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脐的右边是什么器官:2011年12月好诗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11:26:12
《这些日子,我忙于虚度光阴》

 

潘维
       
半生不熟的,这些日子;
和尚们忙于修建寺庙,
国家的身影频繁出现于各种仪式,
权贵者以拆迁平民为荣。
       
这些日子,我做蝴蝶的同时代人,
飞来飞去,事情天高云淡,
似乎累得很美,翅膀整天醉着:
忙于从三亚偷窃一丝海腥味;
忙于到奉化采摘弥勒水蜜桃;
忙于失恋,把春风伤透;
忙于进入日月潭,感悟蓝绿一体的风水;
忙于在昆曲的惊梦里,饕餮河豚;
这些日子,我忙于虚度光阴。
       
对于被深深的绝望无助了的那些——
又聋又哑的专家,吹着银笛;
独立发言人,精神寂灭;
而我,也不过一堆水的废墟。
       
早已不屑于骄傲,
早已在红尘里修炼成一块真宝玉。
婉约的,我肉身的海绵体
吸收一切冷暖,
连同氧气稀薄的轨道上,高速奔驰的黑暗;
只为,在理性的尽头,援助人道。
       
这些日子,牛鬼蛇神虚度光阴;
这些日子,我忙于虚度光阴。
       
       
《记忆》
       
潘维


       
那被春梦熨烫过的街道,
散发出棉布粗壮的气味;
还有更人间的喧杂:早点铺热气腾腾的蒸笼,
菜市场灰蒙蒙的拥挤,长途车站炼狱般的行旅。
       
我的早晨,都是律师从酒杯里捞出来的。
       
一次在宿松,油菜花金黄的铺展,
一垄又一垄,青黄相接,形成广阔的气象;
我认为,这属于真理的版图。
一次在京城,深秋的晨意拉开旅店的窗帘:
瞬间,满眼被白色充满;大雪纷飞,寒冷一夜熟透。
我想起紫禁城里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宫殿,
最后半间,用来阉割太监;
当他捂着裆部,血渗滴在寂然无声的积雪上,像一支哭泣的红梅。
还有,在我爱人,江南之水,缠绵秩序的怀里。
晕眩,也许是混沌,也许是赞美,但更多的是局限并彻底的祝福。
       
我无数次知道,友谊拯救了平民之歌,
柳絮拯救了凋零的梦。
我继续知道,我醒在了天方夜谭的魔幻里。
       
       
       

       
从糖果店出来的顾客,立即就取悦了空气;
尘埃粒子在光线里跳动,马戏团成员放弃了进食的欲望
一切,水磨成嫩豆腐。
       
我感冒,呼吸骑在一头豹身上,脾气斑斓。
       
而母亲的恋人在异乡:一个郎中,一个越剧小生,名字都叫春风,
他们的家拎在手上:柳条皮箱。
如果几味中药可以颠倒生命,
那么一套戏服则会玩弄光阴。
       
我居住的小镇,只有一条窄窄的街道,
青石板从南到北,延伸着脚印和雨声。
邮递员就是向日葵,
带来首都的最新指示。
男女老幼,一律着藏青色布衣或绿军装,聚集在高音喇叭下;
有人头戴纸糊的高帽,上书“牛鬼蛇神”;
有人握紧拳头呼叫:“打倒一切反动派”。
       
我感冒,永远停留在五岁。
紫气东来,充满广场。
       
同时,豆芽般弱小的惊叹号也打倒了我的感觉,
瘫倒的悲痛,如一滩水渍。
       

       
几间空屋。
几个家庭半辈子与生活搏斗的现场。
一种被废弃的寂静。
       
除了这些澡堂打杂的底层平凡,还有什么牙疼可以继承?
那喂养脚步的野草,一丛丛拖入鸟声的尸体。
       
一条电线凌乱的穿过灰蒙蒙的天气,电流没有使晾晒的裙子飞起来,
闻得到青年妇女透明皂的肥香;
中午,空气斑驳,土狗和它的忠实在闲逛;
傍晚,炊烟油腻,酒瓶紧张;
麻将思考着如何振兴国粹。
       
我只是一个梦的定居者,
着迷于拧紧火焰的螺丝,用它的蓝绿色去舔一堆红砖的肉臀;
或者,我是一名屠夫,割下半斤八两月光,
当黑瓦一片片收敛起风的鱼鳞。
       
我来到这里,仅仅为了外省的团结;
为了寒冷把爱娶回家,也把丑陋娶进蚊帐。
       
为了虚无,我熄掉引擎,倾斜停放好自身。
如果,艺术的数码技术需要一位村长,
那么,他应该立在墙角:一把扫帚;
他清扫锁孔,让龟裂的意识形态通行。


《城市郊外》

 

潘维

 

烟、酱油、小卖部的阿姨,
这些,都似乎被装入了封闭的套子。
十一月的郊外,汽车尾气仍熏染物价,
街道是一条波动曲线,
呈分配不匀的形势。
左边,几排单幢独户的农民房,
像现实主义劣作所描写的:时尚的土豆。
几乎没有忧伤的痕迹
爬满外墙。白领青年租不到历史。
右派的山林也没遇见自由漫步的园艺师。
只有暮色对我说:晚了,
要投宿春夜已晚点。从头开始的一代,
请原谅我有比蚊虫更多的人性,
也许,我死后很多年,也无法理解你们编码质地的思想;
无法理解一座城市的成熟,
需要牺牲那么多骄傲。秋风吹痛了湖水,
也吹痛了杭州、绍兴那一坛坛岁月静好的“女儿红”。
新月,依旧苍白,像一个贫血的问号
挂在半空。友谊难道真是一场
杯盘狼藉的争吵?然后,各自被赤条条
秒杀在单人床的空虚里。
月光下,一丛白菊花留着寒露的吻痕,
它眉心处的一杆小秤,秤着银子。

 

《夜色》

 

潘维

 

我熟悉杭州城里的夜店地址,
每一个都是不回家的理由。
欧式的黄楼酒吧:爵士乐鸟巢,
一旁,涌金门赤裸闪烁。
我陶醉于太太家的客厅“天上人间”,
女主人时隐时现,如梧桐树的阔叶遮挡了华侨饭店的
咖啡低语。时常的,一位教父级的人物
现身金碧辉煌,奢靡晕眩之际,
妈咪会在一位诗人的耳旁蹲下,倾诉她清纯的隐秘。
脆弱,抵达得如此肯定。
长夜和西湖一起、和钱柜一起挣扎,
迎来凯旋的露水。快餐建筑像背包旅行者,
内部,卡通般泛起啤酒泡沫。
我对得起每一缕柳永使用过的霞光。
我的心智从颓废里获取了对恶之花的免疫。

 

之后是今天,我掏出一只机械怀表,
一种可见的滴答
抚慰了夜色。
有时,雪花在宝石山头轻盈地绣着豹纹火焰,
而我的脚步跟不及它们的饥渴,
更赶不上保俶塔的爬山速度,
因此,进入纯真年代,还需一点时间、几级台阶。


《老头们》

 

余怒

 

医生这么安静,我们也这么安静。
每一个动作,我们都可以事先不打招呼地
模仿她。她眼睛瞪得老大,扫视着我们这些老头。
“解了他们身上的绳子”,她对护士说,后者
支支吾吾,“但是到了夜晚,”但是到了夜晚我们
又能怎么样?胖老头扔了针管,坐着等;大个子
将鼻血抹得满脸都是,就着小镜子一根根地拔眉毛;
我抱着撕开的枕头,赤脚站在水泥地上,低头不语。
九点钟,熄了灯,跳蚤从这张床跳到那张床,跳跃声
清晰可闻。来啊,大眼睛医生,来啊,小护士。
抓住它,像对待我们,用细如毛发的绳子。
哦我冷。有一只拳头会找到我们,揍我们。
我们老了,我们不是跳蚤。(是不是?)我们渴望
某处着火,人们跑来跑去,忘了我们的存在。

 


《不会发生》

 

余怒

 

有的老人容易被紫色控制。有的老人容易被
上楼梯时跳跃的轮廓线或书中的人体示意图。
我认识的一对有钱夫妇,在房子里
支起帐篷,呆在里面,不愿出门。

 

如果我有那样的一本书或一幢别墅我也会。
坐在电脑跟前,想着这些没影的事,自个笑。
打印机接受了指令,噼噼啪啪打出一句莫名
其妙的话:“被宠物咬了一口的她,醒悟了。”

 

上班的路上我差点被一辆卡车撞了,香烟
从司机的嘴角掉到他的裤子上。他抽泣着,
将车子停下,抓住我的衣领。他称呼我“死神”,
让我朝着无人的驾驶室叫几声,以唤醒他。

 

他身上有些东西我感到熟悉。那一年,我母亲
企图自杀,她的狗很懂事。它平时喜欢
在她的怀里没来由地抓挠,但那一天,
它没有。它竖着尾巴望着她,直到她没了勇气。


《去国》

 

余怒

 

在去机场的路上
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扯自己的长发。
(上前帮她理顺那一团没有道理的长发?)
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懒的人,同时迷恋速度,
两公里的路我巴不得直接飞过去,一秒钟完事。
我飞起来是不顾一个人的长发的。我想去的黎波里。

 

一个月前,我写下以下诗句:
“在海边,我竟想不出一个影射这个国家的句子。”
“离开这里,等于灵魂出窍。”
隔着候机室落地窗,我看见一个小贩子叼着香烟,在唱:
哎哟哎哟,一块破布,裹着一个老太婆。
我觉得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12月末,深更半夜回到海南》

 

李才豪

 

当船终于抵达,抛锚
深夜的海口港,突然像一个被捅破的蜂窝
熟悉的海南方言,口嚼槟榔,红汁液
摩托车和的士司机正在努力拉客
依然婆娑的椰子树,依然青翠的印度紫檀
道路湿滑,一场雨刚刚偃旗息鼓
灯火迷离的椰城,一半沉睡,一半暧昧
那个木在夜色中的青年
背脊上的包袱使他微微弯成一个弧度
他曾经像只蜗牛,千里迢迢爬向了别处
现在,他又千里迢迢爬了回来
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千里迢迢不知爬向何处

 

《小巷深处,遍地椰子壳》

 

李才豪

 

前面的那一块空地上
弃满了被掏空的椰子壳
它们多么像一堆清闲寡味的日子
曝晒在芒果味的阳光里

 

中午,我提着一张红塑料椅子
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
感受着这个海岛的夏天正渐渐消逝
我却依然没有迈出停滞的脚步

 

隔壁邻居家的那只白毛狗
安安静静地趴在一些盆景旁边
满身白毛仿佛灵魂被风吹得飘扬
感觉它好象就要凌空飞起来

 

坐在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
附近马路上各种纷杂的声音
它们代表了不同的节奏和表情
而小巷深处,遍地椰子壳

 

 

《无题》

 

炎石
       
“好寂寞啊!”
 这燕雀苦吟出最后一句鸟语
       
 便扔下一朵野菊状的白色鸟粪,翩翩底
 飞往更高处了
       
    
       
《忆山蟹并寄江西吴临安》
        ——那时尚不熟烹饪,喜拔其大钳,暴晒白石上。

 

炎石
       
故乡无名山石下螃蟹,
多是不知今夕的隐者,不串门,不在清潭里散步
负一身寂静的山灰,子时听蝉鸣
凌晨六点,随樵夫丁丁的伐木声微动大钳
山水凝然,不知所往
       
我啊!那时曾一一翻过深山沟里的石头
有的石头已烂掉
有的石头覆满青苔,与植物浑为一体
受惊的鱼儿四散游去
惟石底的螃蟹,仿佛看透了生死,一动不动。
       
      
       
《古人伤春》

 

郁 颜

 

古人在春风中写诗、独酌,绝尘而去
他们冷暖自知,不孤独、不心碎
从不写多余的句子

 

远山静卧,不为人知,不会说话
春风不度我,草木独自深
这大好时光里,没人跟我去私奔
徒留一人,石头般锈迹斑斑

 

这副旧身躯啊,它从命运里租来
不知何时归还,管不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古人有一颗不朽的心》

 

郁 颜
 
古人有一颗不朽的心
他们在荒废的坟茔里,低语和沉吟

 

春风卷起一本线装书
它们在杉树林里,诵读和抒情

 

徒留我这个异乡人,枯坐于此
写无用的诗,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情  人》

 

青蓖
 
一位小先生爱着美丽少妇。
他想保持衬衣亮白,走在濒临
拆迁的回家路上,要躲躲闪闪大婶
和路面垃圾。白色“拆”字真大,
小孩子们画小人被圈在里面。
深晚墙上跳下很多桑叶,结伴去看
小先生在落寞的公共水管洗衬衣。
墙角慵懒的蜘蛛被盯住。
走廊下歪斜的梧桐树被盯住。
十指被泡在肥皂水被盯住。
少妇胸前纽扣被盯住。
黑暗和无望被盯住。
 
 

《木质清香》

 

青蓖

 

他的妻子坐在花架上,数着手中几张
钞票,几秒钟算出总和,眼里也没有穷困
家庭主妇的哀怨。就在刚刚
房东收去了红瓷瓶,妻子用应聘
买正装的钱带回它,结果只是顺手插上长柄伞。
现在没什么可计较了,他们搬到这
屋顶没有更倾斜,但顶楼的热蒸汽和墙裂缝,
管道放出的锈水在沉淀,
吱嘎响的床使得他们夜间在地板上
有野合的短暂激情。穷鬼是最容易碰到
的鬼。如果半夜她熟睡,
鼻息轻微他靠在床腿
以为她是死的,一动不动。
她不会是厉害的鬼,离开他也做不
上穷鬼,而她早晨印着向日葵
的睡裙皱巴巴地感到窝心。
出门时他看见她坐在花架,发了会呆
去收拾牛奶杯。走上街嘈杂是突然来的。
公车坐过站他不想下车。
回家时妻子可能带着花架离开了,
可能长进花架成为一部分木质。
母亲说:“没有更好的归宿,我就去
给他做保姆。”
老头死后,他没有去看她。
他喜欢妻子纯真而尴尬地活在世上,
归宿却谈何容易。


 

《已经开始生长的头发》

 

青蓖

 

那是一处他们不便提到的地方,
小床拥挤身体靠得很近,皮肤湿漉漉
有着男女的温热。小木窗外拾荒的人早起
偶尔往里偷窥——这片弃地。

 

如果私奔是一个过气的
话题,他们为此煞费光阴:
清晨小夫妻没有特别的要事,
她为他泡南山奶粉,取木勺喂他,
冶炼厂上工的人在稍远处走着。
稍后她穿着空荡荡的裙子
缩在折叠椅上梳理长发,
一些发丝缠绕在拖鞋底和灰尘
被带到空地,一天没有几辆车经过他们的联排
平房往旁边不知名的公路,
开去不知道是哪里(有一天出于好奇
他们散步走了一段,星星有些亮,
她把手插在他的衣兜,另一只手挽着他,
公路旁的矮树林虫鸣不间断)
冶炼厂的某某晚间串门
吹嘘他对女人的经验,在女友流产四个孩子
之后他们希望他失去生孩子的能力,
他们从来不把他当朋友但每天
为他拖出椅子坐在水泥院子听他说话。
她担心裙子太空,总是把自己搂得很紧,
手心贴在胳膊热气蒸腾。
有一个晚上他借去了他们的
《卡耐基成功之道全集》
没有归还,先前很遗憾,后来无所谓,
那些成功的秘诀对他们荒岛般
的生活,比不上盒饭和冲冷水淋浴。
更比不上半夜轰隆隆打开卷闸门
牵着她去对面公路土厕为她打亮的
手电筒,因那个土厕几个月她闹便秘。

 

《灯盏》
 
王志国

 

在夜晚,许多事物掉进村里就看不见了
惟有村口那三两点灯火
像是几只藏不住的眼睛
警惕地盯着什么

 

在夜晚,所有的光亮都是黑暗的仇敌
而一个亮着的灯盏
就是仇家腰间那柄未磨掉锈迹的宝刀
刃口上挂着一朵愤怒的小花

 

 

《游魂章》

 

七客

 

四月底,炊烟散尽,有片刻的安宁
趁着浓云,我又死了一次
从傍晚空寂的杏园

三百年前故垒萧萧的扬州
我做着整夜整夜的漂流

 

岸上,时辰到了!
(耳朵落下,密林纵声地嗥叫着)
这平庸的无聊叫我厌倦,
这候鸟肮脏的骨头!

 

而落日摁住我的哈欠
掷我一卷书,掷我一串死亡名单:
王白田,王怀祖,甘泉焦里堂,仪征阮伯元……
这些故人的名字,在水中闪亮的名字
此刻都溃烂在江边

 

一个晚上,我不停地捶打肺叶
我这被死人掐住棉芯的蜡烛,害了乡病
一种无可救药的时代病。蔓延……

 

除了那些死去的,碧绿的
如今,此刻
我不得不活得背井离乡,潮水暗涨
我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正如)我坐于亡叔的檐下,坐于颓废的下游
和他对饮,诵一首岁月淙淙的悼诗
和他轻声走着,飞着:从一尾怀乡的鲤鱼到
蒿草丛中剥落的碑文

 

——我为何如此惭愧?

 

《隐者》

 

七客

 

晴天,他们喜看日出,有鸟鸣不寂寞
披着云彩,热爱历史和农事

 

如果世事晦暗,他们将噤声,将做隐者:
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
他们清风明月,酒后读书

 

他们结网,钓雪,星夜乘凉。月至,抱幼儿入眠
他们是渔翁,猎人,砍柴夫,乡村语文老师……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逍遥于天地之间,
而心意自得。清流可饮,至道可餐。

 

他们将放弃人间常道,任性自然,骨格不折。
是了,他们是永恒的隐者。

 

《在西乡》

 

朱巧玲

 

这些铺天盖地的红花和落英是前世的愁
正如你的手,划开清波

 

西乡的红都集中在这一刻
倾泻而出,它们是佛随手丢下的圣物,有神秘的隐语
阳光猛烈,大风起舞(西乡的街道变得
诡异而陌生,有一点接近梦中的深渊和鬼蜮
你在阴影中泛着幽光的脸庞,惊动我心肠)
它是轮回的因,恰你牵我的手

 

我们已走到世界尽头,水中的倒影
并不深入,“向往做一个水鬼”
遍地的红花是舞台上的祝英台,是白蛇转生
一会儿烟消云散

 

结局仍是咿呀铿锵的南国小调,那惊心动魄处
依然是幻觉中的西乡。(这是否意味着即将发生的
都将逢凶化吉?是否你将拥抱我
如同拥抱从八方涌来的虚空?)


《时间是什么》

 

空格键
 
时间是什么?是那朵橘红的云
被风吹散,我们围着一棵又高又大的树
合影,忽然
苏曼指着小琪说:
蚂蚁!
我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只蚂蚁,在小琪白皙的脖子上
优哉游哉……一声尖叫
紧接着,小琪快要哭了
紧接着,巴桑伸出两个手指头
紧接着,小蚂蚁,粉身碎骨
紧接着,我们重新站好,在那棵又高又大的树下,在沉默中,继续合影

 


《白鹭》

 

西库

 

这徜徉在藕塘边缘
专注于觅食的涉禽
几乎要让我误作盛开的藕花
如果它不动,它就是一朵藕花,那么白
开得又那么大——

 

“没见过这么大的白荷花!”
我无声讶异。可是它抬起头来向这边张望
敏感,警觉,怯生生地
忽然一阵小飞,又停栖在几米之外——
我们之间,本来就隔着一片水田

 

“白鹭!白鹭!”我脱口而呼
仿佛几十年来
我逐日沉重的躯体里也藏着这样一只水禽
因为终于发现了同类
而兴奋地鸣叫起来

 

事实上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我从没见过一只真正的白鹭
这小体量的水禽我只在唐诗里、在西塞山前
有过一面之缘,记得那时
它也那么洁白、轻盈,但并不敏感和怯场

 

《哲学》

 

槐蓝言白

 

只要沉默,就必定有事发生。
看吧,世界处处量变,
城铁滑行,黑暗关闭,胃打开,
江河的雨水压住我的眼睛……
一切缓慢动作,象人事的消积,
象一把空心草,或一个变化的懒腰。

 

远去的铁轨也是,直行着偏移。
苏菲也是,八个月的单衣换上毛衣。
远去的夏,仍将余味跌撞在我身体,
凉风吹起,敏感的小花裤,
抚慰与抵触,树木铅华,
B2的杨木与泡桐,
池塘在城市已消失多年。

 

字幕如心,无声跳动。
往事的尘土越来越多,
往事的链接如荒废的栈道,
天螺蛳的遗迹,
我想做一个好学的僧侣,
路过旅店和黄昏,
遇见写书的苏菲,然后这就是人生。
我想要叫起来,叫得鸟飞,叫得鸟停。

 

鸟飞或鸟停令我反复勃起,
小马颤抖,欢颜悲悯。
机械的哲学把事先的假设搞得面目全非,
只这么一想,情绪就咬掉了
一丝指甲,切碎,吞下,
醒来我还以为忘了,一睡着就记起。
万物皆有经期,只有我不歇的
内心锈黄,难以言喻。

 

我听到暗夜的江面传来汽笛,
脑壳有马达嗡嗡,身体即将远行。
我想讲叙得朴素一些,相对变化,
我想让搬离和大江一起出现,
让常识与问答回到深远。
我流连在市井山川,微搏或呼吸,
月色中的大江,让我觉得,
我和苏菲很近,又远到无穷。
我们身处黑暗,关系却在天空。

 

《国泰电影院》

 

槐蓝言白

 

有人在镜子里活动,四周全是暗夜。
一格,二格,三格,十三格台阶,
草叶慢下来,梧桐的声音遥远。
天堂的光带着刺,长长白刃
切断故事的气味和时间的脸,
很多事都过去,
海水开花,石头现出真身,
起火的胶片,少年的爱情,
十字路口,欢乐的声音和碎死的嘴。

 

今夕何年?寒夜使往事越来越甜。
红月亮照过影院的外墙,
风声把死前的妙语和对白吹远。
在盘旋的铁梯上,一部电影
对一件事的想念,完成在多年以前,
国泰,国泰,鸟叫的大戏院,
文革时,人民称它,人民电影院。

 

风一停,我的耳蜗垂于路面,
垂于申报的1932年,B版说,
大海大过海上一夜,接着
翻到C版,C版是国泰广告--
“富丽宏壮执上海电影院之牛耳”,
有牛耳大的梧桐叶飘下来,碰了我一下。

 

坏人和好人,相继都死在暗夜。
我在红月亮下活着,一遍又一遍。


注:2011年12月10日晚,上海现月全食,月亮后来呈红月亮,我站在淮海路870号的国泰电影院门外.


《南京 南京》

 

槐蓝言白

 

我没见过它的疼。也没见过雪地云锦。
除此外,还有不忍听闻的歌,国仇家恨,
以及后庭的烟火与脂粉。
暗黄被虚构,城市如此悲情,我穿过一片阴影,
与往事藕断丝连,晚霞还是那个朝代的晚霞,
柳如是或是李师师,柳树上贴满诗词和启事,
秦淮的水很深。

 

老城南泄露了无所事事的江淮官话和南京白局。
盛开的鲜花避而不谈,衰老匿隐,
阅江楼多年已无绝望,金陵的菜品,
象极了塑料门帘里的暖气。
玄武的枯枝从高墙上落下来,苔藓悲凄,
紫金山缓慢松弛,宁,显得孤单难以韵致,
冷艳的天京,群楼无限,这一刻钟山风雨
就是如此,多年不能想起,慢慢涌来回忆。

 

往事骑在树杈上,把乱世的舌头分岔。
往事抱着柴禾,要肌肤相亲自己心里话。
钟声响起,那个骑小马的人,出了城门
便老而不死,小二年青。许多年的影子滑过去,
滑了一次又一次,刷刷地目光和年华,
再也没有人不为它痛惜,我的眼力
翻不上它的腰枝,也跟不上它的飘摇。

 

金鹰里,寂静的名店挤在一起。
我围观城市干冰的风霜,如同卧底。
从38楼望下去,紧密相连的红色尾灯,
象是要摆到天上来,皇后的叶子下面,
乌啼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莫愁湖盈盈一水,
一只斑斓豹子,在高高台阶上游走,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