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荫双鹤图:一个国家何以“长哭当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49:13

昨天,朝鲜举国告别金正日遗体,号称百万平壤市民列队泣别,苍天以大雪纷飞为悲壮的哀乐伴舞。几十公里长的告别表演恐怕可申请吉尼斯纪录,朝鲜人的“哭”成为这一天可视媒体最生动感人的特写动漫。

我不太相信有外媒说朝鲜官方逼迫群众“一天哭两次,每次最少一小时”,而认为经过了数十载忠诚锤炼,在一种国家仪式里,沉浸在满天悲情中,你想不哭都不行。说美国人不理解我信,如果中国人不理解,我很难信。原因,你知道的。

此刻,我想说的不是哭,而是与这场“长哭当歌”有关的“死”。“朝鲜人这样悲痛欲绝,他们真的与金正日有这么深的感情吗?”这样的追问太单纯了,这涉及一个国家和民族怎样对待“死”,怎样对待“领袖”的价值判断。简而言之,哭不等于感情。重复一句话:“立场高于一切,姿态最为重要”,

中国的邓小平在他还很健旺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希望中国在离开一个强人领袖的时候,不要有太大的社会情绪的起伏,离开了一个人犹如走到了末日。一个正常国家和社会应该平静地接受伟人的离世,从容地走向未来。我们知道他说的其实就是他自己。他这样的嘱托和期待,是基于苏联斯大林去世与中国毛泽东去世的教训,是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在他的身体力行下,也有中国社会进步的因素,当邓小平辞世时,整个社会的情绪比起1976年就要平缓健康得多。

即使在凡人世界,普通人要有意识淡化死之痛苦,以静默方式承担死的攻击,这样做不仅减轻自己的痛苦,还能减轻别人特别是亲人的痛苦。面对死,如果能够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使生命以完整方式圆寂,你就不至于在人生最后一幕失态,生者特别是亲人也会大大减少痛苦感。

死,是生命的必然归宿。即使是意外郧命,也可以稀释悲痛,就看你怎样为“死 ”化妆与穿戴,你对它哭,它则可怕;你对它笑,它则可爱。对金正日之死,朝鲜式化妆与穿戴,以国家体制纵情悼念,全民恸哭,不足为奇。

我曾记得几年前的北京,有个英俊少年因绝症最终辞世,他的父母为他精心组织了一个没有花圈、没有哭声、没有悲情四溢的追思会,这里有鲜花、有轻音乐、有蜡烛,亲人们静静的来,默默的立,轻轻的语。父母的心愿,就是以一种蕴含悲情而不失高雅的情调对一个离去的生命进行抚慰,对漂逝的灵魂作充满现代人文关怀的告别。

往往,一位国家和民族的领袖在神化中去世,会给他的人民带来加倍的痛苦。何况朝鲜刻意说明,金正日是死在外出视察途中,死在列车上,是因为劳累过度。在哀悼的日子里,朝鲜媒体突出报导政府给平壤市民配送海鲜,宣示这是金正日生前已安排的恩惠,这无疑是一枚具有核威力的“催泪弹”,无法不放大民众的痛苦,怎能不调高哭声的分贝。

近日播出的〈人到四十〉电视剧,王志文饰演的男主角在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后,有意以自己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以期换来生后自己的妻子(江珊饰演)不至于太痛苦。今天看到一则消息,武汉银行门前爆炸案疑犯王海剑,在被抓捕之后故意对家人说些狠话,其用心是为了减少家人对自己的念记,减轻因自己的犯罪给家人带来的痛苦。

我们不一定赞成以欲擒故纵的方式表达善良和好意,但也不苟同无度消费人们的感情。是不是有的人成了英雄或者领袖,就只在乎身后的哀荣,而不顾子民的感受呢?我们不得而知。感受到的是,朝鲜官方是在尽最大的努力酝酿最沉痛的悲伤,以表达最无私的忠诚。

想起了法国著名总统戴高乐,他生前留下文字:“如果我在外地去世,应将我的遗体运为我家,不举行任何公开仪式。”因为他的女儿在那里。“碑文是:夏尔。戴高乐(1890年—  )别的什么都不要。”“我不要国葬。不要总统、部长、两院各单位和行政、司法机构参加。”“不要音乐,不要军乐队,不要吹吹打打。”“在教堂里和别的地方,都不要发表讲话。”“在议会里,不念悼词。”“我希望在安静的气氛中把我的遗体送到我的墓地。”对身后荣哀的淡然,反衬出戴高乐的大气磅礴。

不论你是巨人还是百姓,死对谁都是生物学运动的一个节点,但你都可以当作一次精神的再造。在死面前,以卑微方式创造不卑微的人生意义,这样才能避免给生命增加痛苦,给社会和生者增加负担。如果想以辉煌的方式铸造不朽,那就得接受历史的检验。

朝鲜中央电视台男播音员今日沉痛地说:“17年前,我们曾经经历过这种悲痛欲绝,我们再也不想经历这种悲痛,但我们今天又一次经历了。”如果没有死亡和终点,任何生命都将是卑鄙的,毫无意义的。生命的意义在于同死亡的斗争,生命的价值通过死亡得到体现。从最高哲学境界来说,死亡是美好的。哲学是对死亡的准备。朝鲜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那里有没有哲学?

“谁教会人死亡,谁就教会人生活。”套用蒙田这句话,谁教会生者面对死亡,谁就是在教会人们走出痛苦走向未来。一个不思考死亡的人一定是肤浅的。一个民族如果不能接受一个人的死,哪怕这个人真的是救星,这个民族就谈不上有多智慧和有多坚强。在现代社会,靠新一轮的“造神”来弥补偶像崇拜的空缺,这其实是在向悬崖逼近。

今天,朝鲜为金正日举行中央追悼会,朝鲜丧民的“哭丧”大合唱,大概会让闻名于世的大型团体操舞蹈〈阿里郎〉难以望其项背。面对他们的“哭”,也许有人说,“子非鱼,安知鱼不知生死乎?”而我以为,朝鲜民族也是世界民族之一,他们不是鱼,是人。人,都是相通的。痛,说明不通。哪一天通了,也就不痛。不痛,也就不会“长哭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