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缘椿:土地上的那点事

     土地上的那点事

土地上还能有啥事呢？就只有那点事了，一年两季的庄稼，麦子、玉米和大豆，偶尔会掺点其他的。土地任由这些庄稼来了去，去了来，年复一年，不眨眼也不说话。土地想过，自己身上的这点事，估计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了，至少我家的土地上就这么点事，对此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种了收，收了种，四季的景物变化太快，但土地依旧是土地。

种麦子时是不能用粒来计算的种子的，同样麦苗长出来也不能用颗来计算。可以计算的是，一粒种子是一个麦穗，一个麦穗又会是几十粒种子。麦子的一生是等待的一生，自打播种下地，就开始了无尽的等待，等待发芽，等待返青，等待成长，等待成熟。麦子播种下地后，土地上是一片荒凉，没有生机没有人烟。麦子就和土地一起守护希望，努力靠自己打破荒凉，好在麦子有土地的庇护，在漫长的冬日里就有了些许的温暖。因其等的辛苦，所以它收获时的喜悦也多。

麦子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跟不离地，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守住那份艰辛。正是麦子的易于管理才使农人们有了所谓的农闲时间，他们可以歇一歇。从来到土地到离开土地，麦子需要什么？阳光、空气和水。天旱的时候，麦子会忍住口渴，拼命的忍住，麦子也知道，冬日里要农人为它浇水，刺骨的冷水会是多么大的伤害，麦子不忍心，它从来都不是任性的。天公看到了麦子的辛苦与诚实，每年都要送给它们一份礼物，一场大雪盖住了受苦受难的孩子，就让它们先睡一会吧。天可怜见，麦子就有足够的理由努力成长，所谓的瑞雪兆丰年，是天公和麦子之间的默契。

麦熟时节，气温已经高了起来，不过收获的喜悦早就冲淡了汗流浃背的苦，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谁能见到从农人脸上、身上滑落下来的汗珠呢？土地看见了。汗水“啪”的一声掉到土里，极轻微的声音，然后被迅速吸收进土地里，土地就理解了一切的心酸。汗水是微咸的，不过土地并不说什么，只等下一季更好的奉献。

相比较于麦子，玉米就难侍弄多了，就像一个母亲的几个孩子，也有好养的也有难养的，有听话的也有不听话的，有不让娘操心的也有让娘操大心的。土地觉得玉米就是她那难料理的儿。首先播种就比较挑剔，小时候去种玉米，母亲给我们刨穴，然后规定，一个穴中只能丢两粒玉米粒，丢过再用刨出的土埋上。小子是最没有耐性的，眼瞅着那么一大盆子种子，丢着丢着就着了急。小弟一次把一把种子放到一个穴中，不一会告诉母亲活儿干完了，母亲哭笑不得，拿小弟也没有办法，后来从穴中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母亲蹲在地里捡米粒的样子，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麦子种下去后就开始了等待，可是玉米种下去开始的是忙碌，剔苗，除草，施肥、打药，而且这些都不止做一遍，往往是头遍还没做过来，二遍三遍就必须开始了，玉米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变着法的折腾自己疲惫不堪的母亲。土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它什么都不说。

玉米的生长历程是短暂而又繁忙的，因为要做的事多，留下的故事也多，从我并不算多的在土地上劳动的时间里看，我能回忆起的那些欢乐与辛酸都已经数不清了。土地承载了我们的这一切，有苦也有甜。土地不说话，可它把这一切都记到心里去了，于是土地的生命也就丰富起来，哪块土地上还能没有几个故事呢？

玉米收获时才是真真的折磨人呢！先进的高科技还没有用到玉米身上，我们只能一颗一颗的过，每一颗玉米身上都有一个沉甸甸的棒子，掰下棒子扔成一堆，然后拉回家，扒掉棒子身上的衣服，晒干棒子，然后脱粒。而那些丢了棒子的玉米杆生了气，它要我们费大力气从土地上砍掉它们，然后运走。每一步都是极大的劳动量，农人们加班加点的干，那份辛苦岂能用语言和文字来表述？每当这个时节，我都会念起麦子的好，想念那一地绿绿的麦田，温婉的如同一位大家闺秀，感情丰富却从不张扬。玉米就是一个野蛮女孩，打东家踢西家，谁也别想安生。

闹腾完了，农人们实在是累极了，玉米大概也觉出了自己的过分，将功赎罪，于是产量就出奇的高。我听父亲说麦子亩产八百斤算是极高的了，但是玉米亩产可达一千三百斤，再看玉米时，也觉得它闹得有由有来头了。

当然土地并不是只有这两个孩子的，油菜是麦子的姊妹，大豆是玉米的兄弟。物以类聚，这两对的脾气都差不多，只是油菜更美了一些，也娇弱了一些，而大豆性格稍微温良一些，最后收成也少了一些。还有另外一些小打小闹的，像花生、红薯、棉花等等。在别的土地上它们可能是主角，但在我家的上，唱大戏的永远是麦子和玉米，其余的几年来不了一次，一次还就来那么一点儿。

土地对于自己的这点事从不说什么，不知是羞于说还是倦怠说。有时候看着土地也替它累，觉得它在辛苦并将一直辛苦下去，像西西弗斯的苦难永远永远没有尽头。可是我错了，一次与母亲去地里侍弄庄稼，路边有块空着的地方，我问母亲怎么这块地闲置了，母亲说：“没人种了呗，种地累死累活的，也弄不了几个钱，农人都惦记着外出打工挣钱了，谁还来种庄稼！我无语，看着地里一簇一簇的探头探脑的杂草，忽然间替土地难过起来了。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地过来，修高速用了我家一块土地，我眼睁睁的看着一条高速路从我家土地上穿过，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任意践踏着我家土地；后来村里要建企业，又用了一大块土地，那时的玉米正长得旺，它们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一颗颗像一个个惊疑的孩子，不久这些孩子就被砍掉了；后来，种庄稼的越来越少了，我家离村子最近的一块土地也不种庄稼了，母亲随着别人在土地上栽上了桃树，桃花开时很美很美，可是土地还是怀念自己那几个孩子。

土地上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土地再也不能想着自己身上的事是天下最简单的事了，想到这里，土地心里就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