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at straw有毒吗:闲话老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8:26:39

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八,两撇八字胡须,满身烟草味道,一件自家缝制的坎肩,上面时常蹭满五颜六色的油彩——如果猛不丁在大街上碰见这样一个人,你的头脑中一定会闪现出“龟田”或者“松本”这样的姓氏。

而如果你能关注到他那一根根湿漉漉整齐向后梳着的头发,和鼻梁上架着的一副流行于八九十年代的宽边茶色墨镜,你或许又会想到九十年代港台片里混迹街头的黑帮老大。

无论如何,你肯定不会把此人与老师这样的职业联系起来。

但他的的确确是一名老师。自打我上初中起,他就在乡下的这所初中教书。所不同的,过去他是我的老师,而现在,他却是我的同事。

老师姓李,今年46岁。因了有着师生这层关系,我一直称他老师。但背着他时,我便与别的同事一样,称他老李。

别看老李其貌不扬,但却绝对属于“奇人”。因为就他这46年的人生阅历,写一本厚厚的书丝毫不为过。

据老李本人讲,他曾有过赤手空拳掀翻三个到学校捣乱的混混的壮举,至今混混们见到老李都还绕着道儿走;年轻时,他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帅小伙儿,追他的女孩儿不下一个加强排;二十年前,他曾跟人合伙开过典当行,不过后来典当行被国家界定为“非法集资”,合伙人也卷着几十万巨款跑了……

我最喜欢听老李讲关于他的过去。要论讲故事,老李绝对是个故事篓子。天南海北,云山雾罩。

老李在书画方面有着的非凡造诣。三尺白纸,一方烟墨,不到盏茶工夫,老李就能笔走龙蛇,画出一幅像样的山水画来。印章也特别,不是刻好的印章拓上去,而是用朱笔现画,其笔意足可乱真。

除了书画,老大还懂音律,吹拉弹唱,虽不是很精,但撑撑场面却已足够。他甚至还钻研周易。八卦、麻衣这些听一听就觉得头疼的东西,他却研究的津津有味儿。

正因为老李多才多艺,所以他也成了学校除校长之外最大的忙人。遇有学校组织活动,写个奖状刷个标语做个版面啥的,老李就担负起了这些任务。有时候校外有人家办红白喜事需要写对联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来找他,他就不拒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咱一个穷先生,除了写写画画还会个啥,能帮还是尽量帮帮人家。”

严格说来,老李不能算学校的专职美术老师。因为农村学校的师资大都紧张,像音体美这样的科目永远只能是真正的副科——说起来重要,做起来次要,忙起来不要。除了教美术,老李还教过数学和历史。

这个学期开学时,学校领导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再次改行教生物。让人感到诧异的是,先前对生物毫无研究的老李竟然真的就接了下来。有一次我问他,我说:“老师,你怎么什么课都敢教?难道你真的是传说中的‘万能教’?”老李呵呵一笑:“这有什么?不会就学呗!”果然,期中考试时,他们班的生物成绩在全乡排到了第二。

老李信奉一句话:“不会就学。”他在书画音乐乃至周易方面的造诣,都是硬生生自学来的。

让我佩服他的,不止上面这些,还有他的意志力。而这或许也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

几年前,学校曾组织老师们到华山旅游。从南山门到北峰几十里的陡峭山路,就连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觉得吃不消,更不要说像老李这样有着近二百斤体重的大胖子。但那次爬山,老李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

同是几年前,老李跟几个年轻老师一起报考了成人自学本科。一年多不到,因为科目难过,大部分人都中途放弃了。但老李用了整整八年时间,硬是拿到了烫金的本科毕业证书。

我们都知道,他的毕业证是货真价实的,因为同时取得毕业证的那一批人中,只有他是通过“啃”书考过的。

由于血压血脂超标,一日,老李忽在办公室内宣布减肥。第二日,我们便看到老李骑着他家几十年的二八大挂,开始了骑车上班的减肥计划。从此,无论刮风下雨,老李都是头戴小红帽,脚底生风。一年过后,老李的体重由二百减到一百七。

高兴时,老李会在办公室里唱歌。曲目自然是老掉牙,但他却唱得极投入,咿咿呀呀,无所顾及。

老李自诩上课有绝招,而这绝招竟然是“侃大山”。

老李喜欢吹牛,在同事面前吹,在学生面前也吹。有时候吹到佳境,竟连下课都能忘了。但有时老李却会在学生迫不及待等下文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想知道后来怎样吗?”

学生们自然想知道下文。于是老李趁势布置了学习任务:“想知道下文的话,先把某段某段内容背会。十分钟后我抽查。如果都记住了,我再讲。”

于是学生们就在这种“诱惑”下哇啦哇啦背上一气。

于是,老李所代学科的成绩就噌噌噌地窜了上去。

共事十多年,我基本上没看到老李发火儿。一是因为年龄日长,二是因为血压高,生不得气。

但就在前几天,老李突然晕倒在了课堂上。据说,是某个顽皮的学生在老李跟前忘了形,竟然公开地顶撞了他。至于顶撞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听说老李晕倒,我忙赶了去。去时,他已在几个同事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上,神智是清醒的,但浑身没劲。

同事开车把老李送回了家里。临出办公室门时,老李回头说了一句话:“我晚上还有两节自习呢!”

听到老李说这话,我突然间就有了一种悲哀的感觉。都已经这样了,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上课,还是学生。

仔细想想,像老李这样的老师,在我们身边又岂是一个两个?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真有一天撒手去了,也就跟那黑板上的粉笔末一样,轻轻一擦,便从此被人淡忘。

我曾问过老李:“当初栽了跟头,为什么不继续坚持下去?当老师,撑死你能发大财?”

老李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当老师发不了财,但我需要这份工作。因为一家老小还需要我挣钱回去买米下锅呢!”

老李家的家境并不富裕,到现在老李家还欠着十万元的外债,那是当初开典当行时经他手从乡亲们手里募集的。一笔一笔,老李都拿个本子记着。人死帐不能赖,该人家的就得还给人家。

这么多年来,老李硬撑着,一面当着老师,一面操持着家庭,一面还要还着近乎天文数字的外债。也难为他还那么乐观。

所以,有时候想,真正的教育家能有几个?更多的老师,不就是在把当老师当成养家糊口的职业吗?老师们不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群凡人?

但,我们的教育事业,不就是靠着这群普通人的支撑,才走到今天的吗?就像老李。

不求尽善尽美,但求无愧我心。

只要我们每个人在端起教师这碗饭的时候,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已足够。

(作者系贾得二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