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机器人的英文:《本杰明·巴顿奇事》原小说中文翻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06:26

《本杰明·巴顿奇事》原小说中文翻译

 

I
现在,小孩在医院里发出第一声啼哭已再寻常不过了。不过在1860年,在家里接生还是理所当然。所以那年夏天,年轻的罗格巴顿夫妇决定让他们第一个小孩在医院出生的时候,已经超前那个时代了五十年。

 

我只管告诉你后来发生的事情,信不信由你。

 

罗格巴顿一家在内战前巴丁摩尔商界和社交圈都有着显赫的地位,他们与每一个名门望族都有往来,其中甚至不乏国会的大员。第一次体验这古老的魔咒—生小孩—巴顿先生自然是非常的紧张。他希望能生个儿子,这一来就可以把他送到耶鲁。当年巴顿先生在那儿可是被人叫了四年的“天才”呢。

 

九月的大日子那天,巴顿先生起了个大早。匆忙整理了下衣着便大步朝医院跑去,希望能尽快亲眼见证这诞生于黑夜的生灵。

 

距离Maryland私立贵族医院还差不多100码的地方,他看到他的家庭医师科恩大夫正从台阶上下来,不停地搓着双手,像洗手一样—医生的职业病。

 

罗格巴顿先生,Roger Button & Co. 零售集团的老板,顾不得那个时代独有的绅士风度,慌张地朝他跑去。“科恩大夫!”他喊道,“啊,科恩大夫!”

 

大夫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一动不动。瞧着巴顿先生越来越近,那职业的面部表情则是愈发的古怪。

 

“怎么样了?”巴顿先生还喘着粗气,“它在哪儿?她还好?儿子么?是哪个?什么…?”

 

“说清楚点!”科恩大夫像是被啥惹着了。

 

“孩子出生了吧?”巴顿先生恳求道。

 

科恩大夫迟疑了下。“呃,是的,是这样—算是吧”然后怪怪地瞥了巴顿先生一眼。

 

“我夫人还好?”

 

“还好。”

 

“男孩还是女孩?”

 

“够了!”科恩大夫恼了。“你还是自己看去吧,不可思议!”—最后这个词几乎是一口蹦出来的—又回头喃喃道,“你想象得出这样对我有啥好处!再多一个就会毁了我,毁了任何人!”

 

“怎么了?”巴顿先生有点摸不着头脑。“…三胞胎?”

 

“不,不是三胞胎!”大夫打断说,“你可以自己看去,还有,换个大夫。年轻人,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为你们家做了40年的医生。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和你家人!好自为之!”

 

他猛然转身,一言不发地钻进停在路边的马车,飞一般地开走了。

 

留下巴顿先生愣在人行道上,浑身发抖。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意外?有这么一刻巴顿先生甚至不敢进医院大门了。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进了医院。

 

一个护士正坐在大厅的一角。咽下刚受的羞辱,巴顿先生向她走去。

 

“早上好。”她说,语气很和蔼。

 

“早上好,我…我是巴顿先生”

 

突然这女孩就变得惶恐不安。她站起来,像是想插根翅膀飞出去。

 

“我想见我小孩。”巴顿先生说。

 

护士没忍住叫出了生。“啊…当然!”她歇斯底里了。“上楼…右边…走—上楼!”

 

她指了方向。

 

巴顿先生打了个趔趄,带着一身冷汗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大厅遇见一个端脸盆路过的护士。“我是巴顿先生”,他强作镇定,“我想见我…”

 

哐当!

 

脸盆摔到了地上。

 

哐当!哐当!

 

脸盆顺着楼梯往下滚。

 

“我想见我小孩!!”巴顿先生几乎咆哮道,他快崩溃了。

 

哐当!脸盘滚到了一楼。护士恢复了镇定,轻蔑地瞟了巴顿先生一眼。

 

“好吧,巴顿先生,”她的语气很复杂,“好吧!但你得了解我们的处境!太不可思议了!医院要名声扫地…”

 

“快点!”他喊哑了,“我受够了!”

 

“这里走,巴顿先生。”

 

他跟她穿过大厅,到达一间屋子,里面各种哭号声交响不绝—实际上后来的人们正把它称作“哭屋”—他们进去了。

 

“呃,”巴顿先生有点接不上气,“哪个是我的?”

 

“那个!”护士说。

 

顺着护士所指的方向,巴顿先生看见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头,裹着一条宽大的毛毯,挤在小婴儿床里。他那稀疏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下巴上还带着一撮滑稽的小胡子,随着窗子吹进来的风前摇后摆。他抬起呆滞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巴顿先生。

 

“我疯了么?”巴顿先生恼羞成怒了,“你们医院开的该死玩笑?”

 

“这不像是我们开的玩笑,”护士反驳到,“而且我也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疯了—可他就是你儿子。”

 

巴顿先生额上满是冷汗。他闭上眼,又瞪开—没错,眼前这人有七十公分—七十公分的婴儿!脚挤出婴儿床的婴儿!

 

老头端详了他二人一会儿,突然以沙哑的嗓音发话:“你就是我父亲吧?”

 

巴顿先生和护士不寒而栗。

 

“如果是,”老头发牢骚了,“那最好能带我离开这地方—要不最起码也该叫他们换一个舒服的摇椅才对呀。”

 

“以上帝的名义—你哪儿来的?你是谁?”巴顿先生暴跳如雷。

 

“我也说不清我是谁,”还是那牢骚腔,“我才出生了几个小时嘛…不过显然我姓巴顿。”

 

“你扯谎!你是冒牌的!”

 

老头无精打采地转向护士,“就这样欢迎新生儿,”语气很虚弱,“为什么不告诉他他错了?”

 

“你错了,巴顿先生。”护士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你儿子,你最好接受这现实。我们希望你能尽快带他回家—尽快—今天!”

 

“回家?”巴顿先生觉得难以置信。

 

“是的,我们不能留他这儿。真的不能,明白?”

 

“我很高兴,”老头又牢骚,“真是安静人呆的宝地,四处都是哭哭闹闹,别想让我睡个安稳觉。我管人要吃的—”他升到一个让人发怵的音调以示不满—“他们居然给了我一瓶牛奶!”

 

巴顿先生瘫倒在他儿子身边的椅子上,双手捂脸,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我的天啊!人们会怎么说?我该怎么办?”

 

“你该把他带回家,”护士坚持道,“—马上!”

 

可怜的巴顿先生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他走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老头,跟鬼影似的纠缠不去。

 

“不行,不行!”他呜咽道。

 

人们会停下来跟他说话,他又该怎么说?他就这样介绍这老头,“这是我儿子,今天早晨刚出生的。”之后,这老头会紧一下裹着的毛毯,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走过大街小巷,走过奴隶市场—有那么一刻巴顿先生甚至巴不得他儿子是个黑人—慢慢地走….到居民区…到家岂不得猴年马月!”

 

“来!自己起来!”护士命令道。

 

“看哪,”老头突然喊道,“如果你觉得我会裹着这毛毯回家,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小孩子都是裹在毛毯里。”

 

噼啪一声,老头不怀好意地举起一件白色的小襁褓。“瞧啊!”他颤悠悠地说,“他们就拿这个对我!”

 

“小孩子都穿这个。”护士面不改色。

 

“好吧,”老头说,“这个小孩两分钟内啥也不会穿。这毛毯真痒,他们最起码得铺个床单!”

 

“穿着!穿着!”巴顿先生手忙脚乱了。他回头问护士,“我该怎么办?”

 

“到外面给你儿子买件衣服。”

 

巴顿先生儿子的声音又传出来了,到大厅都能听见。“拐杖,父亲,我还要一根拐杖。”

 

砰一声,巴顿先生狠狠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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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早上好,”巴顿先生不安地说。对面是Chesapeake百货公司的店员。“我要给我小孩买件衣服。”

 

“请问您孩子多大?”

 

“差不多六个小时吧。”巴顿先生没来得及多想。

 

“婴儿服都在后面。”

 

“呃,不是—我没说清—它—他是个大号的小孩—罕见的—异常的—-呃—大。”

 

“我们有最大号的婴儿服。”

 

“童装部在哪儿?”巴顿先生惴惴不安地踱来踱去,他怀疑这店员一定是察觉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右边。”

 

“好的…”他犹豫了一想到儿子穿成人装的样子,他就难受的要命。要不然,他可以找个大号的童装,再给他剪掉那可怕的小胡子,染掉白发,好好打扮一番,兴许还可以挽留一些自尊—不过前提当然是,对谁也不能提!

 

但让人抓狂的是,童装部居然没有适合小巴顿的尺寸。

 

巴顿先生暗暗地诅咒这商店。像这种情形,换了谁都会诅咒的。

 

“请问您刚才说您小孩多大?”店员好奇地问。

 

“他…十六岁。”

 

“呃,请您原谅。我刚才听成了六个小时。青年部在下个过道处。”

 

失望的巴顿先生转身正要走,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展示窗的模特衣架大喊道“就那个!我要那件,模特上的那件!”

 

店员眼睛瞪得大大的。“为啥,”他抗议道,“这可不是童装…就算是吧,可也是化妆舞会上用的,你可以自己穿!”

 

“包起来,”他的顾客不安地说,“这就是我要的。”

 

惊愕的店员照做了。

 

回到婴儿室,巴顿先生径直把包扔给了他儿子。“你的衣服。”

 

老头打开包,不屑地瞧着里面的东西。

 

“瞧着挺有趣啊,”他抱怨道,“我可不想让人当猴…”

 

“你在拿我当猴耍!”巴顿先生恶狠狠地说,“不管穿上什么样子—穿上!不然—不然我打你屁股!”最后这句话可让巴顿先生噎的不行,感觉怪怪的,不过非说不可。

 

“好吧,父亲”—带着子女对长辈的那种敬意—“你活的久,知道的多。听你的。”

 

同刚才一样,这声“父亲”又让巴顿先生不寒而栗。

 

“抓紧。”

 

“我在抓紧,父亲。”

 

看着儿子穿戴完毕,巴顿先生是越发的沮丧。斑点袜,粉红裤,带白领的紧身短衫。不过上面还有个小胡子耷拉着,这效果可不大好!

 

“等等!”

 

巴顿先生顺手拿起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给他剪了一大截。不过尽管如此,离完美还是差太远啦。还有那稀疏的白发,黯淡的眼睛和古黄的牙齿,与这一身打扮是多么的不搭调。巴顿先生—在审美上固执的很—朝他儿子伸手,厉声道:“过来!”

 

儿子信任地拉过父亲的手,“你打算怎么叫我,爸爸?”—在离开婴儿房的路上,他颤颤地说—“先叫着‘小孩’?想出好名字来再说?”

 

巴顿先生咳了声。“不知道,”他冷冷地说,“我想可能会叫你玛士萨拉。”

 

(译者注: 玛士萨拉,圣经旧约里长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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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尽管巴顿家的新成员已经理了发,刮了脸,头发也染成了怪怪的黑色,还从一个被惊呆了的裁缝那里定做了童装,巴顿先生依然无法无视这个事实—他儿子实在是古怪!除去驼背的因素,本杰明巴顿—最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而没用那个带挖苦意味的“玛士萨拉”—可有五尺七英寸那么高—童装掩盖不了身高,正如染过的眉毛藏不住下面呆滞的眼睛。实际上,之前聘的育婴师来这儿只看了一眼,就愤愤地不干了。

 

但巴顿先生坚持他的观点,本杰明是个小孩,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起初,他威胁说如果本杰明不喜欢喝牛奶,那就什么都不给他吃。不过到最后还是巴顿先生妥协了,允许儿子吃奶油面包,甚至燕麦片。一天,他带回来一个拨浪鼓,以为他儿子毫无疑问会“自己玩”。谁知本杰明压根就毫无兴致,一天下来也就是顺从地响两声好让他父亲高兴。

 

不玩拨浪鼓,本杰明自有更安静的方式来打发时间。一天,巴顿先生突然发现上周抽烟的数量大大增加,而这一现象很快就有了解释:他路过婴儿房,却发现满屋都是让人发晕的青烟,而本杰明则是一脸愧疚,想要藏起那只哈瓦的烟头。之后本杰明自然是挨了一通打屁股,不过巴顿先生也发现了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他就警告他儿子说抽烟会“妨碍他的成长”。

 

尽管如此,巴顿先生仍不放弃。他带回来玩具兵团,带回来小火车,带回来大大的毛绒动物,并且为了培养儿子的创造力,他还特意去询问玩具店员,如果“小孩吃了些颜料,会不会更容易画出小鸭子。”不过,不管父亲费了多大苦心,本杰明依然是无动于衷。他宁肯抱一卷大英百科全书,回婴儿房坐着看一下午,而把他的毛绒动物无视在地板上。显然,巴顿先生的努力收效甚微。

 

这件事情在巴丁摩尔可是轰动一时。还好突然爆发的内战及时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要不然谁也无法估量这会对巴顿家族的社交产生多大影响。一些人挖空心思想要恭维巴顿夫妇,到最后却无一幸免没能避开本杰明这个敏感话题:他长得像他爷爷–就像七十岁的老头那样老!–毫无疑问,这让巴顿先生很是不爽。而本杰明的爷爷无端被人扯出来说三道四,更是气的不轻。

 

离开医院的本杰明,对待生活随遇而安,倒也自得其乐。一天家里来了好几个小孩,他就活动了下僵硬的关节,陪他们玩了一下午弹弓。一不小心甚至还打碎了个橱窗的玻璃。巴顿先生偷偷看见这漂亮的一击,眼前一亮。

 

从此本杰明就例行公事地每天打碎些东西。不过他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父亲高兴,让他觉得他儿子是生性好斗。

 

待爷爷消了当初的气,本杰明与这老绅士一起相处的十分融洽。虽然年龄和阅历都是差距相当大,不过他俩依然可以像老朋友那样,一起坐好几个小时,不嫌烦地谈论当天发生的无聊事情。相对于父母,他更喜欢跟他爷爷在一起—他爸妈对他像是有点敬畏的意思—一面是对他蛮横,一面却不时称呼成“先生”。

 

与其他人一样,本杰明对自己身体和心智的早熟也是十分不解。为此他翻阅了大量医学杂志,却没找到任何类似的先例。在父亲的鼓动下,他开始尝试与同龄的小孩一起玩些轻松的游戏—足球的活动量太大,他怕他那一身老骨头折腾不起。

 

五岁那年,本杰明进了幼儿园。上艺术课,小朋友们贴彩纸,编彩图,做纸项链。可本杰明总是打瞌睡,做不到一半就着了。此举让那年轻的老师又气又怕,为了解脱,她向本杰明的父母告了一状,于是本杰明就回了家。巴顿先生对他的朋友解释说,幼儿园是嫌他太小。

 

到了十二岁,巴顿夫妇已经习惯了他们儿子。不过习惯难改,他们依然认为本杰明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是个小孩—除非偶然发生的一些反常事件迫使他们直面现实。不过在十二岁生日的几周后,本杰明有了个大发现。他照着镜子,眼前这是真的吗?在这十二年里,在染液掩盖下的头发,由灰白慢慢变成了棕黄?脸上的沟壑,慢慢地变浅了?皮肤也更红润,更结实了?他说不清。不过可以明确,他已经不再驼背了,而且从出生开始,他的体格就一直在变好。

 

“会不会是…”他想,觉得难以置信。

 

他去见父亲。“我长大了,”他自豪地宣布,“我要穿长裤。”

 

“呃,”他父亲犹豫了下,最后说,“我不知道。十四岁才是穿长裤的年龄…你才十二。”

 

“但你得承认,”本杰明反驳道,“我比同龄人都要壮。”

 

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他。“嗯,这可没准,”他说,“我十二岁时可跟你一般壮实。”

 

他撒了谎—这等于说,罗格巴顿终于默认了他儿子的与众不同。

 

最后他们达成了一项协议,本杰明继续染发,继续跟同龄的小孩一起玩,上街的时候不戴眼镜,不拄拐杖。作为回报,他穿上了第一条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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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关于本杰明?巴顿12岁到21岁的生活,我本想少说点----毕竟是不正常的生活。当本杰明18岁的时候,他的模样像个五十岁的男人。他毛发浓密,暗灰色的那种;他步伐稳健,没有了那种沙哑颤动的嗓音------以男中音取而代之。在父亲的陪伴下,他参加了耶鲁大学的入学考试,并且顺利通过,成为了一名大一新生。

 

被录取后的第三天,本杰明收到了学校登记员哈特先生的通知,让他去办公室安排他的课程。本杰明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决定用个棕色染料来染下头发。他焦急地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来覆去,却没找到。这时他才记起来,染料在昨天已经用完扔了。

 

本杰明处在进退两难之中。他必须在五分钟内赶到登记员那里。来不及了,只能豁出去了。

 

“早上好,”登记员礼貌地说,“您是来咨询您儿子的事的吧。”

 

“呃,其实,我叫巴顿------”本杰明说,不过哈特先生打断了他。

 

“很高兴认识你,巴顿先生。我正在这里等你儿子。”

 

“我就是!”本杰明大喊道,“我是大一的。”

 

“什么!”

 

“我是大一新生。”

 

“您一定在开玩笑吧。”

 

“不。”

 

登记员皱起了眉头,瞥了下他胸前的卡片。“怎么回事,我要找的本杰明?巴顿明明是18岁啊。”

 

“对,那就是我。”本杰明回道,涨红了脸。

 

登记员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嗯,巴顿先生,别指望我相信你。”

 

本杰明苦笑了下。“我18岁。”他重复道。

 

登记员指着门大吼:“给我出去,”他说,“滚出这学校。滚出这镇子。你这个危险的疯子。”

 

“我18。”

 

哈特先生打开门,“就这样!”他吼道,“你这般年纪的人也想来耶鲁冒充新生。18岁,你吗?好吧,好吧,我给你18分钟滚出去。”

 

本杰明羞辱不堪地走出房间,大厅里五六个大一生忍不住瞅他。刚走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显然已经被激怒了------冲着站在门口的登记员重复道,“我今年18岁。”

 

在一群学生窃笑中,本杰明走开了。

 

但他注定不会这么轻易逃走。在他沮丧地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时,他发现被几个人跟着,随后是一群人,最后越来越多。四处都是那几句话,什么一个疯子通过耶鲁的考试,什么还想说自己18岁来以假乱真。兴奋的气息在整个校园弥漫开来。学生们都跑出教室,足球队也放下训练加入了愤怒的人群。一位教授的夫人甚至没弄好群撑、斜戴着帽子就跑出来跟在队伍后面大喊-------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朝本杰明淹来。

 

“他一定是个疯犹太人!”

 

“他这个年龄该上学前班!”

 

“快来看那个神童!”

 

“他以为这里是养老院呢!”

 

“去哈弗吧!”

 

本杰明加快了步伐,接着又跑了起来。他要证明给他们看,他要上哈弗,他要让他们为今天的这番嘲笑和辱骂后悔!

 

坐上了去巴丁摩尔的火车,他把头伸出窗户,“你们会后悔的!”

 

“哈哈!”那些学生大笑不已,“哈哈…哈哈……”这就是耶鲁大学犯下的最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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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1880年,本杰明20岁了。在生日那天,他加入了父亲的Roger Button & Co硬货批发公司,开始工作。也就在这一年,他开始“步入社会”-------也就是跟着父亲参加各种舞会。罗格巴顿已经50岁了,与他儿子是越来越合得来。实际上,从本杰明停止染发(现在仍是灰白色)开始,他们父子二人就像是同龄,经常被人误认作兄弟。

 

八月的一晚,父子俩穿着礼服,去参加巴丁摩尔城外的一个农家舞会。真是令人陶醉的夜晚!一轮满月挂在天边,白金的光辉铺洒了一路。晚开的花儿向静谧的空气中倾吐她们的芬芳,若隐若现正如低泣。乡下的小路铺满了麦子,如日间半透明的地毯。纯粹的美啊,谁不会被它吸引呢?

 

“干货行业的前景光明啊,”罗格巴顿说。他不求精神享受------少有审美。

 

“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是搞不了新花样了,”他感叹道,“你这样充满活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才有大好前程啊!”

 

在乡村的灯光下,到了路的尽头。低吟声若隐若现------像是小提琴的悲调,又像月光下麦浪的声响。

 

他们在一辆漂亮的马车后面停下。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位夫人,一位稍年长的男士,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简直是倾城的美。本杰明的心思蠢蠢欲动,就像是一种化学反应分解并重组了他身体的每个元素。他发了抖,血液翻滚充溢到他的脸颊、额头。耳朵里都可以听到砰砰的声音。这就是他的初恋。

 

那个纤弱的女孩站在汽油灯劈啪作响的门廊上,头发在月光的朗照下略显苍白。她肩膀上披着淡黄蝴蝶图案的西班牙披肩。她在裙摆下的双脚,就像两颗闪着火花的纽扣。

 

罗格?巴顿侧身对儿子说:“瞧,那是蒙克力夫将军的千金,希尔德佳。”

 

本杰明故作深沉,轻轻点了点头。“可爱的小东西,”他说道。一个黑人小伙子过来要把马车移开,他就跟父亲说:“爸爸,你该把她介绍给我。”

 

他们靠近希尔德佳那一带的人群。按传统,她向本杰明行了屈膝礼。啊,他该去跳支舞的。他谢了小姐,踉跄地走开了。

 

等待他出场的时间是那么漫长。他站在墙边,沉默着,不可思议地用谋杀般的眼神盯着那些执侉子弟。他们脸上满是殷勤,围着希尔德佳旋转。可对本杰明来说,他们是多么可恶啊,就是一群小白脸!他们就凭那点卷曲的小胡子,就让本杰明反胃。

 

到了他出场了。本杰明和希尔德佳小姐随着巴黎最新的华尔兹舞曲,一起在闪烁的地板上漂动。妒忌和不安立即就焕然冰释了,他完全陶醉了,就像是生命才刚刚开始一般。

 

“你和你哥哥一起过来的,就像我们一样,对吗?”希尔德佳问道。她抬头看着他,眼眸就像光泽鲜亮的蓝琉璃。

 

本杰明犹豫了。如果她把他当作他父亲的弟弟,是不是可以省却一些偏见?他记起了耶鲁大学的经历,所以他决定隐瞒。在这样美好的场合里,用自己那荒诞的故事来反驳一位小姐无疑是非常不礼貌的。好一会儿,他很开心地点了点头,带着微笑、倾听。

 

“我喜欢你这年龄的男人,”希尔德佳对他说,“年轻男孩子多么蠢啊,他们向我吹嘘在大学时喝过多少香槟,玩牌时输过多少钱。而你这年龄的男人才懂得怎样欣赏女人。”

 

本杰明感觉自己站在求婚的边缘上-------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一冲动。“您这是个浪漫的年龄,”她接着说-------“50。25岁男人太多花言巧语;30岁男人总为工作所累;40岁男人故事太长,要抽根雪茄才讲的完;60岁就……..哦,60岁就快70了;而50岁是成熟的年龄。我喜欢50岁。”

 

50岁对本杰明来说简直是完美的年龄。他热切地希望自己就是50岁。

 

“我以前常这么说,”希尔德佳接着说,“我宁可嫁给一个50岁的男人让他来照顾我,也不想嫁给一个30岁的男人让我照顾他。”

 

那个夜晚,本杰明整个人都沐浴到了一种甜蜜的薄雾中。希尔德佳和他跳了两只舞,而他们发现他们谈论的话题都很投机。她答应两人在下个周末一起出去兜风,他们要进一步讨论那些话题。

 

晨曦微照的时候,他们乘马车回了家。第一群小蜜蜂开始了嗡嗡的叫声,渐渐褪去的月亮透过晶莹的露珠反射出微微的光。本杰明隐隐约约地听到他父亲在谈论硬货批发。

 

“….你觉得除了锤子和钉子,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呢?”老巴顿问。

 

“爱情。”本杰明心不在焉地答道。

 

“皮环?”罗格?巴顿听到,“什么?我刚才正说到皮环了。”

 

本杰明昏昏欲睡,简单地回应了父亲。东边的天空里突然有了一丝亮光,黄鹂在老树上打了一声刺耳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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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六个月后,希尔德佳?蒙格里夫小姐和巴顿先生的婚事被传开了(我说“传开”是因为蒙格里夫将军说了,他宁肯伏剑而死也不承认这桩婚事)。巴丁摩尔的社交界于是再度兴奋,本杰明出生时的陈年旧事也被挖了出来,人们以讹传讹,各种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本杰明其实是罗格巴顿的父亲;也有说是罗格巴顿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兄弟,真名是约翰?威尔克斯?布斯---最后甚至有人说,本杰明头上长着两只角。

 

纽约日报的周末增版也借此发挥,刊登了一系列漂亮的素描,把本杰明巴顿的头画到鱼、蛇、甚至一个大号上。于是本杰明成了马里兰州的奇人,出了名。而事情的真相,正如以往,很少有人关注。

 

每个人都赞同蒙格里夫将军的说法:像这样可爱的姑娘,委身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简直就是犯罪!无奈的罗格巴顿先生在巴丁摩尔星报上登了一大版儿子的出生证明,可是没人相信:你看下本杰明的样子就知道。

 

然而这对新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关于未婚夫的流言蜚语是如此之多,她就索性一概不理,甚至把真相也一并拒之门外。蒙格里夫将军煞费苦心地向她说,五十岁男人(或长得像五十岁的男人)的死亡率是多么的高,硬货批发是多么的没前途。而希尔德佳仍旧是选她所选,嫁她所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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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
希尔德佳的朋友们错了,硬货批发生意出人意料地火了起来。从1880到1895,也就是从本杰明结婚到他父亲离休的十五年里,他们的家产番了一番—–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这年轻人的精心经营。

 

不消多说,巴丁摩尔最终承认了这对夫妇。即便是老将军蒙格利夫,在本杰明花钱出版了他那被九家出版社拒了的二十卷《美国内战史》之后,也欣然接受了他女婿。

 

对本杰明本人而言,十五年有很多变化。他变得精力充沛,早起成了一种乐趣。穿过这光亮繁华的大街,就不知疲倦地投入到锤子和钉子货物交易的工作里。1890年,他提出了那有名的商业计划:他建议装钉子的箱子中里钉上的钉子都归托运人所有。得到了大法官福斯尔的同意后,这一方案得到了实行,每年为Roger Button & Co. 硬货批发公司节约了不下六百个钉子。

 

另外,本杰明发现自己越来越为生活的乐趣所吸引。增长的热情促使他他骑上了巴丁摩尔的第一辆摩托车。每次上街,他那健美的外表都会成为别人嫉妒的对象。

 

“他看起来一年比一年年轻!”人们都这么说。由于在儿子出生的时候没说什么好话,如今六十五岁的罗格巴顿也开始奉承儿子以求补偿了。

 

接下来的话题有点不愉快,我打算一笔带过。这就是唯一让本杰明感到不快的事情:他太太不再吸引他了。

 

希尔德佳已经三十五岁了,带着一个四岁的儿子罗斯科。在婚姻的早年,本杰明还仰慕着她。不过随着时光流逝,她蜜色的秀发变得枯黄,蓝琉璃般的眼睛成了陶瓦—而最要命的是,她变得安于现状,知足、稳重、严肃,不再有激情了。曾经都是她“拽着”本杰明去舞会去晚宴—如今颠倒了过来,她跟着本杰明去社交场合。被生活的日复一日所吞噬的热情,却被长久的麻木取代,直到我们生命的终了。

 

本杰明却是愈发地不安于现状。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对家庭不再依恋的本杰明决定了入伍。出于在商界的影响,他得到了一个上尉的军衔;他的能力很快就在工作中得到了证明,升职少校;最后因为指挥圣胡安山的进攻而升职中校。其间受了点轻伤,于是得到了一枚勋章。

 

本杰明深深地爱上了刺激的军旅生活。但他的生意依然需要经营,就遗憾地辞掉军职回了家。一个管乐队到火车站来迎接他,一路护送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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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
希尔德佳站在走廊上挥着丝巾,冲他微笑。三年的长途电话终于打完了,在吻她的时候,心怀惆怅。她已是四十岁的女人,灰发开始在她头上占据阵地。这一瞥让他有点难过。

 

上楼回到房间,他在那个老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凑近了不安地观察着自己的脸,并拿出入伍前的一张照片做比较。

 

“主啊!”他喊了出来。这进程还在继续,毫无疑问——他如今像是三十岁的男人模样,他并没有欣喜,反而有些不安——他在变年轻。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步地跟上身体的年龄,希望这与生俱来的古怪现象可以停转。他颤抖了,命运之神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

 

希尔德佳在楼下等着他,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他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总之得想下办法在晚餐时候缓和一下气氛。

 

“嗯,”他说起,“人们都说我比以前年轻了。”

 

希尔德佳奚落地瞪了他一眼,开始抽泣:“你觉得这值得炫耀是不是?”

 

“我没炫耀,”他不自在地说。“这念头”,她还在抽泣,“我觉得你应该尽早地打消它。”

 

“我怎么能?”他问道。

 

“我不想与你争论”,她反驳道,“前面一条正路,一条邪路。如果你铁定要跟别人不一样,我也管不了你。但我觉得这样很不可取。”

 

“但,希尔德佳。我不能自主。”

 

“你能。你只是存心的。你不想跟别人一样。你总是那样,以后也会如此。但你不能想想如果别人都像你这样看事情——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番无理之词让本杰明哑口无言。从这时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了裂痕。他想,她又是哪点好,当初怎么就看上了她!

 

让裂痕进一步加深的是,随着新世纪的来临,他寻欢作乐的心思是愈发强烈了。巴丁摩尔每个场合的每个舞会都少不了他,与美妇跳舞,与名媛聊天,左拥右抱。而他夫人则成了不招人待见的老妇人,傲慢地与女伴坐在一起,用责备的目光困惑地盯着丈夫。

 

“看啊!”人们会说。“多可惜!大好年纪的小伙束缚到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身边。他一定比他太太年轻二十岁!”他们忘了——人们一贯健忘——早在1880年,他们的爷爷奶奶也是同样评价这对不般配的夫妇。

 

本杰明在家庭生活中日渐增长的不快在新发掘的爱好上得到了补偿。他开始打高尔夫,并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又学习跳舞:在1906年“波士顿杯”里,他是能手;在1908年的“马克辛杯”里,他精通了;而在1909年的“城堡漫步”里,他成了镇上每个年轻人嫉妒的对象。

 

毫无疑问,他在社会上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生意。不过他已经做了二十五年的硬货批发,他觉得很快就能把生意交给给他刚从哈弗毕业的儿子,罗斯科。

 

实际上,人们总是把他和他儿子搞混。这让本杰明很高兴——很快就把战时的戒条忘记的一干二净,开始花心思在意起外表来。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讨厌在公众场合与他夫人一起。希尔德佳已经接近五十,她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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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X
年轻的罗斯科接手了Roger Button &Co.硬货批发公司。之后在1910年九月的一天,一个模样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报考了剑桥的哈弗大学。他没重蹈说出自己真实年龄的覆辙,也没有跟别人提,他儿子早在十年前就从这学校里毕业了。

 

他被录取了,而且很快就成了班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要比其他新生更成熟——他们平均才十八岁。

 

而最大的原因是,他在与耶鲁球赛时的出色表现。他带着恨意无情地横冲直撞,为哈弗得了七个达阵和十四个射门。还把耶鲁整整十一人拖得精疲力竭,被挨个抬到场边不省人事。他因此一举成了院里的大红人。

 

不过古怪的是,在大三的时候,他在队里的领导才能便不再。教练说他瘦了,一些用心的人发觉他比以前矮了。他不再达阵得分——不过依然留在队里,因为大家希望能借他的大名来威慑耶鲁。

 

在大四那年,他就完全不参与球队了。他变得如此瘦弱,有一回甚至让几个高中生当成了新生,这让他羞愧不已。于是他就被传成了神童——不到十六岁的大四生!——不过他在功课上却越来越吃力,觉得太高级了。而且还经常为同学的世俗而感到格格不入。从同学那里听到有一所私立高中St. Midas’s很有名,很多同学都是从那里过来的。于是他打算在毕业后就进St. Midas’s学校,在一般高的孩子们一起应该更合适吧。

 

1914年,他揣着哈弗的文凭回到了巴丁摩尔。希尔德佳如今已在意大利居住,于是本杰明去了他儿子罗斯科家。尽管儿子像模像样的欢迎了父亲,但显而易见,罗斯科对他并没啥真感情。甚至有点这种想法,青春期的本杰明一定会把屋子搞的乱七八糟。罗斯科已经结婚了,在巴丁摩尔也算个人物。他不能让家里的丑事漏到外面。

 

不再在情场和大学中风光无限的本杰明,只能与邻居的几个十五岁的小孩来往,不免有点寂寞。这时去St. Midas学校的念头又回来了。

 

“话说,”一天他跟罗斯科说,“我跟你说过好多遍,我想去个,高中。”

 

“嗯,去吧。”罗斯科答道。这建议让他厌恶的要命,可不想卷进讨论。

 

“我自己去不了,”本杰明无助地说,“你应该跟一起去,照顾着我。”

 

“我没时间,”罗斯科粗鲁地说。他皱着眉头,不自在地看着他父亲。“说实话,”又说,“你最好别玩着把戏了——–最好马上停下——–你最好——最好”——他停顿了一会儿,脸憋得通红——“你最好立马转回来,该怎样怎样。这玩笑越开越大了,一点也不好笑!你——你该端正点!”

 

本杰明看着他,眼里噙着泪。

 

“另外,”罗斯科接着说,“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我希望你称呼我‘叔叔’,而不是‘罗斯科’——不是‘罗斯科’,而是‘叔叔’,明白?不能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孩直呼我名字,这太扯淡!不适应的话,或许你该在所有时候一律都称呼我‘叔叔’!”

 

说完,罗斯科瞪了父亲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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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与儿子谈话过后,本杰明郁闷地回到了楼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有三个月没刮胡子了,下巴上依然只是一点白色的绒毛,显然没有修理的必要。在临去哈弗的时候罗斯科曾建议他戴上眼镜,粘个假胡子。有那么一刻他倒是仿佛恢复到了早年的模样,不过这假胡子搞得他很痒,就一把给它撕了下来。罗斯科便苦笑着放弃了。

 

本杰明打开一本故事书,比尼米岛的小侦察兵,读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依然在关心战争。美国已经在上个月加入了同盟国,本杰明想入伍。不过,唉,入伍的最低年龄是十六岁,本杰明看起来却不像有那么大;而他的实际年龄,五十七岁,又过了入伍的最高年龄。

 

听到一声敲门,是邮递员带来一个信封,边上有个大大的邮戳,本杰明·巴顿收。本杰明心急地拆开来看了里面的内容,眼前一亮。它说在美西战争期间服役的军官若回到部队,可以得到一个更高的军职。附函上还带了一个委任书,说他作为陆战队准将,可以随时报道。

 

本杰明激动地跳了起来,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拿起帽子,十分钟之后,就到了查理街的一家大裁缝店,以倒仓的嗓音告诉裁缝说要订做一件军服。

 

“玩士兵游戏吗,小朋友?”店员心不在焉地说。

 

本杰明脸红了。“喂,别管那么多!”他生气地说,“我是住在弗农山的巴顿,你该知道!”

 

“嗯,”店员迟疑地说,“不是你,我想也该是你爸爸,好吧。”

 

量过身体的一周之后,本杰明的军服做好了。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老板保留了勋章的位置,因为老板坚持认为一个漂亮的V.W.C.A徽章也同样好看,还好玩。

 

背着罗斯科,他在一天夜里偷偷跑了出去,坐上了去卡罗莱纳州莫斯比营的火车,他将在那里统帅一个步兵团。四月闷热的一天,他到达了营地。交给的士司机小费后,他朝门口的哨兵走去。

 

“叫个人来给我拿着行李!”他神气地说。

 

哨兵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喂,”他说,“你从哪儿搞的这身军服,小孩?”

 

本杰明可是美西战争的老兵,抬头狠狠地瞪着他,火冒三丈。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副倒仓的嗓音。

 

“立正!”他本想大吼,却停下来喘了口气——他抬头一看,只见哨兵猛地两脚一并,把步枪直立竖到胸前。本杰明正得意想笑,不过笑意立刻就消失了。哨兵听的命令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后面堂堂一个炮兵上校。

 

“上校!”本杰明尖声喊道。

 

上校收了缰,停下马淡定地瞧他。“你是谁家的小孩啊?”他和蔼地问道。

 

“很快我就让你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本杰明狠狠地说,“从马上下来!”

 

上校哈哈大笑。

 

“你在命令他,嗯,将军先生?”

 

“这里!”本杰明竭力喊道,“看这个。”他把他的委任书扔给上校。上校读过,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从哪里搞到的?”他问道,一面把文件装进了自己口袋。“从政府那里,你很快就会明白!”“跟我来,”上校表情古怪,“我们去总部哪里讨论清楚,过来。”于是上校骑马朝总部方向走去,本杰明只能尽力跟着——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报仇。不过这仇并没来得及报。两天后,儿子罗斯科从巴丁摩尔赶来,带着这个哭鼻子的将军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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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
1920年,罗斯科巴顿的第一个小孩出生了。在喜宴上没人想得到,旁边这个玩玩具兵团的的十岁“小东西”,正是新生儿的亲爷爷。

 

这小孩红润稚气的面颊里闪过一丝忧伤,很讨人喜欢。不过对于罗斯科巴顿来说,他正是一切烦恼的来源。在罗斯科那个时代,“效率”问题是从来不用考虑的。不过他的父亲拒绝了变老,没有一点像“真爷们”——罗斯科最喜欢的词——而是选择了一条古怪的成长路线。每想到这个问题只要半个小时,罗斯科就会疯掉。他相信“活力”可以让人保持年轻,不过做到这份上实在是——实在是——是没效率啊。从此罗斯科就不再想了。

 

五年后,罗斯科的小儿子大到可以与小本杰明一起玩些游戏了。罗斯科把他俩同时送到了幼儿园,本杰明发现贴彩纸、编彩图还有纸项链可以做出新奇好看的花样,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有一次他犯了错误,在角上罚站——哭了——不过这个敞亮房间里的大部分都是欢乐的时光。有透过窗户射来的阳光,还有不时抚摸他头发的倍利阿姨。

 

一年后,罗斯科的儿子去了一年级,而本杰明依然留在幼儿园。他很开心。不过有时其他小朋友们谈起长大后要做什么,一丝阴影就会掠过他的脸庞,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对别人说的。

 

日复一日,时光平静地流过。他已经在幼儿园呆了三年,他更小了,对着面前的彩纸不知所措。其他的小朋友都比他大,他怕他们,就哭。老师找他说话,尽管他尽力去理解,却一点也听不懂。

 

于是他回了家。他的护士娜娜,一个穿条纹贞绒布上衣的女孩,成了他小小世界的中心。晴天时,他们在公园里散步;娜娜会指着一个灰色的大怪物说,“大象”,本杰明就会跟着她说。晚上临睡前,他会一遍遍地对她重复着说,“象象,象象,象象”。有时娜娜让他在床上蹦蹦跳跳,很有趣。跳下来,床会把你弹上去;而且如果在跳的时候一直“啊啊”喊,嗓子就会变哑。

 

他喜欢拿着帽架上取下的棍子四处走,边敲打椅子桌子边喊“战斗,战斗,战斗。”有时一些老太太会冲他咯咯叫,他觉得挺有意思;有时一些年轻女人想亲他,他却无动于衷。到五点钟,漫长的一天过去了,他会回到楼上,让娜娜一勺勺地喂他可口的燕麦粥。

 

孩子的梦里,没有任何困扰的记忆。没有大学时的英雄表现,也没有壮年时的风花雪月。只有白色的婴儿床、娜娜、一个偶尔过来的男人,还有一个橙色的大球,娜娜会在黄昏时候指着它说是“太阳”。太阳下了山,他也困了——没有萦绕于心的梦,什么也没有。

 

过去——在圣胡安山的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早年为了他爱的希尔德佳,在这繁华的城市里起早贪黑;之前在门罗街的爷爷家里,一起抽烟到半夜——这一切如同虚幻的梦,一点点地褪了色,就像从没发生过。他全忘记了。

 

他忘记了上次喝的牛奶是温是冷,忘记了日夜的轮替——只记得他的婴儿床和娜娜熟悉的模样。除此,一切都忘记了。饿了,他就哭——就这样。白天黑夜,慢慢地呼吸,偶尔听到一点喃喃低语,闻到朦朦胧胧的气味,感受光亮和黑暗。

 

于是一切都成了黑暗。白色的婴儿床。周围的人脸。甜香的温牛奶。一切慢慢变得模糊,都消失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