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ia钣金模块折弯:北京百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5 06:50:55
 我的履历表上填写的籍贯是广东,但那只是我父亲的故乡。我自己,出生在天津,一句广东话也不会说,也不习惯广东的水土和风俗。要不是改革开放以来交通发达,我个人的腰包也日渐充实,一年一次跑趟广东去凭吊父母坟茔和看望兄长,或坐火车,或乘飞机,都负担得起,按过去的收入和路途的艰辛,恐怕自己早把这“故乡”淡忘了。我自己心中真正的故乡,其实是北京。

  我母亲是地道的北京人,小时候,常带我回北京外婆家。我外婆家据说祖籍绍兴,母亲的爷爷是大清帝国官府里的绍兴师爷。所以,我家按南方习惯,称姥爷姥姥为外公外婆。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家住在东城景山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典型的北京四合院。房东是清宫里遣散出来的一个太监。外婆和大舅一家租住西厢房的里外三间。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树,巨大的树荫在夏天里覆盖多半个院子。白天铺张草席躺在树下乘凉,看蓝天白云间,一群群白鸽飞翔,悠悠鸽哨,发出悦耳的音响。院墙边还有一棵枣树,入秋后挂满红红甜甜的枣子,小表哥们爬上树去摇,我就在树下捡拾吃个够。我外公是老北大的员工,会画一手很好的花鸟画。为观察鸟儿,他老人家养了好几笼虎皮鹦哥。早上天蒙蒙亮,那些鸟儿就叽叽喳喳地鸣唱起来,让我这个在天津工厂区附近长大、整天听惯汽车喇叭、机器轰鸣的孩子感到好不新鲜。小表哥表姐们还常带我去景山、北海、中山公园去玩耍。我们在景山公园里的东城区少年宫参加游艺活动,在北海、中山公园里划船。还到西郊动物园看动物、到当时的苏联展览馆看外国展览、到天安门广场看国庆焰火。我在小学时代写的作文,就常以这些独特的观感见闻为素材,当然比我周围那些当时连火车都没坐过的同学要胜好几筹。我的作文拿高分,一多半要感谢我的北京生活。

  外婆家唯一不好的,是那时院子里的厕所,居然还是土坑,还要靠时传祥式的环卫工人背着粪桶来掏粪。每当我不得不如厕的时候,只能捂着鼻子,忍受着刺鼻的恶臭和绿豆蝇、粪蛆的骚扰。此时,我就怀念起天津我家的抽水马桶了。

  儿时来北京,吸引我的还有北京的小吃。虽说天津的小吃也很丰富,但因为母亲是北京人,对天津的东西从来有一种偏见。据说她当年嫁到天津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坛子北京黄酱,以便她在想家的时候能做出原汁原味的北京炸酱面,一解乡愁。后来才知道,天津的甜面酱比北京黄酱更好吃,她才不再坚持了。此外,我母亲还有一种奇怪的洁癖,不吃外边做的东西。所以,我家的早点从来是在自己家里做,不买外边的食品。以致我从小不知道天津有什么好吃的小吃。到北京来不同了。一是在亲戚家做客,不好让人做这做那;二是母亲也要吃点家乡风味,于是总有姨妈、舅舅、外公带我们出去吃小吃。什么豌豆黄、艾窝窝、炒面、杏仁豆腐、油炸鬼、蜜麻花、卤煮火烧、灌肠、炒肝、豆汁等等。一到隆福寺,亲戚们就点上一桌子。我最爱吃的是炒肝,虽说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山东风味,并非北京土产。最讨厌的是豆汁,那馊馊酸酸的味道,刚喝一口就给吐了。真不知当年梅兰芳到上海演出,要人给他空运豆汁的传说,是否是真的?也许是人老了的缘故,最近几次到北京,我忽然想喝豆汁了,但又苦于寻觅不到,不知哪里有卖。也许,即使有人卖,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了吧?

  长大了,北京的老一代亲戚日渐凋零,表兄弟姐妹随着世事迁移,也逐渐疏远,到北京串亲戚、住姥姥家已成过去,但办事出差,还免不了常来北京。作为中国的首都,哪一个中国人,尤其是吃“公家饭”的中国人,能不来北京呢?有一位来自外埠,但在北京任职多年、已自认为是“北京人”的朋友曾不无自豪地对我说:“北京就是中央,在北京随便开个什么会就是全国性会议。在北京,就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想干事,还得在北京。”我深以为然。光看北京有多少个211、985大学,就知道北京有多“牛”了。在中关村、学院路一带快餐店吃饭,很可能跟你挤在一张桌子的,就是学术界声名远播的博士、教授。就拿我这个地方大学的教师来说,要搞点“科研”,哪一年不跑几趟北京?进国图搜资料,访大学拜名师。参加学术会议,要北京的教授朋友发邀请;出国留学,需北京部里发批文,到北京来培训、领签证。北京的机关、学府,庄严古朴;北京的展馆、书库,典雅恢弘。就连北京的寺庙宫苑,也以其巍峨的皇家气象,而令外地多少古刹名山黯然失色。至于世界第一的天安门广场,更以其无以伦比的大国风范,令中外游客叹为观止,也让每一个中国人顿生自豪。每当我来到北京,办完了一天的工作,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混迹在熙熙攘攘、充满朝气的京城白领之中,听着耳边声调上扬、尾音飘滑、流畅爽快的“京片子”对白,望着与日俱增、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潮,我总想高歌一曲:“最美是北京!”

  北京在前进,北京在变化。时光荏苒,年年进京,每一回来,都感受到北京新的变化,北京变得越来越认不得了。小时候灰墙黑瓦的民居日渐稀少;小时候蓝天白云下悠远的鸽哨也很难听到。羊肠般迂回曲折的胡同让位给了通衢大道;年青一代口中的美食,也早已变成了“肯德基”、“麦当劳”。北京,像一位宽厚的中国母亲张开双臂,拥抱着全中国、全世界。单说那四毛钱一张的公交车票,两块钱跑遍全城的地铁票,还有免费参观的展览,免费入厕的公厕,使我顿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漂”在北京。有一年,我陪一位俄国教授逛北京东安市场,看到一本画册标签上的阿拉伯数字100,那教授小声说了声“斯多”(俄文100)。书摊老板马上对手下店员说:“俄国人,拿俄文版的!”我惊讶了,也在外国人面前感到露脸了,这就是我们文化的北京,连一个小商贩都能听懂已成小语种的俄文!在北京,各种肤色的人们在和谐相处,各种腔调的语言在共鸣交流,各种口味的美食,也在吸引着人们大快朵颐、大饱口福。北京,成了世界性的大都市;北京的建筑,成了世界建筑师驰骋想象的大舞台。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北京就是一曲辉煌的多声部和弦的交响乐章!

  然而,我童年印象中的北京在哪里?老北京的风情、韵味还有多少遗存?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我外婆家旧地——景山东街蜡库胡同寻访。我大舅的儿子、比我只小一岁的表弟还住在那里。那典型的北京四合院,轮廓还在,但院子已经被邻居们用自砌的砖墙,切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单元,仿佛电影《地道战》里抗日的地道,搬到了地面上来。那天真巧,表弟在家,他50多岁,因工厂不景气,已然“内退”。幸好女儿已大学毕业,有工作,能挣钱了。表弟生活不富裕,但依然保持着“京城大爷”的派头,在家里喝喝茶,与街坊聊聊天,有时还去景山公园练练剑、扭扭秧歌,就是不想“干点什么”。倒腾买卖、炒更赚钱,在“京城大爷”眼里,全是下三滥的玩意儿,咱“皇城里”的北京爷们,哪能干那事?!咱北京人,就得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过日子。坐在大舅家的老屋,看到我儿时见过的老家具,听着表弟一口纯正京腔的神侃海聊,我忽然觉得几十年的光阴在这里一下子凝固了。我真真感受到了老北京的自信、老北京的自得、老北京不可动摇的定力!正如老作家汪曾祺在他的《胡同文化》里提到的那位北京老人所言:“哪儿也比不了北京。北京的熬白菜也比别处好吃——五味神在北京!”我服了!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八旗风”,什么叫“贵族气”。我说不清这种“气”是好还是不好?但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老北京在暴富的“老广”面前,在洋气的“海派”面前,总有一股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傲气!明清两代五百年京师、共和国首善之都几十年的辉煌,养成了北京人高傲独尊的性格。但愿这性格能成为北京人前进的动力,而不是孤芳自赏的赘疣!

  北京,记忆着我的童年;北京,陪伴着我的成长;北京,寄托着我的梦想[1];北京,承载着我的希望[2]。回味北京,有清雅的古韵,有甜美的快意,有鲜爽的刺激,也有酸涩的惆怅。北京百味,百味北京;品味北京,总让我荡气回肠、心驰神往!
  

  [1]我上中学时曾梦想报考北大、清华,但“文化革命”、上山下乡未能如愿。我的女儿后来考上北航,并在北京工作,拿到北京户口,算是圆了我的青春梦。

  [2]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北京政通,则中国人和。我衷心希望北京安定祥和,引领天下太平。