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式悲剧：卢武铉之死

　　时代周报记者 顾锦生 综合报道

　　虽然在金钱方面，出现了许多批评我的声音，但可以说我是清清白白的，在遥远的将来，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受惠于很多人，却让很多人因我而受难，往后还有承受不完的痛苦，余生只会是别人的累赘。

　　健康不是很好，什么也不能做，就连书也读不下去，字也写不成。

　　不要过于悲伤，生和死不都是自然的一个现象？

　　不要道歉，不要埋怨谁，都是命。

　　火葬了吧，在家附近的地方立个碑就足够了。这是酝酿很久的想法。

　　5月23日黎明前一刻，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在电脑里留下了上述遗书，最后一次对他最为自豪、唯一残存的遗产—作为正直、廉洁领导人的记录—发表了评论。

　　一个半小时后，当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到他所在的峰下村时，62岁的卢武铉登上屋后的小山，从一处悬崖纵身跳下。

　　“他是我们这个国家政治怪圈的受害者，现任总统总是通过无情羞辱和践踏前任来强化自己的政治权力。”35岁的上班族杨春植说，他的这一观点为绝大多数前往峰下村吊唁的人所赞同。

　　斥责现任政府“无情逼死”卢武铉的，不仅仅是数十万吊唁卢武铉的民众，众多政界人士也把矛头对准了李明博。反对党议员安熙正公开批评说：“检方和现政府伤害前总统的名誉，让他成为‘市井之徒’。他们侮辱了韩国社会！难道这就是李明博政府、检方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卢武铉的死，再次揭开了韩国政治的伤疤—在他之前，几乎没有一任总统能够“善终”。

　　他的一生，也契合了韩国60多年来的政治与民主变迁历程。

　　出身贫寒奋斗成功

　　1946年8月6日，卢武铉出生于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的一个农民家庭。彼时的朝鲜半岛刚刚脱离日本殖民统治，但内战不久便将两个同根生的国家推向了对立的深渊。当时，李承晚统治下的韩国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到了1962年，尽管此时的统治者已经换成了政变上台的朴正熙，但韩国人均GDP仍仅为87美元。教育水平亦相当低下，韩国的文盲率一度达到78%。

　　家境贫寒的卢武铉在这段时期完成了小学到高中的教育，尽管过程苦不堪言。

　　峰下村是一个被称作“即使乌鸦飞来也因没有食物吃而哭着飞回去”的贫穷村落，卢武铉曾回忆说，小时候“特别羡慕家里有牛的孩子。由于交不起规定费用，常常挨罚或被送回家时，感到特别窘迫”。家境的贫寒磨砺了卢武铉，他在小学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一直保持着前1—2名的成绩，六年期间始终获得优秀奖。

　　读到初中三年级时，家中已经一贫如洗，再也无力供他升学。卢武铉只得休学，为了获得奖学金以便继续升学，他报考了釜山商业高中(职业高中)，这在当时并不容易。在釜山的求学生涯更为艰苦，白天上学，晚上到一家公司打工，只能靠方便面度日。

　　在《卢武铉见到的亚伯拉罕·林肯》一书中，卢武铉称，每当遇上困难时，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偶像林肯：“无论什么时候，谈起美国总统林肯这个人，心中总会产生无限的敬佩之情，面对困境的时候，想想这位伟大的人物，或许你会说，你的那一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卢武铉曾说：“绝不妥协是从父亲(卢判石，1976年去世)那里学到的。”他哥哥卢建平评价弟弟时则称：“武铉的想法像父亲，而不屈不挠的性格极像母亲。”

　　1966年高中毕业后，卢武铉边打工边准备司法考试。据称，他回到家乡，自己动手盖了一栋房子，然后苦心应试。7次挫折之后，1975年最终通过了司法考试。期间，他完成了兵役。而且，除了收获法官资格之外，他还迎娶了同村姑娘权良淑。

　　据报道，卢武铉的爱情故事也颇为传奇。他经常对身边的人说，伴随他最久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小学毕业证书，一样就是老婆。卢武铉后来在竞选时，竞争对手以卢武铉岳父是左倾人士为由进行攻击，卢武铉当即表示：“能让一生抱着遗憾的妻子因父亲的事情再次流泪吗？因为想成为总统而抛弃妻子，能得到谅解吗？”

　　卢武铉自杀后，权良淑一直绝食绝水，并向身边的人倾诉对丈夫的不舍和悲伤。“我们一起生活了36年，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今后让我怎么活下去？”据称，在卢武铉从自家出发时，权良淑还送他到门口。在上山之前，卢武铉在附近的大蒜田里遇到了村民，还问到了大蒜的收成。

　　民权律师政坛起伏

　　1977年，卢武铉任大田市地方法院法官，但没过几个月转为专业律师。

　　此时的韩国，经济上的“汉江奇迹”使得它的GDP首次超越了朝鲜，并奠定了国家扶持巨型企业发展的模式。但在社会层面，一直掌权的朴正熙倾向于高压政策。尽管他在1979年被情报局长金载圭暗杀，但随后上台的全斗焕一再镇压民主运动，接连产生腐败事件。“光州事件”也成为全斗焕后来遭到清算的一大罪证。

　　而卢武铉正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中崭露头角，从1981年的“釜林事件”开始，他就一直对抗当时的军事政权并为受压迫的劳动者和学生争取权益，并于1987年9月通过遭催泪弹袭击身亡的大宇造船工人“李锡奎事件”被韩国民众所熟知。不过，卢武铉也因此事被捕入狱，并被剥夺了6个月的律师资格。

　　权良淑曾回忆说，卢武铉在狱中对前来探望的子女说：“爸爸并没有违法。”孩子们点点头，“在学校也并没有气馁”，所以减轻了不少负担。卢武铉的哥哥卢建昊曾透露，从卢武铉担任律师的时候开始，“由于备受恐吓电话的折磨，全家人一听到电话铃声，谁都不愿接”。

　　1988年，卢泰愚接替和平交权的全斗焕；同年4月，卢武铉当选议员。同时也标志着所谓的“386时代”(韩国的一个阶层，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在80年代上大学，年龄为30多岁，韩国民主进程的中坚)开始在政治运动中显现力量。

　　作为第一次当选的国会议员，卢武铉通过听证会成为了政治新星。他在国会听证会中反应迅速，语言犀利，全斗焕断然否认自己应该为“光州事件”负责时，他将自己的铭牌扔向了全斗焕，高声斥责其为“刽子手”。

　　不过，这位“听证会明星”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他总共参加过六次选举，其中包括四届国会议员选举和一次补选，以及一次釜山市长选举，但他只当选过两次。对于落选，卢武铉表示：“林肯总统在小的选举中落选过4次，但在1次大战役中取得了胜利。”

　　不过，其间的一次政治选择却决定了他一生的走向。

　　1990年，时任民正党总裁的卢泰愚联合统一民主党总裁金泳三、民主联盟总裁金钟泌通过三党合并创立了民自党(民主自由党)，与金大中领导的平民党争夺总统宝座。卢武铉拒绝加盟民自党，反而与一部分原民主党人马并入金大中旗下。这一选择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卢武铉在此后的釜山选区内连连失利。但是，卢武铉自此与金大中结下不解之缘。

　　“网络总统”执政坎坷

　　金泳三1993年开始执政时，韩国已是“亚洲四小龙”当中的佼佼者，韩国人均GDP在1995年已经达到1万美元；但此时黑金政治渗透到了诸多竞选活动当中，每当新的权势实力人物上台之前或之初，就会有人备着厚礼上门探访，媒体称这些“机会主义者”为“追赶新太阳的人”。清除腐败顺理成章地成为金泳三的执政目标之一，全斗焕与卢泰愚便相继因收受贿赂等问题入狱。

　　1998年，“三金时代”(金钟泌、金泳三、金大中)最后一人金大中入主青瓦台之后，卢武铉也迎来了政治坦途。在补选中，他再次当选议员，而这一席位之前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总统李明博。当时，李明博被指未正确申报自己的竞选基金(据称他只报了10%)，已决定辞去议员职位。而且，卢武铉和李明博之间的“较量”还不止这点，卢武铉在一系列听证会上“俘获”的听众里，有一个人的名头最为响亮：现代集团创始人郑周永，而他恰恰是李明博商业生涯的导师。

　　2002年，卢武铉与郑周永之子郑梦准联手参加了大选，尽管合作更多的是相互利用，并且矛盾不断，但最终还是战胜了此前一直最热门的李会昌，成功接替自己的政治导师金大中。

　　卢武铉上台，也意味着世界上诞生了第一个“网络总统”，他从网络上赢得了大量选票。尽管把网络利用到极致的是美国新任总统奥巴马，不过就个人“网络技术”来说，卢武铉更胜一筹，他的电脑水平高到了可以直接开发程序的程度。当时的韩国，除了走出亚洲金融危机阴影，还借助世界杯提升了国威，新兴科技也得到了广泛的普及，几乎70%的家庭使用了宽带网络，而当时的英国，这一数字只有5%。据称，韩国人每月平均在网络上花费的时间是1340分钟，10%的经济活动与IT有关。

　　卢武铉即便退休后，也未与网络绝缘，他开设了个人博客“人活着的世界”，与网民沟通。

　　不过，卢武铉从上台开始，就一路跌跌撞撞，从未享受过蜜月期。在他就职典礼前几个小时朝鲜试射导弹，他举行就职典礼时首先播放的是哀乐。由于执政党的内部分裂，他不得不退出执政党，成了无党无派完全靠民众支持的平民总统。

　　2004年3月，由于助手涉嫌受贿和收受非法政治资金等问题，卢武铉成了韩国历史上首位遭到弹劾的总统。但始料未及的是，弹劾总统造成反效果，弹劾案通过之后，弹劾他的党派在民众中的支持率骤降，而支持卢武铉的开放国民党人气却骤升。随后在韩国第17届国会选举中，支持卢武铉的开放国民党取代最大在野党一跃而成为国会第一大党，改写了韩国16年来“朝小野大”的政坛格局。2004年5月14日，韩国宪法法院驳回了弹劾案，恢复了卢武铉的总统权力。

　　在朝鲜问题上，他秉承金大中的“阳光政策”，努力寻求修补与朝鲜的关系，向朝鲜提供经济援助，避免半岛发生危机。但朝鲜核危机却让他的“和平繁荣”政策广受质疑，造成他的支持率步步下滑。同时，他坚持改变与美国和日本结盟联手遏制朝鲜、中国的局面。而且，由于韩国等许多国家的强烈抵制，日本的“入常梦”成了泡影。

　　“386时代”终结？

　　卢武铉的5年任期，可圈可点的政绩并不多。高涨的房价和失业率，越来越严重的朝鲜核危机使得他可周旋的空间越来越小。在以李明博为首的保守派10年后重掌政权时，卢武铉背后的“386时代”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卸任后，没有首尔户籍的他回到了峰下村，准备在乡村安享天伦之乐，但他还是未能跳出韩国黑金政治的染缸。这次，涉嫌行贿的人是与卢武铉有着20年多年私交的朴渊次，一家制鞋企业的会长。在他供出的行贿名单中，既有现任高官，也有上届总统亲信，而卢武铉无疑是最显赫的一个。

　　2003年5月，刚恢复职权的卢武铉谈到权力型不正之风时，曾因“如果想到5年后我们的孩子能否平安无事，就不寒而栗”而引起哄堂大笑；但一语成谶。

　　曾担任青瓦台秘书室室长的文在寅对韩国媒体表示，卢武铉可能欠下不少债。在公开的债务中，最有名的是他经营矿泉水公司“长寿泉”时欠下的30亿韩元(226.2万美元)。韩联社援引知情人士的话说，卢武铉在任期间，为给两名子女出国留学准备学费和生活费，可能接受了朴渊次的帮助。

　　尽管夫人权良淑曾哽咽地表示：“直到现在家里的钱都是由我来管的，卢前总统完全不知情，全都是我的责任。”尽管与全斗焕、卢泰愚等人上亿美元的贪污受贿金额相比，卢武铉家人涉嫌收受的640万美元有些“微不足道”，但却是压垮卢武铉的最后一根稻草。

　　卸任时，在国民高涨的反对声浪中似乎留下的只有清廉这一政治遗产了。遗憾的是，最后的“清廉”也变成了讽刺。有的媒体甚至号召国民将其从记忆中“格式化掉”，这不能不说是最为沉重的打击和侮辱。

　　卢武铉关闭了“人活着的世界”：忘了我吧！

　　“如果2008年进步党派大选的失败标志着‘386时代’在政治上的惨败的话，那么卢武铉的死就标志着这个时代的终结。”韩国《时事周刊》资深记者申镐哲称。

　　突遇双重危机 李明博身陷两难窘境

　　时代周报特约记者 谢毅哲 发自首尔

　　韩国前总统卢武铉跳崖身亡后两天，朝鲜宣布成功进行了一次地下核试验。

　　上台后一直采取强硬、实用主义政策的李明博，不仅被卢武铉的支持者认为是“无情的清算者”，还被朝鲜认为是“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这次面对双重危机，李明博政府无疑承受着空前的压力，他的应对措施也将影响韩国乃至朝鲜半岛未来的走向。

　　虽然，卢武铉在自己的遗书中写到，“不要埋怨任何人”，但是支持他的团体和政治民众无法掩盖自己对现政府搜查程序的不满。曾在卢武铉政府任职的在野党民主党安熙正议员，公开谴责了检察官过分的搜查和保守媒体毫无根据的歪曲性报道，暗示李明博领导的保守政党、检查机构和保守媒体合伙逼死了前总统。

　　卢武铉自杀是韩国国内政治斗争的一个缩影，卢武铉是民主党人，在政治分野上是自由派左翼；而李明博则是保守派，民主党在任的10年对保守派在野党大国家党的挤压很大，因此卢武铉在任期间与保守派结怨很深。

　　很多政治学专家认为，对卢武铉的调查一事至少能够说明韩国政体中缺乏对总统与司法部门的监督与制衡，尤其是检察机关权力过大。韩国延世大学政治学家、曾任卢武铉总统顾问的文丁仁称：“检察机关已成为今日韩国社会中一股无所不能的力量。他们的权力是独裁的遗留，仍旧影响我们。”

　　卢武铉的死，可能会对韩国检察系统带来冲击。目前，韩国大检察厅检察总长林采珍已经向法务部递交辞呈，但法务部长官金庆汉以“优先处理目前事态”为由，将其驳回。不过，韩国媒体认为，林采珍去意已决，也许等卢武铉的葬礼结束之后，他还会再次请辞。

　　但也有专家指出，取缔政治黑金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韩国上下要努力达到的目标，全斗焕、卢泰愚两名前总统下台之后，都曾受到法律的彻查。如果卢武铉之死有如他的支持者所说，同受贿调查有关，那就可以看出，直到目前为止，韩国的门阀、裙带政治仍然存有阴影。而李明博政府如果在抗议民众的压力之下，让卢武铉案的调查戛然而止，对韩国可能同样会带来负面影响。

　　韩国若要摆脱黑金政治，解决贪腐问题，就必须坚持独立调查，并按贪污的严重程度而施以相当的惩罚。不幸的是，卢武铉自杀留下了后遗症，目前似乎是政治为重，法治再受耽搁。这也是韩国政治的悲剧性所在。

　　在首尔的祭奠所，韩国现任总理韩升洙，执政党大国家党等保守政党高层前来吊唁时，在一片“滚回去”的反对和抗议声中未能接近灵堂。曾在2002年韩国大选中与卢武铉竞争的保守党派自由先进党总裁李会昌在吊唁时被示威的群众用鸡蛋赶走。而李明博献送的花篮当场被踩烂。

　　5月24日开始，已经有民众在首尔市中心卢武铉祭奠所附近，举行“弹劾李明博总统”签字仪式。

　　据《朝鲜日报》报道，李明博在接到卢武铉坠崖身亡的电话时，没有说话。青瓦台随后指示以国葬方式礼待卢武铉，李明博一度表示将前往峰下村吊唁，不过后来因故取消。

　　韩国青瓦台官员表示：“前总统卢武铉方面认为目前的氛围不适合李明博前往峰下村进行吊唁，并且朝鲜的第二次核试验和相继发射短程导弹的行为促使国家安保问题面对分秒必争的境地，这也成为了改变吊唁方式的理由。”

　　而受朝鲜这次地下核试验影响，5月25日韩国首尔股市综合指数大幅下跌，跌幅一度高达3.97%，朝韩边境地区的局势空前紧张。

　　虽然，韩日等国希望通过联合国安理会层面讨论解决这次危机，但李明博政府今后的朝鲜政策无疑将面临大考，也会给出放弃“阳光政策”所得出的答案。

　　李明博上任以来，强化美韩同盟，导致朝韩严重对抗，“六方会谈”再次中断，韩日领土和历史纠纷频仍，示威游行再次成为韩国的政治风景。

　　汉城延世大学政治学家金基郑担心，卢武铉丧期结束后会爆发大规模的抗议。现在韩国处在非常敏感的时期，能否渡过危机，要看李明博和他领导的执政党的政治能力。

　　时代辞典

　　不被自杀

　　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因贪渎案遭起诉，跳崖自杀。他让活着的人在惊讶和悲凉之余，不禁要感慨他羞耻感炽热，脸皮太薄。

　　脸皮厚实坚韧如城墙，人生辞典没有羞耻二字，这般尤物，自然非吾国台湾地区前领导人阿扁莫属。

　　同为贪腐，阿扁貌似更凶，所以身陷囹圄。听闻有人劝自己效仿卢武铉，并建议用牙刷自绝于台湾。阿扁凛然坚拒“……这是要逼我死”，并声言绝不上当。

　　按照祖国大陆的说法，阿扁这可称为“不被自杀”。这位两岸麻烦制造者，通过否定之否定，将源于“自杀”，经“被自杀”脱胎而来的“不被自杀”这种活法，发挥得出神入化。

　　阿扁面对无法摆脱贪腐之名现实，在“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的天平上，轻松放上了他自选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