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吉会老大阿形充规:黔西北彝族祭山活动的生态意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7 13:28:10
——以贵州省毕节地区纳雍县小寨彝族祭山活动为例
摘 要:居住在贵州西北部的彝族,在纷繁的民间节会里彰显着万物有灵的宗教观念,构筑了许多人格化了的神灵。三月三祭祀山神,就是众多祭祀活动中的典型事项。彝族人通过对山神的祭祀活动,对山神产生敬畏心理,从而形成自觉对神山进行保护的意识,演绎出了人与自然的相互和谐,对保护自然生态有着深远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祭山节   彝族宗教信仰    生态保护
在彝族宗教信仰中,自然崇拜占有很大比重,彝族先民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把自然物和自然现象视作具有生命、意志以及巨大威力的对象而加以崇拜。彝族人认为天有天神,地有地神,日有日神,月有月神,诸如山、川、风、雨、雷、电等,都有各自的神灵。
山神崇拜,是彝族原生宗教中自然崇拜的重要组成部分,广泛存在于彝区各地。云南、四川、贵州各地彝区都有对山神的祭祀活动,但各地祭祀山神的时间不尽相同。在黔西北彝区,彝族人习惯上把每年农历三月初三定为祭祀山神的节日。与其他彝族节日如火把节、彝族年等大型传统节日不同,火把节、彝族年等节日内容较为丰富,除有祭祀之外,还会有体育及各种娱乐活动。而祭山节活动的规模较小,一般为几个村寨联合进行,或各个村寨单独进行。内容较为单一,主要为祭祀。
近几年,出于开发民族文化旅游的需要,也有对祭山节活动进行“改造”加以利用的情况。如水城县的金盆乡在这方面就做了有益的尝试,金盆乡位于水城县东北,境内有世界上最高的天生公路桥。为了向外界推介这一旅游资源,金盆乡将民俗活动与自然景观结合起来,借1996年“首届世界洞穴探险单绳技术比赛”在天生桥举行的机会,将天生桥景区设为花场。当时,临近金盆乡的南开乡,拥有贵州省最大的天然花场——三口塘花场。每年农历二月十五为三口塘跳花节,每到这天,都会有来自云南、贵州的十余万各族群众齐聚三口塘,有时还会有外国友人前来观光。为了将三口塘花场的游客吸引至天生桥,当地政府将祭山节的时间临时改为农历二月十六日。1996年“首届世界洞穴探险单绳技术比赛”活动的时间为农历二月十六日至二月十八日。在这三天里,除了世界性的探险活动和当地传统的祭山活动外,政府还举办了民族服饰和民族工艺品展览、展销活动及物资交流会。第二年(1997年),政府将祭山节时间恢复为三月初三,继续以民俗活动和自然风光相结合宣传旅游资源,并将民间传统的祭祀节日发展成为一个由政府主导、集传统祭祀活动和民间娱乐、文艺演出为一体的综合性节日。
金盆乡的祭山节对促进当地旅游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在方圆数百里之内,除金盆乡之外,其他地方的祭山节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面貌,即以村寨为单位进行。除了以村寨为单位的祭祀活动外,某些家族还另外进行家族之内的祭祀山神活动。村寨的祭祀地点一般是村寨周围较大的山林,家族内的祭祀地点则选在房前屋后的山林里。
一、彝族祭山活动的内涵
彝族先民在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面对自然界及人类社会中各种不解之谜,便把它归为有神灵在主宰,这种认知思维和意识是产生“万物有灵”信仰理念的基础。因此,彝族社会留存的原始宗教形态是一个含有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灵崇拜等多神信仰的复合体。
祭山活动由彝族民间祭师布摩或苏尼主持,其目的是祈求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和谐与平安。通过祭祀山神,乞求山神把冰雹、旱涝、虫鼠、火患等自然灾害收去,把瘟疫病症收去,把战争仇杀、窃贼强盗、官司口舌收去,把不祥之兆、邪魔鬼怪统统收去并管理好、处置好,以保一方平安,风调雨顺,年景丰收。保无病无恙,保人丁兴旺,保财产平安。
在黔西北,彝族人民祭祀山神称为“省舍多”,“省舍”意为古树,“多”意为投掷,“省舍多”即“向古树投放祭品”。这棵被选择作为神树的树,连同它所在的林子,一般居于村寨边的某一处,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神秘和令人生畏的。跟村寨后面的祖祠林一样,禁止在那里取材用或拾柴禾,就连一草一木也不准去动,这是一种典型的树崇拜。彝族崇拜的树主要有肤胭木、五倍子树、寨旁的千年古树等。肤胭木在彝俗里被认为是有“灵”的植物,在彝族原始宗教所有法事里都使用它,或代表“法杖”、“法刀”,其木屑在祭祀中代表“金银”。彝族灵房内装“灵桶”的木槽,也必须用其制作,这些古树,彝语称‘米舍’,意为天神树,人们认为“米舍”管村寨人畜。通过祭祀山神,客观上对生态环境的保护起到了促进作用。
二、小寨彝族祭山活动的表现形式及其社会功能
小寨位于纳雍县西部,行政上隶属于昆寨乡宋家沟村,距纳雍县城61公里,距昆寨乡政府所在地6公里,有纳雍至昆寨的公路穿村而过。小寨地处高山地带,群山环绕,沟壑纵横,山高,坡陡。村后的黑嘎布木大山为纳雍主要山脉昆寨梁子的南段,海拔2000米左右,坡度在70度以上。村民主要居住在公路以下的缓坡地带。因山多的原因,小寨可供耕种的土地面积十分有限,且主要为旱地,以前有少部分水田,因种植水稻产量低,近几年水田基本上改成了旱地。同样因为地形原因,现代农业机械和农业技术无法在这里得到应用,所以,小寨人仍然操持着传统的生产工具从事传统农业,主要种植玉米、马铃薯、大豆等粮食作物。
小寨村民祭山的地点在村后的黑嘎布木大山。大山的北岭中段,有一处突出来的平地,大约能容纳200余人。风水观念较强的小寨人认为黑嘎布木大山的北岭是村寨的龙脉所在,所以选择在这一地段祭山。平地的四周为树林,中间是草坪。祭山需选取一棵粗壮的古树作为神树,草坪周围没有古树,小寨人在草坪上人工种植了两棵,一棵松树,一棵杉树,奉为神树。
在祭山节到来的前几天,全寨人按户数凑钱,买祭祀用的红公鸡和酒肉米饭以及祭祀当天在山上的食物、器具。祭祀当天,全寨人每一户要有一男丁参与(妇女不参加)。以前,小寨的祭山活动曾请邻乡左鸠戛坡其村的布摩王连全主持,后来村民觉得请外乡人不方便,便由本村的苏尼杨学中作为祭师主持祭祀活动。
祭祀山神时,祭师向山神祈祷,请求神灵保佑各种自然灾害不降临本地。小寨有民谚曰:天干水旱年年有,不知哪年落哪方。而为了让本地不受自然灾害的威胁,小寨人选择了这种古老而神秘的宗教仪式来达到消灾的目的。自然灾害的种类很多,而在小寨周边地区,最大的自然灾害是冰雹,所以,小寨人以祭山来祈求神灵消灾,主要就是消冰雹之灾。与昆寨乡接壤的化作乡、董地乡、龙场镇及水城县的南开乡、金盆乡等,是当地的烤烟主产区,但这些地方几乎每年都会遭受冰雹袭击。为了对付冰雹,各乡镇都添置了大炮进行人工防雹,但收效甚微,每年仍然不同程度地遭受冰雹之灾,给烤烟生产带来极大的损失。而在周边乡镇受到冰雹袭击的时候,小寨一带却安然无恙,这也是小寨彝族人长期以来坚持祭祀山神的主要原因。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讲,这也容易解释,在贵州西部的多山地区,由于特殊的山地地形,“十里不同天”、“东边日出西边雨”都属于自然现象,小寨四面环山,恶劣的冰雹天气很有可能就被阻挡于大山之外。而在小寨人看来,这还是得益于祭祀活动,是山神在显灵保佑村庄,于是,他们对山神更加敬畏。
功能学派人类学家认为:“任何一种文化现象,不论是抽象的社会现象,还是具体的物质现象,都有满足人类实际生活需要的作用,即都有一定的功能。”文化是为达到某种目的的一种手段,一种功用性或功能性的手段。对于小寨彝族村民来说,一年一度的祭山活动,就是一种祈福禳灾的手段,它具有使全寨村民在神灵的庇荫之下获得平安和幸福的功能性,通过人与神的对话与交流,满足人们希望远离自然灾害、使生活安定祥和的心理需要。
三、小寨彝族祭山活动彰显出的宗教观念和生态意识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所谓“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就是神灵,其实都是人间的自然和社会力量,把它们幻想为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力量,并对之顶礼膜拜。小寨彝族的宗教观念跟大部分彝区一样,依然保持着祖先崇拜、多神崇拜和万物有灵的原生性宗教信仰。在彝族的信仰世界里,神灵众多。其中最大的神是天神,小寨的彝族人把天神叫 “米阿布”,认为天神是世间万物的制造者,也是万事万物的管理者,但凡祭祀,必须先祭祀天神。另外,小寨彝族人认为“米阿布”随时随地都在注视着人们的一切行动,人一旦做了坏事,就会受到“米阿布”的惩罚。这种惩罚一般理解为轻者遭受磨难或报应,罪大恶极者则直接受雷击而死。这种观念在一定的程度上引导了人们弃恶从善,不做坏事。
彝族大部分都居住在山区,世世代代居住在山里的彝族人,生产劳动及日常生活都与大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天长日久,大山便成了他们崇拜的对象。小寨人依山而居,大山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除了最大神天神之外,小寨人最崇拜的神就是山神了,祭祀山神的活动,每年都要进行。
在小寨,除了耕地之外,大部分地表都为树林所覆盖。这些树林部分为公有,部分为各家各户所有。某家人的山林,被视为其财产的一部分。山林里的树木在修房建屋时采伐部分使用,平时不随便砍树。小寨人经济生活普遍比较困难,但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有人会砍伐山林中的树木进行售卖,如果某人大肆卖树,会被全村人视为没有出息的败家子。小寨人耕地面积少,但却很少有毁林开荒的事发生。除了对天然林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意识外,小寨人还特别喜欢种树。在建房需要砍伐山林中的树木时,主人会在砍过树的地方种上新树苗;田边地角不能耕种的地方,也插上很容易生长的杨柳或攀枝树;近几年,在一些没有天然林的草坡或荒坡,也种上生命力较强的水杉;如果某家人修了新房子,也会在房前屋后种上几排树。所以,在小寨,整个村寨被树林环绕,而每家每户也被树环绕。
四、小寨彝族祭山活动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
(一)祭山活动禁忌了人们去破坏山林,增强了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
从表面看,小寨彝族祭山活动与生态环境保护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我们只要探究一下小寨自然生态得以保护完好的原因,就不难看出其与小寨彝族固有的崇拜山神的宗教观念密切相关。小寨村民背靠黑嘎布木大山,依山而存。而黑嘎布木大山山势陡峭,山体没有坚固的岩层,地表面全是疏松的沙土,如果失去地面上植被的保护,一经大雨冲刷,必将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如果有山体滑坡或泥石流发生,整个村庄就有被淹没的危险。小寨人也许从来没有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去意识到这种危险,但他们却从宗教的立场上去保护了大山。小寨村民在祭山活动中将身后的大山奉为神山之后,对神山产生了敬畏心理,对神又敬又怕,一方面,人们希望神灵能给自己带来福祉;另一方面,又担心做错事情而受到神的惩罚。出于对神灵的敬畏,便没有人对山林进行破坏。人们都惧怕自己的破坏行为会遭受神灵的惩罚,或会给整个村寨带来灾难。所以,大家都在对神灵的敬畏中形成了自觉保护神山的心理。小寨并没有禁止砍伐林木和毁林开荒的村规民约,但这种潜移默化的宗教力量却在客观上防止了破坏行为的发生。
其实,彝族人民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源远流长。古代早期的彝族文献诸如《物始纪略第一集·古时植物多》、《物始纪略第三集·彝地九森林》等都有关于保护生态环境的文字记载。如《物始纪略第一集?古时植物多》记载:“古时的人们,居住在高山。坪地鲜花美,鲜花好艳丽。坪地长满草,草长青幽幽。日月天空照,星星夜晚明。早晨大雾多,浓雾茫茫然。美呀美极了,坪地真美丽,人间也繁荣。”在南北朝时彝族女学者阿买妮的诗文中,对因过度采伐、捕捞造成人类生存环境恶化发出感慨,以唤起人们的环境保护意识。如:“大山存在时,美呀大山美,翠呀大山翠;大山的各处,处处好风光;大由的四方,处处绿油油。可是如今呀,大山它死了!大山的各处,处处不见青;大山的四方,方方无风采。风光不在了,处处惨淡了。” 在云南武定彝文古籍《劝善经》中,有保护生态环境的具体要求。“昆虫草木犹不可伤”;不得“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伤胎破卵”;不能“用药杀树”。“春月燎猎”、“无故杀龟打蛇”均被视为罪过;应“作怜惜牲畜、粮食、野兽、禽鸟、昆虫等有生命的善事”。在清代武定彝族那氏土司档案中,收有3份盗砍“祖辈蓄养封禁之树”的案件材料,可见封山育林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彝族社会的乡规民约。
(二)祭山活动这一自然崇拜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突显了小寨彝族对山的依赖,铸就了小寨彝族人山一样的禀性和胸怀
众所周知,自然生态环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人类对自然生态环境的过渡开发和不合理利用,必将导致生态环境的恶化,而生态环境的恶化,又会严重威胁人类的生存。在历史上,小寨的山林也曾遭到破坏。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山上的大树被砍来炼钢,山林遭到了灭顶之灾,粗壮的大树基本砍伐殆尽,只剩下一些灌木丛。而在那个特殊的年月,祭祀之类的活动也被视为封建迷信的东西而被禁止,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得以恢复。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环境便开始恶化。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黑嘎布木大山的水土流失已十分严重,而且经常遇到山洪爆发,山上的泥沙顺势而下,经常造成涵洞堵塞,公路交通中断。1988年6月,时任中共贵州省委书记的胡锦涛同志提出建立毕节“开发扶贫、生态建设”试验区并获得国务院批准,同年12月,由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援助中国贵州省毕节地区织金、纳雍两县开发治理荒山荒坡的中国3356工程正式启动,拉开了毕节试验区生态建设序幕。伴随着3356工程的建设,小寨彝人进行了大规模的植树造林。20年过去,山上又重新为树林所覆盖。小寨彝族人民在祭祀山神的活动中,自觉不自觉地保护了赖以生存的大山,保护了生态环境,也得到了山神的丰厚馈赠和庇佑。今天的小寨绿树成荫,周边山上的野生菌类非常丰富,小寨人在对山神的祭祀过程中,慢慢形成了山一样博大的胸怀,有山一样的韧性,勤劳耿直,耕读为本。小寨居住着的倮尼、阿期、古苏、阿玮、朵笃、茨慕等彝族家支,是昆寨乡现代平均教育水平最高而彝族传统民俗文化保留得最好的彝族家支。从这些彝族家支中,走出了不少教师、医生、干部等,他们当中有不少具有大学本科文化,甚至还有研究生。许多在其他村寨已经消失的民族传统服饰、民族歌舞、民间体育及各种民风民俗,都在这里得以保存。小寨彝族的祭山活动也在这里年复一年地进行着。
在人类发展的每一个阶段,宗教文化都曾展现过它积极的社会功能,尤其是宗教文化中那些具有一定历史合理性,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内容更是在社会的发展进步中起到过有益的推动作用。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在全人类未来越来越受到环境危机的威胁时,发掘宗教精神中生态保护的内涵并赋予其现代时代特征,将会使宗教在今后的生态保护系统工程中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 ①  崇拜神灵的小寨彝族人,在对山神的敬畏过程中,自觉地维护和保护了自然生态,其宗教意识对生态环境的保护起到了重要作用。实际上,对于生态环境的保护,各民族的传统文化都有其应用价值,但这些价值却往往被忽视了。能够发掘、整理并有意识地利用各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智慧,我们的环境保护工作才会做得更好。②
注释:
①陈寿朋:《生态文化建设论》,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315页。
②罗康隆、黄贻修:《发展与代价——中国少数民族发展问题研究》,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137页。
作者简介:安定江,彝名阿哲阿木,1970年12月生,大专文化,教过书,当过记者、编辑,现供职于纳雍县人口和计划生育局。联系电话:13698563388,邮编:55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