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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汉朝几位女诗人的心态及其诗

浅析汉朝几位女诗人的心态及其诗
                              
摘要    抛开多年以来对汉代女诗人的作品真伪争论不谈,本文试图从几位有代表性的大汉名媛之心态出发,解读一下她们及她们的诗歌,以抒一家之见。
关键词  汉朝  女诗人  诗  心态
                     写在前面的话
汉朝是一个女诗人辈出的时代,如前期的王昭君、后来的蔡文姬,是人人皆知的。其作品流传至今,虽不是成集成册,但仅就那些散篇,其中值得称道者,亦不在少数。文学史上对她们所涉较少,这也许是后人对一些作品争论颇多的原因之一。然而与其你争我论,一直在作品真伪问题上纠缠不休;我们不如对基本被认同的诗人本身及其作品多一点应有的关注,这也许会弥补文学研究中的某些遗憾。读古人作品,不能把绝大量的时间花在考证之上,咬死不放,那是历史考证的本职,并非文学阅读的主要目的,这样下去的后果是对作品本身解读不够,难以真正理解其内容。读古代女性诗歌,更应该注意这一点。读女诗人的诗作,也得讲究知人论世,了解当时的妇女生活状况,清楚诗人的具体身份、地位等,进而与诗人达到心灵的对话。惟有如此,才能从阅读中获得乐趣,也才有读出诗的真味的可能。丹麦著名文学史家勃兰兑斯曾说:“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类的心灵,是灵魂的历史。” [1]我们应如何地解读“心灵的历史”呢?与作者交心,在文学阅读中十分重要。“俯视古人或仰视古人,远视古人或近视古人,都不能准确地解读其作品,洞察其内心世界。优秀作品是用心写成的,我们也应该用心去谛听。”[2]本着这个原则,我在这里浅陋地解读一下汉朝几位较有代表性的女诗人,以及她们的诗。
一、春风得意的时政颂歌                                                   
唐山夫人应该算是汉朝的第一个女诗人。唐山夫人者,姓唐山,汉高祖刘邦之宠姬,大约活动在公元前200年前后,作有《房中祠乐》十七章。在史书中,对她没有太多的资料可寻。其实翻开中国古代历史,真是难以找到几个女名人。中国古代史几乎是一部男人的历史。这也正是中国古代广大妇女的莫大悲哀。
汉高祖征战南北,终于一统天下,建立了大汉王朝。当此之时,从皇帝到臣子,无一不表现出一种天下归一的豪气。他们正值春风得意,努力炫文耀武,极力想建立功名,以使自己名垂青史。与此同时,作为女人的唐山夫人,一来深得高祖宠爱,又是才华横溢,当时也没有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她不免也有些浮躁,想出点儿名。她没有后代女子所受的那种众多“规矩”的束缚,又是皇帝的爱妃,自然显现出一种非同凡响的宏大气势,绝不同于一个娇媚百态的弱女子。在她心中,丈夫刘邦作了天下,于公于私,也得颂赞一番;再说,能够为大典属文,也是展露才情的大好机会。她百年之后,没有人给她撰写大量的史料,这可能与其生前汹涌澎湃的内心希望有些反差,但是她的《房中祠乐》,没有一处不表现出她的毫不掩饰、敢于表现以及汉初统治阶级主持大典时那种四海归一难以言传的兴奋心情。
《安世房中歌》是现存可考而知的最早的汉乐府诗。《汉书·礼乐志》载:“汉《房中祠歌》,高祖唐山夫人所作,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其本。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这似乎透露出她作此诗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讨好刘邦,生前可保其受宠地位,有所依靠,死后也不至于销声匿迹。据《通典》所记,周亦有《房中乐》,歌后妃之德。而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其内容已不再局限于此,而是扩展到述功德,典郊庙,制新乐,倡孝道,规世情等等更广的范畴。请看全诗:
大孝备矣,休德昭清。高张四县,乐充宫廷。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支秀华,庶旄翠旌。
七华始华,肃倡和声。神来宴娭,庶几是听。粥粥音送,细齐人情,忽乘青玄,熙事备成。清思聈聈,经纬冥冥。
我定历数,人告其心。敕身齐戒,施教申申。乃立祖庙,敬明尊亲。大矣孝熙,四极爰轃。
王侯秉德,其邻翼翼。其邻翼翼,显明昭式。清明鬯矣,皇帝孝德。竟全大功,抚安四极。
海内有奸,纷乱东北。诏抚成师,武臣承德。行乐交逆,箫勺群慝。肃为济哉,盖定燕国。
大海荡荡水所归,高贤愉愉民所怀。大山崔,百卉殖。民何贵?贵有德。
安其所,乐终产。乐终产,世继绪。飞龙秋,游上天。高贤愉,乐民人。
丰草葽,女罗施。善何如?谁能回。大莫大,成教德。长莫长,被无极。
雷震震,电耀耀。明德乡,治本约。治本约,泽弘大。加被宠,咸相保。德施大,世曼寿。
《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冯冯翼翼,承天之则。吾易久远,烛明四极。慈惠所爱,美若休德。杳杳冥冥,克绰永福。
磑磑即即,师象山则。呜呼孝哉!案抚戎国。蛮夷竭欢,象来致福。兼临是爱,终无兵革。
嘉荐芳矣,告灵享矣。告灵既享,德音孔臧。惟德之臧,建侯之常。承保天休,令问不忘。
皇皇鸿明,荡侯休德。嘉承天和,伊乐厥福。在乐不荒,惟民之则。
浚则师德,下民咸殖。令问在旧,孔容翼翼。
孔容之常,承帝之明。下民之乐,子孙保光。承顺温良,受帝之光。嘉荐令芳,寿考不忘。
承帝明德,师象山则。云施称民,永受厥福。承容之常,承帝之明。下民安乐,受福无疆。
(《汉诗选笺》郑文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诗的前两章,是迎神送神的乐曲,为全诗之序幕;接下来写“立祖庙,敬明尊亲”,“清明鬯矣, 抚安四极”。直到第五章,举一个史实来颂赞高祖,乃是全诗第一个高潮。说是高祖初定天下,海内尚未平息。到前200年,高祖终于平定燕王臧荼。祭祀大典之上,唐山夫人的诗显得很得体,她不言刀兵相见,而是一味借礼乐教化之功,以扬高祖德威。这样以来,刘邦听了,肯定龙颜大悦,而其中又不动声色地夹进了一个不应参政的女人的政治主张,可谓一石二鸟。顺此情形,第六章紧承礼乐之行,而颂万民归附的盛世之状。“水归大海,民附有德”至今仍为治政者铭训。唐山夫人有如此清醒的政治头脑就已难得,且她谨慎地运用比兴之句,于典礼之机,温柔地劝谏,既不会引来妇人摄政之嫌,又巧妙地达到了目的,真是一绝顶聪慧之女人!以下的诸章节,大多述颂“明德”、“惠民”,这些的目的不外乎使天下安定,使统治阶级自己美名久传。诗歌吟诵到第十五章中,明白地提到“令问在旧,孔容翼翼。”首先,表层看,她在规劝高祖效法美德,以传之青史;从另一角度讲,女诗人的满篇孝德之辞,可能在她想来,自然也应该流芳千古。
古人对这首诗的形式评价很高。唐汝谔《古诗解》曰:“若唐山夫人所作,其于形容盛德之中,叙次详委,义有儆戒,犹有商周《雅》《颂》遗风。”[3]总而言之,全诗有的章节典雅不失活泼,也有些是枯燥板滞。但是,无疑从此诗中透出了一个皇帝的宠妃的非凡见识,以及春风得意、毫无羞赧做作之态的心理。这首诗没能给女诗人增加更多被史书传诵的砝码,然而在文学史上,女人撰文主大典者,唐山氏是开山之祖。正如钟伯敬《名媛诗归》中评到:“女人诗足带妖媚,唐山典奥古严,专降服文章中一等韵士,郊庙大文出自闺阁,使人惭服。”[4]此言评价,甚为中肯!
二、边塞哀鸿的悲鸣
汉朝历史中,有两次比较有名的和亲。那就是刘细君远嫁乌孙王和王昭君出塞。尽管历史学家对和亲政策作出了肯定评价,但在那种“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的女同胞作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是何等的不幸!
刘细君,亦称江都公主,汉江都王建女,乌孙王猎娇靡右夫人。汉武帝元封中,因匈奴边患,派使向汉献马求亲,愿尚汉公主。武帝遣江都王建女刘细君为公主,远嫁和亲。公主到了乌孙国,自制居室。当此之时,乌孙王年迈,已是老态龙钟,又加之殊方异俗,语言不通,心中悲苦,于是作《悲愁歌》抒怨。可以想见,一个像花一样含苞未放妙龄美少女,正值青春萌发之际,如何不会梦想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而当她离开家人,下嫁到垂垂老已的乌孙王,内心失落岂不是如坠深渊!她从小生活在王侯之家,娇生惯养,如今失去了华丽的房宇,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毡帐,没有玉食美味,只能吃畜肉,喝畜奶,怎么适应?远离了父母,与乌孙王又有语言上的障碍,心中的忧郁凄苦,无处诉说,这是怎样的打击!爱情的失意,家乡的永别,这一切的悲愤凄切足以使她五内俱焚。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于是发出了痛彻人心的哀鸣: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古诗源》沈德潜,《历代诗别裁集》,浙江古籍出版社)
终日苦闷,常年哀愁,不自由的身体却禁锢不了她的思绪,她依旧思念着自己的“常土”,眷恋着家乡的一切,她愿意变成一只黄鹄,“一举千里”,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有自己的父母,有熟悉的一切,也许还有如意的郎君!多么率真的一个少女!在我们看来,这些幻想令人倍加心痛。她天真的可爱,使人怜之泪下。事实是残酷的,她致死也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后来乌孙王昆莫自觉老矣,依照当地国俗,欲把她许与其孙岑陬,细君开始不听,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面对不敢想象的残酷现实。这简直是一个大大的悲剧!
悲剧使人们刻骨铭心的痛,但悲剧却不在乎重演。百年之内,又一位绝世佳人——王昭君被迫走向了同一条路。然而她的作品尚未得到确切的考证认同,这里不论。
三、闺中怨愤的至情流露
抛开了政治的宏大,除却了塞外的苦楚,妇女以自身生活为题材,写出众多诗中之佼佼者,幽深悲愤的闺怨之声。班婕妤和卓文君是汉代女诗人中各俱特色的闺怨诗人,班婕妤以《怨歌行》流传后世,但卓文君是否写了《白头吟》,文学史上众说纷纭,至今不能确定其著作权。我们详谈一下班婕妤及其《怨歌行》。
刘向《古列女传》载:“班婕妤者,左曹越骑班况之女,汉孝成皇帝之婕妤也。贤才通辨。始选入后宫,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婕妤。”她宠而不骄,帝甚嘉其贤。后来,赵飞燕姐妹得宠,日见恩疏。鸿嘉三年,赵飞燕诬其挟邪诅咒,因善对而被放。终恐见危,乃自请入长信宫侍奉太后。现存诗一首、赋二章。班婕妤才思敏捷,为人心胸宽广她并不嫉妒其他妃子纤细的舞腰。就是她的侍者李平,得幸立为婕妤,与之平起平坐,她也没有产生什么恨意。然而,如此窈窕淑女,命中多劫难。赵飞燕要除去她这个眼中钉,不择手段。她虽获释,但从此开始了孤独凄苦的冷宫生活。她在深闭的宫门之内,对物伤怀:“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屋荫兮幨帷腌,房栊虚兮风冷冷。……君不御兮谁为荣?”她寓情于景,把自己的悲愤化作如泣如诉的哀吟低唱,把她失宠后的悲惨生活,表现的深微细致。“宠移终不恨,谗枉太无情。只言争分理,非妒舞腰轻。”[5]她没有去怨恨哪个,仅仅是感慨自己“勉娱情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终日的泪水把班婕妤的心灵洗刷的晶莹而剔透,她领悟出了一般女子所永远不会悟到的东西,作下了惊醒后世女子的《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文选》卷二十七,萧统编,海荣、秦克标校,上海古籍出版社)
   这首诗又叫《团扇诗》、《纨扇诗》,了了数语,却是女诗人自身生活的精妙刻画。全诗含蓄蕴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钟嵘在《诗品》中将其列入上品:“《团扇》短章,辞旨清楚,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此诗从以扇喻己,自诩姿色美丽纯洁无暇,进而暗示被选入宫,伴侍君王,过度到“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写主人对美扇爱不释手。当此之时,笔锋一转,道出了美扇将面临的境况——秋至恩绝。班婕妤自居深宫,孤独寂苦,自己的隐忧就是“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一个颇有才学的美女,深入宫门,失宠之后,悲苦寂凉,其缠绵悱恻的感情哀伤写的何其哀痛!《礼记·乐记》中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6]这是被当作玩物的旧时代妇女的发自肺腑的心声!诗人产生了一种释放情感的强烈欲望。因为诗人倍受深宫幽闭的磨砺,使她在生理上尤其在心理上都处于极其恶劣的态势,本能促使她努力去解脱这种痛苦,改变这种态势。而在没有条件自我解脱生理痛苦的情况下,她只有诉诸笔墨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了。因为情感的产生和被压抑以及释放情感的主体需要,造成了人的生理和心理的不平衡,只有通过某种方式使情感得以渲泄,才能恢复二者的平衡。诗人的本能成为了促使自己采用某种方式释放情感的重要动力。在这种动力因素的作用下,她便产生了借作诗以抒发被压抑情感的强烈欲念。
《团扇诗》和“卓文君的《白头吟》同为女性表爱的佳作,不过一和平,一激烈罢了”。[7]和平自是指哀而不怨的前者,而激烈者,就是《白头吟》了。
卓文君,西汉之才女,善鼓琴,四川邛崃人,富豪卓王孙之女。《西京杂记》卷二载:“文君佼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 不过她的历史命运不好,虽然谭正璧先生给她带上了诗人的冠冕,但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白头吟》确属她作,所以本文依从大多数专家看法,不加论述。
四、情贞意浓,千秋如在
生活在东汉桓帝前后的女诗人徐淑,历来得到批评家的赞许。“徐淑者,陇西人,上郡掾秦嘉妻。嘉适郡,淑病不能从,嘉以诗赠别之,后复作书遗之。兼以明镜宝钗芳香素琴赠焉。……淑亦作诗并书答之。嘉死,淑毁形不嫁,旋以哀恸卒。”[8]徐秦的忠贞爱情故事及其诗文答赠已成为文坛千古佳话。而这一切又都蕴涵在诗作当中。正是“秦嘉夫妇往还曲折,俱载诗中。真事真情,千秋如在,非他托兴可以比肩。”[9]这儿仅谈一下徐淑的《答夫诗》:
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沉滞兮家门,历时兮不差。
旷废兮侍觐,情敬兮有违。君今兮奉命,远适兮京师。
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
思君兮感结,梦想兮容辉。君发兮引迈,去我兮日乖。
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长吟兮永叹,泪下兮沾衣。
(《汉诗选笺》郑文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此诗是徐淑接到秦嘉的第二次来信后所写的。秦信中道:“车还空返,甚失所望,兼叙远别,恨恨之情,顾有恨然。”徐淑手执来笺,看着夫君的诗和赠品,不免心中伤痛。本诗前六句写自己不幸有病在娘家,不能侍奉丈夫左右,心中甚为歉疚。接下来写丈夫奉命远行,自己的不尽思念之情,无由倾吐。表达出一种殷切渴望相见的心情和久久等待而又心神不安的情景。“梦想见容辉”,正是思君不见君,孤独寂寞,愁上心头所致。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远,女诗人的思绪已经想入非非。她恨自己不能像鸟儿一样有羽翼,可以翻山越岭,追随夫君。然而回到现实中,她无可奈何,一时泪如雨下。一个闺中少妇,自己有病在身,恩爱的丈夫奉命远行,路途艰险,却无人照料衣食,不免想成是生离死别,当此之时,真是凄苦悲痛,长歌当哭。诗人弱不禁风的身子久久伫立,楚楚动人,她内心的相思之苦是难以言传的,其景象其容貌栩栩如在眼前。正像钟嵘所评:“夫妇事既可伤,文心凄绝。”寥寥数语,不加雕饰,在一“兮”字连接下,表达出了千古爱情之绝唱。“答诗妙继《诗经》、《楚辞》之流风遗韵;与班婕妤‘团扇诗’相比,纯朴,坚贞,诚挚,深厚的爱情是班婕妤所望尘莫及的。”[10]此评极为地道!
五、边塞流离的真实写照
汉代最有影响力的女诗人,当属蔡琰。蔡琰,字文姬,陈留人,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辨,妙解音律。初嫁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母家。汉兴平中,天下丧乱,为胡骑所虏,没入南匈奴十二年,为左贤王妾,生二子。……南归后,再嫁屯田都尉董祀。后感叹遭乱流离,理清内心复杂情感,作下《悲愤诗》二章,此论五言者:
汉际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住以自强。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详。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旁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聚,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并参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死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儿前抱我头,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躇,车马不转辙。观者皆嘘唏,行路亦鸣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暇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狼豺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疆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汉诗选笺》郑文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张玉谷的《论诗绝句》:“文姬才欲压文君,悲愤长篇洵大文。老杜图宗曹七步,瓣香可也及钗裙。”[11]这是对诗歌和女诗人的高度评赞。全诗可分为三部分:首先是遭乱被虏的经历;其次为在南匈奴的生活,以及被赎时的心情和在胡二子分离的惨痛;最后是归途和再嫁后所感。“从董卓作乱被掳入胡叙起,直写到别儿归国,还乡再嫁为止。条理严谨,描写真实。”[12]
东汉末年,王权旁落,董卓“乱天常”,废汉少帝刘辩为弘农王,又将其杀死。随之而来的是残害忠良。初平元年,关东诸郡以袁绍为盟主,兴兵讨卓,即“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详”。“卓众来东下”,杀男抢女妇,攻城破邑,杀戮掳掠,无恶不作。蔡琰也不能幸免于难。被掳回的路上,“尸骸相撑拒”,“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千万妇女被掳向胡地,家乡迷茫,遥不可及。她们受尽恶骂,挨尽棒打,却不敢吭声,满腔的怨恨痛苦,每当忆起,自然“肝脾为烂腐”。设身处地,试在此中情景,使红颜弱质,性命难保,且倍受凌辱,蔡文姬等是“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她只能向天大声发问:“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诗人痛楚无奈的绝望心情,俱现文理,何人读之,不为泣下?
女诗人被掳入南匈奴后,开始了在那里的艰难生活。边远的南匈奴缺少仁义理智的礼教,与汉地差异甚大。那里多霜雪,胡风吹来,我衣飘动,萧萧风声从耳边割过。感叹世道,想念爹娘,哀怨无尽。常常欢喜地听到外面来了客人,迎上去打听,却非同乡人。短短几句,写尽了边愁,即使是雄心男子,又怎能不一齐泪下!正像后来唐诗人李益所写“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之景相似。接下来的诗句,是全诗之高潮。亲人来迎,欣喜若狂。然而儿子不能随去。“天属缀人心”,母子心连心,却要从此永别。听到儿子悲痛的问话,更是五脏俱摧,痛苦至极点,精神几乎要发狂。此情此景,催人下泪。女诗人号哭着抚摩儿子,缠绵悱恻,迟疑不决,并有同掳来的妇女相送话别,谁不想快快回到久别的故土!可是哪个母亲又舍得丢下自己的儿子?真是悲喜交加,百感交集,心中矛盾重重。马车都不忍走,路人皆悲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3]女诗人多么想一飞还乡,然而此时此刻,边塞有了自己的骨肉,有了夫妻家庭的生活,一走了之,儿牵母心。英国诗人勃郎宁之诗说:“妇女的意义,便在母心。一切的爱,创于此终于此。”[14]这句诗真是贯澈妇人之心。文姬去留两情,互交胸中,留也不得,去也不忍。正是“旧怨平兮新怨长”。此段诗文,都是母子血泪之语,诉尽文姬之惨境。张玉谷在《古诗赏析》中评“天属缀人心”以下十六句说:“夫琰既失身,不忍别者岂止于子。子则其可明言而情至者,故特反复详言之。己之不忍别子说不尽,妙介入子之不忍别己,对面写愈沉痛,而己之不忍别愈显矣,最为文章妙诀。”短短几语,像是钻进了诗人的心中,看得如此深刻透彻!
断绝恋恋不舍的情思,一天天的远去了。遥远的几千里路,何时能再与骨肉相见?想念亲子,内心摧裂。加上家人已没,城郭变为林地,屋宇荒草丛生,地上白骨裸露,不知是谁!“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自对孤影,摧肝裂胆之痛又上心头。登高远望,忽觉魂神飞逝,心已死去,幸亏他人相慰。然而活着有什么依靠和乐趣?我遭乱流离,鄙贱之人,再嫁新人,别人会不会再抛弃我?人生啊,你有多长,却给人带来如此多的劫难和忧愁!吟唱得真切而感人。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15]
“她处在那个大乱的时代里,投入到那个黑暗苦难的深渊,……对于她的诗歌的成就,起了决定性作用。”[16]乱世造就了我们伟大的女诗人。她凭着“一副经史胸中,一双古今明眼”[17],给我们记下了那段痛苦的经历,使人“读去若惊蓬坐振,沙砾自飞。”[18]

结论
汉代的女诗人辈出,这只是几位较有代表性的,略为述之,以抒一家之见。“诗也者,自然之声也。非假法律模仿而工者也。……若古今名媛,则发乎情,根乎性,未尝拟作,亦不知派。无南皮西崑,而自流其悲雅者也。”[19]诗歌是最富于抒情性的文学体裁。别林斯基说过:“感情是诗歌天性的最主要的动力之一;没有感情,就没有诗人,也没有诗歌。”[20]与其在作品的真伪问题上争论不休,不如换一个角度,与她们交交心,也许能够更深刻的解读这些女诗人留给我们的“心里话”。
注释:
[1]《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一册,引言,勃兰兑斯著,张道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中国古代文人心灵史丛书》前言,詹福瑞,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3]《古诗解》[明]唐汝谔著,齐鲁书社影印,1997
[4]《名媛诗归》,钟伯敬著,明刻本;
[5]《徐悱妻刘氏和婕妤怨》,《玉台新咏》卷八,徐陵编,吴兆宜注,成都古籍书店影印;
[6]《礼记正义》,[唐]孔颖达,《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
[7]《中国妇女文学史》,谢无量,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二编,第60册;
[8]同上;
[9]《诗数》内编卷二,古体中,胡应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10]《秦嘉和徐淑》,雷树田,《甘肃文艺》1980年第六期;
[11] 转引自《倾泻真诚、自然成文——蔡琰〈悲愤诗〉赏析》,刘文忠,《汉魏六朝诗歌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12]《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刘大杰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3]《别赋》,江淹,《文选》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4]《中国妇女文学史纲》91页,梁乙真著,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二编,第60册;
[15]《人间词话、人间词话注评》,陈鸿祥,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16]《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刘大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7]《名媛诗归》卷二,钟伯敬著,明刻本;
[18]《说诗晬语》卷上;沈德潜,《清诗话》,丁福保,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3;
[19]《古今名媛诗归叙》,《名媛诗归》,钟伯敬,明刻本;
[20]《爱都华·古别尔诗集》,载《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第7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
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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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性文学史话》,谭正璧,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
《中国妇女生活史》,陈东原,上海书店影印出版,1984;
《古诗赏析》,张玉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汉魏六朝诗讲录》,叶嘉莹,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汉魏六朝诗论丛》,余冠英,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
《盛世悲音——?》杨树增, 陈桐生, 王传飞著,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诗品注》,陈延傑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古诗源》,沈德潜,《历代别裁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版;
《古列女传》;刘向撰,四部丛刊影印明刊本;
《西京杂记》;[晋]葛洪,中华书局标点本,1985;
《汉书》;班固撰,中华书局标点本,1962;
《后汉书》;范晔撰,中华书局标点本,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