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与征服2 下载:古玉思语（散文）

  古玉思语

                                          文/筑玉听韵
 

0     夜深，灯的光晕缔造出静态的剪影。用知感的手温和而轻柔地摩娑一块古玉，想到了什么？

1     古玉，完全倚赖我们的感悟而发觉。
       它们出自不同的年代，并且有着各自的形态，共同的属性是它们隐藏在华丽或古拙背后最坚强的性格。
       饱经沧桑的古玉，带着被时间侵蚀磨损的痕迹，和我们出现在同一时空里。它们的确很遥远，但是此刻，它们却在我的手心里，与我的思想只有一段视线的距离。即使这样，我的心率仍然跳动着熟悉的陌生以及陌生的熟悉。于是，我不得不对自己的视觉产生一点怀疑：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时间的幻象？

2     古玉象囚徒一样，被囚禁在某一处地方，羞惭地面对着人们赏玩的目光，很久以前生动的日子突然死亡。先人的情感和岁月，都以固态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眼前。端详着它们，我觉得，正是它们阻止了时间的流速，让风停止，在我们视觉的终点形成海市蜃楼----我们看见了我们根本不可能看见的景象：数千年前的一切带着华丽的回音得以复活。它们在不同的人们面前以相同的语言复述着自己的身世。它们的生活已经死亡，它们永远以重复的语言朗诵自己优美凄婉的悼词。
       然而，它们实际上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存在于它们的身上，而不是我们的身上。它们经历了时间的苦旅来到我们面前。它们阅历丰厚，本身就是历史的典籍。既然时间的壁垒都能被打破，那么它们就无所不能了。在战胜了无涯的时间之后，时间就成了它们的俘虏和武器，它们能够用时间来对抗我们的摆布，我们生命与智慧在它们面前就像一粒尘土一般没有重量，一吹即散。它们一直以冷静的表情面对我们的肤浅和傲慢，它们总是用从容的呼吸蔑视人类的无知与贪婪。

3     古玉。仅仅是一块古玉，能让我们联想很多。

       譬如水。
       古玉的诞生在多大程度上与水有关？这一点我们不能肯定。后人绝不可能根据今天的逻辑来推知古人的心理。但是，每个人的身体里饱含着的水分与汁液，透露了人类与水的亲缘关系。那些汁液的源头，是苦涩的海洋，还是曲折的河流？它们最初是以怎样的形式注如入每一个焦渴的生命体，并且成为人类永远的源泉？
       玉，很可能最初产生于双手掬水时看到水底美丽石头时一瞬间的灵感。是河流向人们宣示了生命装饰的华贵。
       作为生命象征的水，它于昼夜不息的喧哗中讲述着生命的寓言。世界上每一颗鲜嫩的果实都将在泥土中腐烂，江河丝毫不会掩饰时光流逝对人们近乎残忍的提醒。人们与其用泪水来诠释自己的宿命，不如用那河水的合唱来灌溉自己的肉身。于是，水向人们贡献了自己最美丽的骨骼，告诉人们可以用玉石的美丽装点生命的永恒。这种设计显示了宇宙的深意，并避免因生命静止而导致的生机枯竭，并从总体上维持着生命的质量。
       于是，在掌纹的衬托下，在水的透明中，人们体会了玉石的晶莹与温润。
       鱼在远古的河水里游动，并把自己琢磨成象形的花纹；龙在意念的天河中舞动，并以变幻而具体的形象镌刻成种族的图腾。生命延续，盘旋成圆边圆孔的玉璧；天地很大，浓缩为内圆外方的玉琮。在平静的平行弦线、荡漾的水波纹路、翻卷的旋涡之间，永不风干的鱼龙身躯里，贮存着前世的水滴，以及，对水的颖悟与记忆。

       譬如山。
       山是言行不一的巫师，它始终以漠然的表情掩盖着深处的疯狂和欢乐，它干涩的眼神后面潜藏着神秘莫测的欲望。在它看似麻木的皮肤底下，它的神经可以敏锐地接受和保存来自太阳的温暖。它会在预定的时刻捧出食物，它会在不定的时间奉献玉石，就象母亲，一面以庄重的表情约束她的孩子，一面在背后偷偷为孩子们准备好了丰盛的礼物。
       山脉是土地躬起的脊梁。山脉内部仿佛暗藏着一套神秘的语言，理解它，才能与它对话。同河流一样，山脉使人类最初有了时空的观念，生命的有限和物质财富的丰足成为人类追求的双重背景。
       玉石，是山脉上生长出的一种奇特果实。不同的是，它不能果腹，却能包裹心灵。玉石永远不会象果实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枯萎和生出皱纹。人类想到用山川的精英来祭祀天地，是因为人类深深觉悟自己与山脉有着切割不断的亲缘关系。人们赋予玉石以美丽的姿态，让它融入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的每一领域，是保存和供奉山川灵魂的一种方式，是出于对天地的崇拜与尊敬。

4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人类的意识还沿着这一支脉络不断延伸。
       女娲补天后遗落五彩石，变化成为红山文化的遥远与良渚文化的朦胧；西域边疆的金戈铁马与一璧九城的传奇，在时间的长卷上不过是墨点和缩影。
       想象无论多么天马行空，恐怕都必须从现实生活的地面出发。或许，正是人们以粗糙的手和简陋的工具制造出完美玉器的过程，萌生了人类起源的奇妙构想，于是在千姿百态的图案造型中，先民们着意演绎生命的推理，以镂雕、浮雕、平雕的形式，记录着生命公式的符号。虽然，在这样的进程中，曾经为这样的推理而激动，究竟没有明白，玉器是不是精神和感情的种子？

5     是神。
       在找不到确切答案的时候，人们便将所有的功绩赋予万能的神灵。于是璧琮圭璋璜琥六瑞呈祥，在天地东西南北方拜托神灵的赐福；翔龙飞凤，怪兽奇螭，反复描绘神异世界的空灵。而人类对自己的刻画却是谦恭和卑微：以美丽少女的舞蹈来取悦上苍；以跽坐的虔诚来祈祷吉祥，以整组的玉全佩妆饰着帝王的威严，表现替天行道矜持和庄重。在这样的时候，人类不仅相信了自己制造的神话，而且彻底臣服于神灵的无限和万能。人类制造玉器，除了象征财富与唯美的妆饰，主要的功能是为祭祀，是为表达人们对神灵的敬仰。古玉美丽的形状和图纹，成为人们华丽的修辞，人们借以对天地发出感恩的信息。即使是生命消亡之后，权贵们极度恐惧于灵魂的弥散，便不吝奢侈，用玉器的华美和丰富包裹与陪伴自己。

6     我们还能看到什么？
       我开始怀疑今人的智力根本不足以通过古人的考试。古玉的造型几乎能穿透今人的视觉和想象，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们永远无法从逻辑上寻找答案。我们对古玉所有的探讨和研究，其实是在寻找某一个时代的支点，如同找到一个人自己灵魂静止的核心，就等于产生出他的经验与活动更为稳定的秩序。但是，无涯的时间把古玉的有形转变为空灵，人类的思维在时间的深处脆弱地死去，又倔强地诞生。

7      这是我们端详着古玉的沉默而进行的猜想。
        古玉肯定是在用歌声表述，但我们根本不懂，殚精竭虑捕捉到了几粒音符，对我们来说，已是天籁！是时空溶解了它们的声音，它们没有一刻停止过自己的歌曲，只不过时间改变了歌曲的频率，令许多的人与之失之交臂。
        所以！所以，到此为止，我所写下的话，都是我自己的话----我试图去对那些温润依旧的古玉进行解释，然而，我并没有得到古玉的授权。没有谁能够取得古玉代言人的资格。一切都是我根据古玉的暗示进行的猜测。只有古玉自己能对这些话的准确性作出判断。

8     时间象一个君主，残酷而伟大。是他决定了一切。
       古玉的本质意义，实际上只是时间的注脚。
       在时间的那一头，新时期时代的人们将的玉器古朴装上时间的渡船，当我们在时间的这一头将它卸下，它们的形态已经变成华美，对从前是那么陌生。当我们对古玉的一点暗示发出会心的微笑，我们又会错觉，我们“战胜”了时间，时间的两端被我们叠合在一起，中间几千年的岁月，仿佛瞬间被化解。

       于是，两种不同的时间观诞生了。
       其一：时间是一条长河，我们象河一般消失，一张张的脸庞如水似的流去。因为水的流动，几千年前的古玉才能漂到我们面前，才能被我们打捞和触摸，时间因而成为前人与后人联系的渠道。否则，古人的岁月将永远与我们隔绝。
       其二：时间并不流动，它是静止和封闭的，永远不向外延伸。古玉停留在它们自己零度的时间里，在那里，河流、山峦、语言和歌舞都按照原先的方式排列，完整的象电影《神话》的定格----至少古玉的灵魂永远停留在那里，而展现在现代污浊空气里的，充其量是它们的千姿百态的躯壳。
       如果我们相信后一种时间观，那么，对于眼前的古玉，我们无疑是闯入者。我们象天外来客，突然闯入了它们的时间。科学好奇的野蛮和贫穷无知的野蛮把它们从很深的泥土里发掘出来，就等于迫使它们脱离了自己的时间。果实脱离枝叶，时间停止。在这个过程中，占有欲是最重要的驱动力。古玉在出土的一刹骤然脱去华丽的衣裳，暗淡了它们的表情，或许这就是他们对人类粗暴行为的报复。
      盗掘和挖掘本身就是破坏，都是有预谋的作案。当器械粗鲁闯入原始的时间，将那些古老精致的器物从原始的语话环境中劫掠出来，这些完美绝伦的器物无疑就成为“人质”，人们希望通过这种绑架行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只能证明他们的滑稽和可怜。
       然而，一切都发生了，一切还在发生。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在古玩市场的繁荣里和古玩贩子的无知中寻找到古玉的倩影。因为我们知道，古玉的每一个细小的空隙里都渗透进了先人们精神的汁液和高贵的细胞，在古玉的对比下，我们认识到自己想象力的贫乏和情感的枯竭，于是我们单单凭据着爱好作为与古玉对话的本钱。实际上，我们在古玉的缄默面前常常表现的束手无策。收藏古玉，我们试图与先人们恢复那中断了一万次的联系，我们希望古玉能以我们理解的方式与我们交谈，证实或者补充我们的想象。在无垠的时空中我们那么孤独与单薄，就象一只蚂蚁，执著地坚持了解一方大陆的权利。蚂蚁可能对沙粒有着细致的研究，但永远不可能知道大陆的形状，因为他无法获得那样的视角。借助一个高度，才能看清一个平面。也就是说，了解二维世界，必须拥有第三维，那么，当我们企图对时间的历史有所了解，那必须多出的一“维”又在哪里？
       当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古玉从泥土里分离出来，当所谓的考古还停留在搜集旧物的水平上，当我们还没有一个与先古对等的文化环境来接纳它们，那些古玉，最终只能沦为一堆华美的文化尸体。它们因无法与我们建立信任关系而拒绝开口说话。它们只能喃喃自语，但我们手中没有翻译这种语言的辞典。或许我们可以为破解了只言片语而沾沾自喜，但是继而我们会陷入更深的恐慌----当你从一个缺口瞥见一个超过尘世所有价值的、深不可测的神秘宝藏时，你是否会突然感到一点寒冷？知道的越多，不知道和想知道的也就越多，而成群结队涌入你大脑里的悬念，如同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洞，是否会令你陷入深深的恐怖？

9     捧玉在手，真是不敢再循着古玉提供的线索追问下去了。古玉上每一道花纹都通向一条幽深的时间隧洞，都牵连着一个深不见底的精神迷宫。那些已经破译的“细节”告诉我们，我们正在认识和将要认识的一切，先人们早已认识；我们正在解决和将要解决的一切，先人们早已解决。那些尚未破译的密码极其代表的一切，对于沉沦和迟钝的我们,永远是一种提醒和督促。

10   从本质上讲，人类所谓的进步不过是加快了毁灭的速度，而永恒，则成了越来越遥远的神话。我们最多只能从古玉上读懂只言片语，然后带着神秘的微笑，胡乱涂抹着善良、痴迷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