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15:43:53
“读佛书，宜对美人。”说的是读书之理，细品之下，分明又藏着生活之理。 明代吴从先有篇读书小品《赏心乐事》：“读史宜映雪，以莹玄鉴。读子宜伴月，以寄远神。读佛书宜对美人，以免堕空……”。我欢喜上了这一句：读佛书，宜对美人，以免堕空。大概是，一味读关乎人生空幻的言论时，难免思想受其濡染与左右，易生遁空心，所以需身边常坐美人，让美人的眼神做一根柔软的丝线，拉一拉，一颗浮在白云深处的薄薄的心，便妥帖地落下来了，蝴蝶一样敛翅在牡丹花端。是这样回了头——在看到了人生的苦短、诸缘最后难免成空的生命本质时，也懂得眼下美人的可爱与可珍惜。生命在两个极点之间移动，于是越发呈现其宽阔悠远的空间与丰美绰约的姿态来。
容我歪读一下，我把“读佛书”读成了出世，把“对美人”读成了入世，那么，我想，一个人立身处世，既要抱有一份出世的清明之心，又能给人一种积极入世的妥帖安稳。他能从容地从五月蒿草一样繁芜冗杂的俗世里脱身出来，跳开在拥挤喧嚣的人圈子之外，立身在高处的清寒空旷里回看人世庸常。可是，又有一种低头的谦卑，有一种入世经营小生活的可爱和情趣。多情不滥情诳人，多才不恃才诳世。
我想起宋代的苏东坡来。这个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两头奔波的人。外人以为他突围得辛苦艰难，哪里懂得生之乐趣却在这来去的两根线上悠悠荡出曲线式的美感来，如同斜风微雨里立在两根悠长电线上春啼的鸟，一声一句，引来多少人伫足聆听呼应！“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还是人间好啊！
闲暇时，我喜欢哼唱几句黄梅戏，唱得频的是黄梅戏《牛郎织女》里“到底人间欢乐多”这个唱段。“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休要愁眉长锁，莫把时光错过，到人间巧手同绣好山河。”织女是高处的仙人，仙人懂得一味在浩瀚无际的精神天宇里建筑世界难免寡味无趣。而人间低处的小生活是这样活色生香，像雨后堤畔上柔嫩的新草，像晨露晃动的水光里娇媚的红茶花，叶叶朵朵是那样人见犹怜。生活在暂时的辛劳与寻觅折返之后，会及时呈现它繁丽的色彩来，实在叫人流连。所以吟罢“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悲怆词句的苏东坡，晚年却也能和家婢出身的王朝云琴瑟和谐地过日子，在被皇帝老儿一贬再贬至蛮荒处，却也居有翠竹、吃有流传至今的美肴“东坡肉”。一半风雅一半烟火，是亦仙亦俗的苏家才子东坡。
在写字的间隙里，我也喜欢常常偷着空儿地玩玩小生活。放着一个谋划已久的中篇小说半途中撤下来，不写，却反去铺子里转，扯几尺花布回来，动动剪刀扯扯尺子，给自己缝一件新衣裳。这新衣是自己设计自己裁剪，自然成为孤本级别的宠儿，穿越红尘闹市，再无撞衫之忧。我以为，成为一个优秀作家的理想太盛大太渺远，我不想因为追求宏大而忽视此下的细节，人生需要一处处闲笔来点缀丰满。所以，我很在意现世现时，做一个有滋有味的小女子。在朝着空阔庄严的理想前方迈步时，我会常常停下来，养花，种菜，裁衣，谈谈小恋爱。像一个赶路的人，会不时伫立榆荫松下，听听泉声，等等凉风，与一些陌生的路人搭讪几句。文字里混得久了，人就容易堕空，容易形而上，需要在烟火小生活里折转腰身舞袖弄眉，充当一回又一回人间的小戏子。
在俗世里混腻了，又回头来，在夜间灯下，抚玩古人这一句：读佛书，宜对美人。玩着玩着，又有发现：其实读美人时，也宜常翻翻佛书的。惟这样，人就不至于太耽于声色、流于庸俗。如果荡开了说去，说“美人”是这个喧嚣纷繁的声色世界，是物质的，那么“佛书”便是我们苦苦追求的安详宁静的精神世界吧。从前，那么多的国人在一个统一的虚空的伟大号召之下，是那样顽固地守着精神世界里的一个偶像，一贫如洗竟不叫苦，那似乎是一个完全为精神而活的纯粹年代。而如今，我们已经在这种物质的洪流之下，千军万马，缴械投降。为永不嫌足的物质，疲于奔命。
需要静下来了，需要清理一下内心，面对物欲美人时，适时地转身来读读佛书，读读清风明月，读读使自己精神不再虚弱萎靡的一切真善美之物。不必要找到那棵菩提树，不必要对着明镜台，任何一棵松下，任何一块石上，坐下即如来，低眉成观音，谁都可以在俗世里，做一个心灵轻盈洁净的精神境界的富有者。
是的，读美人时，也不妨翻看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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