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成年 下载:六旬老翁25年访遍滇西老兵 30万字记录抗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2:11:33
凤凰卫视 > 凤凰节目 > 冷暖人生 > 正文

相关标签:[冷暖人生] [抗战老兵] [段培东]


六旬老翁25年访遍滇西老兵 30万字记录抗战
2008年08月01日
09:49  凤凰网专稿
他们是一群年迈的老人,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

“大家都死得,我就死不得啊!”

《冷暖人生》特别行动,寻找,寻找六十年前一段共同的记忆,寻找最后的抗战老兵。

云南腾冲,西南边陲上的一座小县城里,几十年来有一群老人经常聚在一起,有的会在火塘边打打盹,有的会蹲在墙角晒晒太阳。这些老人卷着裤脚,穿着普通,看上去其实和普通的农民并无二致,只是在谈到有一个主题的时候,原本神情平淡的他们会突然都来了精神。他们总是刀呀枪呀冲啊杀啊的谈到一场战争,这是他们之间永恒的话题。当地人仔细听会发现,其实虽然对腾冲地形特别的熟悉,可是这些老人都带着天南地北各自的乡音,早年间据说人最多的时候有上千人,现在健在的已经不足百人了。而在这群人当中还有一个人,别人说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地拿笔在记,这个人叫段培东,也是个农民。老段是这群老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今年74岁了,他和我们说的这些老人,已经有了近三十年的交情了。后来让周围的人颇为惊讶的是,就是老段手中的这些个小纸条们,据说最后竟然汇成了三本书。不过老段其实并不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不是一个业余写作爱好者,他和老人们打交道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原因,他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承诺。

二十五年间,段培东徒步走遍了滇西的村村寨寨,他四处寻访然后回到自家后院的山洞,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在案。

段培东:过去找根火柴,这个地方一点就行了,我看这个里面空间也不大,人生在世能够转身,能够容下自己的身子也就行了。在这个地方冬暖夏凉无人干扰,在这个地方看书、写字、学习。过去我们还搭了些板子,把所有的书架都放在这里,很舒服,很美妙。我就在这个地方写出三十万字的《剑扫风烟》、《剑扫风烟》、《松山大战》。可以这样说,有两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都是在这个洞洞里面写出来的。

段培东说,今天他所做的这一切,都缘于四十多年前自己的一段监狱生涯。一九五九年,在“反右”斗争中,段培东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服刑期间,段培东认识了一位名叫蔡斌的犯人。

段培东:他也是长期蹲监狱,我们就两个就蹲在一块,身上全身才只有36斤。

段培东虽然只上过小学五年级,但在牢房里却成了唯一一个识文段字的犯人。

段培东:他晓得只有我才能帮他把这些东西反映出来。他说,我感觉我快要死了,我再讲出来,你再帮我记一记。

蔡斌:与日本人拼刺刀 被挑肠子不吭一声

与段培东同在一个牢房的蔡斌是湖南浏阳人,曾是中国远征军116师搜索连一排排长,抗日战争期间,蔡斌随远征军赴缅甸作战,由于途中遭遇日军主力,被迫后撤至怒江东岸,

在这里蔡斌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段培东:全部用刺刀,日军也全部用刺刀,他们这个连也全部用刺刀。这个连长名字叫王启功,山东人,他是使用一把大弯刀,这把弯刀这种刀的形状是这样弯的,下面接一个很长的铁把,所以在远征军里面就把这个连长,叫做是活关公。

1944年5月28日上午,蔡斌所在的116师搜索连300多人,与日军在徐家寨后的大尖山,整整撕杀了五个多小时。

段培东:即使是双方的伤员肠子被挑出来、手杆断等等情况下,没有一个哼,日军也不哼。但是为了防止自己哼,就把嘴埋在地下,去咬着那些荞杆,用嘴去含着泥巴,不使自己哼出来,也体现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战斗精神。

段培东没有想到一个瘦弱不堪的犯人,竟然给他讲述了这样一个震撼的故事。牢房中的段培东,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蔡斌时段时续的描述中,他仿佛也回到那个战火硝烟的年代。

段培东:负了伤的兵,收拢来,摆在一溜,点点一共还有12个人,连他自己13个。然后他痛哭,哭了以后,含着眼泪就这样讲了,他说:“弟兄们,你们活着的是英雄,战死的弟兄也是好汉,他说我先走一步,我不能够使到了阴曹地府的弟兄们无人收管,你们今后战死了以后,还来找我王启功报道。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活着要和日本鬼子打上33天,死了要和日本鬼子打到18层地狱,然后你们今后干死以后还到我这报告,我走了。”啪一枪,就倒下去了。

1959年冬天,当段培东在监狱的牢房里,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很难把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蔡斌,和与日军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个抗日英雄联系在一起。段培东没有想到蔡斌的故事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一直讲了八年。在冰冷的牢房里,段培东每每想起这些听来的故事都会热血沸腾,当时段培东就和蔡斌许下了一个承诺,说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能活着走出这个监狱,他一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讲给更多的人听。一九七三年段培东刑满释放,那时侯他已年近四十了,当他再一次回到故乡油灯庄的时候,时光过去了整整14个年头,随后他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和入狱前有所不同的是,他始终无法忘记曾经在狱中和蔡斌的相遇,他无法忘记中国远征军,一百一十六师搜索连会耍大刀的蔡斌。

1985年,蔡斌刑满释放后,在油灯庄再次找到段培东,并希望段培东能和自己一起去一趟怒江边。

段培东:他用草纸剪了一个大弯刀的这种形状,直接到这个阵地上去悼念他们的连长,跪在那个地方,然后用胸口去贴着地,用两只手扒着,就有点像西藏人去朝圣的那么一种形式。二十来分钟,在那个地方就趴着不动,当时我只看到他后背起伏。后来才发现在那个地方哭了,无声地哭,他起来时候这个脸,眼睛下边,弄到那么一滩都是湿的。

蔡斌出狱之后,定居在腾冲郊外的这个村庄里。他当年参加远征军的那段历史,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语言不通,实际上十几年间,蔡斌根本很少和村里的人来往,后来他索性住到了山上去当了护林员,更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沉默无语,在油灯庄他唯一的熟人,就是和他一起坐过八年牢的段培东,段培东是他心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听众。

他临死前三天,又跑来我这。他说,培东,还有些抗日战争的小故事没有讲完,我感觉我快要死了,我再讲出来你再帮我记一记。

此时段培东发现,已经七十八岁的蔡斌,说起当年抗日的往事,竟依然神采飞扬。

蔡斌在弥留之际,跟段培东说出了自己埋藏以久的心愿,他希望段培东把远征军在滇西抗战的故事整理出来,留传给后人。

段培东:这一次是可以作为一种决定性的东西,就是我说的这些激情迫使你不得不写,我认为把它写出来以后,还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对我精神上的一种解脱。

农忙时节,老段和油灯庄的普通村民没什么两样,三亩旱地两亩水田虽然不算多,可是忙起来也依然是起早贪黑。不过一九八五年,就在村里人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开始忙忙碌碌的时候,老段却在自家的后院里挖起了一个山洞,他宣称说要在这山洞里写一部长篇小说。一个只上到小学五年级的农民,不种地改写小说,一时间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有人怀疑有人好奇,也有人说这是个天方夜谭,不过,不论外人怎么猜测,老段说他的这个决定是不会改的,而且他明确表态说自己写小说,并不是实现什么文学梦想,他只是要对得起一个死去的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这样,段培东一边搜集滇西抗战的历史资料和遗物,一边把屋后面的山洞布置成了一个书房。老段觉得只有写着,只有回忆着记录着的时候,他的心里才真的觉得踏实。

 

月亮井成黄永强对家乡唯一记忆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20万大军,向占领云南怒江以西,长达两年之久的日军发动了大规模反攻。历经40多天,于同年九月十四日,中国远征军以阵亡官兵3346人的代价收复了腾冲。腾冲光复后,当时在腾冲为死难的抗日将士修建了烈士陵园,当年幸存下来的抗日军人也有许多留在了滇西。

黄永强,湖南枝江人,15岁从军,1944年,随中国远征军强度怒江,翻越高黎贡山,向日军占领的腾冲城发起进攻。

在腾冲沦陷的两年间,日军在城内构筑了坚固的堡垒,在收复腾冲的战斗中远征军伤亡惨重。

收复腾冲后,黄永强在当地当了一位农民,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老家。60多年后,当有湖南的记者登门拜访他的时候,家乡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

黄永强只记得在湖南的老家有口月亮井,但月亮井到底是个地名,还是村里人对某一口井的称谓?它到底在湖南的什么地方?黄永强早已经没有了记忆。八年抗战结束之后黄永强在腾冲定居,60年间,逢年过节,他总是会和孩子们说起他记忆中的月亮井,好象月亮井这几个字,是他对家乡的全部记忆。其实在滇西像黄永强这样,幸存下来的抗战老兵有三千多人,出来的时候很多人不过十二三岁,特别的小,所以都已经记不得家乡。在哪一个县?哪一个村?他们只记得大概的一个省份,还有就是村头的那棵树,村口的那口井,有些老兵娶妻生子,有些到死都是孑然一身。他们操着各地的乡音,劳作在田间地头,60年,70年过后在这片红土高原上,其实他们和当地的农民,真的已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岁月里,如果非要找到他们,和当地的村民之间的某种区别的话,那就是如果你真的能和他们熟悉起来,他们一定会给你讲深埋在他们心中的那些故事,那些传奇。恐怕也只有这些故事,才是他们各自特殊身份的一种标记。

多半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和一般的普通农民一样,没有一个抱着我是抗日军人,我怎么了不起,没有。说到他们打日本鬼子,人人的眼睛都会放光地,比如说磕睡,说到打日本鬼子,一下精神振奋起来了。

 

李华生冒死战场走单骑 只为侦察火力

李华生,贵州人,12岁从军,在远征军预备2师第五团当过勤务兵。在团部当了四年的勤务兵后,16岁的李华生主动要求下连队,并参加了光复腾冲的战役。

李华生:蒋介石来讲过话,这一次已经,他讲的话也多,就讲了几句,这一次就靠你们好好地打这一仗了。

李华生:枪炮打起来嘛,当时那一下害怕呢,到过了一小会,不怕了,当时枪炮一响,你不打他,他打你,就不是这样掐着也要赶紧打。阻击战,人伤亡多了,人伤亡多干冲锋,负的负伤,打的打死,人少了,我们连长的脚被手榴弹炸断了。

李华生十二岁就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八年抗战期间他转战湖南、湖北,参加过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在远征军预备二师,李华生先后给连长、团长、师长,当过勤务兵当过传令员。

在预备2师是个有名的机灵鬼,时隔六十多年,当我们在距腾冲县几十公里外的一间土积房里见到李华生时侯,说实话我们实在难以将当年的那个机灵鬼和眼前的这个老人联系在一起。多年的离群所居,老人甚至连交流都显得有点困难,尤其是说起六十年前那段往事的时候,他显得有些迟钝,有点木讷。我们的突然到访也让他一时有点难以适应,采访当中很多的战争场面,在他的记忆里都显得特别的遥远。老人说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跟他提起那段往事了,而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他惟独对光复腾冲的很多场景记忆忧心。他说那一年那一战,死了他的团长,也战死了很多兄弟,,光复腾冲的战役打响后,由于腾冲城里情况不明,李华生奉命到前线进行火力侦察。

李华生:瞧也瞧不到,到最后我们师长们说,你骑着马跟着这个路去,跑快些。

记者:叫你骑着马跑快些?

李华生:他们就在后头拿望远镜看那边枪声往哪边响。那当时很危险的啊!

记者:你不害怕吗?

李华生:那些管不着了,命令如山倒,叫去就去,死了算了,就是这样,仗打过来,到战线上为了革命死了还不是算了,死了大家都死得,怎么我死不得。

记者:大爹,这个地方埋的多少人,你知道吗?

李华生:埋多少不晓得,一般的说我的名字都在这里。

记者:你有没有找过你的名字啊?

李华生:我又不识字,找不着。

记者: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抗日阵亡将士,有个李团长有吗?

李华生:预备二师的。

记者:李团长是你们团长是吧?

李华生:恩。

记者:你们团长也阵亡了?

李华生:阵亡了,在城里头,在城里阵亡了。

记者:那是不是这个少将李颐?

李华生:是了。

1945年8月,腾冲光复后,李华生转入地方工作留在腾冲,没想到这一待就是六十多年。

李华生:百年之后,我就打算埋到这个后头了,这下边。我孙子们说,公公你在那边要不得,他说下边是洼子,我说我不管了,当兵死了还不是,哪里死哪里埋,又不讲这些,死了的人,在交通壕里的人死在那里,还不是挖挖烂泥乱捂着一点,冬天都要找火烧。

记者:很多人都说您是英雄,您觉得您是不是英雄啊?

李华生:从前是,现在不是了,打日本时候,那过去了,现在不是了。

采访当中其实很多的老兵都已经年事已高,都是耳聋眼花了,和人交流起来也相当的困难,所以有的时候看着这些流落异乡的老兵,其实我们已经无法求证,当他们的生命走向最后的这些时光,在他们的耳边是不是还会常听到杀声震天的吼叫?在他们的眼前是不是还会出现炮火连天的战场?而在他们日后那平淡而显得漫长的人生里,曾经有过的惊心动魄的时刻,是不是还会让他们激动?

人们常说落叶归根,可是百年之后魂归故里可能是像李华生,黄永强这样的老兵,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了。这片留下了他们最激烈的生命记忆,留下了他们的战友的鲜血的土地,最终也成了他们永久的家。李华生说其实对于那些十七八岁就长眠在滇西的战友来讲,他们已经算是够幸运的了,毕竟这六十年他们还活下来了。当年流落在腾冲的一千多抗战老兵,现在活着的也还不足七十人。段培东讲每年秋冬交替的季节,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就会象树叶一样纷纷凋零。当年他们轰轰烈烈而来的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段培东如今已经74岁,但他说他还会继续找下去,还会继续去记录,继续去听,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当所有的这些老人都离去的时候,当他自己也离去的时候,这些故事不会离去,仍然能流传在这片土地。

希望抗日战争故事代代相传

段培东:家里面都有个火塘,在火塘边边一边烤火,一边煨茶,一边还是跟这些娃娃们在讲这些故事,娃娃们也特别喜欢听。这也是一种口头文学,一代传一代,我相信再传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减,这些抗日战争的故事,因为它传的是一种精神,不管他怎么编,或者怎么讲,既使是加点盐巴放点醋,或者是葱姜蒜盐水再放上一点,吃讲起来更有味,大家听起来更专一,因为它提神、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