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鸭子追着咬我:兰竹轩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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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崇立 来源:友情提供 更新:2009年07月25日

    ◇ 吾初涉唐诗,约始于五龄。其时,因避日寇侵华之世乱,外祖父母护送我自广州回乡:鹤山县西宁里,居故乡老宅东楼。楼外是一土崖,其旁多丹竹;崖上是老林,青木森森,鸟声常闻。外祖父常于此吟哦。在外祖父熏陶下,我已能记诵唐诗近百首。

    ◇ 吾家并非书香世家,祖父始近文墨。抗战期间,父亲杨炳焜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师从闻一多研究历史。自外祖父母返回广州后,我因年龄尚小,在家由祖父授与三门课程:阅读和背诵,写毛笔字,珠算。

    ◇ 祖父藏书颇丰,我在此看了大批书籍,如《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聊斋》、《今古奇观》、《火烧少林寺》、《唐诗三百首》、《古文评注》、《故事琼林》、《朱子治家格言》、等,还看了不少木鱼书,如《花笺》、《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此外,还涉猎历史、地理、书画诸方面知识。读书多,对此后写诗大有裨益。

    ◇ 读初一时,诗意萌动,写了点不咸不淡的句子,蒙班主任关宝勋老师鼓励、扶持与辅导。及至进入广州第一师范学校,涉世渐深,年龄渐长,幻想渐多,更想写诗。但其时写诗只能写“新体”,因为有伟大领袖“不宜在青年中提倡”的约束。授课老师即使有很深的古典文学功底,也不敢违旨传功。好在当时禁锢还未达到高峰,书店还有《唐诗三百首》可买,图书馆角落里还有些唐诗、宋词、元曲可借阅。我也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写诗。其中有两句至今仍记得:“暮踏圆周移小步,夜缘方格作长文。”深得同学称赞。时任古汉语课的张老师曾在我的作业本上批了两句:“虽有诗才时不遇,莫将平仄写心灵。”可谓意味深长!

    ◇ 第一师范生活很有规律,晚自修后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凭着读过些唐诗和木鱼书的韵律感,就写了些诗不诗、词不词的东西。那是些真情的流露,可惜在十年浩劫中完全散失了。

    在第一师范,我认识了不同班的郑少玲。在暑期我到国防运动协会受训时,她两次来看望我。她是我最要好的女朋友。但她不久之后回到香港,却因不屈于高压迫婚,服药结束了二十年短暂的人生途程。当时是1958年,许多岗位上要填补“右派分子”的空缺,我就借此机会离开一师这片伤心地。

    ◇ 新赴之地是近郊一处山青水秀山村(余按,是萝岗一带),夏荔飞红,冬梅呈白。清幽环境,可舒解心中积悃。同到此处的还有刘乔松,陈珏英,余瑞葵三人。前二者是高一届的学兄学姐,后者是邻校同届同学。四人很合得来。我负责青年俱乐部、群众夜校、篮球队、民兵射击队的组织和训练,很快便成了青年们的“偶像”。村中耆老也喜欢我的文学根底,常与谈诗论文。

    ◇ 1959-1960年,最初有“大锅饭”吃,虽然每顿下饭的只是三五个咸榄角,却能放开肚皮吃。在搬运树木扔进“土法炼钢”炉子后,又拿起彩笔到处画现代神话,累得可以在露水中睡觉。积极无比,被评为“标兵”。不久,“大锅饭”变成“瓜菜代”,“标兵”的诗思已化为不合时宜的顺口溜,那是万万不能发表的,只在四个同学中互通情报。这种等闲事,不料竟又给我另一次“桃花劫”埋下伏笔(按,此事作者未写完,故未知其详)。

    ◇ 我的第一首词写于1961年夏天。当时与卫冠等拟游西椎山。人多,我被派先行安排食宿,故提早两天到达,居止于白云楼。次日独自出游,是夜填《西江月》一首:轻步踏枝惊鹊,攀崖拾级而前。正乘诗兴到云泉,满岭松风指面。 敢踏巃蓯题趣,巧联景物吟篇。个中自我亦流连,花影湖光甚软。

    ◇ 其后,我到了四会大旺农场做“知青”。1970年初,李汝佐、叶子实、蔡健森、胡创华、黄广昇诸君从韶关地区的祥隆农场转来大旺。他们原来都是广东省实验中学或广州市实验中学的高才生。是被放逐的“黑七类”子女。我当时任带队班长兼文艺宣传队队长。大女儿已近两岁。由于他们常到我家,我知李、蔡二人善诗词,向他们讨教,才懂得诗词创作的一些基本知识。对照之下,旧作只能作素材用了。当时“横扫”了“四旧”,资料奇缺,偶从包装袋看到可学习的一言半语,也如获至宝地抄录下来,久而久之,竟积累了十多个单行本。

    ◇ 1970-1972年间,我写下十馀个单行本的诗稿。某天,我偶然发现地上的“纸飞机”好像是我的诗稿,即开抽屉检查,十馀个本子都只剩残页,去其八九了。其因,大女四岁,在托儿所经常同小朋友逃跑。而我家就在对面,大饱糖果、饼干之馀,我的稿纸便成摺纸飞机的对象。想重写,怎样回忆也写不出来,大概已经没有当时的灵感了。

    ◇ 1976年初,我妻携同大小女儿调工返佛山,李汝佐等亦先后调工返广州,我又重新成了单身贵族。其后数年间,我先后调任建设规划、技术改革、代理校长等职。当时由于“四人帮”倒台,写作环境已开始宽松。一段时间,我是独自居于傍山的一个小房子,周围有几丛小竹,一大一小池塘。蓼花映红,浮莲灿紫,每当月明之夜,清辉上下,自有一番情趣。我的《草窗随笔》之稿,便是在这段时间写下雏形。后来,曾在中山大学任助教而暂到农场的陈建田先生将此拿回中山大学文学系给诸教授鉴评,得很好的评誉。

    ◇ 我在1980年调工返穗,拜访了欧森世伯。他是先父老同学,对诗词有深刻的研究,并与张海天、胡俊芳等前辈唱酬甚密。其时,我与李汝佐、蔡健森、古万成、陈锡章(名诗人陈芦荻之侄)曾预备筹组广州青年诗社,后未竟我便调回佛山工作,并到石湾组建文化站。

    ◇ 1981年春节,佛山市文化馆举办首届迎春赛诗会,地点在梁园。那时,我尚未正式返佛山工作,对佛山情况不大熟悉,当在广告中看到消息并寻找到梁园时,尚有二十分钟赛事就要结束。主持人陈春陆先生交题给我,写出后获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两个绿釉大花盆。

    ◇ 1982年下半年,在韩英(时任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鼓励下,联络了郑启谦、彭乐田、辛秉权、周潜亮、邱炎楷、邵鸣川、何仰之、王满贵等同仁筹备组建佛山诗社。第一次筹备会在永安文化站举行。会上作出了初步分工。此后,筹备工作得到当时文化局局长谢金雄先生支持,进行得很顺利。

    ◇ 1983年7月24日,佛山诗社正式成立。社长郑启谦,副社长彭乐田、杨崇立、周亮潜、辛秉权,社委曾志虹、何仰之、邵鸣川、邱炎楷、招桂荣、罗燮文、王满贵、李盘坚。邱炎楷任秘书长。当时,我已经到石湾镇文化站工作。鉴于文联主席曾刚不支持诗社,而省内名家如王起、刘逸生、杨伟群、抒蔓、秦咢生等莅临,佛山市政府临时决定改由佛山市政府接待。我与市府接待处罗国英接洽,改在佛山市第一招待所举行宴会。是日,由我做大会主持,郑启谦致词,彭乐田作筹备工作报告。韩英、陈诗博、王落尘等领导出席。广东省、广州市、南海、顺德、三水、中山等地文化界人士嘉宾到会共有二百多人。

    ◇ 汝佐君祖籍三水,诗词有家学渊源,兄弟三人均能诗。汝佐排行第二,诗才最高。“心浪重重源故国,豪情一一付江钟”,“凉风起高岭,欲折野蔷薇。千里匆匆走,西山月如眉”,俱写出对时势的无奈,且富华采,清新流畅,不泥于古人。其《生查子?梦母》词:明月照天庭,故物无移动。寸草亦多情,一寐当来梦。 笑貌絮叮咛,嘱我勤耕种。惊起却痴迷,枕席空相送。流畅而委婉,深情而浅白,简练中有深度,即使与宋词相比,也不失为好词。

    ◇ 我与李、蔡几位探讨属于“四旧”的诗词,一向是暗中进行。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区的领导人曲国臣、陈国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有识之士,尝暗嘱余:这是中国文化,肯研究并不是坏事。只要不公开,便给予方便。更有当时身在“工作组”的吴汉光,亦好此道,他想加入行列,曾找汝佐问及有关情况。李吃过苦头,这番谈话不明真意,还曾引起一点恐慌。不久,吴他调,事情也就了结。

    ◇ 清代南海佛山诗人冯诚修,与友人赴京应试,路过长江一水埠,夕照垂柳,虹桥倒影,一人诗兴大发,吟道:“柳絮飞来片片红。”同仁哗然,指为不通:“柳絮哪有红的?”惟独冯诚修大赞为妙句。众人不服,冯遂吟成一绝曰:“十二桥头十二风,倚栏面向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洞,柳絮飞来片片红。”众始叹服。诗句不可与整体割裂,须考虑其与特定环境的内在联系。柳絮本身不红,但有夕阳的斜照,有河水的反映,柳絮变红就完全合理了。写诗要通过诗人的灵感和生活积累,多了解一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内在联系,才可以写出看来不合理,细想却不但合理而且传神的好句。

    ◇ 《枫桥夜泊》“月落”句作秋暮景观未尝不可。上弦月早已沉落,是自然现象;乌鹊归巢,入暮栖息也是常见的情景。所以,两句作暮景解并非有错。但是,诗总是诗,有些诗句或词语,如果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不单是见仁见智,还往往有高低深浅之别。“月落”“江枫”两句,如从霜秋拂晓的景观去理解,意境更妙。“月落乌啼霜满天”确实也是秋晨的写照。寒霜沉夜,凄迷的月色笼罩着江天,已足如一幅水墨画。孟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时应近中宵。而且,渔民夜渔,以灯火引鱼多在中宵之后,五更收网上早市的习惯已是古传至今,渔舟出没或早行人惊动巢宿的乌鹊,都可能引起“乌啼”。此时,“江枫渔火”便更切合“五更渔火一天霜”的风味。诗人写“眠”,实际应是愁得不成眠,旅途困顿敌不住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中宵惊起,达旦贯愁,在月落乌啼、江枫萧飒、渔火明灭、一抹秋霜的拂晓,羁途秋旅怎能不顿添乡愁。这样理解其境地,诗意不是更委婉含蓄么?这也是诗句的一种倒置写法,往往会生奇效。

    ◇ 明末清初以来,用广州方言写的诗词,有文字所载者并不多见。其作者韩上桂、招子庸、何淡如、廖恩涛等寥寥几人,其才思并不逊于同期的文人墨客,作品往往寓庄于谐妙趣横生。譬如写旧时代的广州:“广州唔到三十年,今再番嚟眼鬼眢。马路窿多车打滚,鹅潭水浅艇兜圈。难民纪念堂中住,阔佬迎宾馆里捐。酒店老车俱乐部,隔房醮打万人船。”“盐都卖到咁多钱,点怪咸龙跳上天。官府也收来路货,贼公专劫落乡船。剃刀刮耐门楣烂,赌棍扒多席面穿。禾米食完麻雀散,留番光塔伴红棉。”都写得入木三分。

    ◇ 尝与青年朋友谈论学写古典诗词问题,他们往往认为格律束缚思维,不易发挥,不如写新诗自由。我不否认古典诗词入门不太容易。其实,就是新诗,要写得好也不容易。如果容易,那不应了“将军多如狗,诗人满街走”这句话么。任何一种艺术,都会难,必有特定的法则、技法、要求。这些是千百年来实践、总结得出来的结果。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凡从事艺术的探求,都会碰到“难”,所以成“家”不易;就算成了“家”,写出的也不见得都是精品。我认为,学写虽然初时有困难,但是不等于“高不可攀”。我未写古诗词前,也写了不少新体诗、歌词。两者可以互补。有古典诗词知识,对新体诗的句子精炼、词汇运用、篇章结构、逻辑思维等很有帮助;有写新诗的探索,则在写古诗词上对内容选择、题材剪裁等会增强时代感,灌注新的意念。古典诗词之“难”,正是其精华所在,是艺术的骨髓。只要不畏难,就会易。

    ◇ 诗友朱善文,广东南海九江人,乃朱次琦先生后代,甚有才思。有《秦淮》一诗:“一别秦淮春复春,关心烟柳最怆神。薰风帘外差池燕,细雨桥边薄幸人。大恸不妨歌当哭,佯狂难免假成真。桃根桃叶归何处,秋月秋波感亦颦。”在诗词界新一代中,确是佼佼者。然亦应了古话:凤毛麟角,不可多见。

    ◇ 佛山诗社成立之初,我居登云里八号。邵鸣川女士初任《佛山文艺》编辑,开设“珠江诗坛”一栏。其时,禅隅诗词组左承志君以“荫”字作平声用,邵劝其改,引发争议。邵以资历浅,来征求我意见。虽一字,而克尽其责,我立即表示支持。后在禅隅聚会上,我给左指明不可作平声之理,并说,要改动不难,只需用个“阴”字代替,何必争!写诗的人,襟怀应该坦荡,虽是后辈指误,也应尊重事实。

    ◇ 诗友何炽垣先生,勤奋过人,自学成才,有《咏陶轩诗文集》问世。其初,所写诗词,非“陶”莫属。我读其稿,指出其太单调。陶瓷行业虽是衣食父母,但千篇一律,不单不能颂“德”,而且显得太肤浅、太狭隘,非所宜也。何先生亦以为然。

    ◇ 常与友人谈及诗材事,实际上,平日家居小事可入诗者甚多。汝佐君《戊辰夏月闲日情趣》:“小儿学语我吟诗,各有情怀各有辞。句读未通童趣在,仄平虽协古音迟。两人专志无相扰,一样劳心许互知。对视偶然皆窘态,小儿嘲我我嘲儿。”诗材选得太好了!又如《友至》:“岭脚拓居篁影侧,晓沾玉露夕沾云。矮檐栖燕常为客,曲径摇芳偶到君。急展华笺吟野色,漫将好酒洗风尘。山荆怪我疏狂甚,催煮清茶敬故人。”疏淡而深挚,品位甚高。

    ◇ 何仰之君,昔曾被称“汾江五子”之一,素有诗名,而于灯谜极有研究。其诗平恬而蕴厚。如《观稼》:“声声布谷鸟催人,犁雨锄云处处勤。万顷匀铺春水足,一川遥注晚潮新。芃芃但祝他朝秀,粒粒意怜此日辛。治本于农洵至理,由来稼穑系生民。”又如《春日咏牛》:“佳节连朝雨若丝,迎春试写咏牛词。一犁未释双肩负,百陇曾凭独力支。老去心情仍舐犊,甘分好乳不私儿。人间今喜严冬尽,非复沾衣对泣时。”

    ◇ 苏超先生,号眉山,禅隅诗词研究组成员。擅粤曲,曾为粤剧编剧。任职于佛山乐器厂。亦精诗词,风格委婉清丽。如绝句《瞻朝云墓》:“不辞万里逐征尘,千古蛾眉义可珍。七尺香坟埋紫玉,我来一拜绿衣人。”平生乐于扶持后辈,与广州荔苑、羊城及南海江头诸诗友唱酬甚密。惜晚景孤零,长年患疾。虽幸得邻居及友人梁婉娴等照顾,然而在其仙游后,作品竟随之散失,可惜乎!可叹乎!可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