这样，老牛跟着少妇下了车，又跟着少妇走上了人行道。老牛对少妇说道：“你把孩子抱好！”说着拉起孩子的小手，当然是左手。老牛的手缓慢地上下摇着，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孩子的左肩：“娃！不哭，咦——，娃长的真耨！你看爷爷长得像不像那个爱因斯坦？爷爷今个没带钱，要不爷爷给你买….”
说没说完，老牛胳膊一抬一推。孩子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但孩子在扭过身子的同时，左胳膊却抬起来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老牛这回张开嘴笑了，拍拍孩子的头：“娃，没事了！爷爷跟你说再见！”说着转身就走，但当他看见公交车站没有了公交车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身上没钱了！他的头一下子又开始晕了！
当老牛转过身时，看见少妇抱着孩子看着他还在发愣！老牛此时觉得她至少应该说一声谢谢。老牛无奈地对她笑了一下，想摇摇头，但刚摇了一下就觉得不行，头昏的厉害。当少妇准备转身走时，老牛喊住了她：“女子，请留步，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我今天出来没带钱，你能不能借我一块钱？让我接着坐车回去！”
孩子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冲着老牛好奇的瞪着大眼睛。少妇放下孩子，从包里翻出一张两元钱，递给老牛，她兜里还有十元的，五十的，一百的，但她不想给老牛那么多。
老牛说道：“我只要一块钱，你看看有没有一块的，公交车上不找钱！”少妇摇了摇头，拉着孩子向前走了两步，把钱塞到老牛手里，低声说了一声“谢谢！”这让老牛心里一热。这一声谢谢远比两元钱让老牛感动，老牛觉得自己有了自豪感和成就感。
老牛也对着少妇弯了一下腰，回了一声：“女子，也谢谢你！”少妇终于笑了。
等到下一辆公交车进站时，车站上已经有了许多等车人，蜂拥着都想一下子挤到车门里。
老牛被夹在人群中间，想起了中午没吃上肉夹馍，这会儿自己快要变成馍里的肉了。看来这会儿他的脏衣服的威力不起作用了！但他还是手里捏着两元钱，两眼四下看着，看能不能从哪个人手里要过一元钱，他再替那个人把这两元钱塞进投币箱里。
他身旁的一位姑娘手上就拿了一元钱，他和那位姑娘说好了后，刚把两元钱塞到投币箱里，没等到她从姑娘手里拿过那一元纸币，便又有事了！老牛看见了一只手伸到了姑娘的双肩背包里！
怪不得这车半天挤不上去，原来是有小偷在作怪！要不是小偷在使劲挤，其他人还是很在意老牛那一身脏衣服的，就是挤一挤也不会这么挤。
老牛没多想，准备拿钱的大手一下子就从姑娘的肩膀上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腕子。老牛当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帅哥，虽然年纪是一个甲子了，但劳动了一辈子，肌肉还是有的是，特别是手劲还是蛮大的。
老牛一把抓住瘦小窃贼的手腕，这窃贼就痛得大声叫唤。这时老牛觉得后面有人在拉他，等他明白过来，他已被几个年轻人从车门里拉了下来，原来窃贼不是一个，是一伙！
老牛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窃贼的手腕子，只一拉一推，就把窃贼推了出去，不是窃贼身后有人让不开给挡着，他非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时车开走了，几个窃贼开始骂老牛，有人甚至对他抡起了拳头。老牛一看事情不好，要吃亏！立马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把小管钳！
从工具袋里往出拿工具，这是老牛的强项，练了一辈子了，他用管钳对着飞来的拳头挡了过去，管钳再一挥，便跳出了窃贼的包围圈，此时老牛的左手又添了一把大号螺丝刀！
那个拳头抡在管钳上的窃贼哇的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受伤的手，其他几个窃贼开始要动手，但看着老牛手里的两件家伙事，毕竟还是做贼心虚，便骂骂咧咧的走了。他们还要干活，不能为了一个像要饭似的没钱老汉耽误时间。
老牛觉得自己干了件出气的事。但刚才一激动，加上自己一使劲，头更晕了，眼睛里冒出的黑点几乎连成一片了。老牛扶着车站牌站了好一会，他想问那位少妇再借一元钱，但少妇已不见踪影了。老牛感到很失望，觉得想喝口水，太渴了，嗓子眼要冒烟。
早上出来到现在，除了中午喝了一碗粉丝汤，还未喝过水。现在老牛身上没钱了，在城里，没有钱想喝口水都有问题，老牛此时想到了自己家里院子旁边哪眼清洌洌的山泉，城里的人喜欢到山里去旅游，在他家山泉边上喝水洗手的人他绝对是不会收钱的，而且还要热情的往家里让。
老牛站了一会，终于觉得自己的头不太晕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众多的行人从他面前走过，没有人注意他。有的人最多看他一眼，他知道自己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他那头爱因斯坦似的头发或者身上像兵马俑似的工作服了。
老牛眼前一亮！他看到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向着车站旁边的垃圾桶扔了过去，矿泉水瓶在垃圾桶上碰了一下，掉在人行道上，那里面好像还有些水！
老牛走了过去，坦然的捡起矿泉水瓶，仰脖喝了一口。腰里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老牛一回头，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根棍头上缠着铁丝的木棍，一手拎了只编织袋站在他身后，一脸怒气的盯着他。
那人见他转过头，低声但威严的说道：“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拣东西到其它地方去！”
老牛笑了：“你的地盘？我只是想喝点水，喝完我就把瓶子给你！”说完将瓶里剩的一点水倒进嘴里，把瓶子递给他。
那人把瓶子塞进编织袋里，再没吭气。他用手中的木棍在垃圾箱里捅了捅，又找出两只空瓶子塞进编织袋，然后对老牛投来一个不信任，甚至威胁的目光，便朝下一个垃圾桶的方向走了。
老牛看着他走开的背影没敢再摇头，头很晕。老牛望着车站牌数了数，还有十一站路。
最终老牛决定走回去。他从兜里掏出了那个中午的五折饼，边吃边走。路还长，还得增加点能量。太快黑了，路上的行人很多。老牛没走多远便吃完了饼。他抹了一下嘴，拍了几下手，并顺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工作服，还提了一下裤子。
老牛尽量挺胸抬头的走着，他决定不再给别人让路，这样能节省点体力，除了比他年纪还大的人和抱孩子的，他觉得他应该这么做，自己毕竟活了一个甲子了。
老牛又想起了身上的哪根半截烟头，他想抽一口，但还是没有火。他有些恼火，都是自己抽烟才让自己走路的。昨天如果不是买了三元钱的一包烟，他还是有钱坐公交的。
他掏出了那半根带着体温的烟头，看了看，然后把它向着旁边的垃圾箱狠狠地扔了过去！老牛决定开始戒烟。
老牛大步走着，他想快点回去，早一点回去工友们如果还没睡觉，他还可以理个发。
前面并排走过来几个年轻人，老牛还是走自己的路，直到面对面快碰上了，这几个年轻人才不得不给他让开。那几个年轻人停下脚步看着老牛，有些生气和鄙夷。
老牛没有理会他们的冷嘲热讽，也没有回头看他们，尽管老牛觉得头晕的厉害，但他就这样一直走着……
最终，老牛走回了驻地，走进了宿舍，一头趴在床上，便晕了过去……
工友们觉得不对劲，开始叫他，摇他，但怎么都叫不醒老牛，便连夜把老牛送进了医院……
老牛的头发很硬，为了省钱，他一般两三个月才理一回发。但这几年理发店老涨价，老牛便到旧货市场花四元钱买了一把老式理发推子。
每到理发时，老牛便求工友用这把已失去光泽的手推子贴着自己的头皮齐齐推过，留下硬硬的满头花白发茬。最后自己再要过手推子，在自己鼻子下面，下巴上来回快慢数十次，这时便是老牛最为精神矍铄的面目了。
老牛年轻时长得很精神。用现在的话说，一个典型的帅哥。那一双大眼总是炯炯有神，笔直的高鼻梁有些像西方雕塑家的杰作，嘴角分明，嘴唇乍一看真像抹过口红，润润亮亮的。可是现在老牛老了，大眼睛上的双眼皮变成了蒸熟了的茄子皮，猛一看还真一下子数不清楚老牛是多少层眼皮。老牛脸上各部位增加了许多皱纹，左太阳穴上还长出了两块小小的老人斑。胡茬子也是白的多如牛毛，黑的凤毛麟角。
谁都能给老牛理发，因为手推子下面的老牛会不断地提醒使用手推子的要领：“把推子贴住头皮，手捏的快一点！推子走的慢一点！一遍就过了，这有啥技术？就是一快一慢！”就在这快慢之间，老牛每次理完的发型，近看就是一个标准“囚头”，看守所里囚犯的标准头型。
只不过有的工友尽管严格按照老牛的叮咛给老牛认真推完头，但怎么看都像山里的野猪儿崽，上面一道一道的。不过老牛不在乎，他认为理发就是把长头发理成短头发，人老了还讲究啥？
理发过后的两三个月里，那些如刺芒的头发便开始在老牛头上茁壮成长，直到头发又一次长的连老板都看不过眼时，冲他大声发火：“瞧你的头发，像爱因斯坦似的，再不理发我可用不起你！”老牛虽弄不清楚老板说他像爱因斯坦是褒义还是贬义，但还是收工后立马就求工友像割韭菜似地对他的头发进行新一茬收割，并号召其它工友也理发。小原因就是手推子免费供工友用，推下的头发老牛可以收起来，攒多了可以卖点钱。大原因就是怕老板真不要他了。他在这个装修队的工作太重要了，像他这把年纪在其它地方找活干不容易了。
老牛挣钱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就是要给小儿子盖新房娶媳妇，一个就是给老伴挣严重风湿病的药钱。
这天老牛天刚亮就起来了。昨晚加班到后半夜，人困马乏。但回来躺在床上时，头发太长了，这几天活忙没工夫洗，头皮痒的厉害，连抓带挠，怎么都睡不着。
挨到天快亮，老牛就起身想立马就剪头，但同屋的工友他一个都喊不起来，都太累了！老牛急的直转圈，他想先洗一下头，但想到理完发还得洗，就作罢了。
老牛在耐心等工友起床的同时，自己到水池子边上洗自己换下的脏内衣去了。工友们一直睡到吃早饭时才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饭还是要吃的，因为去晚了不一定能吃得饱。
老牛打了饭，便蹲在宿舍前窗子底下狼吞虎咽吃着，想着赶快吃完饭叫工友理发。但刚吃了两口馒头，就听见郝村长，现在是他的工头在身后房子里喊他：“牛哥，你赶快吃！老板家里浴室水管子断了，赶快去给收拾好！”
老牛嘴里含着馒头犹豫了一下，嘴里呜哩呜噜地答道：“村长，我要理个发，你能不能叫黑蛋去？”“上次就是黑蛋给修的，这次再让他去？老板不扣咱工钱，老板娘也得扣咱的钱！你技术好，这次去了一次给他修好，省的以后麻烦！快吃快去，老板娘都打了两次电话了！”
老牛嘴里快速的嚼了几下馒头，伸了一下脖子咽了下去，站起身来。突然，他觉得头嗡的一下，眼睛里飞起一片小黑点，耳朵里开始“鸣——”的直响，老牛身体微微摇了一下，站在那里。几秒钟过后，老牛便恢复了正常，只是耳朵里还在响。老牛摇了摇头，用手指头扣了扣一下耳朵眼，觉得没什么事，便继续咬着馒头去宿舍拿工具去了。
就这样，老牛没顾得上理发，便背着水工全套工具，上了960路公交车。老牛他们住在960路公交站的这个终点，老板家住在那头终点的一个花园小区里。不用倒车，去老板家虽远但交通挺方便。
车没走几站路人就多了起来。坐在座位上的老牛想给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纪还大的妇女让座，但那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牛，便往车后挤了过去。
这让老牛感到很不自在，是自己显得比她还老？还是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太脏了？老牛平时坐公交时，是那里人少就站到那里，不坐座位的。今天不是在终点站上的吗？有空座位还是要坐的，何况自己头还有点晕。再加上昨晚加班喷涂料，现在城里人都现代化，装修时恨不得一个房间一种颜色，用喷枪喷，再小心身上也落满了墙面漆。老牛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刚烧好的兵马俑，有些坐不住。哎——，头皮又痒了，老牛开始使劲挠头皮。
又一站过了，老牛跟前挤过来一个少妇，领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老牛赶快放下挠头皮的手，站起身来，对着那少妇说道：“来，你坐吧，孩子长得真‘耨’！”“耨”是老牛家乡土话，跟“俊”的意思差不多，这孩子跟他的二儿子的娃差不多大，老牛很喜欢孙子。
老牛刚说完，那孩子已经开始往座位上爬，却被少妇一把拉住。这位皮肤粉嫩的少妇对老牛眼皮都没抬，嘴里却呵斥着孩子：“过来！多脏的地方你也爬！”小男孩抬起头，睁着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老牛，眼光茫然，随后嘴一咧，要哭不愿意，但还是被妈妈拉着往车后挤走了。
老牛很尴尬的站着，眼前一位中年人对老牛笑了一下，说道：“您还是坐吧！别介意！”老牛感激的冲他点点头，突然又觉得头一下子涨了，不过这回眼里没有飞黑点。老牛身子往后顷了一下，身后的一位妇女想躲瘟神似的连忙往后躲让，不是老牛抓住了椅子背，恐怕就要跌倒了。
老牛稳住神，头皮又开始发痒，但他没有坐下去，老牛用一只手扶着椅子背，一只手开始挠头皮。直到后来有一位拄拐仗的老人坐在了老牛的座位里，老牛这才感到头不怎么晕了，头皮也不太痒了。
老板家住18楼，是个复式房，里面挺大。
老牛按响了门铃。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看来她通过猫眼已经把老牛打量了半天，她不认识老牛。
老牛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门隔着，能看见她似的，笑着对着门弯了一下腰答道：“老板娘，是我，老牛！老板让我来修水管子。”“老牛？你叫牛什么？”“我叫牛天亮！”“你叫啥？大声点！”“牛天亮！”“你等一会儿！”看来老板不在家，老板娘得打电话进行一下远程身份核实。
老牛很规矩的站在那里等着。忽然他想抽根烟，一摸口袋，刚才走得急，烟忘带了。口袋里只剩下少半根昨晚加班没抽完的烟头，但摸遍全身打火机也忘带了。老牛恋恋不舍的把烟头从嘴上拿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了上衣口袋里。这时门里传出了老板娘的声音：“牛天亮！你们几个人？”“就我一个，修个漏水管子一个人就……”老牛话没说完，门就开了，一双大号旧脱鞋被扔在了门口的鞋垫上。
老牛换了鞋刚走进门，老板娘就皱了皱鼻子：“味真大！下回给老郝说到家里来的人换身衣服！”老牛有些尴尬：“昨晚加班，没来得及……”“现在是今天上午！真是的！不说了，你给看看，浴缸昨晚用不成了，到处漏水！”说着就把老牛领进那个硕大的浴室。
老牛一见到浴缸就愣住了！这是个现代化的大浴缸，到处都是水眼。老牛只在豪华的建材商店里面见过这种东西，他知道这浴缸的价钱，他不吃不喝得干三四年才能买这么个东西。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没把握是否能修好，后悔来时问问黑蛋就好了。
老牛的自尊心很强，不愿意听到人家说他无能。便试探着问老板娘：“哪里漏水？”“底下漏，一开水水就从地板上往出跑！”老马放下工具袋，在老板娘的冷眼监督下，开始放水试试。浴缸的出水系统比较复杂，拧了几个纽都不出水，可是等出水时老牛却不知道怎么关了，水开始从地板上流了出来。
“唉——”老板娘一声惊叫！赶忙过来关上水阀。老板娘大声的问老牛：“你会不会修？！”老牛憨厚的笑道：“要是里面坏了，我不会。不过我觉得好像是后面有根管子破了，估计还是可以修好的！”“估计？”“对！”老板娘三角眼里闪着怀疑的目光，又开始皱鼻子，一是她又闻见老牛身上的汗气味了，二是对老牛的技术非常不信任。
老牛趴在地板上往浴缸底下看，这地板可比老牛身上的衣服干净多了。看了一会儿，老牛决定把浴缸翻起来。
不出老牛所料，就是一根软管破了，老牛把它拆下来，自豪地指着破口处给老板娘看：“就是它坏了，得换一根！”
“换你就换呗！修好就行！”“那得去买一根！”“买一根你就去买一根！难道你还要我给你去跑腿？”“嘿嘿，老板娘，不好意思，今天我就带了点车钱！”
老牛确实今天就只带了几块钱，来时就以为修个断水管，不费功夫，中午就回去了。
“真是地！”老板娘撇着嘴出去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20元钱，转回来递给老牛：“去吧！”老牛憨厚的笑道：“老板娘，能不能多给点，我怕万一不够，再跑一趟！”老板娘拉下脸，转身出去又拿了20元钱，递给老牛并盯着他厉声说道：“记着买原装的！开张税收的票！”
这个“原装的”可把老牛折腾的好惨！必须要到那个豪华的建材商城去才有货。老牛倒了两次公交车才赶到那里，因为头晕还坐过了一站路。一开票，三十八元五！比其它地方贵了几乎一倍。还好，多亏问老板娘要了四十元钱！如果这东西再贵几元钱，老牛就得拿着它走回去。
等回到花园小区，中午饭的时间早都过了。老牛觉得肚子饿了，想买个饼子馒头之类的东西充充饥，但这个地方是新开发的，还没有什么小吃摊。
老牛看街对面有个卖肉夹馍的小饭店，便走了过去，饼子和腊汁肉的味道真香。老马数了一下身上的钱，就剩下五元五。回去坐车，留一元，必须的。给老板娘找钱，一元五，必须的。供填肚子用的仅有三元钱。
饭时过了，饭店里没有客人。老牛看了一下招牌，咽了一口口水。招牌上用粉笔写着：肉夹馍：五元。粉丝汤，一元五……
老牛犹豫了大约一分钟，最后鼓足了勇气对开票的小姑娘说道：“女子，你看我不夹肉，光要个馍，再喝一碗粉丝汤得行？”姑娘抬头鄙夷地打量了一下老牛：“我这卖的就是肉夹馍，不夹肉不卖！”
老牛听了又觉得头发蒙，眼里飞起了几只小黑点，耳朵又有点响，但他嘴里还是很憨厚的对着姑娘笑了一下。那姑娘低下头只顾着按着计算器算营业额，没有再看老牛一眼。
当老牛扫兴地准备离开时，里面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了：“女子！卖给他！没看他那一头白头发！”
老牛很感激，感激的程度就像是老板让他白吃不收钱。当老牛喝第一口粉丝汤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了远方家里老伴做的糊汤，这要是在家里坐着喝一碗老伴做的糊汤，那滋味……
没容老牛再往想深处想，那一小碗粉丝汤已见了底了。
老牛吃完了饭，抹了一下嘴，从内衣里掏出三元钱递给身后一直坐着看他吃饭的饭店老板：“小哥！你看够不够。”
老板没吭气，接过三元钱，转过身去又拿出了一个饼拍在桌子上并对老牛大声说道：“剩五毛钱就不找了，我给你再拿你一个馍，算五折！下回不管干啥活都要把衣服弄净一些，你这样子进来吃饭弄得别的客人都不敢进来！影响生意！走好！”
老板的话虽然不温柔，但老牛还是感激万分。
老牛此时又想抽一口烟，摸摸内衣口袋，半个烟头还在，但此时老牛已实在不好意思拿出这半个烟头问老板借火。老牛咽了一口吐沫，对老板弯腰连说了两声“谢谢！”顺手拿起桌上的饼子便走出了饭店。
等老牛赶到老板娘家里时，便遭到老板娘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主要是嫌老牛回来晚了，耽误了她去做美容。老板娘吱吱啦啦的埋怨把老牛说得本来就晕晕乎乎的头更晕了。
老牛迷迷糊糊地修好了浴缸，头皮又开始发痒。他刚挠了几下头便招来老板娘的呵斥，嫌他挠头把头发都掉到地板上了！
老牛忍着痒收拾好工具刚要走，老板娘家里又来位五大三粗的女邻居。从说话口气上看，她与老板娘关系不一般。女邻居得知老牛来的目的后，非要老牛也给她家修一修下水管，都是装修不久的房子，看来现在这装修质量都有些问题。
老板娘发话了，让他去！老牛便跟着那女人去了她家。
谁知当老牛刚打开洗漱池下面的柜子门时，那女人在身后一声大喝，把老牛吓得一哆嗦！
那女人说：“老汉！刚才忘了说价钱了，你要多少钱？！”
老牛哪敢要钱？要钱老板娘还不得给老板告状！再说就是一根小小的下水管问题。老牛抬起头来，本想说我是给你帮个忙，但不知怎么嘴里却说道：“我不要钱，修好了让我洗个头就行了！”因为老牛看见洗漱池头皮更痒了。
“洗个头？”就是老牛不要钱光洗个头，那女人也不愿意，老牛确实看起来太脏了！“那你连个毛巾都没有，用啥洗？”老牛又憨厚的笑了一下，“不用毛巾也能洗，我的头确实痒得受不了了！你不让洗也无所谓，我保证给你修好。”女人半天没吭气，算是默认了。
老牛修好了下水管后，非常小心的洗了个头。他怕多用人家的水，把头直接伸到水龙头底下，淋湿了，再小心翼翼的打了点女人家的洗发香波，使劲挠了一会儿头皮，又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再用手使劲往下抹下头发上的水就了事了。
那女人还不错，递过了一把卫生纸，让老牛把头上的水擦干，她怕老牛头发上的水淋到地板上。
老牛出了门，那女人连声谢谢也没说。老牛心里却很平衡，虽然他出了力，但那女人让他洗了个头。老牛觉得那洗发香波的味道好闻极了，但忘了看一看是什么牌子的，如果记住牌子了，到超市时，价钱要是不贵，过年回家时给大孙女捎一瓶回去，让她高兴高兴！
头没有用水冲净，香波的味道很浓。老牛使劲的嗅着从自己头上飘出的清新润腹的香味，上了960路公交车。当老牛把身上最后一元钱塞进投币箱后，真正变成了一位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劳动者！
和早上来时一样，从终点站上车的人不是很多，但车走了几站路，车上的人就满了。
老牛这次没有坐座位，他在车后门的后面找了一个好拉住扶手的位置站着。洗了头，头皮不痒了，老牛觉得舒服了很多。
真巧，老牛这时发现来时他给让座的那个少妇正在从人群里往后门挤，她的一只手还拽着那个大眼睛的小男孩的胳膊，下车门内的那块地方人比较少。
小男孩一只手被妈妈拽着，但走到车门时，他还是顽皮地向车门里边的台阶跳了下去，谁知这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一辆电动自行车从车前方斜插了过去。在车上所有的人身体都在往前倾的同时，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叫了起来。
少妇稳住身子后急忙抱起孩子，刹车时她看到了孩子的头碰了一下车门旁边的扶手。少妇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头，一边开始转过身对司机的方向大声喊：“你咋开的车，把我的娃都碰伤了！”她颤着身子悠着孩子“不哭，妈妈给你揉揉！小宝坚强！不哭不哭……”谁知孩子被她抖得哭得更厉害了！
老牛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孩子头上没大事，孩子的胳膊可能是在刹车时被少妇拽脱臼了，孩子现在疼得只是哭，一时还说不出来。
老牛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给她帮帮忙，至少也得提醒一下这位少妇。少妇此时又转过脸去大声责怪司机。
老牛往少妇跟前走了几步，脸上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为了使少妇能相信自己，老牛尽量表现的和蔼可亲。老牛提高了嗓音对少妇说道：“女子，娃的头上没事！我感觉是娃的胳膊有问题了！”
少妇回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了一下老牛。老牛说道：“你身子不要抖了，要不然娃疼得更厉害！你要是相信我，你看一下娃的左胳膊。”
少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换了个手，把孩子抱到另一边，并用手抬了一下孩子的左胳膊，本来就在哭泣的孩子大喊了一声“疼！妈妈——”少妇显得不知所措，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老牛依旧笑着说道：“问题不大，你要是相信我，我用不了一分钟就能给娃推上。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赶快领娃去骨科医院。”老牛说的是真话。老牛家乡十里八里，谁家的小孩胳膊脱了臼，都会找他。这门功夫是老牛爷爷教的。
这时车到站了，少妇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我到站了！”并冲老牛点点头。
就这样，老牛跟着少妇下了车，又跟着少妇走上了人行道。老牛对少妇说道：“你把孩子抱好！”说着拉起孩子的小手，当然是左手。老牛的手缓慢地上下摇着，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孩子的左肩：“娃！不哭，咦——，娃长的真耨！你看爷爷长得像不像那个爱因斯坦？爷爷今个没带钱，要不爷爷给你买….”
说没说完，老牛胳膊一抬一推。孩子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但孩子在扭过身子的同时，左胳膊却抬起来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老牛这回张开嘴笑了，拍拍孩子的头：“娃，没事了！爷爷跟你说再见！”说着转身就走，但当他看见公交车站没有了公交车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身上没钱了！他的头一下子又开始晕了！
当老牛转过身时，看见少妇抱着孩子看着他还在发愣！老牛此时觉得她至少应该说一声谢谢。老牛无奈地对她笑了一下，想摇摇头，但刚摇了一下就觉得不行，头昏的厉害。当少妇准备转身走时，老牛喊住了她：“女子，请留步，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我今天出来没带钱，你能不能借我一块钱？让我接着坐车回去！”
孩子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冲着老牛好奇的瞪着大眼睛。少妇放下孩子，从包里翻出一张两元钱，递给老牛，她兜里还有十元的，五十的，一百的，但她不想给老牛那么多。
老牛说道：“我只要一块钱，你看看有没有一块的，公交车上不找钱！”少妇摇了摇头，拉着孩子向前走了两步，把钱塞到老牛手里，低声说了一声“谢谢！”这让老牛心里一热。这一声谢谢远比两元钱让老牛感动，老牛觉得自己有了自豪感和成就感。
老牛也对着少妇弯了一下腰，回了一声：“女子，也谢谢你！”少妇终于笑了。
等到下一辆公交车进站时，车站上已经有了许多等车人，蜂拥着都想一下子挤到车门里。
老牛被夹在人群中间，想起了中午没吃上肉夹馍，这会儿自己快要变成馍里的肉了。看来这会儿他的脏衣服的威力不起作用了！但他还是手里捏着两元钱，两眼四下看着，看能不能从哪个人手里要过一元钱，他再替那个人把这两元钱塞进投币箱里。
他身旁的一位姑娘手上就拿了一元钱，他和那位姑娘说好了后，刚把两元钱塞到投币箱里，没等到她从姑娘手里拿过那一元纸币，便又有事了！老牛看见了一只手伸到了姑娘的双肩背包里！
怪不得这车半天挤不上去，原来是有小偷在作怪！要不是小偷在使劲挤，其他人还是很在意老牛那一身脏衣服的，就是挤一挤也不会这么挤。
老牛没多想，准备拿钱的大手一下子就从姑娘的肩膀上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腕子。老牛当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帅哥，虽然年纪是一个甲子了，但劳动了一辈子，肌肉还是有的是，特别是手劲还是蛮大的。
老牛一把抓住瘦小窃贼的手腕，这窃贼就痛得大声叫唤。这时老牛觉得后面有人在拉他，等他明白过来，他已被几个年轻人从车门里拉了下来，原来窃贼不是一个，是一伙！
老牛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窃贼的手腕子，只一拉一推，就把窃贼推了出去，不是窃贼身后有人让不开给挡着，他非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时车开走了，几个窃贼开始骂老牛，有人甚至对他抡起了拳头。老牛一看事情不好，要吃亏！立马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把小管钳！
从工具袋里往出拿工具，这是老牛的强项，练了一辈子了，他用管钳对着飞来的拳头挡了过去，管钳再一挥，便跳出了窃贼的包围圈，此时老牛的左手又添了一把大号螺丝刀！
那个拳头抡在管钳上的窃贼哇的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受伤的手，其他几个窃贼开始要动手，但看着老牛手里的两件家伙事，毕竟还是做贼心虚，便骂骂咧咧的走了。他们还要干活，不能为了一个像要饭似的没钱老汉耽误时间。
老牛觉得自己干了件出气的事。但刚才一激动，加上自己一使劲，头更晕了，眼睛里冒出的黑点几乎连成一片了。老牛扶着车站牌站了好一会，他想问那位少妇再借一元钱，但少妇已不见踪影了。老牛感到很失望，觉得想喝口水，太渴了，嗓子眼要冒烟。
早上出来到现在，除了中午喝了一碗粉丝汤，还未喝过水。现在老牛身上没钱了，在城里，没有钱想喝口水都有问题，老牛此时想到了自己家里院子旁边哪眼清洌洌的山泉，城里的人喜欢到山里去旅游，在他家山泉边上喝水洗手的人他绝对是不会收钱的，而且还要热情的往家里让。
老牛站了一会，终于觉得自己的头不太晕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众多的行人从他面前走过，没有人注意他。有的人最多看他一眼，他知道自己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他那头爱因斯坦似的头发或者身上像兵马俑似的工作服了。
老牛眼前一亮！他看到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向着车站旁边的垃圾桶扔了过去，矿泉水瓶在垃圾桶上碰了一下，掉在人行道上，那里面好像还有些水！
老牛走了过去，坦然的捡起矿泉水瓶，仰脖喝了一口。腰里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老牛一回头，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根棍头上缠着铁丝的木棍，一手拎了只编织袋站在他身后，一脸怒气的盯着他。
那人见他转过头，低声但威严的说道：“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拣东西到其它地方去！”
老牛笑了：“你的地盘？我只是想喝点水，喝完我就把瓶子给你！”说完将瓶里剩的一点水倒进嘴里，把瓶子递给他。
那人把瓶子塞进编织袋里，再没吭气。他用手中的木棍在垃圾箱里捅了捅，又找出两只空瓶子塞进编织袋，然后对老牛投来一个不信任，甚至威胁的目光，便朝下一个垃圾桶的方向走了。
老牛看着他走开的背影没敢再摇头，头很晕。老牛望着车站牌数了数，还有十一站路。
最终老牛决定走回去。他从兜里掏出了那个中午的五折饼，边吃边走。路还长，还得增加点能量。太快黑了，路上的行人很多。老牛没走多远便吃完了饼。他抹了一下嘴，拍了几下手，并顺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工作服，还提了一下裤子。
老牛尽量挺胸抬头的走着，他决定不再给别人让路，这样能节省点体力，除了比他年纪还大的人和抱孩子的，他觉得他应该这么做，自己毕竟活了一个甲子了。
老牛又想起了身上的哪根半截烟头，他想抽一口，但还是没有火。他有些恼火，都是自己抽烟才让自己走路的。昨天如果不是买了三元钱的一包烟，他还是有钱坐公交的。
他掏出了那半根带着体温的烟头，看了看，然后把它向着旁边的垃圾箱狠狠地扔了过去！老牛决定开始戒烟。
老牛大步走着，他想快点回去，早一点回去工友们如果还没睡觉，他还可以理个发。
前面并排走过来几个年轻人，老牛还是走自己的路，直到面对面快碰上了，这几个年轻人才不得不给他让开。那几个年轻人停下脚步看着老牛，有些生气和鄙夷。
老牛没有理会他们的冷嘲热讽，也没有回头看他们，尽管老牛觉得头晕的厉害，但他就这样一直走着……
最终，老牛走回了驻地，走进了宿舍，一头趴在床上，便晕了过去……
工友们觉得不对劲，开始叫他，摇他，但怎么都叫不醒老牛，便连夜把老牛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