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术师”接受南方都市报专访，坦言近年的心态之变

[独家专访]梁朝伟：以前不敢冒险，现在该尝试新东西了

(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南都首席记者 方夷敏 实习生王睿

    走进梁朝伟的专访室，里面出奇地安静。他刚参加完当天的《大魔术师》在北京的发布会，化妆师正帮他补妆，为接下来的视频录制做准备。虽然屋里有包括记者和工作人员在内不下十个人，但几乎没有人大声说话。《大魔术师》剧组的一位工作人员曾说：“梁朝伟在片场时周围有一种很安静的气场。”他身上有一股异于很多艺人的沉静气质，很容易感染别人。

    但采访一开始，他就活泼了起来。聊到新片《大魔术师》时，说起第一场魔术戏成功拍完后兴奋了3天，他边说边用手势示范魔术动作，开心得像个小孩。提前看过片的人说，梁朝伟这次的形象和以往的角色相比突破极大，甚至有人形容“看到当年《东成西就》里梁朝伟的影子”。梁朝伟已经多年没有演过喜剧，“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保护起来，不敢冒险，尔冬升提醒我要尝试新东西”，《大魔术师》让他有勇气“求变”，也让观众有机会再看到伟仔的喜剧表演。

    这些年，梁朝伟很少接受专访，面对传媒往往也是惜字如金。他的个性是出了名的慢热。没想到这次在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采访时会主动提到自己的童年阴影、自我否定以及过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欲。原来，他“刚刚对自己的前半生做了总结，”开始明白：“如果永远不付出，自己能拥有的人与人的关系也只能像电影一样，似真似假。”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大魔术师。梁朝伟用孩子气的认真表情说：“我希望把自己‘放’出来，要相信人，才会得到爱。”

    如此不同的梁朝伟，你期待吗？

    魔术

    “拍完第一场魔术戏

    兴奋了3天“

    南都：为什么会接这部戏？演一个魔术师对你来说是不是很新鲜？

    梁朝伟：其实我接这部电影主要是因为尔冬升导演。因为他的第一部和第二部电影（按：1986年的《癫佬正传》和1988年的《人民英雄》）都是我帮他拍的，但是很多年没有合作了。以前合作起来蛮开心的，中间这段时间我都有留意他的电影，《旺角黑夜》这些我都很喜欢。突然有一天，他找我来拍戏，我就很开心，马上答应下来了。（当时有看剧本吗？）当时看的是小说。但是我觉得还是合作的人比较重要，因为题材是死的，但是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演绎方式。所以，我很快就答应下来了。

    南都：听说你在戏里要变很多魔术，这对你来说难吗？

    梁朝伟：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很想跟尔冬升拍啊。当时如果想了那么多，我就可能不会拍了（笑）。(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南都：听导演说你为了这部片子专门花了很长时间学魔术？

    梁朝伟：没有那么夸张啦。我一直在拍《一代宗师》，我是进组前一个礼拜才收到《大魔术师》剧本，才知道剧本讲的是什么，进组以后才开始学的魔术。

    南都：以前会吗？

    梁朝伟：完全不会，我小时候很害怕魔术。我对魔术的第一个印象是爸爸妈妈带我去看马戏，有人表演刀锯美人，所以小时候我就觉得魔术很可怕，所以我不喜欢。当然，长大以后我就知道是假的。那时候看刀锯美人，我简直就不敢看，所以对魔术我也不太感兴趣。

    南都：那拍了这个戏之后学会了吗？

    梁朝伟：基本上魔术都是用道具配合出来的，很多大型的魔术都是用大型的道具，小型的魔术就没有什么需要学的，那种只是需要时间去练的。戏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有道具和其他人配合的，所以就还好。

    南都：你们拍第一场魔术戏时你变的是什么魔术？

    梁朝伟：第一场戏我是要把一条绳子变成一条丝巾、一只白鸽或者一团火。这个魔术让我投入进这个角色里面。我之前在房间练习了很久，拍完那场戏之后我兴奋了3天。从那天起我才有了自信，很兴奋，觉得终于进去了。

    南都：尔冬升导演形容你这个角色是“可爱”，你自己觉得呢？

    梁朝伟：我不知道啊，因为我看不到我自己，他可能看得比较清楚，因为他是旁观者，我的角色也是他设计的。我在戏里面有很多造型的，有时候是魔术师，有时候是情人，有时候是法师。在他的角度可能觉得我可爱吧。

    合作

    “李安带我到新层次，尔冬升提醒我要尝试”

    南都：进组前一周拿到剧本，又要跟刘青云对戏，是不是还是会感到压力？(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梁朝伟：（压力）主要是来自普通话和魔术，我很多年没试过临进组才准备角色的。这些年我接的戏，对白通常3个月之前已经练好，比如《一代宗师》的武术，我两年前就开始练了，进组就已经到了某个程度。但是这个戏我真的是进组前一个星期才准备。所以其实不是因为对手是刘青云所以有压力，相反因为有青云，有周迅、闫妮、吴刚所以我才有了安全感，才能克服那么多的困难。

    南都：隔这么多年再跟尔冬升导演合作，有没有感觉到双方有什么变化？

    梁朝伟：他还是很认真很用功，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让演员在现场很有安全感。就像我变魔术的戏，他每一场魔术都给我准备不一样的音乐，而且分镜头也做得很细致。我拍戏的过程就觉得很顺，他对我也很信任。当然，他的改变也是很大的，现在成熟了很多，是大导演了。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是新人。他现在也让我重建了很多自信。

    南都：你还需要重建自信吗？

    梁朝伟：要。我跟王家卫拍戏时跟的都是很熟悉的团队，我很少拍不熟悉的导演的戏，因为我很怕冒险，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也很怕做一些没有准备的东西，尔冬升这一次就让我做一个什么准备都没有的东西。我刚开始很没有安全感，但是后来他让我慢慢有了自信。其实以前拍香港电视剧的时候也是这样啊，哪有那么多时间准备。我也是这样长大的，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保护起来，不敢去冒险，尔冬升提醒我应该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了。

    我也觉得是时候尝试新东西了。有没有准备不重要，享受过程最重要。这一次我真的学到很多。

    南都：拍王家卫的戏不是更没有准备吗，他连剧本都没有，还要临时改台词，你拍了那么多他的戏反而觉得拍别人的会更加没有安全感？

    梁朝伟：可能我跟他太熟了，我演得不好他肯定不会用，他用的肯定是我演得最好的。所以我的压力就推到他身上了。但如果是拍其他陌生导演的话，我就经常要去看监视器，看自己演得好不好。我拍王家卫的戏从来不看监视器的，拍完我就走，很潇洒。拍其他不太熟悉的导演时，我就很在意自己演得好不好。

    南都：拍李安导演的戏也这样吗？

    梁朝伟：李安不会让我们看回放的，他让我们一定要信任他。

    南都：能做到吗？

    梁朝伟：没办法啊，而且李安那次（指《色，戒》）不一样，我们事前准备了3个月，已经很充分了。但这次我的准备是零。但是拍完我感觉还O K.

    南都：你之前说过跟李安合作让你看到不一样的自己，我很好奇为什么只合作一部戏就能让你有这样的收获？

    梁朝伟：他那个戏也让我突破了拍情欲戏的心理障碍，这个障碍我那么多年以来一直没办法冲破，李安帮我带到另外一个层次。以前跟王家卫也尝试了很多次，但是都没有到达想要的结果。李安用他的方法让我突破了这个障碍，但是不代表下次我也能这样做。下次我还是要重新去克服，但是我有方法，我知道怎么去跟演员、导演去建立信任。（注：梁朝伟2008年在接受作家林燕妮专访时提及演《春光乍泄》和《2046》时都很抗拒裸体）

    南都：你拿过很多影帝了，支撑你不断想到达另一层次的信念是什么？

    梁朝伟：应该是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吧，我真的找到乐趣了。刚开始是因为我找到这个宣泄情绪的渠道，但后来我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了。

    心境

    “我快50了，年纪越大对人越开放”

    南都：你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但是会魔术的人都很容易跟人拉近距离的。不知道你演了这个角色之后有没有觉得自己更容易和别人交流？

    梁朝伟：我觉得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是因为我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对人越来越开放，这是我今年才发现的。我差不多50岁了，就会对自己的前半生作一个总结，总结一下对别人不信任是因为什么。主要是因为我以前家庭的原因、交的朋友、被背叛令我怕受伤害，变得不相信人，就不会付出。但是后来我明白，爱是要付出才会有得到。但我从来没有付出过，或者只付出一点点就把自己关起来，我觉得这样永远都不会得到爱，也永远没有一个真实的“关系”。能拥有的“关系”只能像电影一样，似真似假。所以现在，我觉得即便被伤害也不要怕，要自己放出来，要相信人，才会得到爱。（注：1962年6月27日出生的梁朝伟儿时父母常争吵，在他10岁时父亲不辞而别。）

    南都：你担心没有真实而长久的关系，但是你跟刘嘉玲不是就是吗？(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梁朝伟：（笑）因为不是跟每个人都可以。

    南都：这个太奢侈了。

    梁朝伟：太奢侈了吗？起码是跟值得的人啊，应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只有一个两个。要是这样，生活圈子就会很窄，人可以有更多朋友的，但是因为对人不信任，就让自己很封闭，这样不是很健康。虽然有一个两个（真实长久的关系），但不是很好。

    南都：大部分人是付出很多后受到伤害才慢慢把自己收回来。你怎么是相反的？是因为演的角色多了而悟出来的吗？

    梁朝伟：不是，跟电影没有关系。跟我成熟了有关，跟年纪大了有关。我会给自己来一个总结，我问自己这样生活下去开心吗？如果觉得不开心的话，要怎么改变呢？我觉得这完全是因为年纪而改变的。

    南都：之前你在北大演讲时说过，你很难从一个角色抽离出来，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戏是戏，你是你。你当时举的例子是《新扎师兄》那时候的，后来还会那样吗？

    梁朝伟：会啊，每次都会，所以我都不敢投入进去了，有时候就用技巧。这种情况维持了很多年，大概到了《阿飞正传》才开始转变。我一直找不到方法分辨戏里面和现实生活。而且有一个问题，我从小就不喜欢我自己。因为家庭的关系，我经常否定自己。在平常生活里，我已经不太认同自己，而你会去演另外一个人，然后突然又不用演了，你就更加不知道自己是谁，找不到自己的定点，没有一个referencepoint（注：认知参照点），对自己的形象根本认识得不清晰。

    后来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一不拍电影就跟电影里面的东西切断联系，我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正确。不拍戏的时候我就去运动、烧烤、出海，这些就是平常的梁朝伟做的事。现在更会培养一些自己的兴趣，比如打乒乓球。不拍戏的时候做这些事情，我就会找回我自己，不会停留在那个角色里面。这个是我觉得最好的方法。

    南都：你说一直不喜欢自己，现在呢？

    梁朝伟：我现在开始接受自己了。

    南都：直到现在才开始接受自己？我想不明白，即使你成名后那么多年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还是一样不喜欢自己吗？

    梁朝伟：对，一些小时候的问题没有解决掉啊，这些问题一直在心里面。到了这个年纪，我觉得这个东西现在要拿出来解决掉了。比如说从前我不是很接受我爸爸，但现在我觉得要接受了他，才能接受我自己。因为我从前把这个东西放在心里面太久，一直没有解决掉，所以它一直影响我的性格。

    南都：大家说你眼睛很有戏，会不会因为你小时候的经历让你更敏感呢？

    梁朝伟：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其他还包括我对电影的热情和投入。

    南都：上次有人问你，如果可以变魔术让你去一个地方，你会选择什么地方，你当时说，你想去到宫崎骏的世界。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孩子气的想法。

    梁朝伟：因为他的世界一直很单纯很可爱。颜色很漂亮，很梦幻。如果能进那个世界当然很好啊，但是不可能啊。

    南都：《大魔术师》里有一句话，只要我坚持，就能够成真。2012年到了，能说一下你的梦想是什么？

    梁朝伟：希望每一天都快乐，不要让自己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