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民主”变成Jargon

2011-02-02 09:13:27　　来自: 我是nell (迟到千年)
民主的细节的评论   3

　　Jargon，我一直都发不好它的读音，本来指的是某个行业的切口，曾一度被犹太人用来指洋泾浜的犹太语，今天，广泛用于学术界，说白了就是学术界的黑话。
　　
　　为什么“民主”变成了黑话，很大程度上因为它的含义不清，同时又充满力量。它能让素不相识的人称兄道弟，也能让兄弟反目成仇。它掩盖了大家在现实中的差异，让人误以为都是为了一件事抛头颅洒热血；而当硝烟散去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要的不是一样东西。
　　
　　这样的事已经在越来越多的所谓“民主”革命中被重复。埃及，在这场狂欢中，基督徒、穆斯林、无神论者走到了一起，在这一刻，他们是兄弟，说着同一种语言，挥舞着同一张旗帜，从没如此的和谐过。
　　
　　但是，穆巴拉克下台以后呢？
　　
　　当然，那可能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我不是先知，也不发表预言。可我不看好这场运动。
　　
　　民主从来就不代表“所有人”，从柏拉图，到美国总统Jefferson。
　　
　　如果投身这场运动的人们真的相信“民主”政府可以代表人民，人民可以代表自己，那么在这个信仰之上建立起来的运动命中注定要失败的。
　　
　　《民主的细节》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它是否带来了民主的启蒙，而是它给大家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这个梦是建立在一个jargon上的。或许编织者是好意，但有人却会为之负上代价。
　　
　　以下是几个月前写的一些书评，发在日记里，却被奇怪的河蟹了。做了些改动，加了些说明，不知道能不能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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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主的细节》是一本很家常的书，试图从具体的政治事件、甚至柴米油盐的角度来观察分析美国的当代政治——确切地说，分析政治本身——再确切一点说，分析什么样的公共生活更接近合理与正义。”
　　
　　她说：
　　
　　“对这个世界有一天会成为人间天堂我不抱希望，但是我想，一个居民房子被推土机强拆的世界，和一个开发商必须跟某人谈判拆迁价的世界，还是略有不同的；一个婴儿喝奶粉不小心会得重病的世界，和一个食物标签上必须写明所有成分和卡路里的世界，也是略有不同的；一个高考分数线向本来就占有教育资源优势的大城市倾斜的世界，和一个照顾弱势群体上大学机会的世界，同样是不同的……”
　　
　　作者的出发点非常实在也非常诚实，就是分析什么样的公共生活更接近合理与正义。但接着往下读，没有历史语境，没有一手的调查，甚至没有多少分析的，作者就已经下了结论，那就是美国的公共生活更接近合理与正义。她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仅仅就是描述在这样“合理、公正、和民主”的社会中，人民如何勤劳勇敢，安居乐业，live happily ever after??
　　
　　但，在这精英视角下描画出来的美丽世界，并不是某些人眼中的美国。也就是说，作者在谴责中国的精英在中国构建出来和谐世界的同时，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比如，中国的土地问题、拆迁问题，可是有多少人知道美国宪法的第五条呢？俗称Eminent Domain，规定美国政府/州政府有权力在不争得当事人许可的情况下，为了普遍利益（general interest）强行占有当事人住宅和财产，并给予适当的经济赔偿（just compensation）。在现实生活里，什么是普遍利益、适当赔偿都属于模糊概念。州政府滥用ED的例子很多，最多的理由是经济原因，政府以低价从老百姓手里买下地来，卖给开发商，修建公路、体育场馆、或者高档住宅小区。
　　
　　最大规模的滥用ED发生在美国60年代的所谓城市复兴（Urban Renewal）的运动中。那时美国联邦政府希望“美化”的城市，把大批的“不美观”的建筑，当然是穷人和黑人的房子，推倒重建，有时候是整个的小区都被拆掉，然后建高速，一夜之间导致几万人无家可归。这些人当然不是中产阶级的白人，也不是拿着奖学金象牙塔里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也不会上CNN，或者互联网，当然更没有钱去打官司。
　　
　　这一切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这些事情，一个在哥伦比亚大学冬暖夏凉的图书馆里研究中国政治、埃塞俄比亚选举、泰国暴乱的学者，并没有看到。
　　
　　我举这个例子不是想说“你看，这种事不是美国也有。”我的疑问是，当你把美国总结为“一个开发商必须跟某人谈判拆迁价的世界”时到底有多少的事实根据；对美国的政治有多少课本以外的认识，有多少是一厢情愿的想像？
　　
　　也许我们不应该太关注民主的细节，而更应该关注民主的历史语境。
　　
　　民主概念发生的时候，指的是希腊城邦公民的民主，柏拉图认为让每个人都参与政治是一场灾难。最理想是精英统治，其次是被一些有道德的人统治，再次是寡头政治，再再次是民主－－每个人都有份的统治。
　　
　　独立战争时的美国民主其实已经和柏拉图时代的民主相去甚远。唯一保留下来的是“民主非全体人的民主”这样一个精神。
　　
　　在欧洲，商人阶层的兴起直接导致了民主思想的重生。
　　
　　当欧洲商人阶层越来越壮大的时候，对“自由、民主、平等、秩序”的要求就越来越迫在眉睫！在一个封建社会，商人做生意是没有多大利润的，大部分都以税的形式上交君主了。当贵族、君主阶级越来越衰微的时候，商人在政治上的诉求就越来越明显。
　　
　　这当然伴随着社会学界、文学界、神学界、甚至科学界的改革。简单的说，做买卖需要一个公平秩序的环境，这是推动民主和契约社会的始推动力。
　　
　　政治、经济、社会的改革也酝酿着宗教的改革。马丁路德贴出95条产生如此大的震动，绝不是偶然的。
　　
　　美国民主就这样在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和新教改革中被孕育了。它从一开始就不是所有人的民主。当Jefferson他们起草“人人生儿平等”的时候，这里的人人不包括黑人，印第安人，和女人。这些人没有投票权和参与政治的权力。
　　
　　今天，被美国“民主”排除在外的，是少数民族，是穷人，是非法移民；在这次经济危机中，甚至连中产阶级都在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掌握自己的生活??
　　
　　作者说：“我还没有看透一切，并拒绝看透一切，事实上，谁想让我“看透一切”我就跟谁急。……那种无视所有这些不同而一屁股坐到“看透一切”的高度上挥斥方遒的态度，有些人称之为“智慧”，我称之为“傲慢”。”
　　
　　可是我倒觉得，作者已经在书里给中国三下五除二的开下了药方了呢。我知道作者在这个地方挑战的是那些拿大帽子压人或者拿悲愤的民族主义骂人的人，可是当我们承认自己没看透一切也拒绝看透一切的时候，潜台词是，我还是比你们看的更清楚看的更透，我有解决办法，我有药方，你们吃了就好了。
　　
　　公平和公义不等于民主。民主也不代表人民。真的，如果中国的政治制度的腐败天下昭昭，美国政治制度的腐败是骨子里的；中国得的是皮肤病的话，美国的问题是肿瘤性质的，从内往外慢慢的腐败。皮肤病和癌症都可以死人，后者绝不是医治前者的药方。
　　
　　民主，在中国，在埃及，在很多非西方国家，越来越像个jargon。人们拒绝分析它的内涵，拒绝反思它的历史，在这个cover term下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真理或者最接近真理的，都是值得为之奋斗的。有多少人看到这其中的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