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icking:“文革”绝不能尘封

　　一九七六年十月，一场长达十年旷古未闻、把中国960万平方公里搅和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的劫难——文化大革命，嘎地一声玩完了。在一根无形绳索圈地为牢的境遇里活得久了，冷不丁有些许眩晕：真的天亮了，可开口讲真话了?

　　我身边还在喊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誓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当权者们，慷慨激昂、连个弯也不转、顺流笔直的从一条线跑到另一条线，仿佛他们个个早就是反‘四人帮’的英雄，一时间好像“扫四旧”、“砸文物”、“横扫牛鬼蛇神”、“全国大武斗”“7.20”事件、“支左”、“工宣队” 、“上山下乡”、“清队”、“一打三反”、“深挖洞”、“清查516”、“五七干校”、“批林批孔”、“批邓、反击风右倾翻案”整整折腾十年，是外星人组成的基层组织给“四人帮”捧场为之的，如此健忘，真是令人不唯可叹，亦复可赞。

　　那个什么事情都是‘一致通过’的中共中央宣布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文革这个历史怪物、政治怪胎真的被处死了吗，我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但毕竟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仿佛挪开了，我等社会政治边缘人群脸上也露出点笑容。

　　没想到阶级斗争嗅觉极为灵敏的当权者们、在我们的笑脸上悟出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组织上大小会上不断提醒;不要错估了形势，林彪“四人帮”在台上，是共产党的天下(反对他们就是反党)，林彪四人帮下台了，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要以为可以翻天了)，无论林彪还是四人帮，伟大领袖早就识破了他们，粉碎“四人帮”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也罢，以其“昭昭”使人“昏昏”也好，对“文革”的解读不属于芸芸众生。对于平民百姓，崇拜的倒塌和倒塌的崇拜，没能更替东边日出西边日落，岁月，无论是激昂，还是苦涩，都在向前。只是留在心底的印记，任再高明的涂抹者涂抹掩盖都是徒劳的。

　　我工作的单位是军代表工宣队认定的“四多”之地，“知识分子多，家庭出身不好的多，牛鬼蛇神多，造反派多”。军代表支左就是把社会上造反的牛鬼蛇神重新装进无产阶级专政的铁罐里，从稳定国家大局考虑，我认为是必要的，我全心支持。但是，我们单位被整得死来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阶级敌人没有一个人参加过社会上的造反。军代表应有最起码的常识知道党委书记不会是牛鬼蛇神吧，不仅在1968年把他硬楸出来还在批斗党委书记的会上，竖起手掌砍向书记的后颈处。他是不会受到清算的，他打党委书记是革命行动。

　　曾经的“牛鬼”大军长长的一眼忘不到尾。牧“牛”者众，且不是什么三教九流。不穿军装的“牛郎”早就修成正果成了文革贵族，穿军装的“牛郎”也落地为佛，正式调动工作关系进了我们这被他们称作“池浅王八多“单位，成为政工干部，保卫干部，大小也属领导阶层。

　　一样的红旗招展，一样的锣鼓喧天，都说是换了人间，怎么我身边好象一切都变了又没变，一切都错了又谁也没错。那原始蒙昧互相残杀的幕幕、那肆意践踏人性的尊严和价值的血腥，那批林批孔、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丑与恶的宣泄，岂是一句“英明领袖早就识破”了得了的，至少我身边的氛围叫人担心：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还照样万万岁。

　　天安门悼念周总理遭血洗，没人质疑。

　　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继续进行。

　　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连弯都见不转一个，笔直从一边跳到另一边，依然盛气凌人，官腔一如既往。

　　多年来的忠实执行者们，一眨眼成了反“四人帮”的功臣。他们高呼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的遵循”。他们拉开架势批邓、清算被他们踩在脚下多年的任人宰割的弱者。文革，不要说“七八年来一次”，随时随地，如果需要，就会发生，就会重演。

　　四五天安门事件后，邓小平二次下台;我身边的党组织、共产党员、政工干部热烈拥护，对邓的再次落难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叫我明白了，我国的制度框架是滋生文革怪物的基础，谁控制舆论谁就代表人民，基层组织就跟谁走。四人帮倒了，大大小小单位的掌权人不会承认自己跟着四人帮干了错事，不会反思自己，不约而同地寻租到早被踩在脚下的弱者头上，文革实际上还在继续，只不过换了个口号。

　　随后，邓复出，为了确立邓小平政治核心的合法性，不得不从政治上否定文革，但无论是邓小平、刘少奇还是他们的对立面都是人治政治体制的维护者，文革的核心价值观就是人治——别看造反吼声震天，只能反毛主席要反的人。反思文革的语境被限制在反四人帮和清算造反派;被限制在易粗不宜细，文革实际上被尘封了。

　　啊，文革，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付出代价又不利用，比付出代价本身还要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