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克利亚瑜伽学院:舒婷诗集(下) 资料 论述 文章 解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6:59:34
舒婷诗集(下)
 

【圆寂】

渴望丝绒般的手指

又憎恨那手指

留下的丝绒般柔软

已经尝过百草

痛苦不再具形状

你是殷勤的光线, 特殊的气味

发式

动作

零落的片断

追踪你的人们只看见背影

转过脸来你是石像

从挖空的眼眶里

你的凝视越过所有人头顶

连最亲爱的人

也经受不了你的光芒

象辐射下的岩石

自愿委身为泥土

你的脚踩过毫无感觉, 因为

生存

为了把自己斟满了

交给太阳

先投身如渊的黑暗

没有人能拯救你

没有一只手能接近你

你的五官荒废已久了

但灭顶之前

你悠扬的微笑

一百年以后仍有人

谛听

 

 

【……之间】

只是一个普通的港口

短墙上许有星星点点花

许是一幅未成龄的炭笔画

可能是这一阵大风

也可能是一种气味

迷乱无根而生

意识的罗盘无针无向

好像你一脚

正踩着那磁场

然后你不断回想

你一定错过了什么

究竟守候了你多年和你期

待日久的是什么

就是套着脚印一步步回来

也不能够

回到原来那个地方

你并不起身打开窗子

一个姿态可能引起

相应的无数暗示

在平常的风雨之夜,想起

潮湿的双脚

泥泞的路

在那不防备的时刻

将爪子搭在你背后的是谁呢

它不呼喊也不回答

或许它从未如此接近,只是

永恒在瞬间

穿过你的神经丛

犹如分开浅草和芦雪的风

在始终说不出

在什么地方你感觉到什么

这是永远不能重复的一种

消逝

但又熟悉到,仿佛

在前生的溪水里

你又浸了一次

 

 

【蓝色的火焰(组诗)】

勿忘我

蓝色的火焰

跳动于铅色的流冰之间

一本小书从手中滑下

尚未触地

我已完成了

一次美丽的私奔

能够说是你

仅仅是你吗

明天的不期而遇

多年日记的索引

一记娓娓

一记默默的署名

或是一朵被记忆保鲜过

的生日礼物

从青春的篱墙蔓延至今

我记起

这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好几百年

灵魂一次次蜕壳

如何总被

这三个字灼醒

勿忘我

勿忘我

谁忘了我

我又忘了谁

 

 

【无题】

他们坚持说你喜欢我

说你冷酷的目光

随我黑发的摆动柔软有致

抚摸的手感

我拒绝回答

走到镜前, 一遍

一遍梳理我的头发

让它们越加润泽顺直

亲爱的, 你畅行无阻

你是一台自动浇灌机

作圆周旋转

均匀喷洒微笑的美丽

内心被干渴侵袭, 那一个荒夜

你才允许月色成河

呵, 在你的防波堤外

我已为你淋漓

为你泱泱

为你汪洋一片

最纯净最透明的水声, 就是

最纯净最透明的秘密

洁白你

好朋友再会

不取任何姿势告别

你成熟饱满从白天的枝梢坠下

我转眼消逝于黑夜的啼声之前

好朋友再会

再会时

你的眼睛如是

我的发型如是

愿你对我

喜欢

 

【仙人掌】

巴勒莫的巨石

都被火热的吻

烤成疏松的面包了

也想这样烤烤你, 你却

长成绿色丛林般的仙人掌

不顾一切阻挡

我向你伸过手去

你果实上的毛刺扎满了我的十指

只要你为我

心疼一次

仙人掌仙人掌

既然你的果实不是因我而红

为何含笑拦在我的路上

 

【西西里太阳】

畅游地中海

你鳞化为鱼通体翠绿

西西里太阳无坚不摧, 西西里太阳

是艘破冰船

蓝色航道在你眼睛重新开放

温柔似乎触手可掬

又恐指间流失无遗

我踌躇着

始终不敢启航

向谁说抱歉

是多年前那支淡墨芦花

为最后一投夕晖返照

竟衍生为你

为我

为没有你也没有我的

空中花园

与你并肩沐浴过的风不是风

是音乐

和你附耳漂流过的音乐不是音乐

是语言

向你问好答你再见的语言不是语言

是绵绵雪崩

这就是我们的罗马假日

你将还原为旋转舞台

酒杯慷慨陈辞

餐巾上

写揉皱了的诗

太阳还给西西里了

亲爱的, 正是因为

这样远离你的炉火

我才如此接近你的梦想吗

 

 

【原色】

又回到那条河流

黄色的河流

锻直它

汲尽它

让它逶迤在体内一节节

展开一节节翻腾

然后

炸空而去

金色的额珠

从东方到西方

划一弧

火焰与磷光的道路

被许多人向往

灿烂只有一瞬

痛苦却长长一生

谁能永远在天空飞翔

谁能象驯狮

穿越一连串岁月

每个日子都是火环

千万只手臂都向壮丽的海面

打捞沉月

而从全黑的土壤里

火种

正悄悄绽芽

你可以

再一次征服天空

仍然要回到人们脚下

 

 

【女朋友的双人房】

 

白纱帐低垂

芬芳两朵睡莲

重逢的心情汩汩,有如

恒河之水

西柏林的蓝[木坚]鸟

珠海的红嘴雀

不明地址的候鸟南来北往

穿行这个梦境

都变成双舌鸟

哭也是两声

笑也是两声

 

两张床是两只大鞋

走到哪里都是跛行,如果

她们被分开

并在一起就是姊妹船

把超载的心事卸完

就懒洋洋漂浮着

月光的海

因此涨满了

 

孩子的眼泪是珍珠的锁链

丈夫的颜色是星云图

家是一个可以挂长途电话的号码

无论心里怎样空旷寂寞

女人的日子总是忙忙碌碌

一间小屋

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

是一位英国女作家

为女人们不断修改的吁天录

我们就是心甘情愿的女奴

孩子是怀中的花束

丈夫是暖和舒适的旧衣服

家是炊具、棒针、拖把

和四堵挡风的墙

家是感情的银行

有时投入有时支出

小屋

自己的小屋

日夜梦想

终于成形为我们的

方格窗棂

分行建筑

 

现在,大河犯小错误

   小河犯大错误

春洪再度远去

画笔静悬

天琳,期待见你的百合心情

一朵一朵开败了

犹如黄眼红颊的唐昌蒲

簇在双人房的凉台

雨中踮足到傍晚

 

 

【立秋华年】

是谁先嗅到秋天的味道

在南方,叶子都不知惊秋

家鸽占据肉市与天空

雁群哀哀

或列成七律或排成绝句

只在古书中唳寒

花店同时出售菊花和蝴蝶草

温室里所复制的季节表情

足以乱真

秋天登陆也许午时也许拂晓也许

当你发觉蝉声已全面消退

树木凝然于

自身密密的谛听

沿深巷拾阶而去的那个梳鬓女人

身影有些伶仃,因为

阳光突然间

就像一瞥暗淡的眼神

经过一夏天的淬火

心情犹未褪尽泥沙

却也雪亮有如一把利刃

不敢受柄他人

徒然刺伤自己

心管里捣鼓如雷

脸上一派古刹苔深

不必查看日历

八年前我已立秋

 

 

【破碎万花筒】

黑子的运动,于

午时一刻爆炸

鸟都已平安越过雷区

日蚀虽然数秒

一步踩去就是永远的百慕大

最后一棵树

伸出手臂

悄悄耳语

来吧

美丽生命仅是脆弱的冰花

生存于他人是黑暗地狱

于自己

却是一场旷日持久

左手与右手的厮杀

黄昏时他到水边洗手,水

不肯濯洗他的影子

只有文字的罂粟斑斑点点

散落在

他的秋千下

一顶

直筒

布帽

静静坐在舞台中央

灯光转暗

 

 

【给二舅舅的家书】

二舅舅在台北

台北是一条有骑楼的街

厦门这头落雨

街那头也湿了,湿在

阿舅的摴毓紨

街那边玉兰花开时

厦门故宫路老宅漂满香味

香了一盒黄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二舅舅理个小平头

眼睛淘气地乜斜

哎呀

老外公翻照片的手指颤巍巍

二舅舅过海去求学

随身带去一撮泥一瓶水

咸光饼、青橄榄

四舅舅的压岁钱

大姨妈一阵一线绗的被

还有

  你不回头怎看见的

外婆两行泪

二舅舅去时一路扬着头

口袋塞满最贪吃的小零嘴

全不知道

这条街那条街

骑楼同样遮阳避雨,却

四十五年不连接

直到枇杷树下

你送女儿去留学

  一路扬头走的

  是我快活的小表妹

你才体会到外婆每夜窗前的祈祷

如何被星空和海浪拒绝

梦已不圆

各照半边月

木瓜老了,果实越甜

你儿时练杨家枪

令它至今伤痕累累

外婆老了,思念更切

糊涂时叫人买贡糖,买

阿昌仔最爱吃的咸酸梅

更老的时候她躺在床上

细数门前过往的台湾游客

撛趺刺患愣说慕挪缴?/P>

他老爱倒趿着鞋?/P>

 

 

【放逐孤岛】

放逐荒岛

以童年的姿态

重新亲近热乎乎的土地

你捡柴禾,割牧草

种两距瘦伶伶的老玉米

偶尔抬头

送一行行候鸟归路

纽西兰海域此刻无风

你的眼睛起雾了

他们在外面时

你在里面

鲜红的喙无助地叩响高墙

故国的天空

布满你的血痕

现在你到了外面

他们在里面

所有暗门嗒拉上锁

既然你已降落彼岸,就再不能

回到诞生的地方

眺望的方向不变

脚已踩在另一极磁场

黑眼睛妻子

坐在门槛上哺乳

发辫紧紧盘在头顶

有如一朵结实的向日葵

微笑着转动着

寻求你的光源而粲然

你用中山装的衣袖擦擦汗

站稳双足

在命运的轨道上渐渐饱满

渐渐金黄

 

 

【安的中国心】

安的单眼皮一直肿着

自从办完签证以后

送别时他以三十岁的苍凉

匀一点笑容蘸在我们脸上

不许哭,你们

要把嘴角坚持挂在耳边

而他突然

把头深深埋进臂弯

安指着我说:你是快乐女孩

英语读作黑皮狗

那么安是快乐男孩是黑皮包罗

安啊安

你的英语和普通话和福州话,和

你喜爱的普鲁斯特都有股马尾味儿

安在马尾长大

马江边的芦花滩

是安最初的话板,他

手脚并用

画一个硕大的裸体女郎

从飞机上都能看见

掩面而逃的是

安十一岁的初恋小情人

他的诗句都是些豌豆兵

四处滚动英勇厮杀且占地为王

安外出旅行惊讶他的句子们

那么功勋

那么吵嚷

安因此愈加结巴愈加矮敦

在修辞的莽林里

他的翅膀早已远逸

双脚却一直纠缠不清

等美国把他借了去

他得诗行都来为他送行

一首一首,亮晶晶地

再版在他的腮帮上

天气是很热

安你在擦脸时

不必对我们解释那是汗

安买中药买纯棉汗衫买寿山石

买一件对襟团花绸棉袄

在那个曼凯托小镇

背手踱方步喝功夫茶写汉诗

可惜抬头窗外,却是

明尼苏达州的雪天

安的国籍不在棉袄不在语言

甚至不在肤色上

安的中国心就是棉袄,语言和肤色

甚至梦中的渔汛

甚至打招呼的方式

在地铁滑一脚立刻念一声阿弥陀佛

美国室友叫你摪簲

华盛顿广场付你肖像钱的称你采尼斯

妈妈的家信中

你是打湿的马尾松

在朋友们欢聚的聒噪里,你是

短暂而悠久的沉默

开水一杯一杯为你凉着

等你推门进来拿起就喝

又袖子揩揩嘴

还是中国人的老习惯

 

 

【斜坡】

斜坡

在上班途中

或是回家路线,你

平平常常走着

有些喘息。斜坡

要把你吃力地举上去

有风时,你迎风扬起的衣襟

很像冲锋陷阵

斜坡截过历史那一瞬间

你是不明飞行物

难于定格

是什么时候越过顶点

你不知道,脚

主动带着你

往下

   往下

斜坡抛弃你时不但轻松

而且快了许多

 

 

【红卫兵墓地】

一片落叶,悚然

惊动薄羽的黎明

  在墓地

枪筒 衍生矢车菊

岁月洗去血污

年年挥霍灿烂星辰的青春

让人不忍

卒读

斜挎帆布袋的卓家二姐姐

掌中跃动一轮红太阳

隔着院墙

种植在我胸前

我的十三岁

因此光芒万丈

三十年来

如何还你这枚

生锈的火种,才能

在你纯黑的梦里破土,姐姐

雾气里伸出一双

穿黑胶鞋的脚

扫院人把身子断在灌木丛后

桉树有你白银的笑声

开窗

咳嗽

自来水哗哗

人们开始醒来

你睡去

 

 

【绝响】

蛀穿一张白纸,仅动用

三千多天失眠的蚕

邮票的突发奇想

源于一场感冒

晚秋的风太凉

对语言不宜抚爱过多

要提防动词

在春情勃发之际

反咬你的手

梦只是一道朽栈

还要掌灯走动

老谋深算也罢

漫不经心也罢

都不能避免命定的失火

子弹抵达何处已经苍茫

惟板机扣动无可挽回

绝响不过是

闷闷一声

 

 

【女侍】

菊以晚装出场

秋的奢华为之不成章法

那只

心慌意乱的拨浪鼓

昏头昏脑只想夺门而出

菊在浊流之上

紫红地安静

误入城市已是悲哀

插足于白色餐桌

虽说纤尘不染,无奈

与泡沫红茶铁板牛排

步步为营

淑女的沧桑就是

晕醉着脸儿

伫立在一具古典花瓶中

东篱是乡愁

 

 

【怀念汗水】

手抚地图那个

叫做家乡的体温上

我的汗水立刻酣畅淋漓

摄氏三十七度每翻一个跟斗

泼洒通红的钢汁

浇筑五月枇杷

六月荔枝 顺便

给台风打几副马蹄铁

龙眼七月还是水灵灵的

不谙世事 八月

已老练成桂圆

全国去经商

老家的汗水使化妆成了花脸

三点式被海湾指责伤风败俗

我在门前小巷里总是迷路

而且经常忘记

市长叫什么名字

暗夜里行路提心吊胆

有人跳出打劫

大喝一声 别动

也是字正腔圆的母语

鼓浪屿沿街水箱温情

不慎被生猛大龙虾夹痛指尖

一甩手就把那个纬度

甩没了

德国老教堂

以钟声的旁敲侧击

异邦的

阳光含金量太低

涂在河马皮肤仍然不够湿润

如何使我这座

南方热带雨林 漂浮

根借尔大街白色公寓

节衣缩食

篡改年轮

吮着喷水壶的奶嘴

傻笑兮兮委身于

不出汗的一年生草本

 

 

【朔望】

如墨

看不见的潮汐越加凶险

女人痛经

小偷四出

政客摸黑猜拳

满盈

影子沉甸甸擦伤脚踝

水银有毒

镀亮一只母狐

对圆镜骚首

朔望是阴性的 若重若轻

潮湿得足以使百年老树受孕

血丝网络的蕈株呱呱落地

朔望充满诱惑 每逢初一十五

预兆触目皆是唾手可及

先知和女巫三缄其口

 

 

【叫哥哥】

忧郁的黑发男子

瘦削在门框里

一篇宣言

只印刷标题

不经邀请沉入黑暗

平平翔落我身旁

剑鞘浑然无光

不曾携带雪亮的灵魂

剥落因果在无声叙述里

语言含混脉络分明

陌生的男子令我回味

独一无二的长吻

呼出的热气

滚烫的唇

心烦意乱的耳根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曾经发生 陌生的男子

强壮的臂膀攫住

漂流而去的迷情

停泊 或者 抗拒

都力不从心

这一切已渴望太久

反而恐惧尖叫出声

像一个濒死的溺水者

终于浮出梦境

窗外 柏林墙鹧鸪鸟

用中文学叫哥哥

 

 

【离人】

摱嗲橹挥写和ピ?/P>

犹为离人照落花?/P>

丈夫拎行李上波音飞机

当一回离人过把瘾

唐代那一弯瘦月被我捉在手里

修剪雨中娇情泣血的红山茶

寂寞是满地碎玻璃

一踩一重喧哗

撋皆端度嗽丁∫粜拍淹袛

因此打长途电话

离人住宾馆好生快活

大会发言有掌声加可乐

游三峡凭舷窗

惹飞絮于肩

旁有素手纤纤拂去霜尘

许多张名片精简成两三电话号码

摫鸹坝朴凭?/P>

无限事 不言中?/P>

离人不在我可以看台湾电视剧

煤气告急买一份快餐

没有问题 只是

黑猫坐在屋脊咒什么谶语

门窗外荧荧窥探的

是什么眼睛

摫鹗且环涛对谛耐窋

离人如期归来还是

那个不爱刮胡子的丈夫

端把凳子让他修理保险丝

我去洗他带回的臭袜子

 

 

【天职】

某一天我起了个绝早

沿海边跑得又轻松又柔韧

我想要削减我的中年

有如削减军事开支

全凭心血来潮 且

不能持之以恒

污秽的沙滩令我联想

非洲水源枯竭

河马坐毙于泥潭

逃难的塞族妇女与儿童

伊拉克饿着肚子

印度焚烧新娘

东北干旱 云南地震

唉 我居住的城市

低温阴雨已有许多天

垃圾车粼粼从身后驶过

不知开往何处

埋在深坑?

运往公海?

最好将辐射物资

装填成飞船射向宇宙

哎呀 就怕日后我们的子孙们

不识牛郎织女星

唯见满天旋转垃圾桶

顺路去黄家渡市场

买两斤鸡蛋半个西瓜

恨菜贩子不肯杀价

趁其不备抓了两根葱

某一天我自觉

履行联合国秘书长的职责

为世界和平操心个不停

也没忘了

给儿子做碗葱花鸡蛋汤

 

 

【好朋友】

好朋友不宜天天见面

顶多两天打一次电话

好朋友偶尔在一起吃饭

最好各付各的帐

好朋友禁止谈恋爱

宁可给他心不要给他嘴唇

好朋友不幸成了你的上司

赶快忘记他的绰号

 

 

【皂香草】

仅仅是背景音乐

你本无须如此全力以赴

报岁兰已舞到脱衣

萎软在自己的脚跟

郁金香风干最后一段华彩

扇形打开 以版画手姿

引岁月临窗张望

瓶花的室内乐早已谢幕

你是袅袅余音

把春天延长到初夏

只凭最后一拍

从晕染胭脂到憔悴苍白

一点一点耗尽你

唇上的颜色

不忍你一味孤寂坚持

但庸常的绿肥红瘦

怎能配上你而今的洗练沧桑

谁与你上辈子失约 谁

今生今世就形单影只

你若太累你就去了吧

一个金黄的休止符

斜[奇支]西去归途

每天等你 无伤无悔

 

 

【这个人】

一个挪用音乐

进入永久寂静的人

一个混淆光源

复制并且蒙蔽纯黑的人

一个抽去支架

从楼顶往下派生大厦的人

不是疯子

一个这样的人

看见他站在自己的脚跟上

不由得悲从中来

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

笔直地响

宽敞地响

圆周地响

被抻了又抻的

寂静

一次次顽强恢复形状

这个人屏息的耳朵

被它的弹性割得很疼

我们接着投硬币

急得满头大汗

后来都不再给他打电话

寂静

密密布下尘灰

延长半拍

使那个房间更加空旷

整理五色使之龟息墨黑

有如枯守梦境

薄光的平面浮凸轮廓

视和觉

任意长度

深及原生状态

这个人把墨镜当成门票卖给观众

画展永远在

筹备中

在身体内倍受拥挤

在大街上空虚

刚转身离开朋友

就被议论啃得体无完肤

曾经沧海

理当遭爱情巧夺豪取

语言的蜜源萎缩

蜂儿把自己

蜇在菲薄的工资单上

既然这个人

从书架上搬到隔壁落户

我们有义务

帮助他

指导他

并且消解他

我们就这样藏起他的羽衣

然后

尽情嘲弄他的赤身裸体

 

 

【给东京电脑人回信】

难得你因为想起我

从银座的咖啡杯奋身上岸

东京的垃圾堆

把你栽培成一棵圣诞树

在那棵银箔的万元大奖星

光芒抚摸下

你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屡经试探

像贞节的受精卵

未能确定投奔

哪一个子宫栖身

请相信你并不孤独

在纽约、巴黎、柏林和悉尼

这么多龙胎和龙蛋

恐惧又渴望着被分娩

红衣裙的女孩

第六或第七次从摩天大楼

头朝下掠过你的长窗

堕落

堕落

你才模拟出一声尖叫

发表在母国杂志上

现在你有了理由

以恐高症自怜

你想要小日子过过

最好公家配给而且可以退货

你许愿写半部大书送我

只要我活得够长

等我从姐姐变成姑姑再变成外婆

我会记住你

以劣质香烟的气味

盘踞在汉字上

 

 

【最后的挽歌】

撊朔怯行牛筒荒艿蒙竦南苍茫阂蛭缴衩媲袄吹?/P>

人必须信有神,且信他赏赐那寻求他的人。?/P>

棗希伯来书第十一章六节

第一章

眺望

掏空了眼眶

剩下眺望的姿势

钙化在

最后的挽歌里

飞鱼

继续成群结队冲浪

把最低限度的重

用轻盈来表现

它们的鳍

擦燃不同凡响的

磷光

蒿草爬上塑像的肩膀

感慨高处不胜寒

挖鱼饵的老头

把鼻涕

擤在花岗岩衣摺

鸽粪如雨

蚌无法吐露痛苦

等死亡完整地赎出

只有一个波兰女诗人

不经剖腹

产下她的珍珠

其他

与诗沾亲带故的人

同时感到了阵痛

火鹳留下的余烬

将幸存的天空交还

我们把它

顶在头上含在口里

不如抛向股市

买进卖出

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枫树沿山地层层登高

谁胸中的波浪尽染

带她卸去盛装

瘦削一炬冲天烽烟

谁为她千里驰援

给她打电话

寄贺卡

亲爱的原谅我

连写信也抽不出时间

你怎能眺望你的背后

从河边对岸传来

不明真相的叠句

影子因之受潮

 

第二章

美国大都会和英国小乡村

没有什么区别

薯片加啤酒就是

家园

雪花无需签证轻易越过边界

循梅花的香味

拐进老胡同

扣错门环

作为一段前奏

你让他们

眺望到排山倒海的乐章

然后你再蔚蓝些

也不能

比泄洪的大江更汪洋

被异体字母日夜攻歼

你的免疫系统

挂一漏万

弓身护卫怀里

方形的蛹

或者你就是

蛹中使用过度的印色

一粒炭火那么暗红

白蚁伸出楚歌

点点滴滴

蛀食寄居的风景

往事长出霉斑

从译文的哈哈镜里

你捕捞蝌蚪

混声别人的喉管

他们不会眺望你太久

换一个方向

他们遮挡别人的目光

即使脚踩浮冰

也是独自的困境

以个人的定音鼓,他们

坚持亲临现场

如果内心

是倾斜下沉的破船

那些咬噬着肉体

要纷纷逃上岸去的老鼠

是尖叫的诗歌么

名词和形容词

已危及交通

他们自愿选择了

非英雄式流亡

你的帽子

遗忘在旗舰上

 

第三章

是谁举起城市这盏霓虹酒

试图与世纪末

红肿的落日碰杯

造成划时代的断电

从容凑近夕照

用过时的比喻点燃

旱烟管的农夫

蹲在田垄想心事

老被蛙声打断

谁比黑暗更深

探手地龙的心脏

被挤压得血管贲张

据说他所栖身的二十层楼

建在浮鲸背上

油菜花不知打桩机危险

一味地天真浪漫

养蜂人伛着背

都市无情地顶出

最后一块蜜源

空调机均衡运转

体温和机器相依为命

感到燥热的

是怀念中那一柄葵扇

或者一片薄荷叶

贴在诗歌的脑门上

田野一边涝着

一边旱着

被化肥和农药押上刑场

不忘高呼丰收口号

多余的钱

就在山坳盖房子

乌瓦白墙意大利厕具

门前月季屋后种瓜

雇瘪三照料肥鹅

兼给皇冠车搭防盗棚

剩下的时间

做艺术

打手提电话

都市伸出输血管

网络乡间

留下篱笆、狗和老人

每当大风

掀走打工仔的藤帽

不由自主伸手

扶直

老家瓦顶的炊烟

画家的胡子

越来越长越来越落寞

衣衫破烂

半截身子卡在画框

瘪三抽着主人的万宝路

撕一块画稿抹桌

再揉一团解手

炒鹅蛋下酒

都市和农村凭契约

交换情人

眺望是小心折叠的黄手帕

挥舞给谁看

 

     第四章

迎风守望太久

泪水枯竭

我摘下酸痛的双眼

在一张全盲的唱片上

踮起孤儿的脚尖

对北方最初的向往

缘于

一棵木棉

无论旋转多远

都不能使她的红唇

触到橡树的肩膀

这是梦想的

最后一根羽毛

你可以擎着它飞翔片刻

却不能结庐终身

然而大漠孤烟的精神

永远召唤着

南国矮小的竹针滚滚北上

他们漂流黄河

圆明园挂霜

二锅头浇得浑身冒烟

敞着衣襟

沿风沙的长安街骑车

学会很多卷舌音

他们把丝吐得到处都是

仍然回南方结茧

我的南方比福建还南

比屋后那一丘雨林

稍大些

不那么湿

每年季风打翻

几个热腾腾鸟巢

溅落千变万化的方言

对坚硬土质的渴求

改变不了南方人

用气根思想

北风乔木到了南方

就不再落叶

常绿着

他们痛恨汁液过于饱满

怀念风雪弥漫

烈酒和耸肩大衣的腰身

土豆窖藏在感伤里

靠着被放逐的焦灼

他们在汤水淋漓的语境里

把自己烘干

吮吸长江黄河

北方胸膛乳汁丰沛

盛产玉米、壁画

头盖骨和皇朝的地方,也是

月最明霁风最酷烈

野狼与人共舞

胡笳十八拍的地方

北方一次次倾空她的

围腰

把我们四处发放

我们长成稗草进化到谷类

在蜕变为蝗虫

在一张海棠的叶脉上

失散

这就是为什么

当拳头攥紧一声嗥叫

北斗星总在

仰望的头顶上

 

第五章

放弃高度

巅峰不复存在

忘记祈祷

是否终止了

对上帝的敬畏

在一个早晨醒来

脚触不着地

光把我穿在箭镞上

射向语言之先

一匹风跛足

冉冉走远

日历横贯钟表的子午线

殉葬了一批鸡鸣

三更梆鼓

和一炷香的时辰

渡口自古多次延误

此岸附耳竹筒和锦帛

谛听彼岸脚步声

我终于走到正点居中

秒针长话短说

列车拉响汽笛从未停靠

接站和送站互相错过

持票人没有座位

座位空无一人

黑夜耄耄垂老

白昼刚刚长到齐肩高

往年的三色堇

撩起裙裾

步上今春的绿萼

一个吻可以天长地久

爱情瞬息名称

我要怀着

怎样的心情和速度

才能重返五月

像折回凌乱的卧室

对梦中那人说完再见

并记得清他

留下地址电话

阴影剥离岩层

文字圈定声音

在海水的狂飙里,珊瑚

小心稳定枝形烛光

朱笔和石头相依为命

却不能与风雨并存

每写下一个字

这个字立刻漂走

每启动一轮思想

就闻到破布的味道

我如此再三起死回生

取决于

是否对同一面镜子

练习口形

类似高空自由坠落

恪守知觉

所振动的腋下生风

着陆于零点深处

并返回自身

光的螺旋

再次或者永远

通过体内蛰伏蛇行

诗歌火花滋滋发麻

有如静电产生

你问我的位置

我在

上一本书和下一本书之间

 

第六章

那团墨汁后面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是父亲将要离开

他的姿容

越来越稀薄

药物沿半透明的血管

争相竞走

我为他削一只好脾气的梨

小小梨心在我掌中哭泣

其他逝者从迷雾中显现

母亲比我年轻

且不认已届中年的我

父亲预先订好遗像

他常常用目光

同自己商量

茶微温而壶已漏

手迹

继续来往于旧体格律

天冷时略带痰音

影子期待与躯体重合

灵魂从里向外从外向里

窥探

眼看锈迹侵袭父亲

我无法不悲伤

虽然悲伤这一词

已经殉职

与之相关的温情

(如果有的话

这一词也病入膏肓)

现代人羞于诉说

像流通数次已陈旧的纸币

很多词还没捂热

就公开作废

字典凋败

有如深秋菩提树大道

一夜之间落叶无悔

天空因他们集体撤出

而寥廓

而孤寒

而痛定思痛

只有擦边最娇嫩的淡青

被多事的梢芒刮破

每天经历肉体和词汇的双重死亡

灵魂如何避过这些滚石

节节翘望

做为女儿的部分岁月

我将被分段剪辑

封闭在

父亲沉重的大门后

一个诗人的独立生存

必须忍受肢体持续背叛

自地下水

走向至高点

相对生活而言

死亡是更僻静的地方

父亲,我寄身的河面

与你不同流速罢

我们仅是生物界的

一种表达方式

是累累赘赘的根瘤

坠在族谱上

换一个方向生长

记忆摩挲灵魂的容器

多一片叶子

有什么东西正漫了出来

我右手的绿荫

争分夺秒地枯萎

左手还在休眠

 

第七章

陆沉发生在

大河神秘消失之前

我仅是

最初的目击者

一个铸件经历另一个铸件

绕过别人的拖烟层

超低空飞行

瓦斯俘获管道风格

多快好省

划动蓝色节肢

活泼泼

将生米煮成熟饭

我抱紧柴禾

寻找一只不作声的炉子

逃离

每一既定事实

随时保持

举起前脚的姿势

有谁真正身体力行

当常识把我们

如此锁定

万花筒逆向转动

去冬馁毙的红襟雀

莞尔一笑

穿雪掠地而起

昨天义无反顾暴殄天物

今天面临语言饥荒

眼睛耳朵分别拆散零件

装置错位

惟心跳正常

夹杂些金属之声

只要再翻过这座山

其实山那边什么也没有

如果最后一块石头

还未盖满手印

如果内心

有足够的安静

这个礼拜天开始上路

我在慢慢接近

虽然能见度很低

此事与任何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