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茄子花

　　淡紫色的茄子花，就开在我家宅院的菜园子里。从夏天到秋天，在阳光的热吻中，在月光的洗礼中，在星光的轻拂中，淡紫色的茄子花一喷一喷地开，一喷比一喷雄起，一喷比一喷闹性。它在风中绽放着容颜，在雨中欢呼着灵性，在露中释放着幽香。在我家的菜园子里，淡紫色的茄子花开成了一片让我的母亲出来进去看不够的花苑。
　　其实，我的母亲本不喜欢花。我的几个妹妹吵吵嚷嚷地要在宅院里栽几棵刺梅、芍药啥的，美美心情，可母亲就是横七竖八地挡着，院里一直没见着花儿的影儿。母亲说，栽那玩意干啥？当吃当喝呀？种两棵大苞米，擗下来就可以烀一顿，吃在嘴里，饱在肚里；种两棵向日葵，炒熟了就能拿出去卖俩钱儿，买个洋油、洋火啥的，也省的挨憋。
　　说母亲不喜欢花吧，她却对我家宅院菜园子里的花情有独钟，气得我的妹妹们撅着小嘴不服气。辽西的山村，住房讲究圈院落。院墙用山石砌得高高的，四四方方的前院后院让一家人感到安生。院子咋大，去了猪圈、羊圈、驴棚、鸡架占去的地儿，空间还是窄巴多了。山村里，数院子里的地儿金贵，寸土寸金。我想，那家家宅院里养着的看家狗，看的就是这院子里的地儿。
　　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家的院子利用到了极致。如果母亲是开发商，不管在哪个城市开发哪一片土地，肯定一旮地方也浪费不了。我家的宅院里，除了宅屋的门到大门的那条踩得硬亮的过道，整个院落没旮闲地儿。道的西边是猪、鸡、狗们的家园，道的东边就是我家的菜园子。菜园子的墙垒得很矮，母亲说那是怕影响通风透光，怕影响菜们喘气。墙上的泥坯中栅着山枣刺的栅栏，栅栏边母亲年年要沿着墙根种一溜片刀豆角，片刀豆角的秧子就顺着栅栏爬起来，栅栏挡鸡作架，一举两得。母亲真的聪明。
　　从春天到秋天，菜园子里总是此起彼伏的绽放着花朵们的色彩。墙头上，栅栏上，架杆上，垄埂上，不时有蜜蜂歌唱，有蝴蝶起舞。橙黄的倭瓜花，洁白的葫芦花，亮黄的黄瓜花，淡紫的茄子花，都牵着母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有了这些花们，勾得母亲的脚步在整个菜园子里沙沙地响，勾得母亲满腹的家常嗑在整个院落里朗朗地唠。
　　比起倭瓜花、葫芦花和黄瓜花来，淡紫色的茄子花很不扎眼。它藏在叶片中，倒挂在秧茎上，默默地俯首绽蕾。母亲说，这茄子花就象豆角花一样，不撒谎，打雷就下雨，开花就结果。不像倭瓜花、葫芦花和黄瓜花们，张张扬扬的，撒谎撩屁的，让人看到花开喜眉头，看到花落心空凉。其实，那谎花也不白开，母亲炸的香得满山屯都能闻得到的倭瓜花酱，采摘的就是刚刚咧嘴的谎花，我在秫秸蝈蝈笼子里养着的“蝈蝈”叫的绿家伙，喂的也是这鲜嫩的谎花。
　　我常常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像知了声声地叫着夏天一样，叽叽喳喳地唱着母亲教的那几句儿歌：“倭瓜蛋，葫芦瓢，手头一指就化掉；黄瓜刺，小辣椒，就怕小孩偷偷瞧；小茄包，嫩豆角，乖乖等着才吃到。”倭瓜、葫芦不敢指点，黄瓜、辣椒不敢常看，茄包、豆角不敢滥碰。唱着唱着，我才明白，敢情这是母亲自己编出来的，是对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儿们的一种戒律。
　　“惊蛰乌鸦叫，雨水漾河边”的时节，母亲就开始惦记着要让菜园子里淡紫色的茄子花适时地开起来。在我家宅屋的热炕头，母亲像曾经守候着襁褓里的我和妹妹们一样，在蓝边瓷碗中深情地催生着茄子籽的芽儿。当白花花的小芽们闹哄哄地争相要跑出蓝边瓷碗时，母亲说这是到了芽们要出嫁的时候了。母亲在菜园子里最向阳、最背风的东墙角，把芽们一股脑地嫁到了湿润的黑土里，土上撒盖了一层薄薄的细沙。
　　母亲对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管得很是上心。每天，母亲都端着葫芦水瓢，一口一口地往沙面上“噗噗”地喷一遍水。她说，水在嘴里温热了，省的激着土里的芽们。晚上，母亲把一个用黄蘼草打的草帘子盖在沙面上，给土里的芽们防寒。
　　秧苗生出三四片主叶的时候，母亲选一个慢阴天的日子，把秧苗移栽到事先打算好的那几条垄台上。也就十天半月的光景，一垄一垄的秧苗就站成了四四方方的一片茄秧地。
　　瞧着那盛长着的茄秧地，我和妹妹们就情不自禁地喊起“苞米炸茄子，撑死老爷子”来。喊着喊着，我的嘴里就不听话地流出了馋虫的哈喇子。每年的盛夏，母亲都要给我们烀两顿青苞米，烀苞米的锅里，放进几个大茄子，苞米、茄子一锅熟。啃着苞米，吃着茄条蘸蒜酱，自己心里嘀咕着：撑死老爷子，可别撑死我呀。
　　茄子这东西咋吃都行。生吃、熟吃，烀吃、炖吃，炸酱、做汤，有吃不完的花样。晚秋下霜前，母亲把那大大小小的茄蛋们摘下来，晒成抽抽巴巴的样子，放在平屉上蒸熟。然后切些葱段，一层茄子一层葱段，腌成味道鲜美的咸茄子。冬天的时候，咬一口粘豆包，来一块咸茄子，呵呵，馋虫都上来了。
　　最让我印记着的，是母亲年年要在屋檐下挂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茄子腿。茄子腿就是长茄子的系把。我们家吃茄子，茄子腿从不扔掉。母亲把茄子腿择去木质的内心，然后用线绳一瓣一瓣地串起来，挂在我家屋檐下的椽头上。到了来年春天，家里没啥菜吃的时候，母亲就把它们摘下来，炖咸菜，吃炖在咸菜中的茄腿，一个感觉：肉头。
　　冬前，母亲把茄秧杆儿一棵一颗地拔下来，使榆稍绕捆好，搁在院墙的墙头上，不让牲口啥的祸害。严冬的时候，母亲把干得“咔咔”响的茄秧杆儿撅成一揸长一段一段的。每天晚上的睡觉前，母亲就用这些茄秧杆儿，熬半大锅的茄秧杆儿水，给我和妹妹们烫洗那白天冻肿了的手和脚。这水，真的好使，消淤去肿，免得我们生冻疮。热气腾腾的水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清香，这清香是茄子花开出来的？还是母爱释放出来的？我呼吸着，享受着，紊乱的神智真的让我分辨不清了。
　　母亲看着那小小的秧苗渐渐地长成了茄秧地，就知道淡紫色的茄子花在做绽放的彩排了。母亲对茄子花的称谓让小时候的我感到神秘得不得了。母亲管第一喷花叫“门茄花”，一棵秧只开一朵；管第二喷花叫“对茄花”，一棵秧开两朵；管第三喷花叫“四母斗花”，一棵秧开四朵；管第四喷花叫“八面风花”，一棵秧开八朵；管最后一喷花叫“满天星花”，一棵秧应该开十六朵。这充满诗意的叫法，这茄子秧在我的眼睛里已经不是茄子秧了，而是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茄子花。
　　淡紫色的茄子花一喷一喷地开着，母亲一喷一喷地盼着。母亲盼来的，是我家菜园子颜色的繁盛，更是我家日子味道的浓香。在母亲的心里，在我们一家人的心里，淡紫色的茄子花总是一喷喷地开，一直开到“满天星”。 文章《淡紫色的茄子花》来自文章屋,转载请注明网址和作者!如果您喜欢《淡紫色的茄子花》,别忘记推荐给您的朋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