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ival车:针灸的探索【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7:40:30

针灸的探索【二】

 4.中风病人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刚踏进新医疗法室,传染科就送来一张会诊单,说有个中风病人请我去协助治疗。我觉得有些纳闷,中风病人应该收住内科,怎么会进传染科。病人住在最靠北的一间单人病房里。石医生告诉我,这是十六队(劳改队)一周前送来的,是个老犯人,在沙包里装梭梭柴(农场冬天取暖用)时突然昏迷不醒,经确诊为脑出血性中风。因内科无单独病房不便监管,所以送到她们科。目前神志已清醒,希望我能配合针灸。掀开棉门帘,我不由皱皱眉,室内火墙没有烧,十分阴冷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我心里很不满意这样对待病人,但在当时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形势下,不便讲什么。只是对石医生说,这样我没法针灸,至少叫护士生个火,再把病人搞得干净一点,否则如何下针?这时,针灸界正在推广山西焦顺发医师发明的头针疗法,其主要适应证就是中风偏瘫。我书已买了,也仔细研读了,只是苦于没实践过,何不在这一病人身上验证呢。于是我又吩咐,把病人的头发也全部剃光。第二天下午,我带着有关头针的资料,和助手小周一起又来到传染科。病房里,火墙生着了,异味也明显小了。我检查了一下,病人为右侧瘫痪,下肢肌力1-2级,上肢肌力1级,失语。于是根据头针资料所示,按葫芦画瓢,用皮尺和龙胆紫药水先画前后正中线和眉枕线;继而定了左侧的运动区和感觉区。以28号1.5寸毫针进针。因为头针对捻转的频率要求很高,我和小周曾苦练过几天,但一在病人头上实践就捉襟见肘,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加上老家伙又不耐痛,龇牙咧嘴头乱晃。我俩轮换着捻也出了一身汗。考虑到病情较重,我们操作又不熟练,把资料上规定的留针时间延长一倍,每个穴区足足留针30分钟。
   
    隔了一天。因为白天很忙,我匆匆吃完晚饭,叫上小周就赶到病房。一进门,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病人竟然穿着他的新棉裤,左手扶着床沿一步步在挪动。要知道在两天之前,他的右腿只能作稍微平移的动作。这简直是奇迹!石医生和小关也一个劲地问:“你们用的什么治法,竟这么神!”
    我继续按原法治疗。从第五次开始为了促进他锻炼,我嘱咐他自己走到门诊来治疗。开始还由小关陪着,至第七次,他独自撑了根拐棍走了近300米来针灸。至第十次时,正好是周末,午后病人不多,我决定治疗后,再作一下检查,作为一个疗程的小结。应该是一个典型的病例。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等得实在不耐烦,我正打算去找他,小关来了。她告诉我:“老头出院了。”我一愣:“出院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小关说:“咋打招呼?十六队来了辆拖拉机,把老头拉回去了。”我有些着急地说:“可他还没有康复呢。”小关说,石医生也讲了,可是他们说,这是犯人,能走路就行了,要真的全治好,说不定给逃跑了。我只能遗憾地叹息一声。
   
    大概在半年之后,我去十六队搞巡回医疗,忽然听得背后有一阵古怪的喊叫声,只见一个人从树林后面拐出来,正是那个中风犯人。已经是夏天了,他穿的仍是小关为他买的那条棉裤,左手握着根沙枣木棍,脖子上挂了个脏搪瓷碗,面孔依然毫无表情,眼睛中却流露出一种兴奋的目光。一旁陪同我的李卫生员说,老家伙仍然不能讲话,不过生活可以自理,每天自己上食堂打三顿饭,队里已经不叫他干活了。又过了半年,李卫生员来团医院领药,对我说:“中风老家伙死毬了。”我不由一怔。原来过春节时,他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到小店里买了一大碗“苞谷烧”,一口闷下去,当即就不行了,还没等套马车送团部,便断了气。显然是中风再次复发。这是我应用头针疗法首个病例,也是效果最明显的病例,可惜在我以后的针灸生涯中很少碰到过起效如此之快的情况。但是也就此开始,我对这一疗法一直情有独钟。
5.一起事故
   
    那天,水工连的王副连长领着他的傻儿子狗蛋来看病。狗蛋1958年大跃进那年出生,才几个月时突然发起高烧,当时,老王带着一班人在下野地大渠挑灯夜战,团卫生队条件又差,等第三天才送到师医院,被诊断为流行性脑炎,虽经抢救命是捡回来了,但从此又聋又哑成了傻瓜一个。这一年他12岁,但长得没8岁的老二高。老王两口子,为他治病没少花钱花心思,回河南老家探亲时,专门上了郑州的大医院,但全部白搭。
   
    我因为治好几个人,新医疗法室上了自治区电台广播,有点忘乎所以,于是主动提出给狗蛋治疗。为了做到有备无患,我将回沪探亲时购买的《新针疗法》《赤脚医生手册》之类翻了个遍,决定采用由翳明、风池、天柱等组成的脑横线和风府、痖门、大椎等组成的脑纵线为主穴,配合足三里、三阴交、神门等组方治疗。然而事与愿违,10余次过去了,却未见任何改善的迹象。
   
    我忽然联想到,报纸上刊登的针灸奇迹几乎都是深刺激、强刺激的结果,于是突发奇想,是否可用水针即穴位注射法强刺激一试,或许会产生奇效。于是我用一支10毫升注射器分别吸入2毫升卤碱注射液(又称681注射液,一种当时被称为可治百病的从卤碱中提取的注射液)、2毫升维生素B1注射液和1毫升维生素B12注射液,混合后用5号齿科用的长针头在患儿的大椎穴深刺后,将5毫升药液一股脑儿快速注入穴内。就在我拔出针头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狗蛋面无表情地摇摇晃晃几下,歪着身子倒了下去,整个身体软得就像摊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老王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手脚跟面条一样软,根本站不住。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四肢瘫痪!”冷汗直往外冒。
   
    我手足无措地说:“是不是赶紧上住院部?”老王倒比我镇静,反过来安慰我说:“不碍,这孩子命硬。”他找来一个背篓,把孩子抱起来塞了进去,又脱下棉衣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怔怔地看着他背上背篓骑着车子,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回到宿舍,我翻遍了可怜的几本医书,什么答案也没找到。我越想越担心,于是带上手电,到药房要了点硫酸镁,骑车摸黑来到五公里外的老王家。狗蛋平躺在床上,一家子人都围坐在旁。老王有点发愁地说:“孩子连喝水也有点呛。”我心中更是一惊,根据我的一点医学知识,显然表明脊椎损伤平面上升了。我立即吩咐把头垫高一些,在大椎处用硫酸镁热敷,以促进药液吸收。一个小时后狗蛋睡着了。我还想再观察一会,老王坚决不同意,而且坚持冒着变小的雪送我回团部。那个冬天的晚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又推着车出了门。老王开门忙将我拉进屋子,说孩子好多了。我看到狗蛋已经能靠坐在床上,正狼吞虎咽地喝着玉米糊,只是腿还不能动。我嘱咐继续热敷大椎穴区,帮助他多活动四肢。这天午后,老王专程来告诉我,狗蛋可以下地挪步了,让我尽管放宽心。三天后,他又用自行车带着狗蛋来我处治病了。
   
    这件事一直令我刻骨铭心。几年后,等我读了研究生,我才搞清楚这是一种轻微的脊髓损伤,叫做脊髓震荡。是由于穴位注射刺之过深,注药过快、过猛,药物剂量过大或刺激性较大所致。它的主要病理、生理变化为脊髓功能暂时的或一过性的传导障碍,而病理组织上无器质性变化。表现为部分,或极少出现全部脊髓的暂时性的传导障碍,包括节段性感觉障碍,运动障碍(肢体弛缓性瘫痪、四肢瘫或下肢截瘫)。严重的尚伴有直肠和膀胱括约肌障碍(大小便失禁、尿潴留等),各种反射消失。幸亏狗蛋的损伤较轻,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我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也是这件事,促使我在20世纪80年代完成并出版了《针灸意外——预防与处理》一书。并把它写进2004年刚刚出版的《针灸意外事故防治》的导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