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助手app:一野战事珍闻全记录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21:26:43

  按照他原定的进攻延安的计划,先把“囊形地带”拿下,解决侧背威胁,然后派兵出击陇东,吸引共军主力,待调动共军主力西进后,立即集中兵力由洛川、宜川一线全线出击,一举拿下延安。

 

  现在拿下了“囊形地带”,第一步已顺利迈出,第二步就要紧跟其后。胡宗南决定派整76师师长廖昂率该师和整17师第48旅,在马步芳整第82师的配合下向陇东的庆阳、合水大举进攻。

 

  胡宗南很自信,只要共军一动,他就等着领赏了。

 

  但廖昂一动,中共中央就把胡宗南的意图摸得清清楚楚。

 

  “胡宗南声东击西喽!”毛泽东一语中的。

 

  朱德接过话头:“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嘛!”

 

  二月的高原,寒风像刀子一样。奉中央军委令,张宗逊、习仲勋率第一纵队、新编第4旅、警备第3旅(欠7、8两团)一路浩浩荡荡急速西进,准备打击进犯陇东的廖昂和马步芳。根据中央军委2月10日的命令,此时的张宗逊和习仲勋分别是陕甘宁人民解放军野战集团军的司令员和政委,野战集团军下辖第一纵队、新编第4旅、教导旅、警备第1旅、警备第3旅。

 

  中共中央对出击陇东是非常重视的。毛泽东说,这是打击胡宗南的第一仗,不仅可以推迟和打乱胡宗南进攻延安的计划,而且可以相机出击关中,威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侧背。所以在延安守卫力量非常薄弱的情况下,仍决定令张宗逊、习仲勋率主力西进陇东。

 

  廖昂交给何奇的第48旅的任务是进攻合水,另外命张新的第24旅进攻庆阳。

 

  何奇是黄埔六期生,后来到日本炮校进修,回国后又考上陆军大学,这一段经历在国民党将领里是少有的,所以平日里牛哄哄的,博得个“何大炮”的雅号。他办事雷厉风行,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还有点小聪明,这几点颇得胡宗南欣赏。

 

  何奇带着部队,一阵风似的往前赶,28日上午10时,前卫142团就打下了赤城镇。接着又带着部队往前赶,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3月1日黄昏到达合水县板桥乡。几天的急行军已是人困马乏,何奇也累坏了。当晚就准备在板桥宿营,搞顿酒喝,再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刚把军靴脱下,就接到廖昂立即向合水进发的命令。

 

  48旅本不属廖昂师,拿着廖昂的命令,何奇甩起性子就骂了起来。但边骂又边令部队向合水出发。

 

  板桥和合水之间隔着一条马莲河。何奇用颤抖的声音下达了渡河命令。官兵们脱去衣服,赤着身体扑通扑通跳下河去。河水湍急,冰冷刺骨,冻死淹死不下百人,上得岸去,感冒发烧者更是不计其数。何奇带着部队昼夜兼程,终于在3月2日下午4时左右,到了合水城。

 

  合水仍然是一座空城。

 

  城门大开着,呼呼的北风从城内刮出,把合水城衬托得更加阴森恐怖。何奇骑着马在城外转了好几圈,始终下不了进城决心,只派侦察连小心翼翼进到城里去。侦察连把全城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只发现一个老汉和一只羊。何奇悬着的心落了地,当即命令全旅就在合水做饭宿营。一时间炊烟升起,帐篷搭了一片。

 

  旅部炊事班特意为旅长何奇、副旅长万又麟等几个人炒了几个好菜。何奇几个正推杯把盏的时候,胡宗南得到空军侦察报告,解放军主力已西进。胡宗南想都没有想,立即令进攻陇东的部队经宁县在黄陵附近集结,增加进攻延安的兵力。

 

  何奇接到原路返回宁县的命令时,气得把筷子扔出了几丈远。“他妈的,不让老子们睡个好觉,也不让老子们吃顿饱饭!”万又麟把电报接过来一看,也跟着骂了起来。只有参谋长连忙叫作战参谋把行军地图拿过来,呈给这两位火气冲天的旅长官。

 

  何奇、万又麟几个带着一身的酒气把合水到宁县一线的地形反复看了又看。地图上清楚地显示,只有取道西华池才是最近的路线,并且道路平坦宽阔,行军便利。但这又往往是兵家之大忌,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哪有走平川大道的?

 

西华池是合水县的一个镇,是陕、甘两省的物资集散地,市场繁荣,商业发达。何奇红着眼睛盯着这个小镇发呆,几天来连共军的影子都没看着,到处扑空,难道共军就躲在西华池附近不成?

 

  何奇怕担责任,开了个作战会议专门讨论行军路线的问题。

 

 

  这几天里来回奔波,士兵们累得有气无力,几位旅长官也累得够呛,都想快点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休整一下。所以几乎没有争议,就一致商定了取道西华池走大路向宁县开进。

 

  “妈的,兵者,诡道也。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何奇这位军事“高材生”,把脏话、战术思想和着酒味一齐吐了出来。

 

  张宗逊、习仲勋一直在与廖昂捉迷藏,他们的战术就是陷敌于疲劳,再集中优势兵力歼敌一部或几部。这几天何奇的部队来回奔波的时候,野战集团军却在就地休整。但何奇的一举一动,尽在张、习的掌握之中。

 

  3日这天,侦察兵报告,何奇率部向西华池、板桥方向撤退;另外,张新的24旅也由庆阳向宁县方向撤退。

 

  “估计胡宗南要把兵力收缩转向进攻延安了。”张宗逊对习仲勋说。

 

  习仲勋说:“那我们就趁他收缩之机赶快出手,保卫延安。”

 

  野战集团军首长判断,西华池是一个商业大镇,民情复杂,何奇部不会直接进驻西华池,可能驻扎于板桥和西华池以北地区,为此迅速作出部署:我军新4旅、358旅进攻西华池以北地区;独1旅714团配置在杨家圪塔对板桥警戒,其余为预备队,配置于孙家凹寨附近;另警备第3旅向赤城方向警戒。

 

  当358旅一阵风似的赶到板桥和西华池以北的山头时,何奇的部队正松松垮垮从358旅眼皮底下经过。但何奇部丝毫没有要在板桥和西华池以北地区宿营的迹象。难道何奇真的要赶到西华池去?要是这样还不如现在动手呢!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我军居高临下,子弹、手榴弹一齐下去,不出两个小时何奇就会完蛋。旅长黄新廷赶快报告野战部队司令部。经过反复权衡,司令部考虑到敌情还不明朗,又只有358一个旅,力量有点单薄,便命令不要轻易出动,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逃过一劫的何奇兴高采烈来到了西华池。西华池人来人往,楼堂馆所照常营业,小商小贩依然叫买叫卖,跟坚壁清野的合水城形成鲜明对比。

 

  何奇骑着高头大马辗转于人群之中,卫队、副官们前呼后拥,把个西华池大街弄得鸡飞狗跳。何奇这派头让人一看就是个大官人来了,酒楼老板们觉得有利可图,一哄而上,拉的拉,扯的扯,何奇一行人半推半就到了饭桌边上。何奇又累又馋,一坐下就只顾点菜要酒,部队交给各团长处理去了。

 

  现在消息已经很确切,何奇部将在西华池过夜。黄新廷、余秋里赶紧拉着队伍就往西华池赶,边赶边向张宗逊、习仲勋报告。到西华池时,天已黄昏。侦察兵报告,何奇的士兵确实累坏了,正懒洋洋地烧火做饭搭帐篷。这时,我军新4旅也正在向西华池靠近。

 

  “我们也埋锅做饭,吃饱了再打。”黄新廷命令道。

 

  这时,一个从城北探亲回来的老汉经过358旅做饭的山沟,以为国民党军来了,吓得赶紧拔腿就跑。刚到城郊,由于神色慌张,就被何奇的警戒哨兵抓住。一吓唬,那老汉吞吞吐吐便说,沟那边好多官兵做饭,因为怕拉夫,就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殊不知还是被抓住了。

 

  “山沟那边有官兵做饭?”警卫排长神经崩得紧紧地,赶紧向连长报告,连长又向营长报告,不到几分钟,消息就到了何奇那儿。

 

  何奇正在划拳喝酒,看来他今天是喝多了,醉眼朦胧地说:“没事,别扫兴!”说完继续划拳。但在座的副旅长万又麟和142团团长陈定行坐不住了,劝道:“旅座,胡先生今天下午也有敌情通报,说在我军侧后方有大量共军活动,现在又有报告,还是小心为好啊!”何奇还是满不在乎,令陈定行先去看看,自己继续喝酒。陈定行走出酒楼,万又麟跟了出来,搭着他的肩膀说:“何大炮刚愎自用,搞不好我们都要跟着他送死。你去盯紧点,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们马上回来。”万又麟交代完,陈定行策马风驰电掣般到了团部。

 

  陈定行走后不久,我军358旅8团从西华池北侧地区开始了攻击。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炮响,把何奇从酒中惊醒了。他提起枪,边系腰带边骂道:“妈拉个巴子,真的来了。老子这就去收拾你们!”说完酒钱也没付就一溜烟跑了。老板望着干着急,悔不该拉何奇来吃饭。

 

  我野战部队因地形不熟悉搞错了主攻方向,何奇凭着酒劲顽抗了一晚上,到4日拂晓,何奇部虽伤亡惨重,但阵地基本保住了。

 

  到4日晚,野战部队分析敌情和察看地形后再次全线冲锋。358旅716团由西华池东侧向新街突击,715团沿旧城围墙及西北向南进攻。野战部队这次冲击既冲得准又冲得猛,何奇部控制的制高点堡子楼很快被占领。堡子楼火力点居高临下,能控制整个城北。堡子楼一失,何奇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城内的守军节节败退,我军很快就攻到了何奇的旅部。

 

  何奇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连续向胡宗南发报求救外,别无他策。听着外面枪声渐渐靠近,他想看看究竟,刚把头伸出窗外,一颗子弹嗖地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脑中央。何奇两眼一翻,当场毙命。

 

就在这时,胡宗南派的空军战机到了。万又麟迅速调整部署,在飞机配合下发起反冲击。经过一番冲杀,总算是保住了西华池新街阵地。

 

  从庆阳撤回的国民党第24旅此时接胡宗南命令,正向西华池方向急速行军,何奇毙命时已进至到距西华池不到百里的地方。野战集团军见国民党军援兵已到,又有飞机助战,再打下去恐有不利,在消灭何奇及所部1,500多人后,就主动撤退了。

 

 

  西华池街内,国民党官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胡宗南赴南京受命

 

  1947年的2月28日,蒋介石有两件事不能忘记,一件是台湾群众举行反抗国民党政府横征暴敛的抗议活动,另一件是胡宗南来到南京。

 

  那天,蒋介石接到台湾省政府的报告时,正和胡宗南、白崇禧、陈诚商量进攻延安的事情。台湾省政府的电报把事情的缘起、经过以及拟定的处理办法说得很详细,蒋介石把电报快速浏览一下后划了一个大圈,头也没抬就递给秘书发往台湾,然后继续和胡、白、陈商量他的剿共大计。台湾历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血腥大镇压随后发生。

 

  胡宗南是应蒋之令来到南京的。而在同一天上午,蒋介石还偕空军副司令王叔铭飞赴西安,部署了进攻陕北的军事战略。当日午后返回南京后,听到外交部报告,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内定为3月10日在莫斯科开会,美、苏又要重提中国问题。蒋介石觉得这是一个争取国际支持的极好时机,要拿出点像样的战绩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刚下飞机,又急电胡宗南进京,进一步敲定进攻延安的各项事宜。

 

  蒋介石已经非常着急,在这几个月里,自己的军队损失70万,而共产党的军队却一天天在壮大。原来6个月消灭共产党的计划显然已经落空。胡宗南来到南京的当天,蒋介石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了他。

 

  蒋介石长胡宗南9岁,胡子和两鬓已有些花白,看上去明显衰老了。胡宗南一如往昔毕恭毕敬,见到蒋介石的第一句话就是校长要节劳,党国事多,一定要保护好身体。蒋介石当然也少不了表示一下对这位他自称是自己真正的学生的关心。胡宗南年近不惑仍然单身,蒋介石自然问到此事。但胡宗南说,延安不破,不予考虑。胡宗南这种伟男气概让蒋介石颇为满意。

 

  谈到战事,蒋介石就唉声叹气:“东北林彪匪军已发展到二十好几万人,现在的攻势越来越明显;华东那边,前几天的莱芜一仗一败涂地,损失两个军1个师和好多重型装备,连将官也被捉了19个,真是奇耻大辱!”

 

  这样的战况令蒋介石愤怒、失望,却让胡宗南感到压力重重。要是自己也像莱芜战役那样吃败仗怎么办啊?

 

  胡宗南抬眼望了望余怒未消的蒋介石:“校长,失利是暂时的,也是局部的。现在全国的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绝大部分都在我们手里,我们仍然掌握着主动。校长您指挥若定,国军神勇果敢,灭绝匪患只是时间问题。”

 

  蒋介石听这样的话听多了,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说法做宣传可以,能够鼓舞军心民心。但你们做将领的就不能这么看,也不能这么想,要多一些忧患,把困难估计得多一些。我越来越觉得,与共军打仗不能那么乐观了,凡事往坏处想有好处。”

 

  胡宗南欠着身子连连点头称是。

 

  蒋介石继续说:“以前打延安是战术动作,现在打延安则是战略动作,事关全国战局,也关乎军心民心,希望你能看到它的分量。要攻下延安,必须做到突然,保密,还要学共产党,既要军事攻略,也要政治攻略。我们这次要‘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就是在军事进攻的同时在政治上大做文章。共匪在陕北年长日久,群众都被赤化,一定要动点脑子,把群众争取过来,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有前两次闪击延安的失败,胡宗南越来越觉得蒋介石这几句话是在批评自己,他把蒋介石的话玩味了很久。只要措施得当,突然和保密是可以做到的,但对于要在政治上做点文章,这位行伍出身的军人就有点不得要领了。

 

  回到住处,他和同来的盛文参谋长琢磨着蒋的意思:“政治无非是什么时候打和打哪里的问题,军事就是怎么打和打不打得赢;而什么时候打和打哪里都是老头子决定的,我只不过是完成老头子一道命令罢了,哪来什么政治可言?”

 

  盛文端一杯水,在房里来回踱步,他说:“先生把政治想得太玄乎了。政治是理由,是立场,是态度,也是办法,而这一套东西贯穿于打的整个过程之中。委员长要的政治,也就是要这些东西,要师出有名,也要师出有民。就是在仗打起来后要赢得老百姓的支持,要让他们相信,国军是一支爱民的军队,是一支正义的军队。只要能赢得群众的信任和支持,骗也好,哄也好,都叫政治!”

 

  盛文一点拨,胡宗南心里亮堂多了,向盛文直点头:“那依你之见,这政治攻略,怎么个攻法?”

 

  盛文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就不要先生烦恼了,您叫来向晖即可。”

 

  向晖就是熊向晖。胡宗南把脑门一拍,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这个30出头的年轻人,机智、沉稳,又有政治头脑,深得胡宗南赏识。几个月前由胡宗南保荐,准备去美国留学。胡宗南逢人必夸,熊向晖已成为他的人际圈子里的一颗耀眼新星。前些天熊在南京结婚,蒋经国亲自主持婚礼,排场之大,让胡宗南也风光无限。这不证明我胡宗南与小蒋关系非同一般吗?

 

自从胡宗南几次重大军机泄露后,第一战区一些官员以及中央保密局一些特务头子都已经怀疑上熊向晖了。但胡宗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些重要讲话稿件和重要军事文件都交由熊向晖处理,包括蒋介石发给胡宗南的专电,也是由熊向晖一手负责的。毕竟,在胡宗南身边,像熊向晖这样的奇才没有第二个。而熊向晖遵照周恩来“有所为,有所不为;抓大放小,注意战略动向,着力保卫党中央”的指示,把地下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新婚燕尔,熊向晖正在杭州和爱人谢筱华度蜜月。那天刚起床,保姆说南京方面有要人找,要他即刻起程回南京,不得耽误。

 

  熊向晖心里一怔,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周恩来把记有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的笔记本,丢在马歇尔专机上的事。虽然马歇尔马上派人把笔记本送还周恩来,但周恩来还是不放心,要熊向晖先避一避。

 

  “难道与这件事有关?”熊向晖心里打起鼓来,向爱人简单交待几句后,就和来人一起上了飞机。

 

  他忐忑不安回到南京,直到胡宗南给他交待任务,他悬着的心才落地。

 

  胡宗南给熊向晖一个公文包,把他反锁在房间里,要他根据里面的文件在3个小时之内草拟一份“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

 

  熊向晖打开公文包,看着那两份文件惊呆了。

 

  文件一份是蒋介石亲自圈定的攻略延安的行动计划,时间是3月10日;另一份是国民党侦察机关侦察到的陕甘宁边区共军的兵力部署情况。这两份文件太重要了!

 

  熊向晖一口气把这两份文件读下来,对每一个细节都烂记于心。然后按照胡宗南的要求,迅速草拟起他的政治攻略计划来。

 

  熊向晖迅速把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拉了出来,诸如“实行民主政治,人民当家作主”,“废除土地私有,实行耕者有田”,“地主交租,穷人免租”,“普及教育,村办小学,乡办中学,县办大学”,还有军队过处“不吃民粮,不住民房,不拉民夫,不征民车,不扰民安”等等,看得胡宗南连连叫好。这份计划送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戴着老花镜从头至尾审阅了一番,一个字未改,就批了四个字:照此实行。而此时,那个公文包里的所有情报已经随无线电波穿越千山万水传到了延安。

 

  国防部为胡宗南设了个隆重的招待晚宴。蒋介石、白崇禧、陈诚等要员全部出席,和胡宗南这个封疆大吏推杯换盏。那天的胡宗南,从白崇禧、陈诚的话中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在国民党政权中的分量。白崇禧说:“寿山老弟,西北的战事就全靠你了。”陈诚说:“寿山兄,现在校长对你的倚重超过任何一个人!”

 

  那晚蒋介石和胡宗南谈了很多。从井冈山“剿匪”、长征途中的围追堵截、围攻陕甘宁一直谈到现在的战局。蒋介石的情绪时而激动,时而低落。他一次次用“三民主义”、党国利益勉励胡宗南,胡宗南也信誓旦旦:“拿不下延安,学生甘受军法!”和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蒋介石深知“剿共”的难度。他把胡宗南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有没有绝对把握?”胡宗南吐出一口酒气,仍然那样自信:“绝对有把握!”

 

  话都到了这份上,蒋介石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是对学生的不信任了。

 

  第二天,胡宗南神采飞扬地回到了西安。

 

 

“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1947年3月的南京春寒袭人,呼啦啦的北风刺骨的凉。蒋介石的心跟这天气一样冰凉,他已经铁了心要和共产党彻底撕破脸皮,准备背水一战了。早在1947年1月30日,他就指示国民政府宣布解散军事三人小组和北平军事调停处执行部,2月27日、28日又先后通知中共驻南京、上海、重庆等地办事处,限于3月5日前撤退全体谈判代表和工作人员,宣布国共谈判完 

全破裂。而为虎作伥的美国也在1月29日宣布结束与军事三人小组和北平军事调停处执行部的联系,还于3月11日撤走了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

 

  蒋介石连同白崇禧、陈诚和胡宗南在南京商定的对延安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以胡宗南整编第10师的第10、第85旅,整编第76师的新1旅,整编第17师的第84旅和整编第36师的第28旅等共5个旅担任守备任务。以整编第1、第29军和整编第15、第38师各一部共15个旅14万人,由宜君、洛川、宜川之线向北担任主攻。以西北行辕副主任马鸿逵、马步芳部的整编第18、第81、第82师共10个旅5.4万余人由宁夏银川、甘肃同心、镇原向东,晋陕绥边区总部主任邓宝珊所属第22军两个旅共1.2万人由榆林向南配合,夺取延安。另外,调集作战飞机94架,由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指挥,分别自郑州、太原、西安等地起飞,轰炸延安、陕北,协助陆军作战。所有部队由胡宗南统一指挥,胡宗南随部队前进,如有必要,蒋介石也可以亲临前线指导作战。

 

  这无疑是一个杀气腾腾的作战计划,它囊括了胡宗南的功名,更包含着蒋介石的成败。而这一切,已全数掌控在延安中共中央的手里。

 

  熊向晖送来的绝密情报把保卫延安的各项工作推向了高潮。3月2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决定用坚壁清野、主动撤离延安的办法来对付胡宗南的进攻。6日,军委电令晋冀鲁豫野战部队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委谢富治以及太岳军区司令员王新亭、副司令孙定国,立即出击胡宗南侧背,占领阌乡、陕县、渑池、新安,配合延安保卫战。7日,军委电告贺龙,望尽量支援炮弹,用汽车运送军用物资;同日电令陕甘宁人民解放军野战集团军司令员张宗逊、政委习仲勋,在现有防线基础上于劳山与三十里铺之间、南泥湾与三十里铺之间及其以东地区,加筑第3道防线。8日,军委致电令王震率第二纵队于延水关西渡,集结于延长附近。

 

  一切安排停当,8日又召开了延安各界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动员大会。

 

  动员会那天,延河边上来了10,000多人,黑压压的人群把早春的寒气赶得无影无踪。人群里有学生,有农民,有机关干部,也有学校老师,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听到消息后自动赶来的。战士手里的三八大盖,红小鬼拿着的红樱枪,以及农民手中的铁锨、锄头,还有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旗构成了一幅意义非同寻常的画面。自从中央红军长征至此,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活动就没有停止过,特别是从抗战后期开始,“保卫延安”已渐渐成为边区用得最多的一个口号。

 

  朱德、周恩来、彭德怀、林伯渠等人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广场上的万余群众,完全被他们保卫延安的忠诚和热情所感染。是啊,多好的人民啊!十年前用小米救活了红军,接着又用小米养育了八路军。现在,在延安的危机时刻,他们又拿着最原始的武器充当起党中央的忠诚卫士。两个月时间里,他们献出了800万石粮食,赶做了8万余双军鞋,熬制了15万公斤火硝。青壮年甚至妇女纷纷参加游击队和建立民兵组织。现在,游击队发展到了5,100多人,基干民兵有1.5万人,并且还普遍进行了投弹、射击、埋地雷的技术训练。没有参加游击队和民兵的群众又帮边区部队修筑防御阵地,抢修工事……这是什么样的军民关系啊?血浓于水啊!有这么好的人民还惧怕蒋介石、胡宗南吗?他们是边区最坚固的万里长城啊!

 

  朱德等中央领导都觉得浑身发热,内心里似乎有一股激流在涌动。

 

  望着那一张张布满灰尘的脸,几位领导心里又有一丝丝的愧疚。在延安,和群众朝夕相处了十多个年头,吃着小米粥一起开窑洞,一起搞生产,一起学马列,一起打日本,可以说是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现在敌人来了,拍拍屁股就要走,感情上通不过啊!此时,这几个泰山崩顶色不变的共产党员动起了感情,喉咙里像哽着个什么东西,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湿润了。

 

  “但不走能行吗?几十万敌人黑压压地扑了过来,我们满打满算还不到5万人,10与1的比值,不走不行啊!但这不是逃跑,也不是败退。现在放弃延安,是为了将来永远地拥有延安;现在主动撤退,是为了下一步更好地进攻!我们还要回来的,我们一定能回来的!”周恩来把放弃和拥有、撤退和进攻的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主席台下老乡们也理解了中央的决策,一遍一遍高呼“我们还要回来,我们一定能回来”!

 

  走的问题解决了,但走了以后到底打不打得赢啊?说是还要回来,但到底能不能回来呢?这个问题老乡们还是心存疑惑,并且很是担心。要知道,中央在延安的十几年里,延安群众已经把延安建设成了他们安居乐业的家。生儿育女,日子过得自在,舍不得啊!彭德怀的一番话,打消了老乡们的顾虑。

 

彭德怀说:“1935年的时候,刘志丹只不过3,000人,后来来了个徐海东,也不过3,000人,最后中央红军长征到这里,也才7,000多人,我们3支力量加在一起也不过15,000人,而敌人有多少呢?”彭德怀伸出一个指头,在空中划了两下说:“101个团!”

 

  “那是什么概念呢?”彭德怀又伸出3个指头:“30万人!”

 

 

  “30万人啊,同志们!与我们的比例是20∶1。但结果怎么样呢?我们从关中打到山西,又从山西打回来,一直打到马鸿逵的老巢。打得胡宗南在山城堡一败涂地,打得张学良讲和去抗日,打得阎锡山坐在太原不敢出来,也打得马鸿逵损兵折将,连蒋介石也在临潼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是我们救出来的。现在,敌人的力量没变,而我们强大多了。现在我们有正规野战部队27,000人,加上民兵和游击队,一共有5万人。而东边的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和晋冀鲁豫野战部队第四纵队还能在外线配合我们作战。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党中央,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还有陕北乡亲们的全力支持。你们说,我们能不能打赢?”

 

  经彭德怀用事实论证,老乡们早已信心百倍,万人异口同声“能打赢”的回答响彻云霄。

 

  “是的,我们能打赢!”彭德怀露出笑脸,挥舞着长满了老茧的手继续说:“11年前我们打胜仗,现在我们打胜仗,将来我们还要打胜仗。我们不仅要打回延安,我们还要打到蒋介石的老巢去。从现在开始,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拿刀,保卫边区,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主席台下跟着喊了起来,似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彭德怀金盆湾视察

 

  延安城内的土街上一片繁忙,坚壁清野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机关、学校和国际和平医院里的伤员都在有组织地疏散转移,老乡们牵牛拉马,把最后剩下的几斤米几两油也埋到了地下。他们发誓绝不让胡宗南拿到任何东西。

 

  彭德怀和军委一局副局长王政柱搭乘一辆美式吉普车一路南下,直奔富县去检查防御工事。时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但彭德怀的心情丝毫没有春天的明朗。他只觉得黑云压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在几个月前延安危机的时候,彭德怀就已经全面进入了角色。自那个时候起,他就没吃过一顿好饭,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从兵力部署、弹粮准备到伤员安置、群众疏散,事无巨细,全数过问。打退胡宗南对延安的进攻后,12月中旬又风尘仆仆赶到山西离石,在高家沟召集贺龙、习仲勋、李井泉、陈赓、罗贵波等人开了个陕甘宁边区部队和晋绥军区部队联合作战保卫延安的会议。今春以来,随着胡宗南的攻势愈来愈猛烈,彭德怀越发寝食难安,常常通宵达旦地工作。

 

  彭德怀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又想起了西华池战斗。

 

  西华池一仗在整体上是一场不怎么样的战斗。虽然歼敌1,500人,还击毙国民党少将旅长何奇,但野战集团军伤亡也高达1,200多人。在我陕甘宁部队战斗史上,伤亡1,200人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更何况当时敌我力量异常悬殊,以1,200人的伤亡换取歼敌1,500人的战斗不是胜利,而是失败,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失败。仗刚打完,彭德怀就拍起了桌子:“乱弹琴嘛!跟胡宗南这么拼下去,我们这点家当经得几回拼?”拍完桌子还觉得余怒未消,又把张宗逊、习仲勋训斥了一番。这位解放军的总参谋长对我军西华池一仗非常不满。

 

  张宗逊、习仲勋和整个358旅、新4旅、警1旅干部都清楚这一仗没能打好,没能彻底摸清敌情,也没能抓住战机,部队损失太惨重了。从陇东一撤到富县,他们就开起了检讨会,从司令员到每名战斗员,一个不少都要作反省和自我批评。

 

  彭德怀到富县时正好赶上这次检讨会,怒气已经消解了许多,说话语气也缓和多了。他对358旅、新4旅、警1旅参加检讨的营以上干部说:“这是我们对敌人大举进攻延安的第一仗。军委是非常重视的。毛主席说,这一仗不仅可以推迟和打乱胡宗南进攻延安的计划,而且我们还可以相机出击关中,威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侧背。所以中央对这一仗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们打得很勇敢,尽了最大努力,目的基本达到,就是伤亡太重了,所以说这一仗没有打好。不过不要紧,经过这一仗我们摸清了胡宗南的底子,还给自己留下了血的教训,这些对以后作战都是有好处的。这就是毛主席说的‘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只要能吸取教训,现在的失败是可以换取将来更大的胜利的。”

 

  彭德怀这次充满感情的讲话感动了在座的好多干部战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愁容也渐渐散去。霎时间,前几天还吹胡子瞪眼的彭德怀的形象在他们心里温情脉脉起来。

 

  彭德怀在富县稍作停顿,又风尘仆仆地赶往防御重地金盆湾。这是彭德怀4个月之内第二次来金盆湾视察,足见敌情之严峻,金盆湾之重要。

 

  好些天以前,我军教导旅侦察连例行侦察时,突然在临镇附近的一个密林处发现一辆美式吉普车,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又是拍照,又是描地图。侦察连士兵警觉起来,悄悄赶了过去,原来是几个国民党军官在这里搞地形侦察。侦察连战士一拥而上,当场击毙一个,其他人逃走了,不过在吉普车里缴获了一堆文件,其中还有一张“陕甘宁兵要地志调查图”。调查图上,东起临镇、西到富县中间一个宽25公里的密林地带用红笔特别标出,并且还记录着各种地形地貌。罗元发、陈海涵看了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带荆棘丛生、荒草遍野,教导旅没把这里作为重点防御。“难道胡宗南要从这里突破防线?”罗元发、陈海涵赶紧报告了军委。这次彭德怀来金盆湾,重点就是来看这个密林地带的。

 

彭德怀一到就钻进了密林地带。教导旅已经查清,密林深处有一个叫标家台的地方。据说清朝的时候是个秘密的保镖站,甚是繁华。如今这里还住着十多户人家,进进出出有十多条小路。走小路翻过两座山,就是金盆湾的南山。到了南山,就等于突破了教导旅的防线,再向前就可直逼延安。

 

  彭德怀和罗元发、陈海涵边走边看,不时有野兔从密林中窜出来,还可听到几声野兽的 

嚎叫。闪过几窝荆刺丛,再翻过几个小山包,一条羊肠道就出现在眼前。顺着羊肠道再往前走,就可到标家台。

 

  彭德怀一行走的那条羊肠道,甚是开阔。“幸亏缴获了这份兵要地志图,不然我们要吃个大亏。总以为人家吃皇粮的,受不了这个苦。胡宗南还真行,他就偏偏把这地方给找着了。你们在这里设防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嘛。”彭德怀边走边说,“对了,那几个侦察兵要表扬,要奖励。他们可立了个大功哩!”

 

  在回来的路上,彭德怀告诉罗元发、陈海涵:“这个密林地带的几个重要山口要做重点防御,要抢修几处工事。以防万一。我估计,胡宗南失了这份兵要地志图,突破口会重新选择。但无论怎样,既然已经发现这里是个漏洞,就一定要堵死。”

 

  罗元发、陈海涵拿着笔记本飞快地记了一阵。

 

  彭德怀那件灰布旧棉袄已被狼牙刺戳了好大几个窟窿,白棉花都露了出来,但他毫不在乎,兴致还是很高,说个不停。

 

  “延安的中央机关、学校、医院都在转移,伤员和群众也在疏散。但这需要时间。你们的任务就是尽量拖延胡宗南的时间,掩护中央机关和群众的安全转移。中央知道,你们的困难很大,所以委托我过来看看你们,给你们打打气。但不能为你们解决实际问题。兵力少、防线长、武器落后、子弹还不充足,这是普遍性的问题。我们唯一强于胡宗南的,就是我们的干部和士兵都能吃苦,能同仇敌忾。所以,拖延胡宗南主要是靠官兵的觉悟和斗志。但你们要记住一条,要巧战,不能死守。中央已经决定在延安以北的山区和胡宗南周旋,陷他们于疲劳和缺粮之境地,再找机会逐个消灭他们。所以你们一定要保存实力,切忌拼消耗,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西华池一仗没打好,伤亡太惨重了。他们正在开检讨会,希望全军部队都能吸取点教训。我们啊,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毛主席说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个原则!”

 

  彭德怀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西边天空上飘着的那一抹晚霞,晚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伫立良久,他突然回头问:“你们能坚持几天?”

 

  罗元发、陈海涵还沉浸在彭德怀的前一番讲话中。他们觉得,彭总这番讲话内容太丰富了,值得回味的东西有很多。彭德怀突然发问,他俩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

 

  彭德怀目不转睛盯着他们,非常急切,又问了一遍:“几天?你们能坚持几天?”

 

  “5天。”罗元发鼓足勇气,觉得在每名士兵还不足十发子弹的情况下,能坚持5天已经够长的了。

 

  但彭德怀不满意。

 

  “7天,一个星期!怎么样?”鼓德怀非常热切地看着他们又问。

 

  罗元发、陈海涵相视而立,没有立即作答。7天,这是个沉甸甸的担子。但他们知道,这是上级对自己的命令,也是彭总个人与自己的约定。

 

  “行,7天!”片刻,罗元发、陈海涵一起响亮地回答,既包含着对中央首长、对延安群众的责任,又包含着对彭总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帅的感情。

 

  彭德怀朝他们直点头,拍拍两人的肩膀半晌才缓缓说道:“难为你们了!”

 

  胡宗南洛川训话

 

  胡宗南还拿着熊向晖拟定的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设想着和共产党进行军事较量的同时,要和共产党打一场对群众的争夺战。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进攻延安的这一仗打成剿共战争的一个典范。他所谓的典范,就是要把群众争取过来,利用群众来和共产党作战。但他却不知道,延安的群众已经紧紧团结在中共中央的周围,筑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到3月10日,从晋南运城出发的国民党整编第1军,辎重迫击炮营和火炮部队从禹门口渡过黄河后在宜川附近集结完毕;整编第29军附战车重炮部队,已在洛川地区集结完毕;驻西安的空军第3军区已完成一切战斗准备,另外,蒋介石亲自圈定的参与进攻延安的作战飞机已在郑州、太原、武汉等地随时接受命令。还有北线的邓宝珊、西线的马鸿逵、马步芳也全部到位。

 

  国民党一场陆空联合进攻延安的战斗准备已全部就绪。

 

  蒋介石的决心是要赶在莫斯科四国外长会议结束之前占领延安,向国际社会,特别是向美国显示他此时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占有共产党无法比拟的优势。但美军观察组行动迟缓,还没从延安撤走,怕伤了友军,进攻日期不得不往后推。这可急坏了蒋介石,他一再告诉胡宗南,美军一撤走,就开始全线出击。

 

  3月9日午夜,西安的温度降到了零下几度,大街上已结下了冰块。胡宗南穿一件特制的军大衣,戴一顶皮帽,在警卫和机要秘书熊向晖的护卫下,极为隐蔽地来到了西安火车站,他要从这里乘开往同官(今铜川)的专列,再换乘吉普车去洛川,召开一个进攻延安的陆空将领联席军事会议。

 

 

列车开得并不快,胡宗南靠窗而坐,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山峦,心潮澎湃,情绪难抑。在黄埔一期生中,他可谓是最得志的一个了。1936年就当上第1军军长,后来又任第17军团军团长、第34集团军总司令。豫湘桂大溃退后率军东出潼关,获得豫西大捷后顶了丢城失地的汤恩伯,一跃成为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不久同一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奉命去军事委员会任职,胡便理所当然地当上了第一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并于1945年8月正式就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统管西北五省军事,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北王”。

 

 

  抗战八年里,胡宗南就打了淞沪会战、武汉保卫战两场大仗,并且还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就一直担任蒋介石的别动队长,率军封锁陕甘宁边区。蒋介石不声不响把胡宗南安在大西北,有意把胡宗南培植成名副其实的“西北王”。现在,胡宗南手上有装备优良的34个旅,共计25万人。控制着西北陕、青、甘、新及宁、晋的部分地区,有四川作后方,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还有充足的兵员补充和物资供应。胡宗南凭着一大把本钱,完全成为蒋介石在大西北的军事支柱。蒋介石在内战初期把进攻重点放在中原、东北和华北战场的时候,在古城西安的胡宗南并没受到太多的关注。随着这几个月来全国战局的变化,西北的地位迅速凸显出来,胡宗南也在中国内战大棋局中走向了台面。

 

  到了同官,胡宗南一行换上土布军装,乘坐一辆外表破旧的吉普车直奔洛川。此时,副司令长官裴昌会、副参谋长薛敏泉和政治部主任王超凡已先期抵达,建立了“前进指挥所”,裴昌会任主任。盛文参谋长留在西安看家,负责战区与国防部的联系。

 

  11日这天,洛川突然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全城紧急戒严,民用车辆不许通行,老百姓也不许上街。大街上各个街口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哨兵和来回巡逻的执勤分队,使洛川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老乡们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半步。其时,城西北角的洛川中学内停满了雪佛莱和各种美式吉普车,胡宗南亲自召开的前方军事会议正在中学内一间窑洞里进行。

 

  胡宗南还是三原会议时的装束。他坐在会议桌正中间,两排分别坐着裴昌会、薛敏泉、空军第3军区司令刘国运、整编第1军军长董钊、整编第29军军长刘戡、以及参谋处和通信处处长、第7补给区司令、参战部队各师师长和参谋长,还有特种兵部队长官等,一溜儿几十人,挤满了那间还算大的窑洞。

 

  胡宗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踱步即兴演讲,而是笔直站在会议桌正中央,按照熊向晖事先拟好的稿子下达作战动员令。

 

  “奉委员长命令。”胡宗南说完故意停顿一下,以增强动员令的严肃和庄重,而在座的将领们则迅速起立,立正恭听委员长的命令。

 

  “奉委员长命令,我部将立即发起对延安的攻击。延安是共匪老巢,攻占延安,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意义都非同寻常。委员长把这一光荣使命交给我部,正是我部为党国立功的好机会,希望在座各位努力同行,为党国立功。”

 

  每次开会,胡宗南的开场白都会这样的空洞无物,而有实质意义的作战安排,通常都由另外的人来进行。这次,通报作战安排的是薛敏泉。

 

  薛敏泉快步走到地图跟前,拿起一根木棍在地图上指划着说:“共匪正规部队为警备第1、第2旅和一个番号不明的旅共2万多人,加上杂七杂八的地方部队,总共也不过5万人。据侦察,共匪正规军主力集结于临真镇、金盆湾、劳山一带,另外有一部似在延长县附近地区。友军方面,整编第30师主力仍在晋南临汾、运城等地担负守备任务,并有一部在壶口、禹门口一带担任河防,掩护我军的右侧背。同时,国防部已令马鸿逵部向庆阳、合水进攻,策应我军作战。作战时,除空军第3军区有飞机参战外,郑州、太原、武汉等地作战飞机随时都可起飞参加战斗。空军同时投入战斗的飞机可达100架……”

 

  有几位将领脸上露出不屑一顾之色。“共匪”才这么一点点,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几十万的地面部队不说,还派上百架飞机支援。就算消灭“共匪”这几万部队、占领了延安又能怎么样?一个光秃秃的黄土高原对全国战局有多大意义?

 

  胡宗南认真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返回西安的时候,蒋介石一再告诫不能轻敌,要有忧患意识,要把困难想得多一点。此时,他已经看出了军师长们的自傲情绪,皱着眉头插话道:“就兵力数量和武器装备来看,我军占据着绝对优势。但诸位并不能以此轻敌。共匪素来狡猾,打仗常出其不意,此为其一;其二,共匪在延安生活十多年,地形熟悉,群众亦被赤化,占据了地利人和之优势;其三,我军第一次来,地形不熟悉,环境不熟悉,又兵马劳顿,困难会有很多。我这次去南京,委员长教导我,做将领的,要多一些忧患,把困难估计得多一些。委员长还说,与共军打仗不能那么乐观,凡事往坏处想有好处。希望在座各位牢记委员长的教导,不要骄傲,不要轻敌。六届三中全会就要召开,我们要拿战绩来向全会献礼。”

 

  彭德怀临危请缨

 

  胡宗南正在洛川开会的时候,美国一个记者团又到了延安,说是去采访美军观察组撤离延安的场面。这些美洲年轻人一到延安,就格外地活跃。他们人人都看过艾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早就对斯诺笔下的这个中国红都充满了好奇。美军观察组搭机走后他们还在到处走,到处看,丝毫没有马上就走的迹象。

 

 

此前,胡宗南已和刘国运商定好,等美军观察组一撤,西安空军就开始轰炸延安。现在,美军观察组走了,而记者们还在到处拍照到处参观,还受到中共中央的热情招待,这让他们大伤脑筋。他们都知道记者的厉害,那张嘴、那支笔,比敌人的一个师、一个军还头痛。尤其是刘国运,要是记者回去后把他的空军轰炸延安的事情宣传一下,再加点醋,就足以令舆论大哗;要是再炸死个美国记者,美国大使馆向国民政府抗议一下,他刘国运就更难堪了。

 

 

  美军观察组一走,刘国运就问胡宗南是不是推迟一下。胡宗南没他那么多顾虑,咬着牙说:“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吧。他妈的,炸死几个美国佬才好呢!”

 

  空军第3军区与胡宗南的第一战区不属同一个系统,是平行机构,胡宗南对空军将领说话并不像对自己下属说话那么霸道,语气要缓和得多。在一定程度上讲,胡宗南还不能得罪空军第3军区将领,凡事还得求着他们。不过,虽然胡宗南的语气很缓和,但刘国运也不得不听。大局面前,谁也不能不听招呼,更何况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与胡宗南是黄埔一期同学,私人关系非同一般。

 

  胡宗南说完,刘国运皱皱眉头,声色俱厉地命令西安空军基地按胡司令官的要求执行战斗任务。不过背着胡宗南马上又向副司令龚颖澄、参谋长赖逊岩秘密交待,美国记者在延活动期间,把炸弹扔完就行,防止误伤美国记者。

 

  当日下午,国民党西安空军基地起飞十余架P-47、P-40战斗机和B-52轰炸机,长途奔袭,对延安实施了一次象征性空袭。

 

  彭德怀从金盆湾、茶坊一线回到延安已是12日,国民党飞机还在头顶上呼呼盘旋。这天,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叶剑英率一部分中央机关工作人员已先行离开了延安,另外毛泽东等一行人也从枣园搬到了王家坪解放军总部办公。

 

  在回王家坪的路上,彭德怀表情凝重。国民党空军已经扔下了几十吨炸药,延安好些地方已伤痕累累,路边有好多炸毁的民房正在冒烟,而国民党的轰炸机,有时也从头顶上一掠而过。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恶战正悄悄降临。

 

  在王家坪,毛泽东、周恩来刚刚汇合到一起。周恩来是接到国民党最后通牒后,告别梅园新村于前两天抵达延安的。彭德怀还是第一次见他,两人打了个拥抱,互相寒暄了几句。

 

  毛泽东望着彭德怀穿着那件“面目全非”的棉袄的滑稽相格格笑个不停,眯着眼睛还颇有意味地欣赏着。彭德怀咧咧嘴,憨厚地笑了几声,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老彭,你的袄子都被抓成这个样子,发现了不少新情况吧?”毛泽东先开口。

 

  彭德怀找个凳子随便坐了下来,说:“到各阵地转了转,没啥新情况。不过还是专门到那个密林地带里看了几眼。真够险的,有好几条小路通到山这边。罗元发他们已经作了安排,在几个重要隘口作了重点防御。这个不成问题了。”

 

  “南线整体情况怎么样?”周恩来问。

 

  “官兵、群众的战斗决心都很大,一听到‘保卫毛主席’,热情马上就上来了。部队准备也很充分,防御工事也修得比较牢固。但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思想上的,好多官兵对中央撤出延安想不通,不愿意放弃延安,我跟他们讲了讲,一些同志讲通了,但一些还不行。另一个问题是武器弹药上的,子弹太少了,每条枪不足10发子弹,每门炮不足20发炮弹。罗元发他们对这个问题比较着急。上次要贺龙送子弹过来的,不知道怎么样了。对于其他的问题,能解决的,我当场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就号召他们用毛主席说的‘坚决的战斗精神’去克服。他们都表示理解。现在,还有两个突出问题要解决。”彭德怀说。

 

  “说!”毛泽东调整了一下坐姿,吐出一大口烟说道。他知道,彭总要说最关键的问题了。

 

  “一是延安的机关、群众的疏散工作还要加快,现在的速度太慢了。婆婆妈妈的,这舍不得扔,那也舍不得扔,什么都要带走,这是不行的。用处不大的就留下,笨重的也要留下。我要求罗元发坚持7天的战斗,他感到有点难。所以疏散工作还要加快。二是必须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统一指挥这场延安保卫战。现在贺龙还在山西,我提个议,暂时由我出来指挥一下。主席、周副主席,你们看行不行?”

 

  “我没意见。你看呢?”毛泽东向周恩来说。

 

  周恩来摇头表示没意见,并说:“彭总总是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真是难得!”

 

  彭德怀谦虚地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暂时指挥一下,贺龙回来后还由贺龙统一指挥。”

 

  毛泽东扔掉烟头,手在空中一划,说道:“情况紧急,就这么定下来,边区部队统归彭总指挥,我们给朱总司令、少奇、弼时发个电确定一下,再给全军发个通报正式任命。老彭,工作你现在就抓起来。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把西北局的张文舟调过来作参谋长,另外再给几个参谋和几个电台就行。”彭德怀回答很干脆。

 

  “这没问题。”毛泽东回答也很干脆。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彭德怀是个急性子,说干就要干。

 

  毛泽东上前握住彭德怀的手,有些动情地说:“老彭啊,你这是临危请命,为党分忧,肝胆照日月,忠心垂千古啊!党和人民会记得你的!”

 

彭德怀顿时脸颊飘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毛泽东从容撤出

 

  胡宗南已经没有耐心了。13日,他命令所有部队于当日18时完成一切战斗准备,第二天拂晓开始行动,17日占领延安。

 

  3天占领延安是胡宗南在南京向蒋介石当面承诺的。如今,它已成了一道命令传遍胡宗南 

的所有部队。

 

  但他的前方将领感到3天占领延安恐有难度。部队从宜川、洛川一线出发,就是整齐行进,翻山过坎也得两天时间到延安。何况这不是整齐行进,而是打仗,一路上有许多解放军部队重重阻击。从前几天与解放军的小规模交火来看,解放军保卫延安的决心是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3天时间占领延安谈何容易?

 

  但胡宗南有绝对的自信,他3天拿下延安的决心也是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国军部队几十万之众,一人踏上一只脚,也要把那几个山包踏平,何况还有飞机大炮!而解放军仍然是小米加步枪,并且破枪也就那么几条,人也就那么几个。哪有3天拿不下延安之理?!

 

  胡宗南在洛川的前进指挥所里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封锁延安前后总共十来年,这十年多的岁月真是一言难尽啊!曾策划闪击延安好几次,却都以失败而告终。眼前这一战,他志在必得。为了这一仗,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费尽周折;而他的蒋校长更是全力支持,不遗余力,要钱给钱,要枪给枪,要人也给人,连陆军总司令部郑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也被派来做了胡蒋之间的专职传话筒(联络官),后来又派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带着B-24轰炸机、P-51战斗机30多架来西安助战。在国民党战史上,胡宗南对延安一战的“待遇”恐怕是空前绝后。

 

  13日晚,胡宗南彻夜未眠,他是睁着眼睛等到拂晓的。

 

  时间到了,他精神抖擞来到作战室,下达了总攻令。

 

  刘戡、董钊各率一路大军,分左右两路向延安进发。

 

  国民党整编第29军为左路军,军长刘戡率整编第36师(辖整编第123、165旅)、整编第76师的整编第135旅、整编第17师的整编第12旅,共4个旅由洛川经牛武镇、清泉镇向延安进攻,占领延安西南地区,在枣园停止待命。

 

  国民党整编第1军为右路军,军长董钊率整编第1师(辖整编第1、第78、第167旅)、整编第27师(辖整编第31、第47旅)、整编第90师(辖整编第53、61旅),共7个旅由宜川经南泥湾、金盆湾向延安进攻,占领延安东北地区,在拐峁停止待命。

 

  北线邓宝珊的第22军开始南下,西线的“二马”更是争先恐后,国民党整编第18师3个旅组成宁夏兵团向三边分区进攻,国民党整编第81师两个旅组成海固兵团向陇东分区环县地区进攻,国民党整编第82师5个旅组成陇东兵团向陇东分区的庆阳合水进攻。从西安、郑州、太原起飞的94架作战飞机长途奔袭到延安上空,一包包炸药从千米高空倾泻而下,土城延安顿时被烟雾和爆炸声所笼罩。

 

  胡宗南很自信,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但蒋介石心里却没底!打延安不仅是一场军事仗,更是一场政治仗啊!他命令胡宗南每一个小时向范汉杰通报一次战况,再由范汉杰用电话直接告知自己。延安城小,却事关重大。在全面进攻被粉碎之后,这次的重点进攻是再也不能失败了。

 

  毛泽东在王家坪解放军总部像往常一样处理全国军情,不紧不慢,镇定自若。16日还发了一个保卫延安的作战命令,命令边区部队迅速调整部署,组成3个防御兵团。第一纵队和警备第3旅7团组成右翼兵团,由张宗逊、廖汉生指挥,在道佐铺、甘泉、大劳山、小劳山、清北沟、山神庙地区组织防御;教导旅和第二纵队组成左翼兵团,由王震、罗元发指挥,在南泥湾、临真、松树岭地区组织防御;新编第4旅为中央兵团兼延安卫戍部队,以不少于4个营的兵力在庙尔梁、程子沟、三十里铺地区组织防御。

 

  胡宗南没有等来捷报,只听见董钊、刘戡两人说,解放军坚壁清野,找不到任何食物,也不能从老乡嘴里得到关于解放军的任何情报;民兵太多,部队经常受到袭击,分不清哪是共军主力;遍地都是地雷,部队伤亡惨重,人心惶惶,前进时个个胆战心惊;共军擅长夜战和近战,部队重型武器优势无法发挥;更要命的是解放军占据有利地形,抵抗异常坚决,他们采用“节节撤退、节节抵抗”的战术,使部队前进非常缓慢。

 

  胡宗南急了,他也跟前线将领一样,不熟悉地形,不熟悉敌情,在指挥所里束手无策。到16日傍晚,离预定占领延安的时限只有十来个小时了,部队仍被阻击于麻子街、马坊、金盆湾一线,丝毫不能前进。

 

  攻击受阻的情况马上到了蒋介石那里。他对吴忠信说:“3天拿下延安谈何容易?我看5天能拿下就不错了!”不知道蒋介石是为学生开脱,还是真的感觉到了占领延安的难度。

 

  到17日,胡宗南3天占领延安的神话破产了。他一边把困难夸得比天大,搪塞国防部的追问;一边又赶紧调换打法,采用“蛇退皮”的老一套战术,即前卫部队前进占领阵地后,掩护本队前进,本队再区分前卫部队占领阵地,如此迭次掩护前进。为避开解放军夜战优势,部队天明发起攻击,晚上停止进攻,就地宿营。他还和王叔铭联系,尽最大可能派出作战飞机,在地面部队向前攻击之前先进行空中轰炸和扫射。另外悬重赏激励斗志:先进占延安的部队奖励1,000万法币。

 

 

胡宗南的新打法只不过是炮火和冲锋更为猛烈的“人海战术”。冲锋号一吹响,士兵就整团整旅向前冲锋,漫山遍野,人头攒动,一批上来又来一批,解放军射击都不需要瞄准,扣动扳机就射杀一片。胡宗南以人体作盾牌,把解放军每人仅有的十发子弹消耗个精光。经过如此反复的集团冲锋,18日上午,胡宗南军付出5,000多人伤亡的代价,部队终于攻到了延安城下。到下午,董钊整第90师全部进至狗梢岭以西地区,整第61旅的先头部队距延安只有7.5公里了。

 

 

  胡宗南笑逐颜开,却急坏了彭德怀。因为毛泽东还没走。彭德怀把所有的警卫人员集合起来,作了一次保证毛主席安全的动员。他说:“现在全党、全军都在关心党中央、毛主席的安全。敌人隔我们只有十多里了,枪炮声都能够听见。你们一定要保证毛主席的安全,必要时,抬也要把毛主席抬走!”

 

  毛泽东的安全确实牵动着许多人的心。11日下午,胡宗南飞机刚刚光临延安的时候,就有人提出毛泽东赶快走,过黄河到晋绥解放区去。13日下午,一颗炸弹就在毛泽东窑洞门口爆炸,人们更是担心,“炸弹都炸到门口了,毛主席还不走?万一碰上了咋办啊?”

 

  但毛泽东就是不走,他在王家坪又是会见记者,又是会见干部,还接见了新4旅16团的干部战士。当时干部战士对中央放弃延安很不理解,他们说,我们全部拼光也要把延安保住啊。但毛泽东不赞成,他说:“中国有一句俗语,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主动放弃延安就是把‘青山’留住,要是跟胡宗南硬拼,部队拼光了将来还哪来的柴烧呢?我送你们16个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简短的话让16团干部战士茅塞顿开。毛泽东又说:“我们要在陕北的大山里跟胡宗南周旋。你们都跟陕北的乡亲们推过磨、拉过碾子。老乡们的粗谷子在磨子里磨呀磨,就磨成了小米。我们就是用这个办法,把胡宗南的部队牵在陕北的大山里磨呀磨,碾呀碾,把它们磨个稀巴烂就好吃了。”毛泽东边说边用双手作推磨的样子,生动、形象又充满智慧,干部战士们个个点头称是,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现在胡宗南的军队已兵临城下,但毛泽东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要紧,来得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他在那个山头,我在这个山头,怕什么呀?”说得警卫员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还是彭德怀从前线赶回,粗声粗气埋怨了一大堆,毛泽东才最后下定决心离开,其时已是18日黄昏,延安西南方向的枪炮声已清晰可闻。

 

  毛泽东离开延安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此时的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与延安这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毛泽东步子很慢,无限深情地望着这座陕北小城。彭德怀、习仲勋跟在毛泽东、周恩来后面,低着头只管走路,一言不发。在表面的平静中,无论是毛泽东、周恩来还是彭德怀、习仲勋,他们内心里都是波涛翻滚,激流涌动。十多年前,延安是个落脚点,是万里长征的落脚点;如今,延安又是一个出发点,是全国解放战争的出发点。在这里,中国共产党人经历了中国前所未有、惊心动魄的历史场面,如今,就要从这里撤走,转向另一个战场!

 

  到了延安机场,毛泽东拉住彭德怀的手说:“老彭,别送了,回吧。把屋子打扫干净,家具摆好,我们还要回来的!”只见毛泽东眼圈红润,彭德怀也哽住了,好久才说:“主席,多保重!”

 

  毛泽东松开手,扭头大步流星向前迈开了步子!

 

  再见了,延安!再见了,延安的父老乡亲!

 

  空城延安

 

  送走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他回到王家坪已是夜里9时多了,但丝毫没有倦意,他一一接通前方部队首长的电话,告诉他们毛主席、周副主席已经安全撤出延安。还交待了我军撤退的路线和时间,并且特别叮嘱黄新廷、余秋里,358旅要大摇大摆向安塞以北撤退,把胡宗南的视线吸引到安塞方向去。

 

  此时国民党整1军整第90师在杨家畔的师部里正围绕1,000万法币的奖励津津乐道。90师在18日奋战一天,师长、旅长全部上阵亲自督战,于当晚进至杨家畔,先头部队第61旅已抵近解放军由教导旅守卫的最后掩护阵地七里铺,比整1师的先头部队整整领先了7.5公里。师长陈武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夹着一根烟,在师部里手舞足蹈,笑容满面。他把延安周围的地形图拿出来,和参谋长几个人一起研究起来。

 

  “1师还在杨家畔左后方的李家村,离我们还有整整7.5公里,而我们现在离延安只有十来里。明天按规定时间前进,他们到达我们现在的位置时,我们已经到了延安城!”陈武兴奋不已,边量地图边对参谋长说。参谋长接过话头:“这样咱90师不仅有先占延安之功,还能拿到1,000万法币,可以犒劳犒劳弟兄们。”陈武会心地一笑,吩咐道:“今晚让弟兄们睡个好觉,明天再卖点力,千万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参谋长打个立正,转身传令去了。

 

  陈武也累了,用热水泡了个脚,又看了会儿地图,安心地睡了。睡至半夜,机要参谋敲门进来,说是有军长转胡长官电令。陈武睡眼惺松,接过电报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胡宗南命令整90师于19日上午9时由现在位置向宝塔山至清凉山一线及其以东地区攻击。这等于是要90师让开道让整1师过去,不让90师先进延安城!

 

“岂有此理。”陈武睡意全无,把电报狠狠拍在桌子上,大声嚷了起来:“90师连续几天担任强攻,拼着脑袋才赶到这里,他妈的1师几天来跟着老子们屁股后头慢慢吞吞。现在要老子们打宝塔山、清凉山一线,让1师顺着大路前进。真他妈岂有此理!”

 

  就在陈武大发雷霆的时候,1师已违反白天进攻、晚上休息的惯例,借着月色上路了,一路上争先恐后,行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速,天亮时先头部队已插到90师的攻击正面。

 

 

  陈武也不是好惹的,怒气冲冲派十几个参谋去挡路。但此时的1师同样受1,000万法币的诱惑,像潮水一般涌来,哪里还挡得住?陈武的参谋们刚到,1师1旅一个五大三粗的团长就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起来:“老子们奉胡先生命令进占延安。谁敢挡路,军法处置!”说着就掏出了手枪,旁边的几个士兵也把枪栓拉得哗哗响。参谋们碰了一鼻子灰,咬牙切齿向陈武报告去了。

 

  陈武听到报告,愤怒到了极点,拖起枪就要去毙了那个狗日的团长。幸好旁边的参谋长和几个旅长还比较冷静,把陈武死死抱住不放,避免了一场内讧的发生。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是按胡宗南的设计发展的,整编第1军第1师第1旅于1947年3月19日中午率先进占延安。

 

  对胡宗南下给整90师的那道命令,不明就里的裴昌会当时简直是一头雾水,好几次想问胡宗南为什么把在前面的90师晾到一边,让后面的1师先上,幸好副参谋长薛敏泉及时给他点拨了一下。薛敏泉说:“胡先生是从1师1旅出来的,去年12月份1旅又在晋南汾阳全旅覆没,旅长也被活捉。后来胡先生马上从各部队抽调精兵强将,十几天时间里又把1旅组建起来了。现在让1旅先进延安,说明1旅还是英雄的1旅嘛!”裴昌会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现在,国民革命军整编第1军第1师第1旅占领延安的消息已经由空军首先传到了南京,国防部里张灯结彩,一片欢呼。而蒋介石却瘫坐在沙发上,良久不语。从1935年10月开始打延安至今,11年零5个月过去了。有道是十年磨一剑,而现在是11年又半载才拿下延安。黑发人都打成了白发人!谈何容易啊?!这一仗,用了国民党军战略资源近3/5的家当,也倾注了蒋介石几乎全部的精力。第二日,蒋介石专电胡宗南:“宗南老弟:将士用命,一举攻克延安,功在党国,雪我十余年来之积愤,殊甚嘉赏,希即传谕嘉奖,并将此役出力官兵报核,以凭奖叙。”

 

  蒋介石的嘉勉让胡宗南通体舒坦。

 

  但延安只不过是一座空城。蒋介石所期待的要俘获的中共首脑人物已全部撤走,所有重要的文件和装备,要么焚毁,要么转移。全城找不着一个百姓,找不到一头牲口,也找不着一粒粮食。一切都是事先有条不紊安排好的。胡宗南占领延安,也仅仅是占领延安这个位置而已。

 

  但对善于做文章的胡宗南来说,延安就绝不是一座空城了!占领延安,本来就是一出好戏。既然是一出好戏,就不能把它演砸了。胡宗南给国防部的报告是这样写的:我军经七昼夜激战,英雄的1旅终于在19日晨占领延安。是役毙敌俘敌5万余人,缴获武器弹药无数,详细战果正在清查中。

 

  这个报告有两处与事实不符。第一个是1旅占领延安的时间,胡宗南把1旅占领延安的时间整整提前了6个小时;第二个是战果方面,延安已是一座空城,胡宗南根本无任何“战果”可言。至于时间提前几个小时那就算了,关键是把所谓的“战果”吹得太离谱了。

 

  但就这么一个离谱的报告,却让蒋介石大感兴趣。那几天他像秀才待榜,怀着满腔的希望和激动一遍遍打电话给范汉杰,问详细战果怎样,有没有重要虏获?有没有中共首脑人物和重要的党政军文件?中共首脑人物去向如何?但这一切,范汉杰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又一遍遍打电话问胡宗南。每次胡宗南都哼哼哈哈,找几句不沾边的话搪塞过去就算了事。后来范汉杰就干脆打电话问裴昌会,问他战况是不是这样。裴昌会当然也不好揭穿胡宗南的把戏,只是说“战报发出去后已由盛参谋长转报国防部了,这就是根据”。再问,裴昌会也打起擦边球。范汉杰就这样夹在蒋介石、胡宗南之间,又尴尬又狼狈。直到23日,他终于告别这半个月的传话筒工作,飞到新乡去了。

 

  虽然都知道胡宗南的战报是假的,但国防部仍告行政院,要在全国庆祝“陕北大捷”。在国防部看来,这当然是一个值得大做特做的题材。剿共二十几年,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令人振奋的战绩呢?一下子端掉了“共匪”的老巢,使其首脑人物都到处流窜,正好能鼓舞一下江河日下的军心和士气。此役足可以证明,国军仍然是神勇的国军!

 

  对占领延安反应最快的当数记者们了。20日《中央日报》头版头条就发表了文章,《国军收复延安,生俘共军一万余人》的标题赫然醒目。一时间各地大报小报竞相转载,生俘共军的数字也不断窜升,最多到了5万余人。

 

  那几日胡宗南一直生活在举国的褒扬和吹捧之中,得意之相自不用说。但就在这时,国防部一个通知,使他脸色大变。国防部说,为了更好地宣传国军的神勇,政府将组织一个专门的记者团赴延安参观战绩,采写战地新闻。

 

转延安胡宗南由生感慨

 

  记者是无冕之王,这一点胡宗南心里清楚得很。对于记者,他是既爱又恨。他希望记者把自己占领延安这件事大写特写一番,弄得天下妇孺皆知他胡宗南的美名,最好还能留名青史,但又害怕记者到延安后刨根问底,戳穿了自己的骗局。所以现在的胡宗南心头还是有些沉重。他赶紧开了个会,决定成立一个“战绩陈列室”,指定第二处处长刘庆曾和新闻处处 

长王超凡专司负责“战绩”筹备工作。

 

  干这种事,刘庆曾和王超凡可谓是得心应手。胡宗南会吹,他们就会造。一个下午,刘庆曾和王超凡就报上了一个“战绩筹备计划”:在延安周围设立10个战俘管理处,从周围乡村抓青壮劳力若干,一律穿上杂色服装,编成几个俘虏队,加以训练,充当俘虏。如果人数不够,就从守城的整编第27师中抽选灵光的士兵加以补充。如果人数还不够,记者参观时各个战俘管理处就互相抽调充数。对于武器,步枪抽调驻甘泉的整编第17师的三八式和汉阳造,不足的就由延安警备部队中分别抽调,白天将枪支送到“战绩陈列室”,晚上又秘密送还部队。所有的武器上都贴上标签,注明缴获的时间和地点。另外,还在延安附近修造若干坟墓,立上木牌,标明国民党阵亡将士生辰和籍贯。有必要的话,还可以找一个人充当共产党的旅长,加以训练,抬出来与记者对话,等等。

 

  胡宗南越看越激动:“可以嘛,还挺像回事的嘛!”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战绩筹备计划”。

 

  安排好了这件事,胡宗南觉得轻松多了。喝了杯茶,又伸了个懒腰,恰好熊向晖送来国防部电报,要一份在攻占延安一役中出过力的官兵和单位名单,准备奖励表彰。胡宗南应了一声,很骄傲地提笔写下了夺得占领延安的首功单位:整编第1军第1师第1旅。

 

  但这个时候,90师师长陈武正在延安和军长董钊认理,他歪着脑袋直喊:“我90师连续几天担任强攻,师长旅长一齐上阵督战,死了好多弟兄才杀开一条血路,凭什么一纸命令就要我们让道?还有1师那个狗日的团长,他那么嚣张!不是考虑军机重大,老子非枪毙了那狗日的不可!”

 

  董钊一言不发,他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当初他接到胡宗南那道命令的时候,就觉得不妥,就知道陈武会骂娘。但人家胡先生的命令能违抗吗?他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谁敢不从?胡宗南悬赏1,000万法币的命令是他董钊传达的,要90师让道的命令也是他董钊传达的。但他也是左右为难,不得已而为之啊!现在的胡宗南享誉全国,领尽风骚,自己却替他受这股子窝囊气,心里也不痛快着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武的火可以向董钊发,但董钊的火向谁发呢?董钊想来想去,还是装一回傻,做个息事宁人的和事佬算了。

 

  董钊备了一桌好酒菜,拉起陈武的手,强装笑脸说道:“陈师长,90师的作风我是知道的。功,我会给你们记上一笔。占领延安,功在党国。功在党国的事,就不要分先后啦!那个团长,我会处理的。奖金嘛,你就放心!来来来,咱们喝酒,咱们喝酒。”

 

  一顿酒足饭饱,陈武的火也消了。董钊跑到胡宗南那里,死缠硬磨要了两份奖金,才算把事情彻底摆平。

 

  胡宗南本不想支付这1,000万的,他说:“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指到哪,打到哪!哪来这么多■嗦话?”但熊向晖说了几句,让他改变了主意。熊向晖说:“先生,国防部通知的那个记者团就要来了,那个陈武也是个大老粗,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万一记者在延安活动的时候,他又吵又嚷,不守规矩,影响多不好呢?先生您看,还不如给他得了,免得节外生枝!”

 

  熊向晖所说的“节外生枝”就是指“战绩陈列室”一事,要是陈武憋一肚子气没处发,把这件事给抖出去,那不出大洋相了?胡宗南觉得有道理,满意地朝熊向晖点点头,勉强地答应了。但心里还在骂陈武,也在骂董钊。

 

  到24日,占领延安已整整四天时间了。胡宗南决定去延安走一圈,去看看这个革命红都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天寒地冻。但胡宗南刚得了二等大绶云麾勋章,心里暖融融的,靠在座椅上哼着欢快的小调,和着吉普车的隆隆马达声,在山间小道上缓缓前行向延安抵近。

 

  留守延安的整编第27师为胡宗南的到来搞了一个隆重的入城仪式。那天,27师动员强迫好些附近群众夹在军队中间,手拿红绸缎,载歌载舞欢迎胡宗南的到来。胡宗南感觉跟英雄似的,又是挥手,又是致意,那种受到军民共同欢迎的热烈场面,他今生今世也恐怕只有这一次。他觉得,政治攻略延安,在这时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体现。

 

  延安没有西安的高楼,也没有西安的闹市,只有土街,只有窑洞,却引起了胡宗南的极大好奇。胡宗南一行中午抵达延安,匆匆吃过午饭,他便从枣园开始,把凤凰山、杨家岭、王家坪转了一大圈。

 

  他一边走,一边看,还在一边想,对每一孔窑洞都看得很仔细,尤其是毛泽东住过的。在一间毛泽东住过的窑洞里,胡宗南发现了张纸条,一手苍劲有力的浓墨狂草书写着“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奈何?奈何!”这显然是毛泽东留给胡宗南的。但这个纸条没有对胡宗南形成足够的刺激,因为此时的胡宗南自以为是一个胜利者,他把毛泽东的纸条看成是失败者无奈的宣泄罢了。

 

转了一圈下来,胡宗南有一个惊奇的发现,所有屋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转移的家具也摆得整整齐齐。他早就听董钊、刘戡报告过,延安城格外的整洁有序。开始他还想不到是怎样的整洁有序,今天亲眼看见,不禁无限感慨起来,共军的慌而不乱,共军的镇定自若,国军永远无法与之相比!

 

  胡宗南住在原陕甘宁边区银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里隐蔽,安静,又安全,适合胡 

宗南居住。胡宗南总觉得延安有一种无法说出的神秘,像隔着一层布一样,反正看不透,也搞不明白。他真的无法想像,如此简陋的环境,如此落后的设施,竟然能造就出这么一支劲旅,和装备精良的国军较量这么长时间,而最后的输赢,还没有一个定数。

 

  31旅青化砭遭歼

 

  “如果共军向北撤退,则以‘二马集团’从庆阳、环县、定边一线围堵,我部经安塞北上,从北、西、南三面夹击聚歼共军于志丹、吴旗地区,或者把西北野战部队驱赶到绥蒙沙漠地区;如果共军向东北撤退,则以榆林邓宝珊集团沿无定河向南,我部沿咸榆公路北上,南北夹击,将共军歼灭于佳县、吴堡地区或赶过黄河。”这是占领延安当天,胡宗南向蒋介石报告的下一步行军方案。

 

  但解放军西北野战部队自撤出延安,就在胡宗南的视线里完全消失了。胡宗南天天派飞机侦察,地面部队也拉网式搜索,都没有发现我野战部队的蛛丝马迹。这个时候,蒋介石一天几封电报,要胡宗南寻找共军主力决战,搞得胡宗南火烧火燎,也跟蒋介石给自己发电报一样,天天给董钊和刘戡发电报,派部队加强搜索,寻找共军主力决战。

 

  胡宗南发电报容易,却苦了董钊和刘戡。他们天天拉着部队在陕北的山里头搞“大游行”,扑了一个空又接着扑一个空,官兵疲惫不堪不说,还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生怕遭了西北野战部队的埋伏。这不,20日黄昏时分准备收队回延安的时候,刘戡部就被民兵狠狠地“铡”了一刀,死伤过百,损失武器一大批。那个师长回来就嚷:“打个鸟仗啊,天天扑空!连个共军的影子都没看见,跟谁决战呀?”

 

  其实,西北野战部队并没有消失,他们就集结在延安以北不远的山区,只不过行动非常隐蔽罢了。中共中央也没走远,正转战于陕北的大山之中,运筹帷幄,指挥着全国战局。而彭德怀的司令部也就在离延安不远的东北方向的梁村,副政委张宗逊、参谋长张文舟、政治部主任徐立清以及副参谋长王政柱全在那里。当时的局面是,胡宗南在明处,野战部队在暗处。在暗处的要收拾在明处的,那不是易如反掌嘛。

 

  彭德怀以一纵独1旅2团2营在安塞方向佯动,把一纵放在安塞以北地区,二纵放在甘谷驿地区,新4旅放在青化砭,教导旅放在任家山岔,另外,还派了多支小股侦察队活跃于延安以北的山区,掌握胡军的行踪。彭德怀交给独1旅2团2营的任务是,佯装成主力,把胡军的主力吸引出来。只要胡军主力一出来,彭德怀就自有办法来收拾他。

 

  董钊在安塞那边挨了民兵的一闷棍,长了记性,第二天只派了小股兵力进行武力搜索。那天我军1旅2团2营远远就看见胡军搜索部队来了,营长张济堂马上把全营集合起来,围着一个山包转圈,远远望去,就像一支大部队源源不断向前开进。董钊的搜索部队看见了大喜,“共军共军”喊个不停。

 

  胡宗南正为找不着共军主力而愁眉苦脸,听到董钊报告在安塞方向发现共军主力,兴奋得一跃而起,“好啊,真让我逮着了!”胡宗南搓着双手喜笑颜开地自言自语,当即就向前线发去了命令:以整编第1军第1师、90师5个旅的兵力,向安塞方向急进,找共军主力决战。整编第1军第27师31旅向青化砭方向前进,限24日到达青化砭修筑防御工事,担任整1师、90师的侧翼警戒。

 

  但就这一条命令,穿越百里黄土高坡到达董钊和刘戡手中的时候,也到了彭德怀的手中。不知道西北野战部队的电台兵是怎么破译这一则命令的,只知道彭德怀拿着它的时候,激动得两脸通红,拿着电报一个字一个字足足看了十分钟。胡宗南主力部队到安塞方向去了,只有敌31旅朝青化砭方向运动,它不就成了孤立之敌吗?

 

  集中力量打孤立之敌是彭德怀最拿手的战法,他赶紧把地图拿出来和习仲勋仔细研究了一番,目光一直落在青化砭。

 

  青化砭在延安东北30余公里处,南北是15余公里长的蟠龙川,咸榆公路蜿蜒其中,东西两侧山地起伏,既便于隐蔽,也便于出击。敌31旅要是进了青化砭,就像钻进了一条长长的口袋,前面一堵,后面一截,就是插翅也难飞。

 

  “就这里啦!”彭德怀拿起一根半截子铅笔,把“青化砭”狠狠地圈了起来,“打个漂亮的伏击战看看!”

 

  习仲勋小彭德怀整整15岁,平时不仅把彭德怀当上级,还把彭德怀当长辈。看着彭德怀那副举重若轻的样子,习仲勋不由得钦佩起来。他没有不同意见,只是补充了一句“那就赶紧行动吧”,显得比彭德怀还要着急。

 

  第二天,西北野战部队各路部队从驻地出发,向青化砭方向一路隐蔽赶去,集结在马庄、梁村、常家塔、元龙寺地区待命。

 

  23日,冒着冰雪未化的严寒,彭德怀拉上西北野战部队各纵队领导共十几个,翻山越岭到了青化砭,在这里开了一次“现场办公会”。

 

彭德怀往地上一蹲,摊开地图就说开了:“新4旅埋伏在青化砭东北那面山坡上,一纵埋伏在公路西边,二纵和教导旅埋伏在公路东边。另外,二纵独4旅在房家桥附近担任断尾任务,待敌进入伏击圈,立即扎紧‘口袋’,其他部队听命令开火。明晨4时,所有部队进入设伏地点。天气很冷,要克服一下。”彭德怀顿了顿继续说:“这是我们撤离延安以来对胡宗南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要打出我们的士气来,也把胡宗南的气焰打下去一些。你们回去后搞个教育,务必遵守纪律,做好隐蔽工作。另外,坚决杜绝人员外出,不能走露任何风声 

。我们这一仗,打的也是保密性!”

 

  24日,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青化砭附近雪白的山坡上一片静寂,丝毫看不出这里竟然埋伏着一支上万人的部队,也感觉不到这里将要发生西北解放战场上我军的第一次大捷。

 

  西北野战部队按照彭德怀的要求于凌晨4时到达预伏地点。部队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眼睛死盯着远处的咸榆公路,等待着那只可口猎物的到来。那时胡宗南的侦察机仍然在作例行侦察,彭德怀规定,部队不许有任何声响,也不许随处走动,更不能埋锅做饭。渴了,喝口随身带的水,也可以吃雪;饿了,就啃口干粮;要小解了,转个身就解决了。但趴到中午时分,仍然未见胡军到来。好多士兵开始沉不住气了。阵地上开始叽叽喳喳响起了一片埋怨声。一直到傍晚,还是没见31旅的影子。侦察部队报告,敌31旅当日到达拐峁后停止前进,原因不详。

 

  彭德怀一个人蹲在一个小土堆上思忖了好半天。到拐峁后停止前进,会不会补充粮食呢?还是发现我们了,不敢前进?补充粮食是完全可能的,这么大一支部队到青化砭来担任主力侧面警戒,当然要把粮食带足。但发现我们设伏在这里也是有可能的。虽然伪装保密工作做得好,但说不定胡宗南的侦察飞机就看出了破绽。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在北风里趴了一整天没动弹一下,也没吃什么东西,天气又冷,还是先回去吧,把情况搞清楚再说。彭德怀想到做到,命令部队撤回原来驻地待命。

 

  一喊撤,阵地上就开了锅。有的指挥员也动摇起来,直发牢骚。彭德怀一看形势不对头,赶紧挨个通知各部队首长,回去后务必搞个教育,给大伙顺顺气。但就这么撤下去,彭德怀实在有点不甘心。他总是觉得31旅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不管怎么说,明天还要来设伏,即使等不到31旅,就把这当作一次预演也行。万一等到了,那就……

 

  彭德怀向中央报告:敌31旅24日到达拐峁停止前进,可能是增补粮食,我们明天仍按原计划部署待伏31旅。之后又操起电话与各部队首长通了电话,要求第二天凌晨4时仍然进入各自设伏圈,不得耽误。他还特别强调:“我有预感,31旅一定会来的!”

 

  23日那天,在延安补充了足够的粮食,董钊率着5个旅的部队浩浩荡荡向安塞方向开了过去。与此同时,刘戡率整29军整36师和整76师4个旅向延安东北、蟠龙以西地区“扫荡”,协同董钊在安塞至蟠龙之间的地区与解放军决战。而整1军27师的31旅也在旅长李纪云率领下沿咸榆公路向青化砭方向前进。

 

  李纪云心里一直在发毛,总感觉不是很踏实。进至拐峁镇时,侦察部队报告,在青化砭地区有大量解放军,疑为共军主力。李纪云心里一震,立即下令停止前进,并报告胡宗南。但胡宗南已经料定了解放军主力在西北的安塞方向,根本不听李纪云的报告,还来电把李纪云申斥了一番:“贪生怕死,畏缩不前,非军人气魄。绝对要按规定北进,迅速占领青化砭,否则以畏缩不前论罪。”拿着胡宗南的回电,李纪云欲哭无泪。部队在拐峁停留了一天,补充了粮食,25日一大早李纪云哑着嗓子下令部队继续北上。

 

  李纪云带着第92团和旅部近3,000人一路战战兢兢向青化砭方向前进。为安全起见,公路两边都安排了便衣搜索队,沿着山地往前铺排式搜索,主力跟着搜索部队缓缓前进。

 

  就在李纪云战战兢兢往前走的时候,解放军部队又跟昨天一样,在雪地里潜伏着,静候31旅的到来。

 

  又是一个难捱的半天过去了,解放军已经腰酸背痛,手脚冰凉,但31旅的影子也没见着。“来不来啦?!”“胡宗南哪这么乖呢?送过来给咱们吃呀!”……

 

  正说着,突然,咸榆公路上远远地来了一大队人马。再一看,路两边的山坡上也稀稀落落有两群人,像是在搜索着什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国民党军的旗帜已清楚可见。

 

  来啦,31旅来啦!

 

  所有官兵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要小便的同志此时也尿意全无,只觉得心跳加快,浑身发热。趴了一天半,刚才还在议论,现在情绪马上就起来了。

 

  “老子挨了一天半的冻,你狗日的终于来了。旅座啊旅座,莫怪老子不客气。”说这话的原是李纪云部的一个上等兵,受不了国民党部队的军阀作风,溜出来当了解放军。现在,李纪云由过去的长官,变成今日的敌人,马上又要沦为阶下囚,让那个上等兵都觉得国民党军命运不测。

 

  但此时的李纪云只是有点心虚,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他还有点心存侥幸,说不定是虚惊一场,根本就没有共军呢!

 

李纪云边走边这样侥幸地想,额头上却在冒汗。

 

  突然,后面枪声大作,炮声隆隆,硝烟翻滚。李纪云惊得一个踉跄,脸色惨白,真有解放军啊?!

 

  随着三颗信号弹划破长空,一阵更猛烈的枪声响起,只见前、左、右3个方向雪白的山坡 

上到处都吐着火舌,子弹、炮弹雨点一般打来,31旅顷刻就倒下一片。

 

  李纪云赶紧和副旅长周贵昌、参谋长熊宗继爬上一个高坡,建立起临时指挥所。李纪云站在山坡上清楚地看见,旅部和92团已全部被解放军包围,被压迫于7,500米长、200多米宽的山沟里,首尾不顾,乱作一团,而解放军以优势兵力,依托有利地形,射击像点名一样,一发子弹准能撂倒一个。

 

  与李纪云部最近的是刘戡的整29军部队。李纪云给刘戡发了几个呼救电报,刘戡都未予理睬。为谁先进延安一事,不仅整1军的1师和90师闹了矛盾,连整29军与整1军之间也存在着隔阂。当时整29军也进到了延安城郊,刘戡也接到了胡宗南按兵不动的电报,头功让整1军抢了去,刘戡心里极不舒服。记功的时候忘了老子的29军,现在1军的部队掉进窟窿里去了就要老子来救,没门!

 

  李纪云指挥部队顽抗了一阵,但解放军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怎么也阻挡不了。

 

  他又赶紧向胡宗南求救。

 

  胡宗南正和裴昌会、薛敏泉以及董钊闲谈。董钊在安塞扑了个空后,此时已气鼓鼓地回到延安了。接到李纪云的求救电,薛敏泉盯着董钊大声责问:“谁让31旅到青化砭去的?”董钊没反应,倒触痛了胡宗南。他转过脸就吼了起来:“现在还问这个屁话干什么,赶紧救人去!董钊,你带5个旅火速增援青化砭,要快,一要救李纪云,二要与共军主力决战!”此时的胡宗南还念念不忘与共军主力决战。为了实现他“与共军主力决战”这个不灭的信念,他接着又电令刘戡整36、76师保持机动,策应整1军主力作战。

 

  等到董钊下午4时赶到青化砭时,战斗早已经结束。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恶战流血的痕迹。要不是有几个俘虏逃回来给他当向导,他几乎连战场都找不着。董钊站在李纪云被俘的地方,命令电台兵给胡宗南发了电报:全军覆没,李纪云、周贵昌、熊宗继被俘,共军不知去向。

 

  胡宗南接了电报,非常吃惊地说了一句话:“这么快啊?!”

 

 

“大扫荡”下的枣林子沟

 

  就在青化砭战斗正酣之时,先期抵达子长县王家坪的周恩来、刘少奇、朱德、任弼时与前来的毛泽东会合了。当天下午,彭德怀发去的青化砭战斗的捷报就到了他们手里。在那样艰苦的战争环境里,辗转奔波再相见本来就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而在撤离延安才6天彭德怀就送来了捷报,以牺牲256人的代价歼敌2,900余人,活捉国民党3个少将军官,几位领导 

更是喜上眉梢。他们见面的话题就以彭德怀为中心,从彭德怀临危请命、延安保卫战、撤离延安谈到今天的青化砭大捷,又谈到下一步与胡宗南的周旋,一直说了几个钟头,最后的结论是,把陕北交给彭德怀,中央是放心的。

 

  这个时候的彭德怀正和西北野战部队干部战士们在一起,享受着撤离延安以来的第一个胜利。西北野战部队干部战士们没有一个不觉得这一仗打得痛快极了。它至少有3个特点可以成为官兵的美谈:一是快,打得快,撤得也快,从枪声响起到全部撤走一共不到3个小时;二是彻底,从旅长以下2,900人一网打尽,无一逃脱,而解放军损失才256人;三是缴获丰富,子弹30万发,火箭筒4个,化学炮两门,骡马及粮食不计其数。

 

  这一仗打下来,西北野战部队弹药问题基本解决,在陇东西华池战斗和保卫延安战斗中损失的兵力也得到了补充,更重要的是,与胡宗南在陕北大山里周旋的战法得到了发展。那几天里,从部队首长到营连干部,人人都在谈经验,谈体会,写总结,就连一个普通战士也能把毛泽东的“推磨战法”说得头头是道。那时的西北野战部队里,到处洋溢着胜利后的自信和喜悦。

 

  而胡宗南在延安的前进指挥所里却充满着失败的情绪。裴昌会、薛敏泉皱着眉头给国防部起草了个检讨报告:31旅被歼,一因兵力太单薄,二因疏于搜索警戒,三因未走山地而专走大道,致使遇伏不能迅速占领高地作坚决的反击,云云。

 

  拿着这个检讨报告,胡宗南面无表情地说道:“通过这一战摸清了共军的底数,也找到了共军主力的大致方向,对下一步作战起到了侦察作用。”胡宗南认定,共军主力就在延安东北方向不远的地方。

 

  裴、薛互相递了个眼色,拿2,900人马作侦察,天大的笑话!但他们还是把这句话加了进去。有失必有得嘛,符合辩证法原理。

 

  胡宗南一连几天都这样面无表情,话也不多。不明不白吃了这么一闷棍,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何况事先李纪云已有敌情报告,是因为自己的武断主观才导致了31旅的全军覆没。

 

  胡宗南不说话,整个指挥所里也就悄无声息,各忙各的事,谁也不招惹他。

 

  但胡宗南制造的沉默,还得要胡宗南来打破。他踱到地图前,指着延安东北方向延川至清涧一线以西的地区对裴昌会、薛敏泉说:“共军肯定没走远,就在这一带,无线电测向台也侦得这一带电波比较密集。但现在的问题是具体位置不明确。”胡宗南刚刚挨了一棍,头脑已不那么发热,处理问题也不那么武断,说话语调降了很多,也开始听取裴昌会、薛敏泉的意见了。

 

  “你的意思是……”裴昌会还是有点谨慎,说话轻言细语。

 

  “我的意思是不如来个死办法,就用国防部的‘方形战术’,把董钊和刘戡的两个兵团排成一个方阵,并列前行,把整个山头梳一遍,不怕找不着共军主力。难道他还飞了不成?”

 

  薛敏泉马上就听出了破绽:“这样翻山越岭,部队经得起拖吗?给养也很难跟上啊!万一……”

 

  薛敏泉的万一还没说出来,只见胡宗南脸色变了。

 

  胡宗南冷冷地甩出一句:“那你看怎么办?挨了一棍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呀!”

 

  薛敏泉红着脸不说话,裴昌会马上发言解围:“行则同行,宿则同宿,这样走是有好处,至少暴露弱点的可能小,可以避免遭受解放军的各个击破。不过,薛副参谋长提出的也确实是个问题。”

 

  经裴昌会这么一说,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胡宗南最后拿出意见:“整编第1军、29军9个旅,由安塞、延安、临真镇出发,分兵3路,经延长向延川、清涧地区并列前进。如果解放军愿意决战,就与解放军决战;如果解放军不愿意决战,就把他们赶到黄河那边去。至于给养,带足上路,不够的就地征取。还不够,部队就开到蟠龙补给。”

 

  裴昌会、薛敏泉不再说话,应了一声就发命令去了。

 

  27日,董钊、刘戡两路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的数万之众,密密麻麻排满了陕北的山山岭岭,开始了所谓的“大扫荡”。彭德怀已感觉到,再像青化砭那样三面埋伏伏击敌人的可能已经不大,他便把部队分散隐藏起来,只派小股部队与敌军保持接触,牵着董钊、刘戡两军向北、向南,又向西,再向东,再向西,既“推”又“磨”,将胡宗南几万之众把玩于陕北的大山之中。几天下来,董钊、刘戡来来回回好几趟也没有发现解放军主力,折腾于山山沟沟里,还经常受到小股解放军的袭击,部队都成了一堆稀泥,士气低下,纪律松弛。胡军每过之地,翻箱倒柜,搜粮抢物,连老乡的锅碗瓢盆也不能幸免。胡宗南进占延安时号称的“英雄部队”,此时成了名副其实的胡匪军。

 

胡宗南要找的解放军主力就在他搜索的那块山地里,昼伏夜出,行动无常;而他要找的中共首脑机关,此时就在清涧县北面石咀驿附近一个叫枣林子沟的地方,开一个紧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中央机关的行动问题。

 

  中央到底是留在陕北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全党全军一直高度关注,各大战略区的同志纷纷打电报来,请党中央从安全角度考虑,转移到晋西北或者太行比较安全的地方,指挥全 

国解放战争。但到底是留在陕北,还是东渡黄河,中央领导同志内部争论也很激烈。

 

  周恩来说:“是走是留,要从战略全局来考虑。”任弼时主张,中央的安全就是战略全局,陕北太危险,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比较稳妥。刘少奇则以为,丢了延安就人心浮动,现在又离开陕北,恐怕人心更难稳定!朱德说:“党中央和毛主席继续留在陕北,可以吸引住胡宗南的兵力,这样就能减轻山东和华北战场的压力。但这样的话,中央和主席的安全又必须慎重考虑。”……

 

  毛泽东一直吸着烟,但是去是留,他早已有所定夺。等到发言气氛渐渐安静下来,他弹去烟灰,盯着那一缕轻轻飘起的轻烟慢条斯理地说:“长征结束的时候,我们党像生了大病的孩子,是延安的小米和延河的水使我们党恢复了元气,使革命站稳了脚跟。前几天离开王家坪的时候,房东见我们又要走,拉着我的手问延河的水甜不甜,陕北的小米香不香,当时我无言以对。”

 

  屋内的气氛随着毛泽东的语调骤然沉重起来,毛泽东猛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离开陕北,叫陕北的老乡怎么想?叫全国人民怎么想?叫历史怎么评价?从感情上来说,我们不能走。从事实上来说,我们也是不走为好。我们一走,胡宗南几十万部队就会过河,会从山西一路扑过去,这样对其他战场的作战极为不利!我的意见是,中央要留在陕北,与陕北老乡一起奋战,打破胡宗南的进攻。至于安全,我相信哪里的人民拥护我们,哪里才有安全!陕北人民好,地势也好,我看安全是有保障的。”

 

  毛泽东的发言为整个会议确定了一个基调,到27日上午,会议作出最后决定: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留在陕北,主持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工作;刘少奇、朱德、董必武东渡黄河,组成中央工作委员会,负责中央委托的工作;叶剑英、杨尚昆在晋西北地区,负责中央机关的后方工作。中央机关也相应地分成三大块,组织部、宣传部、党校、解放日报社、社会部、政治部、青委,还有中央办公厅及秘书处、机要处、卫生部、军委总供给部的一部分,随刘少奇、朱德、董必武去华北;中央和军委的大部分工作机构暂留在晋西北组成后方委员会,叶剑英为书记,杨尚昆为后方支队司令;陕北只留下少数中央机关和一个精干的军事指挥机构,随毛泽东、周恩来转战陕北,指挥全国解放战争。

 

  捏造战绩露出马脚

 

  4月中旬,国民党国防部组织的包括中央社、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和国内金陵、沪杭一带的报馆通讯社共35家新闻单位组成的65人记者团,从南京出发转道西安,在战区参谋长盛文的亲自陪同下到了延安。国防部事先已有电文,要求胡宗南高规格热情接待。

 

  此前,胡宗南刚刚回了西安一趟,要盛文全权代表、秘书处长赵龙文具体负责记者的接待事宜,还顺便把自己的婚事安排了一下,决定打几个胜仗后就和叶霞翟完婚。叶霞翟堪称军统一枝花,是老关系戴笠送给胡宗南的。

 

  现在占领延安已近半月,舆论早已平息,国府也从占领延安的狂欢中冷静下来,而胡宗南二等大绶云麾勋章早已挂在胸前,再也不需要利用记者去捞取什么了,所以对记者的到来,胡宗南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热情。更何况青化砭一劫还痛在心头,而董钊、刘戡两大主力铺排式“扫荡”又陷入僵局,眼前共军主力都找不着,哪有心情去管那一大帮叽叽喳喳的记者呢?

 

  胡宗南背着手站在偌大的陕北地图前,边察看敌我形势,边回忆着这十来天的战场情况。

 

  3月27日,董、刘两军东进到清涧“扫荡”后,又于4月2日分别以瓦窑堡和永平镇为目标从清涧折向西进,一路又是一次大“扫荡”。4月5日董、刘继续北上,准备与南下的邓宝珊22军会师于绥德。结果6日在行进过程中,刘戡29军17师12旅的尾巴在永坪北面被解放军狠狠铡了一刀,死伤600多人,刘戡怕孤军深入再遭31旅的下场,扔下100多具尸体又往南撤,8日晚惊魂未定赶到永坪与董钊会合。至此,几万大军前后十天的铺排式大“扫荡”毫无结果,部队既劳累又缺粮,只能回到蟠龙休整补充。从10日回到蟠龙又是4天过去了,空中侦察与地面搜索仍然没有结果。几十万大军屯在大西北毫无作为,胡宗南真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但恰在这时,又听得熊向晖报告,记者参观时刨根问底,结果问出了马脚。

 

  记者们到的第一站是“战俘管理处”。有一个细心的美联社记者发现有好多个“战俘”在上一个“战俘管理处”见过面,并且还问过话,觉得挺蹊跷,就上前诈了一下:“我刚刚见过你,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因为事前的训练没有这一项问话内容,结果那个假俘虏被问得哑口无言,涨红着脸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从“战俘管理处”出来,接着又到了“战绩陈列室”,望着那一排排美制轻重机枪和刚刚生产出来的中正式步枪,记者们更是糊涂,当场发问。一个说:“这些武器到底是国军的还是共军的?如果是共军的,那他们是怎么搞到手的?难道是你们送给他们的吗?”另一个又说:“如果不是你们送给他们的,那就是他们先缴过去,你们再缴过来。是不是?这种缴去缴来的东西也叫战绩吗?”还有一个更细心的说:“武器上还贴了你们部队的番号和代号,这是怎么回事啊?武器到底是谁的呀?”一个个问题犀利又尖锐,参观现场尴尬极了。几个外国记者连喊:“Trickery,trickery!(骗局)”

 

听完熊向晖细声汇报,胡宗南当即拍起桌子喊了起来:“谁叫他们来了,谁叫他们来了?!”狂怒一阵,又软软地坐在硬邦邦的土炕上,一言不发。熊向晖会意地退了下去。

 

  不到半小时,熊向晖又来了。胡宗南以为又是关于记者的那些屁事,没等熊向晖开口就示意退下。

 

 

  熊向晖轻轻走到胡宗南跟前,躬着腰打开机要文件夹,拿出一份电文说:“先生,刘戡急电。”

 

  刘戡急电?难道是发现了共军主力?现在,最能触动胡宗南神经的就是解放军主力。

 

  胡宗南展开电文,脸色顿时铁青,眼睛乌黑。刘戡说,76师135旅在羊马河遭解放军伏击,全旅覆没……

 

  再胜羊马河

 

  3月28日,周恩来已去山西临县布置中央机关的转移工作。到3月31日,也就是枣林子沟会议后的第4天,朱德、刘少奇、董必武带领部分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也要出发到华北了,时间是晚饭后。

 

  那晚黑暗如漆,寒气袭人,地面上还结下了厚厚一层冰。在嗖嗖北风中,毛泽东、任弼时和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一一握手道别。

 

  经过10个月的解放战争,消灭蒋介石100万军队,粉碎国民党的全面进攻后,马上又将粉碎其重点进攻。在这种时候的分别,已不再是一次简单意义上的分别,而是一次战略上的大分工。无论是留在陕北的毛泽东、周恩来,还是远行到华北的朱德、刘少奇、董必武,都将支撑起解放战争中的一方蓝天。而此时,对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三人来说,却还有另一番情绪在心头,因为此时要告别延安、告别陕北,而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是归期!

 

  简短而温暖的祝福之后,怀着拳拳惜别之情,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上了吉普车。马达开响时,毛泽东在后面挥着右手大喊道:“一路保重!要是我、恩来、弼时都被胡宗南捉了去,就全靠你们喽!”语气轻松,话题却很沉重。毛泽东呵呵憨笑时,朱、刘、董三人一齐挥手说:“主席保重!弼时保重!我们华北再见!”说完,一声喇叭声划破夜空,朱、刘、董三人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送走朱德等人回到住处,毛泽东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朝夕相处的战友,一起散步,一起谈笑,一起讨论时局,一起商量决策,有时也为一些问题而意见相左,甚至争得面红耳赤,这些时光总是那么融洽而快乐。现在都走了,只和恩来、弼时在一起,昔日热闹的窑洞好生清冷。

 

  那一晚毛泽东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快天亮时才渐渐把思绪从朱、刘、董三人的离别,转移到西北战场上来。

 

  毛泽东以为,青化砭伏击战为粉碎胡宗南的进攻创造了一种模式。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对付胡宗南除了埋伏袭击外,别无他途。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特地给彭德怀和习仲勋发了份电报:我军歼击敌军必须采取正面及两翼三面埋伏之部署方能有效,青化砭打31旅即是三面埋伏之结果。

 

  但彭德怀拿起电报却皱起了眉头:“必须三面埋伏,太绝对了嘛!战场情况是变化的,打法也要相应变化嘛!胡宗南现在整师整旅一字排开,从这个山头排到那个山头,怎么三面埋伏呀?”他把毛泽东的电报递给习仲勋,说:“副政委,你看主席这个电报怎么个回法?”

 

  其时,在全党全军,毛泽东的领袖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他的意见,就是全局的决策意见。他这个电报就是命令,就是西北野战部队必须遵循和执行的原则。习仲勋把电报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最后对彭德怀说,还是实事求是吧,跟主席把前线的实际讲清楚。彭德怀点点头,说他也是这个意思,当即拿笔就写下了复电:敌自青化砭战斗后,异常谨慎。不走平川大道,专走小路爬高山;不进房屋设营,多露宿设营;不单独一路前进,数路并列间隔很小,以致三面伏击已不可能。

 

  彭德怀“三面伏击已不可能”的措词也很绝对。毛泽东拿到电报时,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写给彭德怀的一句诗:“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他微笑着哼起湖南花鼓戏小调,给彭德怀回电:敌十个旅密集不好打,你们避免作战很对。

 

  毛泽东、彭德怀之间的这次电报交往,可以看作是陕北战场上的一个插曲。

 

  彭德怀知道,要打垮胡宗南的进攻,必须要在运动中大量歼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精典,仍然能够发挥巨大的威力。游击战能拖垮搞瘫胡宗南,为运动战提供一个好的进攻机会。彭德怀对毛泽东复电的“绝对”,就建立于这个基础之上。董、刘两支大军铺排式搜索的时候,彭德怀的基本战术就是“推”和“磨”,用他的话说是“长期疲困他消耗他,迫其分散,寻找弱点,各个击破”。他坚信,把胡宗南拖疲了搞垮了,歼敌的机会自然而然就来了。

 

  到4月中旬,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6日,西北野战部队在永坪镇把敌整29军17师12旅尾巴铡了一刀后,胡宗南发现我军野战部队主力在蟠龙、青化砭西北地区,迅速令整编1、29军主力向青化砭西北方向推进,又令驻清涧的整76师72团开向瓦窑堡,接替驻瓦窑堡的第135旅的防务,135旅沿瓦窑堡至青化砭大路经羊马河南下策应整1军、整29军作战。

 

  对胡宗南来说,这样的部署方案,当属绝密。但就这样一份绝密情报,也被中共西安地下党搞到手,在胡宗南的部队还未开拔之前就传到了毛泽东手里。毛泽东赶紧又电传给彭德怀,要西北野战部队歼胡宗南135旅于羊马河地区。地下工作本来就是秘密的,我们已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哪位地下工作者搞到手的,只知道彭德怀得到情报后,马上通知各纵队和各旅首长到驻在瓦窑堡西南桑树坪的野战部队司令部开紧急会议。

 

10日天刚蒙蒙亮,各路首长全部到齐,挤满了彭总那间小小的窑洞,甚是暖和。彭德怀穿一件旧棉袄,却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已令参谋人员把135旅的历史搞清楚了,因此他的讲话就从这里开始:“国民党整编第135旅前身是第135师,抗战胜利后由鄂西进出湖北江陵和沙市一带,在那里担负驱逐我湖北大洪山区地方武装的任务,归国民党第六战区指挥。去年中原突围时,135旅追击359旅到陕南,从此就被胡宗南‘收养’过去。今年3月份被调到洛川集结,编入刘戡的29军17师。旅长祝夏年因腿部骨折在西安住院,副旅长麦宗禹任代旅 

长。麦宗禹的特点是忠于国民党,忠于胡宗南,反共到底,并且还有几分军事才能。”窑洞小,人又多,彭德怀讲得浑身发热,解开几颗纽扣,又要了碗水,介绍了胡宗南的部署方案后表明自己的决心:“在135旅与由南向北推进的整1军、29军主力靠拢之前,在这个地方——”彭德怀拿根树枝,转向地图,在羊马河上狠狠敲了几下说:“把它吃掉!”

 

  决心表达完,彭德怀要大家自由发表意见,看这一仗如何打。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甚是热烈。等大伙话都说完了,彭德怀站起来伸出两个指头:“这一仗要注意两点。第一,必须拼全力阻击敌南面主力,不能让它前进半步;第二,北面战斗要速战速决。南面阻击是为北面争取时间,北面速战速决是减轻南面的压力。这两点任何一点都不能有丝毫闪失!我们这一仗等于是虎口拔牙,如果哪一面稍有闪失,那我们都会受两面夹击,后果可想而知。”各部队首长听了不由得一阵紧张。

 

  彭德怀考虑了很久,决定把南面阻击敌整1军、整29军共9个旅的任务交给第一纵队。他对张宗逊、廖汉生说:“装成主力,把他们引到西边去,并且每天只让他们前进5~10公里。他们前进得越慢,135旅就会跑得越快,这样我们就胜得越快。”

 

  12日,我军358旅和新编第4旅与董钊的5个旅在夏家沟、安家崖底、李家岔一带交上了火。野战部队火力集中使用,异常猛烈,董钊5个旅也丝毫不能前进。董钊确信对面就是解放军主力无疑,赶紧报告胡宗南,要求刘戡的整29军赶紧北上和135旅火速南下,力争三面夹击解放军,并且还煞有介事地说,“绝好战机,失不再来”,搞得胡宗南也胃口大开,立即按董钊的情报发了命令。

 

  彭德怀不紧不慢,把独立第1旅和警备第7团放在白云寺、元子沟一线,阻击北进的整29军。另外命新4旅由西向东、第二纵队和教导旅由东向西,在羊马河夹击南下的135旅。

 

  14日清晨,刚刚和第72团把瓦窑堡的守备事项交待完毕,135旅就火速南下执行“夹击解放军”的任务。执行这么个“神圣”的使命,代旅长麦忠禹感觉到崭露头角的机会来了,先前就开了个团级干部会议,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战前动员,把几个团长的热情也调动起来了。麦忠禹求功心切,决定采取战备行军方式,第405团为前卫,另派一个营为左侧卫,旅部、特务连、通讯连、工兵连、化学炮连、第404团、辎重营和卫生队为本队,沿瓦蟠大道向南急速行军。

 

  麦忠禹并没有考虑自己按战备行军方式急速南下有什么不妥,他只知道,根据上级的命令和友邻部队的通报,现在的敌情已经很明朗,解放军主力正与整1军、整29军展开激战,并且节节败退,等着自己去做的事,就是截断解放军退路,毕其功于一役,合歼解放军主力于蟠龙西北地区。这一仗完了,自己的职务也就该扶正了,前途一片光明!

 

  麦忠禹的一厢情愿似乎也合情合理。但这个时候,我军358旅已经把董钊的5个旅吸引到羊马河西边去了;独1旅也在羊马河南边悄悄展开了决战架势,准备迎击兼程北上的整29军;而新4旅、第二纵队和教导旅已在羊马河布置了一个大口袋,静候135旅的到来。

 

  麦忠禹部出发不久,彭德怀风尘仆仆来到了独1旅阻击刘戡整29军的阵地。他觉得,伏击135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独1旅阻击刘戡整29军的情况。阻击整29军成功,则伏击135旅成功;阻击整29军失败,则伏击135旅失败。彭德怀拉着王尚荣的手说:“只要能堵住整29军到下午2时,伏击135旅就成功了。有没有信心?”王尚荣也知道独1旅与整29军这一仗在伏击麦忠禹135旅战斗中的分量,早就做了一番细致周密的安排。他打个立正,敬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但回答很坚决:“请老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彭德怀拍拍王尚荣的肩膀,满意地走了。

 

  麦忠禹带着部队兴高采烈由北向南一路赶来。到三郎岔北面的时候,突然听到枪声四起,子弹像雨点一样朝自己的部队打来,不由得从白日梦中惊醒,和参谋主任朱祖舒迅速爬上附近一高地,放眼望去,只见全旅浩浩荡荡几千人已全部钻进解放军的伏击圈。麦忠禹迅速镇定下来,令第405团占领三郎岔以北的河川东山,掩护旅主力向蟠龙攻击前进,待旅主力通过后立即脱离现场,作为旅的后卫,随旅主力行进;第404团以一个营向蟠龙方向攻击前进,与旅主力保持联系;第404团其余两个营兵力占领三郎岔以北的河川西山各制高点,巩固加强现有阵地。

 

  在当时情况下,麦忠禹的部署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能达到目的,解放军伏击135旅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但135旅被解放军的绝对优势兵力压迫在几座山头之间,丝毫动弹不得。405团占领河川东山的企图没有实现,第404团以一个营向蟠龙方向攻击前进也受阻滞。

 

直到这个时候胡宗南才明白,董钊整1军向西一路追击过去的,只是解放军的少量佯动部队,而真正的主力则在羊马河撒下了一张围捕135旅的天罗地网!他在指挥所里背起手,踱着步子恶狠狠地骂道:“饭桶,十足的饭桶。”裴昌会、薛敏泉都瞪着眼睛,不知道胡宗南骂的是谁,面面相觑。往往在胡宗南大怒的时候,只有熊向晖能够向他靠近。裴昌会、薛敏泉向熊向晖使了个眼色,熊向晖会意地向胡宗南走去,躬下腰说:“先生,平日里我们找共军主力找得好苦,现在虽然135旅有险情,但共军主力的位置已十分清楚了。现在要刘……” 

熊向晖还没说完,胡宗南侧过身大声喊道:“传令:董钊部奋力向西推进,必须两小时之内赶到羊马河;刘戡部加速向北推进,从解放军的右侧展开进攻;135旅必须坚守待援。另外,立即派飞机助战。”

 

  胡宗南的一道道命令颇有点“气壮山河”的架势。

 

  但董钊已被我军358旅吸引到羊马河西边50多公里的地方去了,在两个小时之内怎能赶到羊马河?而我军独1旅在羊马河以逸待劳等候多时,任凭敌整29军怎么冲击,王尚荣指挥的阵地都岿然不动。

 

  两个小时过去,整1军和整29军仍然原地踏步。此时,麦忠禹405团丢了自己原来的几个阵地后被我军新4旅彻底击溃,少部分官兵阵亡,绝大部分做了俘虏。麦忠禹在山头上手足无措,南面整29军与解放军对阵的枪炮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整29军就是过不来。而西边的整1军更是见不到身影。野战部队逐步逼近,404团也渐渐支撑不住。不到4个小时,135旅4,700多人被如数全歼。麦忠禹和参谋主任朱祖舒、政治部主任王文之想夺路逃走,拐到一个山沟,却正好碰到解放军一个迂回包抄的小分队,麦忠禹等三人就这样做了俘虏。

 

  麦忠禹三人随解放军下山,就碰到了二纵司令员王震、副政委王恩茂。王震摇着麦忠禹的手说:“久闻大名,今日才能相见,遗憾!”麦忠禹羞愧难当,有道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今天王司令员对己还称“久闻大名”,真是让麦忠禹不知如何是好,正尴尬着,王震又说:“我们条件差,今晚吃米粥睡土炕吧!”当时西北野战部队粮食匮乏,能喝上米粥已算是最高规格的接待了。

 

  当晚,麦忠禹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夜。吃饭时,王震、王恩茂不断给他们夹菜,还叮嘱炊事班给他们三人做了点稠的。晚上麦忠禹又与王震、王恩茂同睡一炕。王震鼾声渐起时,引发了麦忠禹万千感慨:几个小时以前还在战场上互相冲杀,现在却像朋友一样同睡一炕。他在后来的回忆中说:“共产党人的伟大胸怀真令我非常敬佩。”

 

 

羊马河之后

 

  4月中旬的延安乍暖还寒,春色显露。但此时胡宗南的心里仍然没有解冻,那严寒的冬天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是在第一时间里得知第135旅在羊马河全数被歼的。他真的不知道彭德怀用的什么“障眼法”蒙住他的眼睛,把主力悄悄摆在了羊马河,也更不明白整1军、29军9旅之众为何突不破解放军两个旅的阵地!

 

 

  大胜之后手舞足蹈、大败之后沉默寡言是胡宗南多年来的习惯。现在他像往常打了败仗那样,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如果说第31旅2,900多人在青化砭被歼是因为自己指挥太大意,那么135旅在羊马河全旅覆没就值得好好反省反省。地形不熟悉,群众被赤化,劳师远顿,弹粮补充困难,这是先天不足。除此之外还有吗?指挥艺术、作战技术、士气等等,好像都不如解放军嘛。不管怎么说,以整1军、29军9旅之众突破不了解放军两个旅的阵地就足以说明了问题。

 

  两仗下来,损失虽然不到一万人,只不过占胡宗南所有部队的二十几分之一。但这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的净损失,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一个月一万人,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就会彻底完蛋。想到这里,胡宗南冒出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了毛泽东留给他的那张纸条:“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他小声念道,念完突然哈哈狂笑两声。他清楚,自己已陷入进退不能的泥潭之中。

 

  当然,不仅仅是胡宗南陷入了泥潭,就连整个国民党政府都陷入了泥潭。在战场上,国民党到处都在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而在大后方,物价飞涨,企业倒闭,工人失业,学生罢课,经济学上定义为“政府行将崩溃”的种种症状正潮水般袭来,纵使蒋介石有十八般武艺,也会有些应接不暇。现在的蒋介石就像个“救火队长”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到处“救火”。4月13日,他在上海召集党政要员及金融各界巨子们开会,商讨对付物价飞涨的办法。不到三天,又折回南京主持召开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会议,准备实施《新政府施政方针》。接着又在国民党政府“奠都南京20周年纪念日”的4月18日,宣布“改组政府”,成立“介乎训政与宪政之间的政府”。蒋介石自任主席,孙科任副主席,由张群任行政院院长,社会贤达王云五任副院长,以青年党的曾琦、左舜生等为国府委员,蒋介石说,这个政府是“三党政府”,集合了“一大群有进步思想的自由主义分子”。

 

  蒋介石希望用改组政府的办法来缓和军事失败和经济崩溃所带来的矛盾,但他不知道,一个政府合法而稳定地存在,是以经济作基础、军事作支柱、人民的支持作决定因素的。这三者,蒋介石都不具备,决定了这样的政府改组只是一个沙滩楼阁,垮台是不可避免的。

 

  此时胡宗南并不关心这些虚无缥缈的政府改组动作,这几天里,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他已经失去同解放军主力决战的信心。二十几天的实践证明,在陕北的茫茫大山里,他根本无法找到共军主力,而即使找到了共军主力,说不定又是自己再一次踏入陷阱的开始。

 

  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来形容此时的胡宗南一点也不过分。他转头问薛敏泉:“山西那边情况怎么样?”薛敏泉本来要向他汇报山西的情况,但看见胡宗南始终阴沉着脸,便没有开口,免得他又是一阵狂怒。现在既然胡宗南问了起来,他就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薛敏泉顿了顿开门见山地说:“情况比较糟糕。”胡宗南浑身抽动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薛敏泉继续说:“自4月4日来,共军陈赓、谢富治的部队和太岳军区部队一起,连克新绛、稷山、河津等五城,羊马河战斗后又攻占绛县等地,横扫晋南三角地带,严重威胁着我侧背安全。”胡宗南“哦”了一声,明显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性,继续问:“董钊、刘戡部现在情况如何?”“情况也不理想,前几天的急行军没有找到共军主力。昨天南撤的时候,整29军36师的165旅又遭埋伏,死伤2,000多人……”

 

  “什么?又遭埋伏?不是叫他们按‘方形战术’整队行军吗?”胡宗南急红了眼,气得从矮凳上一跃而起。现在的胡宗南宛如一头狂怒的雄狮,又如一只挨了弓箭的小鸟,既可恨,又可怜。刚占领延安那会儿,他言必谈与共军主力决战,现在别说与共军主力决战,就是提起共军,他都有点胆战心惊。他无力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告诉那两个笨蛋,就在蟠龙地区补给休整,每天派出少量侦察部队侦察共军行动,大部队没有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另外通知空军,加派飞机进行侦察,有情况随时报告。”

 

  薛敏泉“嗯”了一声,转身传令去了。

 

  还在青阳岔的时候,中央机关就按照军事编制编为了4个大队,代号“三支队”,任弼时任司令员,陆定一任政治委员。周恩来提议,为了保密,每人都起个代号。毛泽东说:“这个意见不错,我们一定得胜,我就叫李得胜。”周恩来说:“革命事业必定成功,我就叫胡必成。”任弼时说:“那我叫什么呢?”毛泽东眯着眼,微微一笑:“你是司令,就叫史林吧;定一同志是政委,就叫郑位。”说完毛泽东又规定,以后称呼一律用代号,禁止使用以前带职务的称呼。从这时起,这个代号为“三支队”的神秘队伍就频繁活动于陕北的各个乡村。有时候在老乡家里住了好些天,到要走的时候,房东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接到彭德怀羊马河报捷电报的时候,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已转移到了靖边县西北方向的王家湾。这是一个很小的山村,半坡上几排简陋的窑洞里,就住着二十来户人家。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三人住在贫农薛如宪老汉腾出的两孔半窑洞里,毛泽东住里面那间,周恩来和任弼时合住外面那间。这是转战陕北以来住宿条件最差的时候,窑洞里除了一个土炕和一张柳条木桌外,其他一无所有,而毛泽东等在陕北转战期间,在这里住的时间却最长,前后共有57天。

 

 

  周恩来拿着彭德怀的报捷电,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毛泽东大声喊道:“李得胜同志,老彭又有捷报!”毛泽东正在埋头起草电报,周恩来这么一喊,兴趣来了,抬头说:“说说看。”“老彭在羊马河全歼敌135旅4,700余人,而我军伤亡只有479人。俘代旅长麦忠禹、参谋主任朱祖舒、政治部主任王文之以及敌404团上校团长成耀煌、405团上校团长陈简。”“我说嘛,我们的彭大将军就是能横刀立马!”毛泽东说着扔下笔,从口袋摸出一支“薛仁贵”牌香烟很有滋味地闻了闻,这烟还是上次青化砭战斗后彭德怀送来的战利品。

 

  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毛泽东又风趣地说:“看来彭总又要给我们送战利品来■!”说着走出窑洞,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开始泛绿的山坡,心里正在打着向全军通报羊马河战斗的腹稿:这一胜利给胡宗南进犯军以重大打击,奠定了彻底粉碎胡军的基础。这一胜利证明,仅用边区现有兵力,不借任何外援即可逐步解决胡军。

 

  彭德怀把所有的高兴和自信全都藏在心底,接到军委的通报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他对习仲勋说:“我们才6个旅,不到3万部队,胡宗南十几个整编旅二十几万人哩!加上马鸿逵、马步芳、邓宝珊和阎锡山那就更不得了了。军委的通报是战略上的,但我们是搞战术的,要谨慎,不能翘尾巴哩!”

 

  习仲勋点点头,连声答“是”。

 

  彭德怀看了他一眼,又说:“上次青化砭战斗后,队伍里就出现了一些骄傲情绪,教育了一下,好了一点。这次胜利更大,我看哪,同志们的尾巴又免不了要翘起来!”彭德怀转过身,望着习仲勋说:“你做政治工作的,在这种关头上可要抓紧抓好喔,千万不能骄傲起来!”

 

  习仲勋笑着说:“老总放心,不会的,教育计划我昨天就发下去了,今天只怕都在搞教育呢!”

 

  “好,这个好,很及时!”彭德怀扭头道:“胡宗南可以输一两次,可以损失几千、万把人,但我们一次战斗也不能输,一个连、一个营也不能损失。我们这点家当,真是损失不起啊!……再发个通知,教育从整顿战场纪律开始,一个一个地过,然后查有没有骄傲轻敌情绪,人人都要对照检查,特别是指挥员,要带头查!”交待完这些,彭德怀还有点不放心,叫上警卫员下连队去了。

 

  彭德怀到各个阵地转了一圈,一路走一路说,话题离不开“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尤其是在教导旅的时候,跟陈海涵讲了两个多小时。彭德怀从巴顿带兵讲起,又讲到李自成为什么会失败,最后把话题落在了西北野战部队身上。彭德怀说:“哪个部队不希望打胜仗?胜仗越多越好嘛!但打了胜仗以后不能满足,要争取再打胜仗。我们做指挥员的呀,自始至终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打个把胜仗,尾巴就竖起来;打个把败仗,就把脑壳垂下去。这是什么指挥员呀!这叫无能,叫蠢!”陈海涵跟在彭德怀旁边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句句钻心,字字扎人。若干年后他回忆这一幕时说:“接触过彭总的人都晓得,无论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还是耐心说理,循循善诱,都能使你明显感觉出他的真情实意,使你觉得他的确是发自内心、设身处地关心人,爱护人,因而使你自愧,使你永远难忘!”

 

  绥德会师——胡宗南又一个幻想

 

  这厢蒋介石是忙得不亦乐乎。4月18日宣布政府改组之后,又是约见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又是召开记者招待会,24日又匆匆赶往已于15日开训的南京军官训练团发表演说。

 

  开办军官训练团是蒋介石钦定的一件事,在全国战局日益吃紧的时候,把前线高级将领们一批批召过来受训两个星期,意义可谓非同一般。那天的讲话里,蒋介石说得很明白:我这次召集前方各将领到本团受训的目的,不仅在于训练你们将领本身,而且希望你们将来回到部队以后,分别召集你们所部的师旅团各级军官,予以同样的训练,将本团训练的精神以及你们在团受训所获的心得,传授给他们。

 

  将领们都睁大着眼睛,但听进去的却很少很少。蒋介石仍旧大言不惭地宣告他解决中共的时间表,他说:“今年10月以前,一定能打败中共。”

 

  在这种时候开办这个军官训练团,又宣布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时间表,正说明蒋介石在军事上正在走下坡路。

 

  此时,王家湾里的毛泽东向全党全军发布羊马河战斗的通报后,又向彭德怀、习仲勋发出了“蘑菇”战术的指示。毛泽东说:“敌现已相当疲劳,尚未十分疲劳;敌粮已相当困难,尚未极端困难……我之方针是继续过去办法,同敌在现地区再周旋一时期(一个月左右),目的在使敌达到十分疲劳和十分缺粮之程度然后寻机歼灭之……这种办法叫‘蘑菇’战术。”17日那天,毛泽东觉得新华社的稿子《战局的转折点——评蒋军135旅被歼》写得不过瘾,又在后面加了两句。第一句说:“可以预计,4月开始后的两三个月内,蒋军将由攻势转变成守势,人民解放军将由守势转变成为攻势。”第二句话说:“历史事变的发展表现得如此出人意料,蒋介石占领延安标志着蒋介石的灭亡,人民解放军的放弃延安标志着中国人民的胜利。”

 

蒋介石并没有感到占领延安标志着自己的失败,但身处延安的胡宗南感觉到了。刚占领延安那会儿,延安的土街,延安的窑洞,延安的山山水水,一切都那么新鲜,那么令自己有成就感。但现在的胡宗南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感到压抑和不自在。那些日子不是叶霞翟一天几个电话的话,胡宗南在延安是根本呆不下去的。叶霞翟确实陪胡宗南度过了一段非常苦闷的日子。一听到叶霞翟那风铃般的声音,胡宗南所有的忧愁就全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胡宗南才第一次感到对于男人而言,女人是多么的重要。都说女人是祸水,但叶霞翟分明是自 

己的港湾嘛!到这个时候,他真是感谢戴笠这个老朋友给自己送来了一颗忘忧草啊。只可惜,戴老兄命中缺水,一年前的3月17日,在大雨滂沱中坐飞机撞死在江宁县的岱山上,喝不了自己的喜酒了。

 

  此时的胡宗南还是想和共军决一死战,或者把共军赶过黄河去,赶快结束陕北战事,陷在这个泥潭里自己实在受不了。3月25日,空军侦得绥德、米脂以东的黄河各个渡口摆满了船只,还有多路小分队从绥德、米脂方向源源不断开到黄河边上,看样子共军主力要渡过黄河去了。蒋介石得到报告如获至宝,立即电令胡宗南以其主力沿咸榆公路北进,令榆林邓宝珊第22军南下配合,南北夹击,把共军消灭在佳县、吴堡地区。

 

  这时候胡宗南心里正痒着,部队在蟠龙附近休整了个把星期,肚子也吃饱了,觉也睡好了,该是出击的时候了。他迅速作出了部署,整编第1师167旅旅部率499团及陕西保安第3总队守备蟠龙;整编第76师仍守备清涧、子长、延长、延川一线;整编第1军董钊率第1师两个半旅、第27师一个旅、第90师两个旅、第38师一个旅共6个半旅为左路,整编第29军刘戡率第17师一个旅、第36师两个旅(欠一个团)共两个半旅为右路,于4月26日由蟠龙、永坪北进绥德。发布完命令,胡宗南又吹了一通牛,信誓旦旦要打通延榆公路,又夸下海口说,5月份要在绥德接见中外记者,宣布陕北战事正式结束。话虽这么说,但胡宗南此时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他不知道这一仗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事实证明蒋介石的判断是错误的。当时绥德、米脂以东的黄河各渡口上确实摆满了渡河工具,但要渡河的是从延安撤出来的庞大的中央机关,他们要渡过黄河撤到山西去,而此时的西北野战部队主力正在瓦窑堡西北以及瓦清(瓦窑堡至清涧)大道南侧隐蔽待机。如此暴露地渡河,正是毛泽东的安排。殊不知,蒋介石就真的上了圈套。

 

  彭德怀这几天来一直在静观胡宗南的行踪。4月26日刚刚吃过早饭,侦察部队就报告,蟠龙地区有国民党大军集结,一部已上了咸榆公路,正在北上。一听胡宗南动起来了,彭德怀马上来了精神,立即吩咐道:“继续侦察,随时报告。”

 

  董钊坐在吉普车上意气风发,率领所部6个半旅沿咸榆公路一路北上。到27日下午3时,部队已进驻瓦窑堡。董钊坐在吉普车上把瓦窑堡“巡视”一番后,命部队向绥德方向前进。彭德怀就是站在瓦窑堡东南方向的一个山头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董钊“巡视”瓦窑堡,又看着董钊命令部队东进的。就在看董钊的那一刻,彭德怀已经定下了战斗决心:待董钊北进绥德后围歼蟠龙之敌。

 

  这一回彭德怀的胃口比较大,他要一口吞下蟠龙这块肥肉!

 

  蟠龙是胡宗南在陕北战场上的战略补给站,董、刘两兵团每次搞过“武装大游行”后就回到蟠龙来要吃要喝,酒足饭饱后又开始四处出击,到处“游行”。当时蟠龙存有刚从西安等地筹措过来的4万余袋面粉和5万多套军服以及不计其数的枪械、弹药。要是拿下了蟠龙,我军西北野战部队的吃喝不用愁,枪枝弹药也不用愁了。

 

  毛泽东等人收到彭德怀的决心电是28日早上6时。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都被彭德怀的“胃口”鼓舞了起来。毛泽东当即回电:计划甚好,让敌北进绥德或东进清涧时,然后再打蟠龙等地之敌。毛泽东草拟完电报,周恩来风趣地说:“老彭应该成全胡宗南,胡宗南不识路,可以派几个人给他带路,把他带到绥德去嘛!”任弼时在后面补充一句:“带路的人少了还不行,少了怕胡宗南说咱们是骗子,不跟咱们走,多一点他心里就踏实一点。”话毕,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王家湾清晨宁静的空气中荡漾。

 

  彭德怀把为胡宗南“带路”的任务交给了我军359旅和绥德军分区的第4团和第6团。彭德怀对359旅旅长郭鹏说:“你的任务就是大模大样地走路,把董钊带到绥德就算完成了任务。”郭鹏说:“这个好办。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们把一些不中用的破棉袄破棉裤扔在路上,还在路边挖几个洞,烧几把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这么简单的手段,居然使董钊对解放军已向绥德方向逃窜确信不疑,他带着几个旅的兵力,沿着野战部队做的“路标”向绥德浩浩荡荡开过去了,有时候还唯恐赶不上解放军,不断命令部队加快行进步伐。

 

  望着董钊率军远去,彭德怀下令各部开始向蟠龙镇运动。不到一天工夫,各路部队已分别在指定地点集结完毕。

 

  “打下蟠龙换夏衣”

 

  4月30日,天气有些阴沉,虽然时已暮春,但风里还略带一丝寒意。彭德怀带着各纵、旅首长到了蟠龙东北一个山头上侦察地形。多年来彭德怀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只要条件许可,每战必事先实地侦察地形,这是他与胡宗南截然不同的地方。胡宗南从军校出来就当连长,两年之内职务由连长一路飙升到军长,没有切身体会部队基层的生活,在作战上,习惯于地图作业和主观臆测,在情报获取上,过分依赖侦察部队和部属。彭德怀却不一样。彭德怀当过士兵,表现突出才提干,当上连长,后来考入湖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又从排长干起,等干到团长时前前后后一共用了13年。彭德怀在基层的这一段战斗经历练就了他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战前不到实地勘察地形,他就觉得无法下达作战命令。

 

 

时近午时,太阳出来了,云层也渐渐散去。彭德怀略有热意,解开几个纽扣,和各纵、旅首长们一边走一边看。站在山头上,蟠龙镇能尽收眼底,167旅士兵操练都可清楚看见。作战参谋们一阵忙碌,把彭德怀指出来的每一个高地、每一个山沟以及每一条小道都在作战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

 

  等回到司令部所在地薛家沟时,已是下午2时,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开起了作战会议。彭 

德怀还是那么干脆,没有任何开场白,上来就开始布置战斗任务:“一纵由核桃坪南北高地自西北向东南夺取田子院、庙梁、磨盘山敌阵地,二纵独4旅由何家峁子自东南向西北夺取集玉峁阵地,新4旅由卧虎沟、刘家坪自东北及北面向西南及南面,配合独4旅夺取集玉峁一带敌主阵地,尔后各攻击部队协同聚歼蟠龙之敌。”各纵、旅首长飞快地记,彭德怀继续说:“蟠龙到绥德和清涧大概要7天的路程,也就是说,我们发起攻击后,董钊、刘戡回援的时间也是7天。打起仗来,情况紧急,他们肯定急行军,这样的话很可能4天或者4天多就可以赶到。那么我们的战斗必须在4天之内结束!”

 

  4天之内拿下蟠龙,各纵、旅首长都感觉到了压力。

 

  蟠龙虽是一块肥肉,但吃这块肥肉与在青化砭吃31旅和在羊马河吃135旅这两块肥肉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蟠龙这块肥肉里面有骨头,或者说,蟠龙镇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蟠龙镇四面环山,有三条隘路,东达永坪、清涧,南下延安,北通瓦窑堡、绥德,难攻易守。胡宗南选中这里作他的战略补给站,也就是看中了蟠龙险要的地势。蟠龙四周的高地都派了重兵把守,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有碉堡、有铁丝网,外面又有壕沟,壕沟里面还埋了不计其数的地雷。镇北的集玉峁高地,可以火力控制进出蟠龙的三条隘路以及周围相当范围的区域,那里的工事更是坚不可摧。守备蟠龙的又是蒋介石嫡系整1师的精锐部队167旅,虽少了一个团,但总兵力也有将近7,000人,全部美械装备。旅长李昆岗当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又当过胡宗南的参谋长,善谈兵事,胡宗南称之为“智勇双全、有雄才大略”,号称为胡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在军事上还是有那么几下子的。但167旅孤军守蟠龙,只要能集中力量拔除其一个据点,突入城内就有希望了。彭德怀最后给大家打气道:“现在天气热了嘛,咱们还穿棉袄棉裤,打下蟠龙换夏衣去!”各纵、旅首长心情顿时爽朗起来。一时间,“打下蟠龙换夏衣”成了此次蟠龙攻坚战最强有力的口号!

 

  郭鹏按彭德怀“只能败,不能赢”的指示,率“带路”部队且战且退,于5月2日把董钊带到了绥德城。董钊轻而易举占领了绥德城,初步实现了胡宗南的战役意图,胡宗南5月份要在绥德开记者招待会的愿望可以实现了。而这个时候,与自己同期从永坪镇出发的刘戡还在路上。上次占领延安自己先刘戡一步,而在青化砭、羊马河两仗中刘戡表现都不怎么样,现在自己又先一步占领绥德,董钊颇有点得意。

 

  他自恃有功,但又没有具体的战绩,只好向胡宗南发了份模棱两可的电报:“第1军5月2日占领绥德城,毙敌甚多,残敌向东北方向狼狈逃窜。”

 

  “毙敌甚多!”胡宗南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至于到底有多少,胡宗南也懒得去问,他不也是这样蒙哄蒋介石的吗?此时,他据董钊的电报已经认定,董钊毙敌甚多是假,但残敌向东北方向狼狈逃窜为真。

 

  占领绥德,董钊高兴,胡宗南也高兴,李昆岗却高兴不起来。胡宗南命令董钊率主力北上绥德之时,他就感到很不踏实。蟠龙如此重要之地,居然只派不到7,000人把守,万一有个闪失,就可以说基本上确定了国军在陕北战场的败局。当时李昆岗就不同意主力全部北上,按他的意见,留守蟠龙至少还应增加一个旅的兵力。但董钊求功心切,丝毫不把李昆岗的意见放在心上,执意率军北上与邓宝珊会师去了。李昆岗转身对副旅长涂建和参谋长柳届春说:“除非无事,有事则咱们全部完蛋。”涂建和柳届春都有同感,但都无可奈何。

 

  董钊率整1军主力北上后,李昆岗加强了蟠龙镇周围的戒备。30日彭德怀率各纵、旅首长查看地形的时候,167旅的侦察部队就侦察到了一些情况,还捕获了野战部队一名传令兵。李昆岗眼皮连跳几下,感觉大势不好,立即直接向胡宗南作了报告。胡宗南正懒洋洋地静候董钊的战绩,不但没有相信李昆岗,还斥责他有意夸大敌情。李昆岗拿着胡宗南的回电哀叹几声,欲哭无泪,同涂建和柳届春战战兢兢熬到5月2日晚上,果不其然,解放军围攻蟠龙的枪声打响了。

 

  第三捷——蟠龙

 

  本来,李昆岗的厄运在5月1日就要降临的。因为那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天,彭德怀只好把进攻时间推迟。

 

  5月2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云层渐渐散开,太阳泼洒下来,还能感觉到些许炎热。雨水刚刚洗过的蟠龙镇显得特别清新夺目,群众已经坚壁清野,镇上没有了往日人群熙攘的繁荣景象。在镇东头的一片开阔地上,堆满了还没来得及入库的物资,黄油布盖着,一堆一堆的连绵起伏,让野战部队战士们心里痒痒的。下午时分,彭德怀在司令部里踱着步子,还在想有没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接着又和前方纵、旅首长通了一次电话,一切无虞后,方才扒了几口饭,靠在土炕上打了个盹儿。黄昏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彭德怀下达了对蟠龙的总攻令。

 

 我军西北野战部队从4月20日开始,共进行了8天的休整。现在,战士们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特别是攻击蟠龙这个“资源宝库”,“打下蟠龙换夏衣”更成了很有号召力的战斗口号。战斗一打响,所有部队按预先规定的进攻路线,对蟠龙镇发起了四面强行攻击。

 

  358旅的任务是夺下敌田子院阵地。该阵地在蟠龙西北方向,地势高,碉堡群多,且地形狭窄,很难攻取。野战部队没有重型火炮,5月1日这天,利用推迟进攻的时间,黄新廷和余 

秋里特地要求全旅开了个“诸葛亮会”,专门研究怎样拿下敌人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坚固碉堡的问题。战士们出谋划策,各抒己见,发明了个“膏药战术”,就是把炸药放入米袋子里,战士每人背一个,摸到敌碉堡底下后,就把袋子挂在碉堡上,待炸药足够就一起引爆。

 

  5月2日晚9时,我军358旅716团攻到了田子院。但寨子很高,敌炮火又十分密集,强攻了两次,牺牲很大,却都未能攻上。7连2班班长王有才急了。他咬着牙,看着从碉堡里吐出来的火舌,把袖子一挽,从阵地上一跃而起,借着夜色带领全班战士一口气冲到了寨子底下。战士们把所带的手榴弹全部扔了过去,炸得敌人人仰马翻。王有才迅速架起云梯,一举攻到了寨子里面。这时7连全连跟上,战斗3小时后全部攻到寨子里面。田子院守敌节节败退,7连一直攻到了蟠龙正北的敌主阵地。

 

  我军358旅向田子院发起攻击的时候,独4旅、新4旅也一起对蟠龙东南的敌集玉峁阵地展开了进攻,占领了集玉峁阵地的外围警戒阵地。

 

  彭德怀不断接到前线各纵、旅报告,敌工事太坚固,火力太猛烈,前进困难;而李昆岗也不断接到各阵地报告,解放军在蟠龙镇四面展开进攻,炮火猛烈,正向主阵地逼近。

 

  李昆岗在旅指挥所里心急火燎,虽然依靠坚固的防御工事能够抵挡一阵子,但他心里明白,要想打退解放军的进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估计,解放军大概集中了5个旅的兵力,几倍优势于己,而眼看主阵地的外围阵地一个个落入解放军之手,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去应付这个局面。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便立即向胡宗南发了告急电,声称解放军集中了9个旅的兵力围攻蟠龙镇,因寡不敌众已丢失了很多外围阵地。

 

  胡宗南早上刚刚看到董钊“绥德大捷”的电报,董钊明明说共军已向东北方向逃窜,怎么在蟠龙又出现9个旅的解放军呢?胡宗南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信谁的好。但蟠龙镇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那可是自己的命根子,10个绥德也没法比,而李昆岗的告急电又言之凿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胡宗南当晚就给董钊、刘戡去了急电:蟠龙告急,星夜驰援!

 

  董钊还在吃“绥德大捷”的庆功宴,接到胡宗南的急电不禁大惊失色。而在一旁的陈武想到前几天的那一幕,更是一身冷汗。

 

  那还是4月27日傍晚,陈武率整90师向绥德开进,先头第61旅旅长邓钟梅率部队经过王家湾的时候,看到山那边有好大一支解放军队伍浩浩荡荡向南开进。邓钟梅睁大眼睛看了老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解放军主力全部北上了吗?一下子哪来这么多解放军部队向南运动呢!他当即向师长陈武作了报告。陈武赶忙爬上山头,举起望远镜,只见一支行进整齐、组织有序的解放军队伍向南开进。陈武也是一头雾水,与邓钟梅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但他仍故作镇定,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彭德怀在耍诡计,这支部队是在作佯动,目的是要动摇我们北上的决心。兵者,诡道嘛!”邓钟梅在一旁将信将疑,摸着下巴说:“师座判断极是。但我总感觉解放军北上的部队是在作佯动,而这才是真正的主力,目标是蟠……”陈武立即转头,拉下脸说:“胡说!胡先生的判断还有错吗?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走,继续前进!”邓钟梅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率部队继续前进。但走了十来分钟还是觉得不踏实,回头又跟陈武说:“师座,万一这是解放军主力,去打蟠龙镇怎么办?蟠龙可是个军事重地啊!还是给军座报告一下吧!”陈武在吉普车里摇晃,半晌才道:“即使去打蟠龙也没什么呀,那里有整1师的167旅,还有胡先生的‘金刚级’大将李昆岗。怕什么!整1师延安都能拿下来,守蟠龙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喽!咱们现在的任务是执行胡先生北上绥德的命令,其他的,咱们不管,也管不了!”

 

  提到进占延安一事,邓钟梅心里的那团愤怒之火就重新燃了起来。当时胡宗南所有的部队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邓钟梅率领的61旅。3月18日晚就已抵近解放军由教导旅守卫的最后掩护阵地七里铺,比整1师的先头部队整整领先了7.5公里。当晚宿营后,全旅官兵都等着领赏了,结果胡宗南一纸命令把全旅官兵先前的努力化为泡影。“整1师是英雄的部队嘛,现在整1师的167旅守卫的蟠龙肯定固若金汤,自己操这份闲心干什么?”想到这,邓钟梅反倒觉得有一丝快意,再也不说话,带着部队朝绥德一路赶去。

 

  现在蟠龙被围攻已成为事实,但无论是陈武还是邓钟梅却都高兴不起来,先前的幸灾乐祸早已无影无踪。毕竟,无论90师还是90师的61旅,与1师和1师的167旅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蟠龙没了,自己整师整旅的补给从何而来?

 

为避免解放军的埋伏,董钊、刘戡选择了一条小小的山路作为行军路线。九旅之众按一路排开,先行的部队已走得有气无力,而后面的还没有出发。本来,董钊、刘戡是可以走大道的,因为西北野战部队所有部队已兵分三路,一路以王尚荣带队作佯动,一部以阎揆要率领深入敌后破袭延安以南的公路,另外主力正在围攻蟠龙镇,只是以少部分兵力在蟠龙东北的山区作了机动防御,根本没有兵力在大道边上设伏。但此时的董、刘两人已如惊弓之鸟,偏偏就选择了那么一条羊肠小道。

 

 

  5月3日清晨,解放军停止了进攻。胡宗南却感到更加的恐惧,因为与解放军交手这么多年来,他深知解放军打仗的习惯,通常是昼伏夜出,一轮攻击停止后,接着而来的是又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

 

  果然不错,到5月3日傍晚,彭德怀指挥西北野战部队对蟠龙发起了第二轮进攻。5月3日一整天,野战部队都在开“战时诸葛亮会”,讨论夜间进攻的问题。讨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对壕作业是抵近敌人碉堡的唯一办法。

 

  所谓对壕作业,就是把壕沟一直开到敌人阵地的碉堡下,靠壕沟的掩护冲到敌人的阵地上去。在5月2日晚上第一轮进攻的时候,358旅就采取了“对壕作业”的战法,效果比较明显。

 

  5月3日晚间战斗一打响,我军的每个连每个排都安排了大量的对壕作业部队拼命地挖啊掏啊,到5月4日清晨,一条条壕沟弯弯曲曲伸向了167旅的每一个阵地。野战部队从壕沟里不断冲向敌阵,嘶杀声、喊杀声、枪炮声响成一片。

 

  167旅的主阵地在集玉峁高地,理所当然这就成了野战部队的主要攻击阵地。守这个高地的是敌499团2营5连,3日晚间,敌5连连长在乱枪中毙命,阵地群龙无首,一时乱作一团。我军新4旅突击队一拥而上,当即拿下了阵地。

 

  集玉峁被攻,李昆岗不得不把紧靠集玉峁的旅指挥所向后撤退。这一撤不要紧,守备集玉峁附近几个阵地的部队也跟着撤了下来。不到几个小时,李昆岗丢失了蟠龙东山的全部阵地。

 

  3日战斗再次打响的时候,胡宗南隐约感到了灾难正在降临。他一再电令李昆岗必须坚守待援,但事实上,胡宗南手上并没有机动应急部队可供支援李昆岗。董、刘两军正在山间小道里疲于奔命,金盆湾一带的陕西保安部队被阎揆要咬得死死的,一个兵也抽不动。他只好按惯例派了一些飞机去助战。但谁都知道,在两军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飞机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仅仅能壮大声威而已。派到蟠龙去助战的飞机除了胡扔一气炸弹,没有起到任何实际作用。

 

  望着解放军部队一步步攻进镇内,李昆岗除了一次次向胡宗南哀求,没有任何作为。到4日晨,胡宗南不得已,把留守延安的一个旅也投了过来。但那个旅一动,阎揆要就摆出一副要进攻延安的架势。这个时候的胡宗南才感觉到,自己指挥的陕北战场已如一只破船,到处漏水。董、刘部队迟迟未到,从延安派来助战的部队担心后院起火又不敢进。李昆岗已感到大势已去。

 

  4日傍晚,彭德怀已有足够的把握于当晚结束蟠龙战斗。他给军委的电报说:3日黄昏前后,我用坑道爆破,夺取蟠龙东南与西南高地。蟠龙战斗今晚可解决,此刻已攻占蟠龙镇一半。

 

  彭德怀给军委发完电报,立即下达了总攻令。我西北野战部队4个主力旅从蟠龙四周的制高点上排山倒海般冲杀下来,李昆岗的最后防线随之崩溃。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被李昆岗包装得像“铁桶”般的蟠龙镇被西北野战部队的优势兵力一举攻破。蒋介石嫡系整编第1军第1师第167旅旅部及第499团6,700多人被俘,300多人被打死。我军生俘167旅少将旅长李昆岗、少将副旅长涂建、少将参谋长柳届春和旅政治部主任陈献金。

 

  看到那些堆成小山的军用物资,我军战士像阿里巴巴闯进了大盗的藏金库,换掉自己的烂棉袄,个个欢天喜地,一个劲儿地感谢胡宗南这个“运输队长”。

 

  李昆岗把自己化妆成一个伙夫,灰头土脸混在士兵里。做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当过胡宗南的参谋长,如今成了解放军的阶下囚,这样的身份转变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他梗着脖子直嚷要见彭德怀,他要看看彭德怀是怎样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但当彭德怀一身灰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捉了李纪云,捉了麦忠禹,今天又捉了自己的彭德怀居然是这样的相貌平平!

 

  西北野战部队得胜而归,董、刘两军才姗姗迟来。看到昔日物资堆积如山的蟠龙此时已人去物空,整1师师长罗列无限感叹,向胡宗南发电说:竟日行军,每于拂晓出发,黄昏入暮始克到达。夜则露营,构工戒备,毫无休息。是以人则疲劳,马则困顿。伤落倒毙日渐增多,战力消耗极剧。人马时致枵腹,故不特军纪日衰,且士气亦远非昔比。临履实境,时切心痛。

 

  拿到罗列的电报,胡宗南眼中无光,面无表情。他已经好几天不见客、不理公事、也不刮胡子了。整天整天的沉默,不说话,精神恍惚,思维几乎陷于停顿。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跌入深渊,他在给蒋介石的报告里写道:“当前战场我军均处于劣势,危机之深,甚于抗战。”

 

真武洞祝捷

 

  新华社5月12日发表了《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胡宗南》一文。“蒋介石的最后一张王牌,现在在陕北卡住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现在是骑上了老虎背。”这段话让胡宗南深有感触。在扑朔迷离的陕北大山里,自己的部队散不开,也收不拢,而解放军则时聚时散,神出鬼没。胡宗南早就感到自己骑上了老虎背,进退不得,上下两难。

 

 

  文章里对胡宗南形成足够刺激的还是后面那几段话。“事实证明,蒋介石所依靠的胡宗南,实际上是一个‘志大才疏’的饭桶。……胡宗南‘西北王’的幻梦必将破灭在西北,命运注定这位野心十足、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常败将军,其一生的劣迹必在这次的军事冒险中得到清算,而且这也是蒋介石法西斯统治将要死亡的象征。”

 

  “志大才疏”“饭桶”“阴险虚伪”“常败将军”,哪一条都直指胡宗南的要害,让他感到剜心地痛。胡宗南把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可以说,这篇文章是胡宗南最好的学习材料,比蒋介石十次、百次的精神讲话效果都要好得多,因为这里面,有自己血的教训。现在,他自比越王勾践,要去卧薪尝胆,积聚重新雄起的力量。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克星”彭德怀。这个没有进过黄埔,也没有喝过洋墨水,就上过两年私塾,后来去陆军湖南讲武堂学了几下射击的湖南人,竟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如此丢人现眼,这是胡宗南万万没有想到的。

 

  应该说,在十多年前的山城堡一战中,胡宗南就领教过彭德怀的厉害了。1936年冬,中国工农红军二、四方面军经过长征同一方面军会师后,胡宗南奉蒋介石之命向红军展开进攻。彭德怀指挥红军在甘肃环县境内的山城堡与胡宗南决战,战斗从10月31日开始一直打到11月22日,以胡宗南大败而告终。山城堡一战让胡宗南刻骨铭心,1939年,彭德怀去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返回的时候,胡宗南还特地约见过他。在胡宗南的想像中,大名鼎鼎的彭德怀应该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但彭德怀一身的土布军装、略显驼背的身材和不太善言谈的性格让胡宗南大失所望。胡宗南以貌取人,从那以后渐渐忘了山城堡之痛。直至今日,才知道彭德怀正是在平静中酝酿惊雷的!

 

  胡宗南一个人在延安指挥所里安静地回想着这些,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彭德怀正同周恩来和陆定一在离延安不过几个山头的安塞县真武洞,开一个盛况空前的祝捷大会。

 

  传说中,真武洞是当年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发现道教真武大帝的遗物与武功道法的地方。张三丰将之融会贯通,发扬光大,遂成立了后来名震武林的武当派。还说真武洞一直通到甘肃、通到宁夏,里面保存着武当派各种不传的武术典籍,还有历代掌门遗留下的宝物手迹。

 

  祝捷大会会场设在真武洞南边的延河滩上,当地人叫它马王滩。滩上已搭建了一个偌大的战绩陈列台,枪炮、子弹、手表、香烟、钢笔等各种战利品陈列其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大会定在14日下午召开,但大清早马王滩上就已人声鼎沸。刚打了胜仗,无论是群众还是战士,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两个多月前的3月8日,延安也开过一个保卫延安的动员大会。如果说那次大会总的情绪是充满激动和希望的话,那么,这次祝捷大会总的情绪就是喜庆。下午大会开始时,不大的马王滩上聚集了战士、群众共5万多人。飘展的红旗,鼎沸的人群,还有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一切都使马王滩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庆气氛。

 

  周恩来、彭德怀和陆定出现在会场的时候,5万多战士群众一齐欢呼起来,刹那间呼声震天,地动山摇。从3月19日撤离延安到5月5日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西北野战部队先后“三战三捷”,加上零零碎碎的小伏击战,共消灭敌人14,000多人,俘获少将官佐8名,还拿下了蟠龙,夺取了胡宗南的全部物资。经过这几仗,彻底打击了胡宗南的锐气,使胡部在精神上受到了重创——这是最致命的。胡军现在粮食没有着落,士气低迷,连一场像样的战斗也没有能力进行了。失了蟠龙,可以说胡宗南是元气大伤。

 

  5月中旬的陕北,天气已完全转暖。迎着从延河上轻轻吹来的河风,周恩来、彭德怀健步登上了主席台。一起登上主席台的还有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中共中央西北局副书记马明芳和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贾拓夫。贾拓夫是带着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拨出的6亿元专款来犒劳我军将士的。

 

  周恩来穿着一件草绿色夹衣,左手伸直自然下垂,右手还是习惯性地弯曲着,这是1939年在延安骑马时摔伤后留下的毛病。他笑容满面地望着漫山遍野的人群。此时此刻,周恩来有些激动,这种激动与两个多月前在保卫延安动员大会上的那种激动不同。周恩来静静环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会场,良久,用宏亮的声音说:“同志们,西北野战部队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三战三捷’。今天我们就特地在这里召开一个祝捷大会,我代表中共中央祝贺你们,代表中国人民感谢你们!”

 

  “从去年6月到现在一年时间里,我们共消灭蒋介石正规军九十七个半旅共78万人,加上非正规军,总共是112万人。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这一年里我们基本上是在内线消灭敌人,到现在为止,内线作战就要告一段落,我们马上就要转入外线进攻作战。对夺取全国的胜利,党中央、毛主席是有信心的。你们有没有信心?”

 

 

黑压压的人群从胸腔齐声爆发出了一个“有”字,震耳欲聋,群情振奋。

 

  周恩来笑了,他有力地挥舞着手继续说:“我现在告诉大家,中共中央和毛主席自从撤出延安后,一直留在陕北,同边区的全体军民共同战斗!”

 

  毛主席还在陕北,这无疑是一条惊人的消息。在当时,在陕北老乡心里,毛主席就是救 

星,毛主席就是福音。周恩来宣布毛泽东还在陕北,并与他们共同奋斗,会场立刻躁动起来。老乡们个个面露喜色,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斗志顿时更加高涨起来。

 

  会场的热烈气氛久久才平息下来。彭德怀走到了前台,作为“三战三捷”的直接指挥者,他今天也要讲几句。他整了整衣冠,背着双手说:“党中央、毛主席还留在陕北,这是对我们极大的支持。自3月19日5月14日,我们平均每半个月消灭敌人一个旅。这个战绩超出了我们先前的预料!我们有广阔良好的回旋余地,有英雄的野战部队,最关键的是,我们有边区人民的拥护和帮助,只要我们不犯错误,不骄傲,共同努力不松懈,和人民团结一致,就能全部消灭蒋胡军!”

 

  在一片欢呼声中,彭德怀开始检阅野战部队主力部队和游击队。刚刚打过胜仗,战士们换上了蟠龙缴获的新夏装,又更新了一些装备,加上连日来天天吃小麦馍馍,官兵们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精神状态格外地好。彭德怀沉稳地从队列前走过,不时抬起手臂向战士们回着敬礼,眼里流露出坚定的、不可战胜的光芒。每到一处,彭德怀都向战士们问声好,作为回应,战士们也一齐高呼“首长好”或“为人民服务”。

 

  夜幕渐渐降临,皓月当空,繁星闪烁,生起的一堆堆篝火照亮了整个马王滩。那一夜,陕北老乡们载歌载舞,与西北野战部队一起狂欢到夜里两点多才渐渐散去。

 

  马王滩祝捷大会对胡宗南是一个极大的讽刺!自己二十几万部队陈师于此,却让解放军在距延安不到40公里的地方载歌载舞,又是祝捷又是阅兵,这说明解放军现在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这一点,蒋介石也极不满意。他一日数电,令胡宗南无论如何要找到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周恩来,能一网打尽,那是最好,即使不能,也必须把中共中央赶过黄河去。为此,蒋介石还特地从南京送来一个无线电测向组,专门测量中共中央的所在地。但胡宗南自感犹如一头伤了元气的猛虎,虽然眼里依然放射着要吃人的光,但手脚已没有丝毫力气了。他软软地坐在土炕上,像是在等候命运下一步的裁决。

 

  胡宗南已被打倒在地,彭德怀不想再踏上一只脚,还是给这位陆军上将在蒋介石面前留下一点余地吧!彭德怀已把目光投向了陇东和三边地区(安边、定边、靖边),在这里,马鸿逵和马步芳匪军们还盘踞着大片地区,我西北野战军任重而道远。

 

  出击陇东

 

  马鸿逵和马步芳都是中国封建军阀的嫡传子弟。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和马步芳的父亲马麒都是旧式军人,一个在宁夏,一个在青海。马鸿逵和马步芳从父辈手中接过军权后,在与其他小军阀争雄的斗争中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随着权力的膨胀,他们俩都成了雄踞一方的土皇帝。

 

  蒋介石为拉拢他们,封官加赏,1933年初委任马鸿逵为宁夏省主席,1938年3月委任马步芳为青海省主席,从此,“二马”就成了蒋介石围攻陕甘宁边区的过河卒。1935年底,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马鸿逵惊恐万分,生怕红军的发展威胁到自己的地盘,接连好几次“上书”蒋介石,痛陈陕甘宁红军之“祸害”,还多次主动请缨去“围剿”红军。蒋介石甚为满意,还特地去过宁夏一趟。

 

  马步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组成西路军,在甘肃靖远西渡黄河,进军河西走廊时,马步芳唯恐青海有失,倾其所部对西路军围追堵截。在这场河西战役中,21,800人的红军西路军几乎全部死于马步芳刀下,一时间血流漂杵,尸横遍野。马步芳回到张掖,还用活埋、枪杀、火烧、挖心、取胆、割舌等手段,把3,200多红军俘虏全部处死。对被俘女红军战士,先行强奸,然后分给部下作妻妾丫环,甚至转卖多处。西路军的惨痛之状,令人不堪回首。

 

  对过去的惨状,彭德怀仍记忆犹新。现在,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机会,“二马”又趁火打劫,把边区陇东分区和三边地区的几座县城席卷一空,并且还大有继续东进的趋势,严重威胁着西北野战部队的侧背。现在胡宗南已成一摊烂泥,恢复过来尚须时日,彭德怀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出击陇东,歼灭“二马”一部,收复庆阳、合水,尔后相机南下关中或北上三边。彭德怀的这个意见得到了周恩来和陆定一的支持,电告毛泽东后,毛泽东当即回电表示完全同意。

 

  连续几天的侦察,彭德怀摸清了陇东地区“二马”的部署情况。马步芳整编第82师师部和100旅分驻西峰镇、宁县地区,新编骑兵第8旅分驻庆阳、合水、西华池地区,骑兵第2旅驻木钵、曲子、悦乐、阜城地区,独立骑兵第5团和甘肃保安第1、第3团等驻毛居井、孟坝、镇原、西峰镇等地区;马鸿宾的整编第81师师部和其暂编第16旅驻环县、元城、蒋台地区,第35旅驻羊圈山地区;在北面的安边、定边、盐池一线驻扎着马鸿逵的整编第18师。

 

彭德怀依然采用“先打孤立分散之敌,再集中力量攻打集中强大之敌”的原则,把我军野战部队分成三路:第一纵队(缺35团)及陇东军分区骑兵团为右纵队,消灭蒋台、元城、曲子之敌后,留骑兵团于曲子向环县之敌侦察警戒,主力指向庆阳城北;以新编第4旅附野战部队直属炮兵营为中纵队,消灭悦乐、阜城之敌后向庆阳逼进;以第二纵队及教导旅为左纵队,消灭合水城之敌和可能增援的驻扎在宁县的100旅。整个陇东战役以夺取庆阳和合水为目的。

 

 

  庆阳、合水城还是2月底3月初被国民党军何奇部占领过去的。因为3月初何奇部在西华池受到重创,守备力量非常薄弱。4月中旬,马步芳骑兵第8旅在旅长马步銮率领下来到庆阳、合水,加强了两城的防务。但一到这里,马步銮感觉就不好。庆阳、合水两城已伸入陕甘宁边区腹部,尤其是合水,向前突出百里,孤悬于子午岭南麓。这里的群众与解放军鱼水情深,仇恨国民党,马步銮不能从群众嘴里得到任何情报,也不能得到任何补给。他心里感到特别恐慌,生怕再蹈何奇覆辙。尤其进入5月份后,解放军“三战三捷”的神勇已给每一个国民党兵造成了心理压力,曾经不可一世的胡宗南都被共军打没了脾气,自己以一旅之寡力能守住这座孤城?他感到心里没底。当时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上校秘书兼政工处处长李庆芬随骑8旅一起到了陇东地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心里直哆嗦。

 

  5月21日清早,踏着夜露,迎着朝寒,西北野战部队主力向陇东方向进发了。部队刚刚休整过十多天,按照彭德怀的要求,干部战士都检讨了战斗情绪和群众纪律,战斗热情不高、群众纪律不好的现象都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彭德怀带兵的一贯思想是,越是打胜仗的时候越要强调搞好检讨和自我批评。羊马河战斗结束后,他就骂过一些骄傲自满的干部。所以蟠龙战斗结束后搞了几天的整顿反省,现在部队士气更加高涨了。

 

  我野战部队浩浩荡荡一路西进,翻过人烟稀少、树林密布的子午岭,就到了怀安、悦乐、合水一线。战事发展异常迅速,30日拂晓,右纵队一举攻克蒋台,消灭马鸿逵一个团,俘虏了上校团长马奠邦。中纵队攻克悦乐,消灭马步芳5个骑兵连,还抓了骑2旅少将副旅长陈应权和3团上校团长汪韬。左纵队28日也抵近了离合水仅10公里的蒿草铺。

 

  马步銮率骑8旅旅部驻庆阳。自野战部队到达子午岭,他就加强了庆阳、合水的戒备,令两城守军派出若干骑兵小分队,每天坚持外出搜索警戒。28日晚间,我军教导旅一个侦察小分队去合水城附近侦察时,刚好与马步銮的骑兵警戒队遭遇。两支分队不由分说地打了起来。马步銮的骑兵分队非常强悍,机动灵活,来去迅速,尤其是那股冲击力,以步当车的教导旅侦察分队不占优势,不得不且战且退,最后脱离战斗现场时,一名侦察员被敌人俘虏。

 

  王震皱着眉头,从这场小小的遭遇战看到了进攻合水的难度。他决定提前发起攻击,免得夜长梦多。王震把罗元发、郭鹏、顿星云叫到跟前,摊开地图简单明了地下达了战斗任务:“教导旅继续打警戒,声势大点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359旅派出两个团隐蔽绕到合水城西北方向,把袁家山、李家山、芦家塬3个据点扫干净,再派一个团从东往合水正面进攻。进攻时间定在明早7时。”说完顿了一下,侧过脸对顿星云说:“独4旅加强给359旅一个团作正面进攻,余下的作为应急机动部队,准备打援。”顿星云当即把12团的指挥权交给了郭鹏。

 

  合水之战

 

  自警戒部队与解放军遭遇,马步銮就感到一阵阵心慌。他不断打电话问驻扎在合水的重兵器营营长马生智有没有情况。28日晚,我军二纵和教导旅全都在安心睡觉,合水城安静得出奇。马生智向马步銮报告,没有任何情况。这样一来,马步銮感到更加无法入睡。他总感觉到,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果然不错,到29日早上7时,马步銮接到了马生智的告急电。马生智说,解放军以优势兵力从北、东、南三面进攻合水城。

 

  王震的指挥所就设在离合水不到10公里的一个小山沟里。战斗一打响,马生智的重武器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一颗颗重磅炸弹落在野战部队阵地,爆炸间尘土掀起,我军不时有伤亡报告传来。更可怕的是,马步銮已令部队在合水城四周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设了许多暗堡,一串串子弹像长龙一般打过来,野战部队一次次冲锋都被打退。从各个方向反馈过来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是炮火太猛烈,进攻很难开展。

 

  战至傍晚,虽然部队伤亡较大,但战况出现了一些转机。合水守敌火力渐渐缓慢下来,我军野战部队也攻占了合水外围的好些阵地。王震当即命令,各部队简单调整一下部署,晚8时再发起一次冲锋,争取在天亮前拿下合水城。

 

  敌重兵器营和保安团渐渐感到势单力薄,有些招架不住了。晚8时解放军再次发起冲锋时,马生智再次向马步銮发了特急电。那时候解放军一纵部队也抵近庆阳城下,眼下庆阳也要告急。马步銮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矛盾上交给直接上司马继援。马继援这个马步芳的大公子此时担任整编第82师师长(整编前为第82军,马继援任军长),年轻气盛,给马步銮下了死命令,必须守住合水。马步銮即率旅部和第1团倾巢出动,向东急驰,准备解合水之围。马步銮自恃3,000多骑兵人强马壮,冲击力强,解合水之围不成问题,便没作过多考虑,取道板桥,既不走岭,也不派侧卫部队,就向合水一路进发。但部队行至合水半川时,两边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倾刻间马步銮部人仰马翻,死伤甚众。

 

我军独4旅在这里埋伏多时,专候马步銮的到来。现在来了,趴了大半天的野战部队战士只有拿敌人来出气,憋足了劲把马步銮援军往死里打。马步銮大呼上当,又中了解放军围城打援之计。马步銮带领旅指挥所爬上一个小山包上,只见东、北、南三面山坡上全是解放军,3,000多骑兵连人带马全部被围在一个山沟里,首尾不能兼顾,已乱作一团,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所带重武器也无法使用。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听说李纪云在青化砭就是在这样的口袋里完蛋的。他觉得再战下去,恐怕要变成第二个李纪云。他站在山包上,舞着大刀发 

疯似的大喊:“撤,快给我撤!”

 

  令马步銮感到欣慰的是,他的部队是骑兵,机动灵活,行动迅速。他一声撤令,几千人马掉头就跑,争先恐后,潮水般向原路涌去,十多分钟时间,大部队就冲出了解放军的包围圈。

 

  马步銮带着部队灰头土脸回到庆阳城的时候,死守合水的重兵器营长马生智和保安团长李鸿轩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借坚强的工事和猛烈的炮火能扛一阵子,但他们知道,解放军兵力占绝对优势,没有援军迟早是要完蛋的。马生智歇斯底里向马步銮一次次发出哀鸣请求援兵,但他哪里知道,马步銮刚刚吃了一个大败仗。

 

  但马继援绝不甘心就这样把合水城拱手交给解放军,更不甘心随便就把重兵器营放弃掉。那些重炮武器是其父马步芳向蒋介石讨价还价好多次才要来的美械装备,全给了解放军,回去怎么向老父亲交待?他当即就拨通了马步銮的电话,以质问的口气说:“重兵器营你不要啦?!”马步銮当然知道重兵器营在82师中的份量,哆嗦几下才回答说:“军长,先前救援失利,我请求处分。我现在马上再组织兵力去解合水之围。”马继援听出马步銮有些心虚,给他打气道:“你不要怕。我派马福寿去帮你。另外再派马全义副军长和韩有禄高参率部队去打,我不信还救不了合水之围。”

 

  马步銮救援受挫,让我军野战部队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从战斗一打响,野战部队进展就并不怎么顺利。敌人暗堡太多,到处都在扔手榴弹,到处都有机关枪扫射,防不胜防;敌人骑兵机动灵活,冲击力太大,有时候一个战斗阵形刚刚摆好,骑兵一来就冲得七零八落的。唯一有效的战法就是顺着山势往前爬,小分队作战,待靠近合水城后再集中力量发起冲击。

 

  马步銮撤回后,王震抓住这么个简短的战机,集中了二纵和教导旅所有的重炮火力,把合水城南门轰开了。借着炮火,教导旅和359旅一起冲杀进去,从巷战到白刃战,把敌重兵器营和保安团一直压缩到了城内西山坡城角上。马生智令后勤、政工以及医务人员一起投入战斗也无济于事。马生智的通信设备丢的丢,坏的坏,全部丧失殆尽,无法与马步銮取得联系。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小土堆上,吧嗒吧嗒抽起旱烟来,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此时增援的敌军凭借骑兵的优势,向我攻城部队发起了反冲锋。

 

  经过一番激战,战士的鲜血已染红了半个塬子,连旅长郭鹏也负了重伤。王震怎么也想不到,南征北返、无往不胜的359旅今天却输给了四条腿的畜牲!太惨烈、太残酷,伤亡太大了!王震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万箭钻心。“马家军”似乎越杀越有劲,连驻宁县的第100旅也分两路向合水直扑过来。

 

  再迟疑下去,我军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彭德怀果断下令全线撤退。

 

  中央历险与北上三边

 

  西北野战部队就在合水西北的不毛之地就地休整,这里雨水稀少,长年飞沙走石。彭德怀把部队放在这里,是要卧薪尝胆,进行彻底的反思。

 

  合水一战是我军西北野战部队与“马家军”的初次交锋,值得总结和反思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能轻敌,不能指望靠敌人自己的失败来获得胜利;与骑兵不能正面交锋,也不能短兵相接;必须控制强大的预备队,随时应付机动灵活的骑兵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必须发挥重炮的作用,步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等一连串的问题,都是这次合水一战的切肤之痛。合水一仗说明了一个真理:战争中没有常胜将军。

 

  身处延安的胡宗南近日接连得到从南京空运过来的无线电测向台报告,靖边县的王家湾一带电频密集,可能就是中共中央所在地。胡宗南立即组织人马直扑向王家湾。

 

  这是中共中央首脑机关撤离延安以来,第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6月9日,毛泽东、周恩来还在王家湾像往常一样处理全国军情,警戒部队突然过来报告:离王家湾只有一个山头的寺湾出现大量国民党兵。周恩来放下手中的公务,立即出门爬上一个山坡,举起望远镜一看国民党兵就在眼前,正气势汹汹朝王家湾扑来,望远镜里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延河两岸也密密麻麻全是国民党兵,正沿延河北上。

 

  千钧一发之际,不能有任何迟疑!

 

  周恩来立即通知所有中央机关人员,立即收拾东西,准备转移。他还特别要求,东西必须收拾干净,片纸不留,不能有中央机关在此逗留的任何迹象!

 

  一阵紧张的忙碌,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幸好,在寺湾的国民党兵没有立即找到王家湾,使中央机关和毛泽东能及时转移。

 

  6月9日夜,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借着一片夜色,中央机关冒雨转移。这个时候,彭德怀正指挥着西北野战部队主力从曲子镇出发向环县进发,准备用围城打援的办法,消灭马鸿逵驻环县、蒋台、元城地区的整编第81师。

 

在西北战场上,一场进攻与转移、成功与失败的惊险战役正在上演!

 

  风狂雨疾,天黑路滑,这支近800多人的队伍静悄悄地行进在羊肠山路上,没有谈笑,没有灯火,甚至连咳嗽声都没有。

 

  当时所谓的中央警卫团也就是4个连,共300来人,而且武器都是从前线各部队淘汰下来 

的。蟠龙战斗结束后,彭德怀曾提出过,从前线部队抽调一些好的枪支充实中央警卫团,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安全。但毛泽东坚持,最好的枪枝必须留在前线消灭敌人,只有前线大量歼敌,才会有中央机关的安全可言。彭德怀曾偷偷送了一批从蟠龙缴获的美式卡宾枪过去,但数量有限,中央警卫团的整体装备还是十分落后。按当时中央警卫团的兵力和装备,遇到小股敌人还可以扛一扛,但遇到如此情景,却仅仅能起一个掩护的作用。

 

  率国民党兵沿延河北上的是刘戡,当时他的兵力是四个半旅,共约3万人。刘戡从延安出发时,胡宗南咬着牙向他交待任务:“就是损失两个师也要捉住中共首脑!”

 

  刘戡知道胡宗南此时的心情。连挨三棍,真是晕头转向,再不拿出点战绩来,真是无法对蒋介石作交待。要知道,蒋介石在胡宗南身上投入了多少本钱,寄予了多少希望啊!而自己在占领延安以来,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一次次表现都令胡宗南非常失望。羊马河援助不力就曾遭胡宗南点名臭骂一通。这次率几万之众围剿中共首脑,要是大功告成,那将是何等战功啊!蒋介石日夜围剿的不就是中共首脑吗?刘戡越想越来劲,不断催促部队加速冒雨前进。

 

  毛泽东还是那种大手笔气概。离开王家湾时,他还对“三支队”司令员任弼时、政治委员郑位、参谋长叶子龙和政治部主任廖志高打趣地说:“你们4个人负责组织一个‘政府’,管理我们800人的这个国家,你们必须把这个‘国家’办好。”是命令,语气却很轻松幽默。

 

  一路急行军,8月10日中央机关到达靖边县小河村。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地处毛乌素沙漠南缘,群山环抱,两条小河汇合于此,因此得名“小河村”。

 

  刘戡的追兵紧追不舍,中央机关到达小河村后也无法安定。到11日,敌人又摸到了离小河村不到5公里的山头,正朝这边扑来。是夜,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周恩来令警卫团长刘辉山派一个排带一挺重机枪,到村东的制高点监视敌人。敌人不进村,不许开枪。中央机关则冒雨迅速向同属靖边县的天赐湾转移。

 

  当夜小河水猛涨,把河上小桥连根冲走,我军部队迅速搭起浮桥,半小时之内全部渡过小河,安全到达天赐湾。

 

  刘戡赶到小河村时,又没了我中央机关的踪影。部队已到了与马鸿逵防区的交界处,再往哪走呢?

 

  天已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在风雨里折腾了好几天,刘戡早没了先前的那股热情。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找个地方换掉那身湿衣服,再泡个脚,美美地睡上一觉。刘戡想到做到,当即命令部队在小河村宿营。

 

  就是这个懒惰的想法,让刘戡与捉住中共首脑的梦想失之交臂。如果他再前进一步,渡过小河去,或许,一切都会改写。

 

  刘戡部人困马乏,一堆堆篝火升起,映红了半边天。毛泽东已经确信,刘戡没有发现自己。他站在天赐湾,面对着河这边的刘戡笑谈:“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处于胡宗南和马鸿逵防线的结合部。胡马勾心斗角,矛盾很深,各人都想保存实力,削弱对方,所以他们谁也不想来,让我们钻了空子。”

 

  第二天,刘戡带着部队撤回了延安。刘戡带出去两个师,带回来还是两个师。胡宗南“以两个师换取中共首脑”的意图没有实现,对此次刘戡“完师归延”极不高兴。

 

  彭德怀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作为西北野战部队司令员,对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安全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打了几个胜仗,基本上打消了胡宗南的锐气,稳定了西北战场的局面,但如果中共中央机关和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有个什么闪失,那再大的胜仗也就成了败仗,而且是全局性的败仗!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还在陕北”已成为全党全军同国民党蒋介石进行殊死斗争的精神支柱,毛泽东的安全、中共中央的安全已成了战略全局!要是这根精神支柱垮了,这个战略全局破了,谁承担得起这份历史责任?!

 

  彭德怀正率着部队斗志昂扬北上三边。先前已攻占了环县,歼敌1,100余人,缴获满载弹药粮食的汽车6辆,结束了陇东战役。

 

  时间已到了6月底,时值盛夏,骄阳似火。从环县到三边,必须经过一片无人区,这里黄土漫漫,飞沙走石,越过这片无人区,又要翻过一片沙漠,方能到达紧靠长城的三边地区。

 

  这是一次艰苦的行军。带的水早已喝光,没有喝光的也即将被蒸发殆尽。好多战士由于极度干渴,嘴唇干裂,呼吸急促,严重者嘴鼻流血,生命不保。彭德怀号召同志们发扬长征精神,互助互爱,共渡难关。

 

  经历了这样场景的人们,才真正懂得水对于生命的意义。好多战士的葫芦里还有一些水,但都没舍得喝——那是留下来救命的。一个因干渴而垂死的人,嘴角突然接触到一滴水,也会立即露出灿烂的微笑。

 

 互相支撑,互相搀扶,西北野战部队25日从环县出发,29日终于越过人烟绝迹的涸水地区,进入了定边南山。在这里,西北野战部队看到了青山,也看到了流水,一种生命的激情立刻从这支部队里喷发出来。

 

  马鸿逵不知道西北野战部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行军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只知道这支英雄的部队正大步流星向北运动。他摊开地图,瞅着西北野战部队的行军路线,大感 

形势不妙——西北野战部队有从宁夏同心县的下马关、韦州直捣宁夏老巢的可能。他赶紧急调驻盐池的第168旅第504团到韦州把守宁夏门户,又令第59兵站支部以百余辆卡车昼夜抢运盐池、定边的粮草、弹药等其他军用物资。他已经下令,定边、安边、靖边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

 

  有了这道命令,哪个还去拼命守城,只要能逃,那就赶紧逃呗!30日下午,我军野战部队一纵和新4旅才放了几枪就占领了定边县城。7月2日下午,独4旅攻占安边县城。到7月7日,野战部队主力全部西进,又收复了盐池地区。

 

小河村会议

 

  一年了,我军在全国共消灭蒋介石正规部队九十七个半旅78万人,加上被消灭的伪军、保安部队等杂牌部队34万人,共歼敌112万人。蒋介石总兵力由430万人降为370万人,解放军则由战争开始时的120万人增至195万人。在西北战场上,从3月到7月连续作战,共歼敌2.6万余人,而西北野战部队总兵力由开始时的2.6万人增至4.5万人。

 

 

  敌我双方的这一组数据对比显示,局势正朝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

 

  蒋介石还是那样忙,但忙的内容已有根本变化。如果说以前蒋介石忙于到处放火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忙于到处救火。无论是前方,还是后方,局势的发展都足以令蒋介石无法招架。

 

  从1947年2月开始,国统区物价飞涨,企业倒闭,工人失业,经济几乎陷于崩溃状态;而北京、南京、武汉等地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民主运动正蓬勃兴起;各民主党派也加快活动,连后台老板美国也开始“逼宫”,一再要求改组政府……政治、经济上的危机已预示着蒋介石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灾难。

 

  蒋介石的头发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掉光。按中国民间的说法,头发脱落是智慧的象征,蒋介石的头发光了,按理应该是大智大慧。但偏偏与共产党在仅仅一年的较量中,就已败相毕露。他摸着那颗光光的脑袋,搞出了个“国家总动员提案”,在7月4日的国民政府会议上通过,随后,又下达了《戡平共匪叛乱总动员令》。尽管蒋介石如此殚精竭虑,但对已经恶化的局势仍然无济于事,因为,作为政府支柱的军事已滑向崩溃的边缘。

 

  胡宗南是已经卡在陕北动弹不得,而在另一个重点进攻的地点山东,情况也同样糟糕。王牌部队整编第74师在孟良崮全军覆灭,后果丝毫不亚于胡宗南在陕北蟠龙的失败。蟠龙失败使胡宗南元气大伤,陕北战场从此进入守势状态;孟良崮一役后,国民党在山东战场也同样进入守势状态。蒋介石收缩兵力的两拳出击战略,此时已败相毕露。

 

  不过,蒋介石真正的失败,不是失败于此。他伸开手臂两边出击,胸膛却露在了外面——这才是他真正的硬伤,一个战略的硬伤。

 

  蒋介石没有发现自己的硬伤,而此时在陕西省靖边县的小河村,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贺龙、陈赓等人,正聚在一起,讨论确定全国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战略任务、战略方针和战略部署。这就是1947年7月21日到23日的中共中央前委扩大会议。出席这次会议的还有任弼时、陆定一、杨尚昆、习仲勋、马明方、贾拓夫、张宗逊、王震、张经武等。

 

  小河村杨柳依依,河水涓涓,时值盛夏,也不显得那么炎热。警卫们用柳树枝在“三支队”司令部前搭了个凉棚,再摆几张旧桌子,外加几桶凉水和几个粗瓷碗,就算是前委扩大会议的会场。会议作出了一个令中国为之震动的决定:陈赓、谢富治的晋冀鲁豫野战部队第四纵队南渡黄河挺进豫西。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但历史证明,这是正确的!

 

  当时西北战场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得到根本扭转,非常需要加强兵力击破胡宗南系统的进攻。本来中央已决定,让陈谢纵队西渡黄河,与西北野战部队一起打破胡宗南的进攻。6月12日的时候,周恩来还代表军委向陈谢纵队发电,提出要作好西渡黄河的准备。6月14日时,周恩来又致电陈谢,要求隐蔽集结准备西移。6月20日,毛泽东也致电陈谢,要求7月中旬出击榆林。

 

  但6月30日,整个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那天,刘伯承、邓小平率领晋冀鲁豫野战部队15万人一举突破黄河天险,直逼鲁西南,直接威胁着国民党统治的心脏——中原地区。蒋介石看到了危险,惊恐万状,连夜调动几十万部队前去堵截。而毛泽东则感到,一个新的战略格局正在展开。

 

  他摊开地图,把华东、华中、华北等地的战略情况反复地进行研究,他发现,如果在豫西和豫皖苏地区再插上两把刀,而刘邓直挺中原,则蒋介石的处境就要告急,整个战略格局就要改变。在7月4日的时候,毛泽东就下定了决心,改变陈谢纵队的使用方向,南渡黄河,直逼豫西,与刘邓成犄角之势,直接威胁国民党的统治心脏。

 

  但这是有风险的,挺进国民党统治区,等于是不要后方去作战。而解放军的战略战术,从来都以有利的人民、有利的地形为依托。现在不要后方,挺进国统区去,结果会不会是孤军深入?更何况,蒋介石对山东和陕北发动的重点进攻并没有完全停止。

 

  毛泽东也有顾虑,7月4日特地发电报给彭德怀、刘伯承、邓小平及陈赓、谢富治征求意见,询问是否妥当。

 

  对毛泽东这个大胆的想法,所有被问及的领导都赞不绝口。蒋介石把主力154个旅中的128个旅放在山东和西北,而内部守备兵力不足30个旅,这正是出击蒋介石心脏部位的天赐良机。只要三支部队一齐出动,刘邓直逼中原,蒋介石必定方寸大乱,疲于奔命。

 

  此想法战略上看起来是缥缈的,但落实在行动上却是实在的。战术上一招不慎,只会损兵折将;但战略上一招不慎,却会满盘皆输。

 

  当然,陈谢纵队使用于豫西还有战术上的有利因素。一是可以减少陕北粮食的压力,二是这里国民党兵力空虚,可以迫使胡宗南分兵于此,又可减少陕北战场的军事压力。

 

 经过充分论证,在小河村会议上,毛泽东统一了大家的意见后,说:“我们决心不等敌人的进攻被完全粉碎,不等解放军在数量上在装备上超过对方,立刻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以敌人兵力薄弱的中原地区为主要突击方向,实施中央突破,转入外线作战,直插敌人的战略后方,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从而改变整个战争的态势。”

 

  23日,会议的第三天,毛泽东又致电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粟裕、谭震林,刘邓要“ 

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个月行程,直出大别山”;“陈粟谭率鲁中兵力并在刘邓到大别山后指挥陈(陈士榘)唐(唐亮)担负整个内线作战任务。”

 

  一个改变中国内战格局的决定,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完成了。

 

  在座的所有将领们都感到了一个新的局面正徐徐展开,才一年时间,主力就可以打到外线去,战局的发展确实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对蒋介石的战争,毛泽东还列出了一个时间表。“用五年时间来解决。”毛泽东激动地伸出五个指头,却比蒋介石多了几分理智几分冷静,“但这个时间不对外宣布,不像蒋介石那样,先说几个月消灭我们,不能实现又说再过几个月,到了现在又说战争才开始。”

 

  彭德怀一直端坐在一条没有靠背的木凳上,他额头发亮,眼睛有神,思维一刻没有停止,他正在筹划着陈谢纵队出击豫西后,西野在陕北如何展开下一步行动。按照毛泽东先前的说法,陕北战场是一个战略牵制区,西北野战部队的任务就是把蒋介石的战略预备队牵制在陕北,配合其他战场的战略行动。怎样把胡宗南钳制在陕北,这是彭德怀思考的焦点。

 

  胡宗南现在长进了很多,兵力轻易不分散,十几万兵力抱成一团,行则同行,宿则同宿。靠直接出击胡宗南来牵制他,效果不会很理想,弄不好还会被胡宗南的优势兵力反咬一口。彭德怀在脑子里把陕北战场形势过了一遍,渐渐把目光盯住了榆林。

 

  邓宝珊与榆林

 

  榆林可以称为一座塞外古城,原为陕西军阀井岳秀的老巢,从民国初年起他就盘踞于此,一直到1936年,死后其职由部下高双成继承。榆林坐落于长城脚边,西边有一条时断时续的榆溪河,西、北均是没有边际的浩瀚沙漠,而东南全是黄土高坡,沟壑纵横,少有人烟。这么一座偏僻的小城,能引起彭德怀对它的兴趣,源于它重要的军事地位。

 

  榆林是国民党晋陕绥边区总部所在地,总司令为邓宝珊。驻军有邓宝珊所部第22军以及胡宗南整编第29军第36师第28旅,总兵力1.5万余人。防区东起府谷、神木,沿古长城经榆林西至横山、宁条梁、安边一线,绵亘350公里,把西边的马鸿逵、北面的傅作义、东边的阎锡山连成一线,又与南边的胡宗南遥相呼应,形成对陕甘宁的全面包围。榆林是这个包围圈上的重要据点,出击榆林,足可以牵动整个陕北战场。

 

  总司令邓宝珊与榆林的历史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他任新编第1军军长,驻防甘肃兰州。1937年秋,太原、归绥、包头相继落入日军之手,日军趁胜大举西进,大有席卷大西北之势。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紧急下令,把驻甘肃的新编第1军、第165师和驻榆林的第86师(师长为井岳秀部下高双成)编为21军团,以邓为军团长进驻榆林,堵击西进日军。

 

  邓宝珊到榆林的时候,察、绥两省政府及其他机构和办事人员,还有万数逃难的群众,潮水一般涌入到榆林地区。原来冷冷清清的榆林城,因为大批流亡群众的到来而立刻热闹起来。摆在邓宝珊面前的任务,不仅要派兵堵击日军的西进,还要妥善安置各地涌来的难兄难弟。从这时起,榆林作为在军事上堵击日军西进的桥头堡,同时作为在政治上安抚各方难民的避风港,它的地位立刻突显出来。

 

  邓宝珊处变不惊,把供奉在百灵庙的成吉思汗灵位运到兰州安放起来,初步稳定了蒙古人的动荡心理。接着立即组织了5个游击支队,进驻包头的黄河沿岸,日夜骚扰日军,阻其西进,又与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第二战区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联系,加强了晋陕绥三省联防力量。邓宝珊所下的一番苦功,初步稳定住了榆林的局面。从此,他在榆林的地位也与日俱增,无人能及。

 

  抗日期间,西北局面比较稳定。邓宝珊集团的职能由刚开始阻日西进,逐步转变为配合胡宗南封锁陕甘宁边区。

 

  对邓宝珊来说,这是一段非常苦闷的日子。前线炮火纷飞,多少热血儿女陈尸疆场,而他的第21军团却在陕北这个小镇封锁共产党,无所作为。因为不是嫡系,有时候连粮食、饷银以及枪枝弹药都无法到位。部下埋怨,百姓指责,邓宝珊也感到非常难堪。封锁边区时间一长,有时候又与八路军一起与日本人打上几仗,不久就与共产党混熟了。邓宝珊曾几次去延安,毛泽东亲自接待,不仅热情招待,还在政治上给予很多启发,邓宝珊既感动,又激动,对毛泽东的钦佩与日俱增。而共产党将领如肖劲光、王震、南汉宸、陈其涵等更是走马灯似地跑榆林,或公或私与邓宝珊频繁往来。在与共产党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逐渐发现共产党的主义、纲领还有路线、政策与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地相近,并且能得到老百姓如此热烈的拥护。他明显感到,共产党要比国民党得人心。

 

邓宝珊与共产党这种密切的关系,蒋介石、胡宗南都心知肚明。在1946年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的时候,国民政府要邓宝珊绕道宁夏去重庆开会,而邓宝珊以路途遥远为由,故意经过延安,并且在延安一住就是二十多天,与毛泽东、朱德彻夜交谈。邓宝珊时而为时局叹气,时而为毛泽东的大智大勇击掌叫好。临走时,还拉着毛泽东的手依依不舍。

 

  在会间,蒋介石有一次问邓宝珊对国内时局的看法。邓宝珊胸脯一挺,振振有词地说: 

“我愿意把领袖拥护成华盛顿,而不愿意把领袖拥护成拿破仑。”蒋介石一愣,没想到邓宝珊会如此回答。当时没说什么,但已经感到邓宝珊与自己在感情上有了距离。正好,六届二中全会一开完,邓宝珊就告了个病假跑回老家陕西三原去养病了。蒋介石喜上眉梢,一面劝邓宝珊赶快回榆林,一面又密令胡宗南选得力可靠之人去榆林主持大局。胡宗南也早就感到邓宝珊靠不住,立即派了自己的心腹董钊去榆林,安了个副总司令的头衔,邓宝珊仍为总司令。

 

  当时榆林的第二号人物是第22军军长左世允。1944年高双成病死后,他接替了高双成的职务。他办事一丝不苟,对邓宝珊忠诚不二。左世允与董钊是同乡,按理,左世允应该与董钊好好共事,同谋党国大计——这也是蒋介石和胡宗南选中董钊去榆林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榆林守军带有浓厚的封建地方观念,从左世允以下对董钊的到来,表面上客客气气,但私下里却结成了“拒董”统一战线。几个月时间里,董钊除了看过几处防御工事,其他一事无成,有关军机大事,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董钊越来越觉得没有意思,还不如继续做他的整1军军长去。为了脱身,他向胡宗南说,根据老弟几个月来的观察,榆林军事非邓宝珊坐镇不可。

 

  这几个月里,告病回家的邓宝珊也浑身不自在,日夜魂牵梦绕的地方还是榆林,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古长城,还有那里的百姓,哪一件他都无法放下。在榆林十年的感情,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与榆林结下了生死之缘。

 

  在蒋介石的再次催促下,邓宝珊又到了榆林。

 

  他到榆林的那一天,榆林全城军民打着腰鼓,扎着大红花,夹道欢迎他的到来。邓宝珊完全被感动了,坐在吉普车里心潮起伏,不能平静。

 

  蒋介石要邓宝珊继续出马榆林,是因为邓在榆林的威望,而不是出于对邓的信任。派人取代邓宝珊不成,就只有给邓宝珊安钉子了。在1947年3月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的时候,蒋介石以加强榆林防务为由,授意胡宗南空运了整编第28旅6,000多人去榆林,胡宗南还派了一个姓蔡的高级参谋常驻榆林,加强联络。过了好些年相对和平生活的榆林,一下子被弄得火药味十足。不仅老百姓不习惯,连邓宝珊及其部下也极不习惯。

 

  整编第28旅旅长徐保和这个蔡参谋对胡宗南都是绝对忠诚的。胡派他们两人去榆林,一则联络榆林共同进剿共产党,另一则是加强对榆林的控制。打那时起,邓宝珊心里就极不舒服。当时他作了两种打算,一是,只要有机会离开榆林,他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已今非昔比了;万一走不掉,对上面的命令就阳奉阴违。

 

  这是邓宝珊的两种打算。他也曾考虑过起义的事情,那个时候,国民党将领率部向共产党投诚的比比皆是。但此时的邓宝珊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把握来做这件事。

 

  彭德怀率领西北野战部队驰骋陕北,打得胡宗南、马鸿逵、马步芳连连叫痛的时候,邓宝珊也在密切注意着彭德怀的行动。虽然他曾派部队配合胡宗南出击西北野战部队,但那些行动都是象征性的,没有什么实质作用。

 

  无论从感情还是从信仰上来讲,邓宝珊都不愿意与共产党为敌,更不愿意与解放军兵戎相见。他拿着国民党的俸禄,捧着国民党的饭碗,配合胡宗南采取行动实则不得已而为之。他也相信,凭自己与共产党的交情,共产党是不会对自己真的采取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