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e chancellor:学问之道,贵在自学的毛泽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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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纵横开合,游刃有余 —— 策家的谋略

  有一种说法,在时间和空间的纵横交错之中,能自由如意把握历史的人,叫作智者。我称之为策家。策,谋略也,亦即方法、计策或韬略的意思。在策家的眼中,历史已不再是一头整牛,他见到的只是,牛的架构与脉络。道家庄子称此类人为游刃有余的解牛疱丁。

  谋略,是毛澤東身上最显著的特征,虽然外国友人说, “毛看上去更象个厚道的农民”,并无知识分子的所谓仪表,而这正是内慧外刚、大智若愚者的形象。毛澤東正是真正意义上的谋略大师。终其一生,从少年求学到晚年圆寂,谋略伴随了毛澤東生命的每一个驿站,他的大脑思维,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不停的闪烁。

  我们知道,毛的思维具有绝对的创造性与绝对的破坏性,所以,他的言行在看上去是创造的同时,又是某种破坏。“不破不立”,他的话正好道明了他思维的模式。当然,毛澤東的破与立,是有深远谋略的,更是有目的的,都是为了他的需要,这也就是毛澤東思想中的现实功利性原则。作为一个政治家,自然比谁都更注重功利性,因而喜吾所喜,恶吾所恶不仅是正常现象,即便是喜吾所恶、恶吾所喜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人们在读毛澤東文章后,常常有些困惑,为什么他总给人一种喜吾所恶,恶吾所喜的印象?有时前后自相矛盾,判若两人,使他的跟随者们,不知以何为准。毛澤東对历史文化的态度,时尊时骂,时褒时贬,最令毛氏随从犯难。

  作为学者,毛澤東是当之无愧的,想要搞清楚他思想中的矛盾,首先要理出他思想中的一根红线,找到了这根主干线,就什么都明白了。而这主干线,便是现实功利性原则,即眼前需要的,就是不错的,优秀的。毛澤東的功利性,无疑是他建功立业的需要,由于功利性是个变化的概念,因此毛澤東对需要的对象,也就因需要的变化而取舍了。

  毛澤東看待孔子:

  1917年4月,毛澤東在一师读书时撰《体育之研究》一文,对孔子可谓是顶礼膜拜,无限神往:

  “古之所谓圣人,而最大之思想家也。”

  “有圣人者出,于是乎有礼,饮食起居皆有节度。”

  1917年8月,毛致信学友黎锦熙,对孔子学问之道,作出了他自己的总结:

  “圣人通达天地,明其过去现在未来,洞悉之界现象。”

  同时,毛澤東在主持一师校友会的期间,总是整队“向国旗、孔圣人鞠礼”。这个时期毛澤東对孔学的尊重,是人格自我塑造的需要,虽然他后来对孔学时骂时贬,但圣人“明其过去现在未来,洞悉三界现象”的境界,一直是他追求的目标。

  1919年,西方的民主思潮已为大多数有志青年所接受,对中国传统儒学的质疑,向权威的挑战,是当时很多学子的话题。早在1912年,毛澤東在湖南省图书馆自修时,他对传统儒学中的君权理论就提出了自己的抗议,而君权理论的制定人与维护者正是孔子。不用说,从那时开始,毛澤東对孔学就有潜意识的反感。然而在1919年4月,毛澤東在北京送同学去法国勤工俭学后,在去上海的途中,竟于忙中抽空去曲阜拜访孔庙。这时毛澤東的尊孔,是在事业艰难时寻求自我勉励的需要。他仍希望象孔圣人一样,做个垂名青史的人物。

  五四运动爆发后,毛澤東开始投身于湖南爱国运动,创办《湘江评论》、创办文化书社、驱逐张敬尧、策划湖南共和国等。这时的毛澤東还没有完全接受馬克思主义世界观,但反帝反封建反孔孟的倾向已经锋芒逼人了:

  “中国什么‘师严而后道尊’?‘师说’,‘道统’,‘宗派’,都是害了独断态度的大病。都是思想界的强权,不可不竭力打破。象我们反对孔子,有很多的理由。单就这独霸中国,使我们的思想界不能自由,郁郁做二千年偶象的奴隶,也是不能不反对的。”

  “不把这种东西打倒,什么新文化都是建立不起来的。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它们之间的斗争是生死斗争。”

  这时的毛澤東,是他个性解放、突出自我的成熟定型期。他深知,要真正实现自我,必须打倒权威,其根据就是民主民权的理论和自己“内圣外王”的理想。这时的毛澤東的反孔,是建立新文化的需要。他真的那么痛恨孔子以及孔子学说吗?当然不是,这只是他当时的需要。孔家学说就真的毫无是处吗?当然也不是,因为任何一种民族文化,都是历史文化的积累,否则就是无根之木。何况,这种观点馬克思主义不赞成,不符合唯物主义史观。有些权威是虚假腐朽的,是可以打倒的;有些权威却是历史的里程碑,是不可动摇的,也是动摇不了的。自己做权威,也要允许别人当权威,这才是民主精神。再说,在现实生活中与政治领域里,完全否定历史权威,会被人视为空腹成长的英雄。有鉴于此,藐视一切的毛澤東,在1938年10月黨的六届六中全会上,不得不承认:“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这时的毛澤東之所以承认孔子的历史地位,是当时政治生活环境与文化气候的需要。一方面,孔子励志求学的精神与孔子中庸思想的合理性,有利于教育黨员干部;另一方面,你毛澤東那样看不起孔孟理论,你自己却子曰诗云不离口,岂不自相矛盾?

  尽管如此,尽管他认为“孔孟有一部分真理,全部否定是非历史的看法”,但善与人斗而且尚变的毛澤東,仍然将孔孟的某些原理加以了改造。例如,毛认为,忠要忠于国家,孝要孝于民族;忠要忠于大多数人,孝要孝于大多数人。对大多数人有益叫作仁,对大多数人有益叫作义。这样,毛澤東就把维护封建纲常的忠孝仁义赋予了新的时代内含,还是比孔孟要高明。言下之意,我毛澤東当年骂孔孟,要错也错不到哪里去。1954年9月,在中央人民政府临时会议上,毛澤東仍以似褒似贬的措词对郭沫若说:其实孔子周游列国,就是哪里造返他就到哪里去,孔夫子是革命黨,此人不可一笔抹煞。他的话也值得我们玩味。在毛澤東的心中,孔夫子真的是革命黨吗?如果是,毛澤東为什么在很多场合总是把孔子看成封建纲常的维护者?为什么不多多阐扬孔夫子的革命精神,用以佐证自己革命的合理性?如果不是,那对郭沫若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时过一年,毛澤東的语气又变了。该年3月,他在中共全国代表会议上说:“没有孔夫子,事情还要做得好些嘛。” 1956年,他在中共八届二中全会上,继续嘲笑孔子说:“他七十岁干什么都符合客观规律了?我就不相信,那是吹牛皮。”1957年7月,他在《打退资产階級右派的进攻》一文中说:“知识分子是工人階級、劳动者请的先生,你给他们的子弟教书,又不听主人的话,你要教你的那一套,要教八股文,要教孔夫子,或者教资本主义那一套。教出一些反革命,工人階級是不干的,就要辞退你,明年就不下聘书了!”在毛澤東这段盛气凌人的教训中,人们不免会纳闷,这孔夫子不是也有珍贵的遗产和部分真理吗?不是也有革命黨人的造反精神吗?资本主义就不说了,用孔夫子的文章怎么会教出反革命来呢?解放工人階級的目的,是让他们作主人,让他们在享受丰厚物质生活的同时,也享受丰富的文化精神生活。而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应该是很受工人階級欢迎的,他们又怎么会不干呢?可以说,不干的是毛澤東自己,他要让所有的文化人和知识分子,完全接受新政权和新观念,以免他们想入非非,动摇黨动摇自己的权威。这个时候的毛澤東,又一次表现出了“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孔子的精神,孔子的学说在毛澤東的手中成了橡皮泥,根据他自己的需要,捏出不同的形象。

  毛澤東看待《水浒》:

  毛澤東的文学素养和意识形态的形成,与他早年受《水浒》一书的影响密切相关。他还在孩提时代,就深深迷上了这本历史小说,对它总是爱不释手,反复翻阅。书中主人公的命运,精彩的故事情节,在这个农民儿子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梁山好汉们“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思想,“不怕官司不怕天”的勇气,“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侠肝义胆,鼓舞了毛澤東一生的造反和奋斗。

  在湖南一师读书时,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二三知己常常畅谈怀抱。有的说将来准备从政,有的说将来准备从教,有的说将来准备经商。毛澤東对此却不屑一顾,已有鸿鹄之志的他,掷地有声地说,当今之世,只有学梁山伯好汉才是出路!果不虚言,他真的带领队伍上了井冈山,圆了少年时的美梦。以后,无论是在他艰苦斗争的环境里,还是在他一统江山后的政治生涯中,《水浒》书中的人物与事件,他总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用来佐证或解释自己的观点。

  1938年,他对友人说,《水浒》是中国人必读的三部古典小说之一。在他的影响下,1942年延安评剧院根据他的指示,创作了新编历史剧《三打祝家庄》。1944年,延安评剧院又根据他的意旨,上演了《逼上梁山》历史剧,剧中官副民反、人民当家作主的情形,让毛澤東欣慰不已。他在《矛盾论》一文中,引用了《水浒》中三打祝家庄的战例来论述哲学问题,并说,“《水浒传》中有很多唯物辨证法的事例,这个三打祝家庄,算是最好的一个。”在毛澤東看来,《水浒传》是一本政治书,是北宋年中央集权腐败,民不聊生被逼造反的形象教材。针对红军指挥员中有李逵式的人物,毛澤東教育他们说:“那些李逵式的官长,看见兄弟犯事,就懵懵懂懂地乱处置一通。结果犯事人不服,闹出许多纠纷,领导的威信也丧失干净,这不是红军里常见的么?”为了长自己志气,灭敌人威风,毛澤東曾以“武松打虎”的故事教育官兵,现“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现丝毫的怯懦。我们要学景阳岗上的武松。”1955年10月,毛澤東在七届六中全会上发言说:“关于犯错误的同志,我想只有两条。一条,他本人愿意革命;再一条,别人也要准许他继续革命……我们不要当《阿Q正传》上的假洋鬼子,他不准阿Q革命,也不要当《水浒传》上的白衣秀士王伦,他也是不准人家革命。凡是不准人家革命,那是很危险的。白衣秀士王伦不准人家革命,结果把自己的命革掉了。”1957年3月,在济南和南京的干部会议上,毛澤東告诫干部们。要保持革命战争时期的热情,说:“什么叫拼命?《水浒传》上有那么一位,叫拼命三郎石秀,就是那个拼命。我们从前干革命就有一种拼命精神。”

  ……

  很明显,毛澤東之所以特别欣赏《水浒传》,看重的是书中人物的革命气概和造反精神,而他和共產黨的艰苦创业,当时最需要的正是这些。正是他和官兵的拼命精神,才得以横扫千军,问鼎中原,终至造出一个大国。

  然而,《水浒传》的命运,似乎不比孔子的学说好到哪里去,当使用价值使用殆尽,价值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也许是毛澤東的顾虑太多吧,竟然对自己钟爱了一生的《水浒传》发难,而此时,也正是他为自己“清君侧”的开始。1959年,毛澤東在庐山会议上,以《水浒传》最佳读者的身份,作了最权威的、最终鉴定:“《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让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盖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階級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旋即,毛澤東指示随从,将自己的评论印发政治局各位同志,让大家知道,《水浒》的本质是教人做奴才。

  有这么严重吗?很多学者与文学爱好者都困惑不解,毛主席这是咋啦?但以权力为中心的翰林高手姚文元认为主席是英明的,他呼应说,批判《水浒》,充分发挥这部“反面教材”的作用,这对坚持馬克思主义、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反对修正主义都有着重大的、深刻的、现实的意义。紧接着,《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红旗》杂志等媒体,纷纷刊发或评论姚文元的文章,全国上下沸沸扬扬。1975年8月,江青更是召集人开会说:“主席对《水浒》的批示有现实意义。评论《水浒》的要害是驾空晁盖,现在政治局有些人要驾空主席。”9月份江青又在大寨召集新闻单位发言说:“宋江驾空晁盖,现在有没有人驾空主席呀?我看是有的。”她又说:“黨内有温和派,有左派,左派领袖就是鄙人。”“在北京,我和他们斗了半年多了。”

  难道毛澤東的批《水浒》的用意,果真如姚文元、江青他们所言吗?我们从毛澤東藐视一切权威的个性来看,打倒一切权威的结果,必然是形成自己的绝对权威,而绝对权威是不容干预和破坏的,更是不能驾空的。但是,足智多谋的毛澤東,连帝国主义都不放在眼里的毛澤東,他咳唾一声山河都为之震动,谁敢谁又能驾空他呢?事实表明,在毛的有生之日,没有任何人有此念头。多少同志战友跟着他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多少英才志士为祖国的建设吃苦耐劳、无怨无悔,谁会去干那档子阴谋篡位的事啊。如果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是追求内圣外王者的必然心态,那么,此时毛的心态显然是自我扭曲了。他忘记了自己是共產黨的领袖,是经过民主选举的主席,是没有终身制的。如果说,毛澤東此刻并没有这样的心态,那又是何种原因,使他对《水浒》一书备加责难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毛澤東对历史文化的爱憎,是看对自己眼前的事业有无利弊而定。即凡是对他目前有用的就是好的,凡是对他目前没用的,甚至是不利的,他就会以各种理由弃而远之。可以说,在毛澤東的眼中,世上很多东西都没有固定的形态,一切都在流转,一切都在变化。极其自尊的个性、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人生旨趣,佐以现实功利主义的原则,使得中国历史文化和政治生活,在毛澤東的纵横开合下,取舍自如。而这,正是古代儒学中内圣外王的最高境界。这境界,孔孟没有达到,秦皇汉武没有达到,孙中山、康有为和曾国藩也没有达到。如此来看的话,毛澤東的确是千古一人。

  如果说,毛澤東是一位善于吸收发挥、善于排斥扬弃的谋略大师,这话一点也不过份。两个善于,使他具有超人的创造性,也带来了他不同寻常的破坏性。他的善于吸收发挥,在治学与做人方面,是相当突出的,的确是其他学子望尘莫及的。这主要表现在他建立新中国之前的心路历程中。为了自己的宏愿,他拼命地吸收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营养,并试图将吸的营养提升改造。正是由于他有这种秉赋,毛澤東在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就常常显得皎皎出众。

  他17岁在东山书院求学时,读了《盛世危言》一书后,便萌发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意识。他撰写《救国图存论》、《宋襄公论》等作文,因立意高远,旁征博引,将爱国之情发挥得淋漓尽致,致使他的老师谭咏春见到这些作品后拍案叫绝,并朱批赞道:“视此君身有仙骨,寰观气宇,似黄河之水一泻千里。”当时,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一般学子不过是翻翻浏览一下而已,毛澤東却如获至宝,反复背诵,细心圈点。并开始崇拜康有为和梁启超。到省立一中读书后,受康梁的影响,他竟可以以古代商鞅变法为例,呼吁新政的开拓,其头角峥嵘,已令人刮目相看。该文又得到他的老师、一位前清秀才的赏识,说毛澤東“才气过人,前途不可限量”。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中指出,君主立宪可以救国,毛澤東发挥说:“正式之成立者,立宪之国家也。宪法为人民所制定,君主为人民所拥戴;不以正式成立者,專制之国家也”。梁启超有“豪杰创世”之论:“世界者何,豪杰而已矣”。毛澤東在1915年9月致萧子升的信中发挥说:“一朝代之久,欲振其纲而挈其目,莫妙觅其巨夫伟人”。借题发挥,举一反三与触类旁通,无疑是毛澤東最突出的智慧谋略之一,这体现在他生命中的每一个环节。

  孔子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毛澤東在《讲堂录》中发挥说:“乐利者,人所共也。唯圣人不喜躯壳之乐利,而喜精神之乐利。”他一眼就察出了孔子此话的内涵,即人之求学,贵在精神。这观点,几乎影响了毛澤東一生的行为,他的重精神轻物质倾向,他对黨政人员的诸多道德条律,他的人定胜天气概,无不强调精神的作用。

  湖湘文化的先贤王船山,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动胜于静的结果:“动固动也,静亦动也。动则使静者动,静则使动者静,皆非用力不可。”船山的这一思想,真是非常的新颖独到,是“生命在于运动”这一经典名言的古代版,得到了毛澤東高度欣赏。毛澤東在《体育之研究》中发挥说:“天地唯有动而已。”年青的毛澤東,本来就足智多谋与尚变好斗,船山的运动观无疑成了毛澤東行为的理论根据。看看他一生吧,总是参与并制出各种各样的运动,并且不厌其烦,自得其乐。18岁伊始,他响应辛亥革命运动投笔从戎,到在校组织哲学研究小组,到组织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创办《湘江评论》、率团赴京驱逐军阀张敬尧,到策划湖南共和国,到组织共產主义湖南小组,到领导秋收起义、开辟井冈山根据地、二万五千里长征,到延安整风运动,三反五反运动,到大跃进、反右运动,最后到“魰革”大运动,可以说,毛澤東一生与运动结下了不解之缘。甚至可以说,毛澤東就是动的代名词,动是毛澤東的最佳诠释。如果世间真有所谓神话的话,那么,运动之神首推毛澤東,他是永不言累,永不言败的东方运动之神。

  杨昌济是毛澤東的启蒙恩师,从毛澤東一生的思想言行来看,影响毛澤東最大的就是杨老师。杨昌济先生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学者之一,其爱国之烈、学问之深,远非村学究所能比拟。他认为,要改造民族的命运,要实现社会的进步,当务之急就是要改造哲学与伦理学。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应当是真知灼见。杨老师说:“要改造现在之时代为进步之时代,必先改造其哲学思想。”这话可真是吻合了毛澤東文化人的天性,也给毛澤東的智慧谋略奠定了指南。好象是1917年8月吧,毛澤東深感良师之言有理,马上写信给他的师友黎锦熙,并作了一定的发挥。他说:“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天啊,这可是个大任务,改变政权容易,改变人的社会地位容易,改变历史的方向也容易,但要改变人的思想意识,这能行吗?芸芸众生,各有各的人生观、世界观,一母生九子,连母十条心啊,怎可能从根本上变换老百姓的思想?可是,毛澤東真的做到了,他让每一个人都相信他的思想,他让每一个中国人明白,他的思想是惟一的思想,他的言论是惟一的言论,他的行为是惟一的行为。你看,毛澤東的善于吸收与发挥,是不是独步古今?

  说起来,还多着啦。在吸收与发挥这一文化范畴上,毛澤東的思想诚所谓“汇百家之说而成一学,取精用宏,根茂实盛。”从毛澤東各个时期的言论来看,他的思想几乎都是前人思想的吸收与发挥。

  康有为倡导社会大同之境界,毛澤東呼应并发挥说:“大同者,吾人之鹄也。”

  谭嗣同的《仁学》,认为人心的力量巨大,可以改造环境。毛澤東发挥作《心之力》文章,说:“人心能力说,余之信仰。”

  胡适、陈独秀开展文学革命,倡导白话文,反对无病呻吟。毛澤東当即在《湘江评论》上撰文呼应:“由贵族的文学、古典的文学、死刑的文学,变为平民的文学、现代的文学、有生命的文学。”

  李大钊是中国馬克思主义首席代表,曾撰《青春》一文,唤醒国民生命活力。毛澤東呼应发挥说:“要之一理想,此后一言一行,皆期合此理想。”

  曾国藩主张治学之道,贵在经世致用。毛澤東写信给同学萧子升发挥说:“吾人之志,当以身心之修养、学问之研究为主。辅之政事时务。不贵文而贵质,彩必遗弃,惟取精神。易言之,每为一书,必有益处,言必载物。”

  杨昌济当年不满教育现状,觉得以分数取人,只会颓废人才。毛澤東呼应发挥说:“我一生恨极了学校,我决定不再入学校。”

  德国哲学家帕力森所著《伦理学原理》,是毛澤東读一师的课程,其他同学一般是应付了事,毛澤東却为此书作了精心的批注,在中西文化比较、哲学本源问题探讨、个性的崇尚诸多方面,发挥了很多自己的见解与心得……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凡是对自己的事业有益的学问,毛澤東都是如饥似渴地吸收与发挥。他文章中的“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群众路线”、“从实际出发”、“实践出真知”、“自我批评”、“階級斗争”、“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敌进我退”、“穷则思变”等大量的语言词汇,无不来自历史文化和他那时代的大师典籍。值得欣赏的是毛澤東的治学谋略,不是谁都能具备的。

  做学问如此,做人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文如其人,此言应属不虚。毛澤東年轻的那会,正是风云际会,英才辈出的时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毛澤東在当时,只是一介书生与无名小辈。可偏偏是这无名小辈,胸怀鸿鹄之志,想要改造中国和世界,光有学问的谋略,显然是不够的。天资过人的毛澤東,当然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更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做传统式的隐士或混个一官半职,决不是毛澤東所愿,他的宏愿是内圣外王治国平天下。既然如此,毛澤東要通过实践、通过社会活动与文化传媒,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大名,要让世人重视,在中华民族这一块古老的土地上,还有一个你们应该重视的人,那就是我毛澤東。不用说,出名的欲望,并没有什么不对,贵在名实相符。

  早在毛澤東24岁时,即1917年2月,孙中山的好友,日本民主人士白浪滔天,来长沙参加黄兴的葬礼。这可是大名人哪,毛澤東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兴奋,便同萧三联名写信给白浪滔天,盛赞他对中国人民的友谊,表示求见并求教。白浪滔天被这两个年轻人的热情所感动,很认真地接见了毛澤東。毛澤東虽然没有因此而出什么名,但他感受到了与名人交往的快乐。

  1918年,从一师毕业后的毛澤東,开始投身革命活动。是年9月,他第一次去北京,参与湖南青年赴法国勤工俭学事宜。经杨昌济老师介绍,他认识了第一个传播馬克思主义的学者、北京图书馆主任李大钊,也结识了思想界的巨匠陈独秀。毛澤東不仅为陈独秀的卓然风采所吸引,更为他爱国忧民的道德文章而倾倒。陈独秀那冲决罗网、追求真理的磅礴大气,给了毛澤東前所未有的振奋。毛澤東说他“对我的影响也许超过任何人。”从这时起,毛澤東开始信奉馬克思主义,开始向往俄国十月革命。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也悄悄地有了自己的策划。第二年6月,陈独秀被捕入狱,信仰的共鸣与事业的需要,触发了毛营救陈独秀的灵感。他当即在《湘江评论》创刊号上撰文,称赞陈是思想界的明星,具有至坚而伟大的精神。士为知己者容,当毛澤東第二次拜访陈独秀时,他们就共同讨论改造湖南同盟的计划了。不久,陈独秀就将《中国社會主義青年团团章》寄给毛澤東,正式拉开了毛澤東从事革命活动的序幕。能说这不是毛澤東的公关谋略吗?

  成功的喜悦,鼓舞了毛澤東对馬克思主义的追求,也让他感到要完成远大的任务,志同道合的朋友越多越好。即便不志同道合,能争取到他人的每一点支持与理解,也对事业有所补益。从那以后,毛澤東开始广交天下英才,并将自己的语言风格、谈吐气质和接人待物的良好修养,向所有认识他的人展示,毛澤東是博学的、胸怀宽阔的、心地诚善的但不失个性的学者和政治家。

  最初,对毛澤東十分欣赏的人,是他的历史教员兼同乡黎锦熙先生。在《毛澤東早期文稿》中,他写给黎锦熙的信件就达六件之多。这些信件,不仅反映了毛澤東对师长的尊重与敬爱,也在他殷切求助的字里行间中,展示了自己的宏伟襟抱。毛澤東的谦虚上进、爱国忧民精神,让黎锦熙感到此子决非庸碌之人,当北京解放前夕,国民黨政府高薪聘请黎锦熙去台湾执教时,黎断然拒绝,留在了北京师范大学工作,直到1978年逝世。

  在受到毛澤東礼遇的人中,不能不提到萧子升。萧是毛澤東在东山书院读书的同窗,后又同在一师就学,对社会共同的感慨,让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在《毛澤東早期文稿》中,他写给萧的信比写给黎锦熙的还多。他们曾一道作社会调查,一起点评时局,萧子升总是有点读书人的架式,毛澤東却态度谦和,显得平易近人。后来,萧子升主张温和的革命,即以教育为工具的革命,为全民谋福利;毛澤東则主张馬克思主义的俄国革命。两人由此分道扬镳。此后,毛澤東并未忘记老友的帮助,建国后数次托人慰问萧子升,并希望他回国工作。他的这种风度,无疑是政治家的风度。在毛澤東,只要能达到目的,显示风度是家常便饭。

  遗憾的是,在毛澤東交往过的朋友之中,无论是政界要人,还是大名学者,能享受到毛澤東呵护终生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大多数曾得到毛澤東欣赏的人,最终都被他嗤之以鼻,搁到一边去了。帮助与支持过毛澤東的名流贤达,可谓数不胜数,这里列举的几人,是同关系较深、且举足轻重的人

  关于郭沫若:

  这是一个与中国文化史、中共黨史密切相关的名字,凡读过书的人,没有谁不知道他。这个以情商与智商著称于世的“涅槃才子”,不仅是通今博古,满腹经纶的学术大师,而且是追随共產黨几十年的忠实信徒。在过去的年月里,他一直得到了毛澤東的赏识与器重,常常是毛澤東的席上嘉宾,大家在一起砌磋文史、讨论时政,畅舒怀抱,谈笑风生。在很多人眼中,郭沫若算是遇到了知己,“身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读书人能遇到毛澤東这样一位智者,应该说是一件喜事。士为知己者忙,郭沫若没有辜负毛澤東的殷望,他声讨蒋介石、参加南昌起义、主编《救亡日报》,并先后撰写了《棠棣之花》、《屈原》等历史话剧,为共產黨的抗日事业摇旗呐喊。不仅如此,他还以史学家的眼光,撰写了《甲申三百年祭》、《十批判书》等极有见地的文章,站到了反專制獨裁的民主运动前线。想想,一个抗日,一个反獨裁,这无疑是毛澤東当年最需要的支持,何况是名贯东南的大学者的支持,他受到毛澤東的器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读书人的通病是天真浪漫,不明白“飞鸟尽,良弓藏”这一古老格言的内涵。建国后,当郭沫若全身心投入祖国文化建设事业后不久,从庐山秀丽风光中飘出的硝烟,就让这位软骨学者有了不祥之感。1965年11月,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被姚文元点名批判,矛头却指向了国内所有的学者、教授和文化界人士。天性敏感的郭沫若,立刻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和恐惧感。他出于自我保护,赶紧向中国社会科学院辞职,并想把自己所写的书全部烧掉,但为时已晚。“打倒郭沫若”之声不绝于耳,爱子郭世英被绑架关进牢房、活活打死。他的《十批判书》又一次被点名在全国批判……。郭沫若的神经崩溃了,心智混乱了,身体也病危了。他至死都没搞清楚,为何要与他过不去。其实原因相当简单,他写的《十批判书》不该崇拜孔子,他写的《甲申三百年祭》,不能用李自成影射他毛澤東,两书在1945年发表时,之所以受到毛澤東的重视,是因为孔子的仁学思想可以抵制国民黨的獨裁,而李自成的事迹可以警告干部。现已时过境迁,它们没用了,大才子你还不认错?

  关于李达:

  在中共黨史上,李达可算得上是一名馬克思主义的经典学者,他与雷仲坚合译的《辨证唯物论教程》、他主编的《馬克思主义哲学大纲——唯物辩证法》、他呕心沥血撰写的《实践论解说》、《矛盾论解说》等洋洋宏篇,曾经一度是广大中共黨员干部学习的重要内容。早在30年代,毛澤東就看好李达其人,不时写信向他问好,邀他做客吃饭,对他写的著作精心批阅。1937年5月,毛澤東读了李达的《社会学大纲》一书,称赞这是第一部中国人自己写的马列哲学教科书,并非常热情地夸他是“真正的人”。到50年代初,毛澤東仍然赞扬李达说,“你从五四时期,直到全国解放,都是理论界的‘黑旋风’……你在理论界和鲁迅是一样的。”

  如此才华如此情,李达按理是不会有什么政治问题的,也应该享受到政府特殊尊重。然而,历史的轮回让他也劫数难逃,最终被红色贵族声讨,批斗、示众、体罚,含着满腔的悲情与疾病的巨痛,离开了这个他读不懂的人间。他的冒失之一,是1958年同毛澤東争辩。当年湖北省委创办《七一》杂志,省委领导写了《学习馬克思,超过馬克思》一文。李达见后认为不妥,应该是发展馬克思主义才对,而毛澤東主张超过馬克思才是馬克思主义。他的冒失之二,也是1958年同毛澤東顶撞。那年湖北鄂城县委提出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李达知道后很生气,认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有限的,胆越大产越高,是不符合馬克思主义的。毛澤東表示反对,他以新疆、内蒙地大却可以卖余粮与过去的三大战役为例,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至关重要,并发脾气说,主观能动性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无限大!李达感慨万分,毛澤東在建国之前写的《实践论》、《矛盾论》,写得多好啊,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它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李达当然不明白,因为毛澤東已功成名就了,“万岁”声已让毛澤東飘飘然了,我毛澤東三座大山都可以推倒,又有什么人间奇迹不可能在我手上诞生?当然,让李达万劫不复的是,1966年李达仍然坚持:馬克思主义、毛澤東思想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需要不断吸取新的养料,不断发展自己。决不会停滞不前,更不会有什么顶峰。不用说,他的观点遭到了红色贵族的围攻,而早就对李达耿耿于怀的毛澤東,此时也就对他的境遇听之任之了。

  关于刘少奇:

  在共和国建立之前,毛澤東有很多的朋友,而与他几十年共沐风霜、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就非刘少奇莫属了。还在1922年,他们就共赴安源,领导并开展了路矿工人大罢工运动,毛澤東对他的能力和才华,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在王明主持黨务的时期,毛澤東和刘少奇,都被视为右倾代表,受到了同样的打击。在1935年1月的遵义会议上,为了拥护毛澤東主政,刘少奇挺身出。尔后,他撰写了《论共產黨员的修养》、《论黨内斗争》等瑰丽的华章,对共產黨的发展起了突出的作用。毛澤東曾对薄一被说,中国革命有两个方面军,苏区是一个方面军,白区是一个方面军。少奇同志就是白区的代表。可以看出,毛澤東对刘少奇的评价极高。1943年,刘少奇回到延安书记处工作,到1949年为止,这段时间内,刘少奇在系统阐述毛澤東思想,维护毛澤東的领袖地位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1959年,刘少奇被当选为共和国主席,与黨中央毛主席并称两主席,毛澤東不仅把刘少奇看成最亲密的朋友,还对外国友人说,他的接班人肯定是刘少奇。

  世上这样好的缘份哪儿找,兄弟兼朋友,战友加同志,可谓鱼水之交啊。遗憾的是,刘少奇这条鱼太大了,毛澤東的水量容不下,而鱼又离不开水,于是乎,天地苍苍,洪波汹涌,鱼水相争了。

  平心而论,刘少奇的确是毛澤東最忠实的合作伙伴,也是能真正干实事的建国之才。当1958年,毛澤東发出“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号召时,刘少奇原本是赞成的,并无异,议1961年,他根据毛澤東要调查研究的指示,回到老家宁乡了解实际情况,发现老百姓的实际生活与他听到的汇报,压根儿就是两回事,很多乡亲以草根树叶为生,饿得手脸浮肿苍白,惨不忍睹。回京后,他在5月召开的中央会议上指明:造成这种状况,中央要负主要责任。接着,他又在7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再次批评黨没做好工作,再乱指挥的话,迟早要跌下台去。出于对人民群众的关爱,也出于对黨的事业的忠诚,1962年1月,刘少奇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进一步提出,全国部分地区的错误大于成绩。不是七分成绩,三分错误,而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并指明,这与中央某些领导骄傲自满有关。至此,刘少奇的言论引起了毛澤東极大的反感,他坚信自己的三面红旗的方向是正确的,谁反对谁就是修正主义。建国后的毛澤東,总是以真理的化身自居,他与人奋斗多年得来的绝对权威,是绝对不能受影响的。在他想来,你国家主席算什么?竟敢当众批评我乱指挥,就算你刘少奇讲的是事实,你也不能“功高震主”啊。鱼,当然斗不过水,在毛澤東的授意下,一场针对刘少奇等政治元老、针对知识精英的魰化大革掵爆发了。1966年8月1日,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毛澤東宣读《炮打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一文,刘少奇成了“资产階級司令”,拉开了刘少奇悲剧命运的序幕。他日后所受到的侮辱与摧残,所受到的迫害与折磨,让这位天下少有的奇才蒙上了天下少有的奇冤。

  关于…………

  关于的人,太多太多,勿需赘言了。譬如大将军彭德怀、文化部长陆定一、外交部副部长王稼祥、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光明日报》社长章伯钧、人大常委罗隆基、《光明日报》总编储安平、毛澤東秘书田家英、无产階級革命家李立三、著名学者马寅初、人民日报总编邓拓、历史学家吴晗;譬如作家萧军、王实昧、赵树理、老舍……这些人都曾虔诚地支持着毛澤東,却都在毛澤東的纵横开合之中,取而舍之了。换句话说,极度的自我尊严与功利主义原则,使毛澤東在建国前左右逢源,赢得了众多的朋友,但也就是这种尊严与原则,使自己走向了孤立之境。这不仅仅是他的悲哀,更是中华文化的悲哀,着实发人深思。

  说到毛澤東的谋略,让他的子民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建国前的故事居多,没有谁不从心底里敬佩这位智慧大师。打开尘封的史册,毛澤東那高大帅气的身影、睿智的语言、憝厚的笑容和敏锐的眼神,仍然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青年毛澤東在对人谦怀若谷、兼容并蓄的同时,在事业的谋略方面,也显得英猛精进,卓尔不凡。我首先想到的,是他在1919年7月创刊《湘江评论》,那年他26岁,也就是他离开一师后的第二年。那阵子,改良的、改革的、温和的与激进的,各种思潮纷至踏来,都想在意识形态方面占一席之地。这前后,有以吴越、汪精卫为代表的无政府主义革命暗杀派,其宣传刊物为《民报》和《新纪元》杂志,主张无国界、无私产、无货币、无父无君、无法无天、绝对平等、权财均衡等信仰。有以刘师复为首的“无政府共產主义同志社”,其宣传刊物为《晦鸣录》,反对竞争、提倡互助,痛恨弱肉强食。有江亢虎的“社會主義研究会”和他的“中国社会黨”,其宣传刊物为《社会黨月刊》,主张取消階級压迫、实业救国、平均地权等。此外,还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以陈独秀、胡适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宣传刊物为《新青年》。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台,不尽思潮滚滚来。生逢这样的时代,如果没有主见又想出人头地,如果没有过人的胆识,就只有望洋兴叹了。年青的毛澤東也有过犹豫,他在不断地徘徊与审视,在努力寻找自己的出路。他一度信奉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主张人的互助互利与兼爱,强调突出自我,否定国家的本体地位。同时,他反对暴力和流血,倡导道德改良与人格完善。就所有的思潮比较而言,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在彼时的确不愧为优秀思潮之一,难怪它一时间成为当时热血青年崇拜的思想明星,而毛澤東以识时务的眼光,迅速以它为宗旨,创办了影响广泛的《湘江评论》。这可是展示自己的主义信仰和个人魅力的绝佳舞台,他深知会有很多人响应,因为他洞察到了这个时代的潮流。在创刊宣言中,毛表达了他农民式的博爱情怀,承认强权者都是人,都是我们的同类。强权者之所以滥用强权,是他们的谬误与不幸,是封建遗毒腐蚀所致。如果用强权去打倒强权,自己却成了强权,适得其反。这时的毛澤東,虽然有大无畏的勇气,却有着普遍人类的善良,他只想通过自由的言论“呼声革命”,让强权者妥协,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

  《湘江评论》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是号召人们解放思想,大胆怀疑,冲破禁锢。对宗教、文艺、政治、教育以及社会经济,他呼吁都应变革和解放。他大声叫道:“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匣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他的呼声,道出了他的人格形象,道出了当时民族的最强音,这是中华文化中最宝贵的谋略。如果40年后,他仍保持这样鲜活的思想,中华民族早就傲视群伦了,而他为人民谋幸福的境界,也就真正实现了。更不会有后来民族的灾难了。

  体现毛澤東事业谋略的第二件大事,是创办实体性的文教机构,这是毛澤東扩大事业规模,不断走向成功的重要举措。他的这种谋略,得益于湖湘文化的务实传统,从王夫之、魏源、曾国藩到谭嗣同、杨昌济,从他们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实用理性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特征。也得益于杨昌济老师关于开发民智、唤起国民自觉、改造国民低劣品质的理论。再者,当时日本人道主义学者武者小路笃实的无政府主义生存模式,也启迪了毛澤東的灵感。早在1912年,毛澤東在湖南定王台图书馆自修学业的时候,西方的学术文明打开了毛澤東的视野,国际人类的智慧让他尝到了自学的甜头,暗暗就有创办自修大学的念头。1918年4月,毛澤東想在湖南岳麓山创办工读同志会,并与蔡和森等人在岳麓山下成立了“新民学会”。1919年,毛澤東又仿效武者小路笃实的模式,想在岳麓山创办一个新村,亦即新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有众多家庭,有公共育儿院、公共蒙养院、公共学校、公共图书馆、公共银行、公共农场、公共工作厂、公共消费店、公共剧院、公共病院、公园与博物馆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要一边读书一边工作,要学会农林牧副渔多种实际本领。他认为自己的新村规划如能实施的话,就能改变旧的教育制度、旧的家庭制度,进而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毛澤東的这一构想蓝图,既体现了他想调治社会的管理欲望,也成了他未来共和国的政治理念的初步雏型,这是后话。不用说,他的构想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实现。1920年,毛澤東在北京说,“想和同志成一自由研究社(或径名自修大学),预计一年或二年,必将古今学术大纲,弄个清楚。”两相比较,毛澤東的这一想法比所谓新村成熟多了,也实际多了,因为这不需要更多的人力、财务和物力。当年6月,毛澤東又在上海致信黎锦熙,决定另立自修学社,半工半读。他已从空想状态中觉悟了。到当年12月,毛澤東已抛弃了改良主义思想,开始赞成馬克思主义和无产階級革命,实践与奋斗,成了他的行动指南。也就是在当年秋冬,毛澤東与学友创办了文化书社,由于毛澤東的善于交际,得到了教育界、新闻界很多知名人士的支持。如长沙县长姜济寰、长沙商会会长左益斋、周南女校校长朱剑凡、湘雅学校负责人赵运、一师校长易培基、船山学社董事长仇鳌等,正式会员36人。经费由大家集资,也吸纳社会赞助,如杨开慧之兄杨开智倾尽了个人财力支持书社,陈独秀也以个人名义为书社向东南图书馆作了三百元营业额担保。

  文化书社纯属文化传播性质,与商业谋利无关。旨在以最迅速、最简便的方法,介绍各类中外最新书刊,从而带动新思想、新文化的产生。毛澤東执笔撰写了《文化书社缘起》、《组织大纲》,迈出了他“变化民质”素愿的实际步伐。

  毛澤東的管理与经营才能,在书社这个舞台上得到了锻炼。在长沙城内所设的7个贩卖部,同全国有业务往来的书报社达70家之多,经营书刊164种,杂志45种,日报3种。从此,全国的新书新报源源不断进入湖湘。

  文化书社的成功,增进了毛澤東的务实精神与兴趣。1920年9月,他应邀参与《湖南通俗报》的编辑工作,强调文章要短小生动,使之成为向一般群众进行教育的武器,不可专谈空洞的大道理。不久,毛澤東又应省教育会之邀,担任了一师附小的教育主事,他觉得做孩子王不足以发挥自己的才华,且不足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遂灵机一动,利用附小的场地,开办了平民夜校。如同一个大学者,毛澤東用生动幽默的语言,谈今品古,匡时议政。在这一段时间内,毛澤東更关注的,是眼前的时局动态,总觉得自己的活动空间太小,看外面轰轰烈烈的大社会,就有一种奋飞博击的欲望。

  1920年夏,张敬尧被驱逐,谭延闿入湘主政。横行湖南两年多的直、皖、奉、鲁北洋军阀与黔、桂西南军队全部退出湖南。多少年来,湖南的土地上第一次没有战乱,人们普遍认为,这是湖南自治的大好机会,几乎所有湖南人都有这个想法。论其思想渊源,可追溯到明末清初的顾炎武,而真正意义上的自治思想,是从戊戌变法运动开始。谭嗣同在湖南学会的讲演中,就公开号召湘省官吏“激发保教爱国之热心,养成地方自治之气力”。黄遵宪在湖南创办保卫局时,也有地方自治的思想。只是,黄遵宪的自治思想,多了些民主民权的意识,使湖南成了当时全国最富朝气的省份。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古老的格言,用在青年毛澤東身上再恰当不过。毛澤東当即投身于湖南自治运动之中,但他的自治思想又不同于黄遵宪,也不再是他自己过去那种新村式的虚无理念。还在1920年3月,毛澤東在北京进行驱张运动时,就致信黎锦熙,并附有《湖南建设问题条件商榷》一文,提出了废除军督、裁减军队、增加教育经费、保障人民各种自由权利、实行自治的主张。但把湖南自治作为一种理论形式,则是他有1920年9月所撰《湖南自治运动应该发起了》一文中提出的。他在该文中认为,湖南自治,应该打破中央及各省的干涉束缚,湖南境内的事,由湖南人自办。但这还是权宜之计。如果条件成熟,也可仿效俄国十月革命,彻底改建政体。而当务之急,是“将湖南造成一个较好的环境。”经过深思熟虑,毛澤東提出了两个改造湖南的相关条件。一是自决主义,湖南人不干涉外省事,外省亦不干涉湖南事,既可抵制外来军阀,又利于制止湖南内乱。二是民治主义,为政一切以平民公意为准,不得有官气、王气和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