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被掐死:走进我梦里的女人--周艳丽

　　夜，在这个城市里缓慢地流淌，月色透明，月光也在流淌，它从一百多年前的圣彼德堡蔓涌过来。忽然，一个女子乘着月色从彼德堡六月的白夜间走进了我的梦里……
　　我取出新绿的茶请她品尝。晶亮透明的杯子，滚热的水让那些拧成团儿的叶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女子也是从前的样子：百褶裙，白衣蓝领的海军衫，修长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脸，一双蓝蓝的大眼睛。“格兰尼卡！”我惊呼出她的小名，眼睛盯着她那挺翘的鼻子。她就坐在我的沙发上，轻盈地笑着，手里托着那只透明的杯子。她说着我熟悉的俄语，语气平和，语调舒畅，像音乐一样清灵悦耳……
　　在这样的夜晚，她从那本我刚刚译完的《格兰尼亚•索科洛娃的人生》中走出来，将自己还原成十六岁的模样：在野战医院的病房里，她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握着拖布在擦地板，虽身影单薄，却热情似火。静下来时，她就趴在候诊室的窗台上旁若无人地读书、复习功课。灯光在如墨的夜空中将她孜孜不倦的身影投映在窗户上，像一个漂亮的问号。是的，她常常在想，父亲的生命为什么那样脆弱，一次肺炎的感染就夺取了他的性命？父亲走后，母亲变得郁郁寡欢。为了生活，母亲到医院做清洁护理员，课余时间，她便成了母亲的帮手。她做事认真，喜欢十全十美，擦地、倒痰盂、护理伤病员……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做得一点都不比大人差！
　　她述说着过去的事情，眼角泪光点点，她长长睫毛上闪动着的斑斓突然跌落于深深的苦涩之中。十六岁，在她生命的年轮中该是花一样的年纪，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和憧憬。可命运之神却在这个鲜花烂漫的春天，幻化成魔鬼的形象，将下夜班的母亲推到了迎面驶来的机车底下。母亲也走了，她的精神崩溃了，站在那堆刚刚垒起的黄土前，她不相信母亲就躺在下面！从前，她和母亲来父亲的坟前祭扫时，母亲常常丢下她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去伤心。此刻，隔着朦胧的泪水，她看见母亲又一个人躲进了树林里。她就那么执著地站在那儿等着母亲，可这一次母亲却再也没有回来……她伤心欲绝地跟着姨妈来到了彼德堡，姨妈生活困难，无力供她继续读书。为了生活，十六岁的她每天都奔波在去职业介绍所求职的路上。彼德堡阴冷的秋日像思想者紧缩的眉头——凝重而冷酷。职业介绍所的嘈杂冷漠、姨妈的暴躁和唠叨，还有自己那身不合时宜的穿戴都让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倍感心伤和自卑。
　　冬天到来时，《斯维特兰娜》这个用女人名字命名的灯泡厂，最终向她敞开了温暖的胸怀，吸收她做了一名插柄工。在这里，要强刻苦的精神让她很快就成了一名技术纯熟的优秀女工。一个叫芬娜的女子也有幸成为了她的闺中密友，让她的人生有了支柱和温情。芬娜大她8岁，也是个孤儿，有过不幸的婚姻，思想激进，性格果敢，崇尚自由，喜欢像男人一样生活。芬娜的思想和行为时刻都在影响着她。她喜欢芬娜，敬仰芬娜，她很快就和芬娜一样成了厂墙报组的骨干力量。她们一起组织过革命的圣诞节；一起组织反卖淫活动、一起组织查处伪劣灯泡销售案。是芬娜让她这个孤苦的小女孩儿变成了一名先进的青年工作者。
　　在这里，她还爱上了那个帅哥卡嘉，模样酷酷的卡嘉像一首激情四溢的爱情小诗，甜蜜蜜地拥着她闯进了初恋的日子。在彼德堡六月浪漫的白夜里，他们手挽着手沿着涅夫斯基大街散步、在最大的电影院《比卡吉尔里》看电影、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卡嘉动情地拥着她长吻、送她亲手制作的玻璃玫瑰……于是，她陶醉了，身子飘悠悠，嘴唇火燎燎，眼睛亮晶晶，面颊红润润，她掉进了那些滚烫的爱情诗行里，她被幸福淹没了。
　　公园的林间空地上，她坐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玉一样散着晶莹剔透的光，爱情让她看上去优雅、恬静充满诗意。面对这个玉雕一般的美人儿，卡嘉突然就变成了一头情欲放纵的雄狮，他面目赤红，鼻眼扭曲，动作粗鲁地扑向她。在那一刻，他体内生命的花蕾充满了激情，正在毕毕剥剥地绽放着，绚烂着，为了这个销魂的时刻，他竟忘记了她的感受。突然，她惊恐地跳起来，伤心地大哭，因为她感觉爱的纯洁和神圣被玷污了！
　　在这场不欢而散的尴尬约会过后，她单纯的内心还一直渴望回到从前，渴望卡嘉向她道歉，约她去散步或者是送她一个意外的礼物。可是追求刺激和享乐的卡嘉面对这个漂亮、多情又保守的女孩儿还是选择了移情别恋。于是因为纯洁和神圣，她失恋了。多少年过后，她幡然醒悟：“曾经有过的温情脉脉的眼神、甜蜜的亲吻、动情的拥抱，热切的等待……都不是真正的爱情，在茫茫的人海里唯有两颗灵魂相触并且相契，才能到达永恒的爱……”说这些话时，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远处，神态沉静，嘴角透着淡淡的笑。那一刻，她像哲人一样深刻，庄重。
　　她坐在我的沙发上，手里托着那只透明的杯子，茗烟袅袅，话语悠长，记忆让她回到二十岁的时光里：在电厂的建设工地上，她是个身材婀娜、模样俏丽、工作出众的妙龄女郎。所有的人都认识她，她可以奋不顾身地去救火抢险、和小伙子们一道参加突击会战、加班加点地维修工具、为改善工人们的居住条件，她像一个圣徒，拖着疲惫的身影到处呼吁奔走……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岁月里，她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有着超出自身境界的觉悟，她没有惊天动的壮举，是个平凡的女人，可她却有着坚定的信念和坦诚胸怀，她见不得丑恶，容不下自私自利。她的爱情是纯洁透明的，灵魂是纯洁透明的，品格也是纯洁透明的，就像她此时此刻握在手里的杯子，剔透晶莹，茶香袅袅……
　　她的名字叫格兰尼亚•索科洛娃，是我的译文作品《格兰尼亚•索科洛娃的人生》中的主人公，一个曾经生活在圣彼德堡的漂亮女人，一个从书中走进我梦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